侯山風一怔忙道:“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天下……”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我可以告訴你,除了他認我,要不我就死,沒有第三條路好走,我這個人是最死心眼不過的!”
侯山風嘆了口氣,道:“既如此,我就不便跟姑娘說什麼了……”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假如我認為你就是夏侯嵐呢?”
侯山風哈哈笑道:“姑娘這是開玩笑,我哪來那麼大福份?”
紅衣人兒淡淡說道:“那麼我要你告訴我,侯山風三字作何解釋?”
侯山風心頭一震,道:“姑娘,姓名賜自父母……”
“是的!”紅衣人兒道:“假如做子孫的擅改,那是大不孝!”
侯山風暗暗苦笑,道:“姑娘,沒有人擅改姓名!”
紅衣人兒道:“可是據我看,你是把你的姓名削頭拆了腳,那山風兩字該是個‘嵐’字,侯山風本是侯嵐,再加上那複姓中的一字‘夏’字,不正是夏侯嵐麼?”
侯山風強笑說道:“姑娘可以擺個拆字攤兒了,那只是巧合……”
紅衣人兒陡挑兩眉,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不認我?”
侯山風道:“姑娘,你令我難以作答,別說我不是夏侯嵐,便是,我如今跟個秦淮河的粉頭不三不四,又怎值得你……”
紅衣人兒道:“別拿這哄我,我早去船上問過了,那小翠紅告訴我的很詳細,你究竟跟她怎麼樣,你自己明白!”
侯山風心中一驚,還待編詞,戲衣人兒已然正色說道:“別多說,你只答我一句,你認不認我?”
侯山風默然不語,半晌始頗為鄭重地搖頭說道:“姑娘,別再為這值不得爭的事爭了,假如姑娘你對那夏侯嵐仍然一往深情心不變,眼前有件正經事兒你該為他辦辦!”
紅衣人兒淡然搖頭,道:“不,我不以為有任何事比這件事更正經!”
侯山風搖頭說道:“不然,姑娘,‘金陵董家’的禍事,姑娘可知道?”
紅衣人兒點頭說道:“我聽說了一點,怎麼樣?”
侯山風揚眉說道:“那就是夏侯嵐下的毒手!”
紅衣人兒臉色一變,沉聲叱道:“你胡說,他怎會……”
侯山風截口說道:“姑娘該知道夏侯嵐當年的表記是什麼!”
紅衣人兒道:“我當然知道,一條五爪金龍!”
侯山風道:“一點不錯,聽董家那位名號‘鐵面煞神’的總管說,所有董家人的致命傷痕是夏侯嵐的什麼‘一殘指’,後來擄走董家那位總管及董家姑娘而留箋示意的那信箋上,就畫著一條五爪金龍,還有殺害了那什么冷天池座下四侍的,也留有‘一殘指’傷痕及那條龍!”
紅衣人兒靜靜聽畢,黛眉揚起,冷哼一聲,道:“你敢騙我,我才不信呢!”
侯山風攤手說道:“姑娘不信可以問向鐵牛,他聽見了,也看見了,對了,姑娘這才該聽見了我對鐵牛說的話了?”
紅衣人兒點頭說道:“聽見了,你讓他去向問有沒有人運大批棺木出城!”
侯山風道:“不錯,姑娘既聽見了……”
紅衣人兒道:“你為什麼不早問我?”
侯山風一怔喜道:“莫非姑娘知道?”
紅衣人兒得意地揚眉一點頭,道:“我何止知道,我是親眼看見的!”
侯山風急道:“姑娘看見了什麼……”
紅衣兒淡淡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呀?只問你認不認我?”
侯山風一怔,苦笑說道:“姑娘怎麼還把我當成夏侯嵐?”
紅衣人兒搖頭說道:“你不認我也沒關係,可是你別想讓我說出我所看見的!”
侯山風眉鋒一皺,遲疑了一下,道:“姑娘,我說一句本該說的話,幸虧我侯山風不是個好漁色的登徒子,要不然像姑娘這般強認情人……”
紅衣人兒鳳目倏瞪,威稜閃射!侯山風連忙住口不言!
紅衣人兒威態一斂,卻又淡然笑道:“隨你怎麼說吧,我不在乎!”
侯山風淡然說道:“那我也只有隨姑娘了,反正事不關我,有人嫁禍就讓他嫁禍去吧,眼看著夏侯嵐的一世英名……”
紅衣兒突然說道:“你說有人嫁禍?”
侯山風道:“我剛才不是告訴姑娘那‘一殘指’及那條金龍了麼?”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道:“你知道的還真不少,你怎知是有人嫁禍而不是他自己下的毒手?”
侯山風一震忙道:“姑娘以為會是他自己下的毒手麼?夏侯嵐這個人我也聽說過,我不敢以為像他那麼一個……”
紅衣人兒冷哼說道:“好了,不用再掩飾了,我告訴你好了,剛才我來的時候,看見一輛車蓬密遮的馬車出了‘挹江門’……”
侯山風忙插口問道:“姑娘,車蓬密遮,你怎看得見?”
紅衣人兒美目一瞪,道:“它不能被風吹開麼?”
侯山風忙陪笑說道:“能,能,能,姑娘請說下去!”
紅衣人兒橫了他一眼,接著:“我跟那輛馬車交錯而過,就當那交錯而過的剎那間,一陣風吹開了車簾一角,我由那掀開的一角處看見車裡擺放著兩口棺木……”
侯山風又忍不住說道:“姑娘,兩口?”
紅衣人兒這回未發嬌嗔,點頭說道:“是的,兩口,一大一小!”
侯山風雙眉一挑,忙道:“姑娘,那趕車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紅衣人兒道:“我沒看清楚,好像是個鄉下老頭兒!”
侯山風眉鋒一皺道:“姑娘,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紅衣人兒美目一翻:“你不會算算?剛才我來的時候到現在有多久?”
侯山風略一沉吟,道:“算時間恐怕已經過了江,更過‘江浦’了……”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差不多,不過現在要追該還來得及!”
侯山風身形微動,但倏地抬眼投注:“追?要誰去追啊?”
紅衣人兒道:“自然是你呀!難道會是我不成?”
侯山風哈哈笑道:“這才是天大的笑話呢?我為什麼追?又憑什麼追?一不會武功,二跟夏侯嵐毫無淵源,想死也不能這樣個死法呀?誰愛追誰去追,我可要回船上睡覺去了!”
紅衣人兒冷笑說道:“你很夠機警,追不追隨你,誰愛嫁禍誰嫁禍,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槍,你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看咱們誰著急!”
敢情這位刁蠻姑娘是泡上了!
侯山風雙目陡挑,倏又斂態笑道:“姑娘,我那船上你能去麼?”
紅衣人兒未假思索道:“我為什麼不能去?我又不是沒去過!”
侯山風笑了笑道:“那最好不過,只要姑娘自信有那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跟小翠紅親熱的本領就行,姑娘,請隨我來!”說著,他轉身要走,紅衣人兒羞紅了嬌靨,氣紅了臉。突然嬌竭說道:“你站住!”
侯山風剛半轉身軀,聞言回身笑道:“怎麼,姑娘還有什麼教言?”
紅衣人兒倒挑黛眉,圓睜美目,嬌唇上堆著寒霜,叱道:“你敢……”
“笑話!”侯山風笑道:“我為什麼不敢?那畫舫是小翠紅的,小翠紅又是個秦淮河中的賣笑妓,更是我侯山風的老相好,我跟她在船上親熱親熱並不犯王法,也沒有請姑娘你去看呀!”
紅衣人兒羞到了極點,也氣到了極點,嬌靨煞白,美目暴射傈人威稜,皓腕一抬,便待拔劍!但倏地,她矯軀猛顫,兩行傷心淚奪眶而出,滑過那清冷的嬌靨,撲簌簌墮落滿襟,顫聲說道:“嵐哥,我傷心斷腸為你,矢志守節為你,不管狂風暴雨每年一束鮮花為你,千里迢迢跑來金陵也是為你……你……你……你就忍心這麼欺負我……”
侯山風唇邊閃電掠過一絲輕微抽搐,笑道:“姑娘,世上有拾金拾銀的,可沒有……”
紅衣人兒猛然跺了蠻靴,兩道極度幽怨悲憤的目光直逼侯山風:“嵐哥,你好狠的心……”轉身向那濁水滾滾的秦淮河躍去!侯山風雙目飛閃寒芒,身形方動!
驀地裡,一聲蒼勁佛號劃空傳到:“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侯施主怎好不伸手?”一條灰影飛掠而至,凌空探掌一把抓住紅衣人兒那襲風氅,拉得紅衣人兒嬌軀頓了一頓,他趁勢左掌電出托住紅衣人影纖腰,只一震,紅衣人兒已倒射而回!
紅衣人兒落回岸上,那灰影也跟著射落,正是那癲和尚,他望著那玉手捂臉,不住飲泣的紅衣人兒,目射不忍,臉色凝重直皺眉,低誦一聲佛號,開口說道:“姑娘,天下沒有不可解決的難題,上天有好生之德,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麼輕易出此下策,可以收淚了……”
紅衣人兒玉手一甩,猛抬婷曾,美目雙紅,嬌靨上猶掛著淚漬,她咬牙切齒地冷叱說道:“和尚你多管閒事,我沒有哭,我為誰哭,又為什麼要哭,我的淚早就滾幹了,你們合起來欺負我……”
“阿彌陀佛!”癲和尚忙合什說道:“女施主暫息雷霆怒,且看看老衲是何人!”
紅衣人兒冷笑說道:“你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你就是跟夏侯嵐在一起那和尚!”
癲和尚道:“不錯,女施主,老衲是剛才那和尚,但那位侯施主卻不是女施主所說的那位‘玉面游龍辣手神魔’!”
紅衣人兒目光一凝,疑惑地道:“和尚,你知道‘玉面游龍辣手神魔’?”
癲和尚道:“女施主,老衲癲和尚!”
紅衣人兒“哦!”地一聲輕呼,詫聲說道:“你就是那位遊戲風塵,玩世不恭的癲和尚?”
癲和尚含笑說道:“遊戲風塵,玩世不恭是實,但癲的不是和尚我!”
紅衣人兒嬌靨一紅,垂下螓首,但她猛又拍頭回顧,訝然急道:“大和尚,那侯山風呢?”
癲和尚道:“女施主,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位侯施主已經畏罪逃走多時,不知去向了!”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道:“大和尚,你既幫他就不該攔我!”
癲和尚道:“佛門弟子出家人,但本胸中一點慈悲,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老衲並不幫任何一人!”
紅衣人兒道:“那麼大和尚怎知他不是夏侯嵐?”
“阿彌陀佛!”癲和尚低誦佛號,道:“當日‘五獄游龍’蒯施主埋葬夏侯施主的時候,老衲也在旁!”
紅衣人兒美目凝注,一貶不眨,道:“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誑語!”
癲和尚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雙目光,道:“老衲不敢!”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佛駕突然蒞臨金陵,是為……”
癲和尚道:“老衲聽說冷天池座下四侍聯袂來到‘金陵’尋仇上門,特地趕來為董家渡厄消災,挽救血劫,不想……”
紅衣人兒截口說道:“不想卻被那位侯山風搶先一步,以詐術退了四魔!”
癲和尚點頭說道:“不錯,正是如此!”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也以為那是詐術麼?”
癲和尚道:“老衲以為那可能是!”
紅衣人兒揚了揚眉,道:“大和尚為何不作肯定斷語?”
癲和尚道:“只因為老衲未親眼目睹其事!”
紅衣人兒道:“大和尚為什麼不乾脆說不是?”
癲和尚道:“事實上那位侯施主不諳武學,不施詐絕無法取勝!”
紅衣人兒突然笑了:“那麼大和尚就該肯定說那是詐術!”
癲和尚呆了一呆,但他旋即接道:“老衲生平一向如此,凡未經親眼目睹之事,絕不輕易下斷!”
紅衣人兒淡然笑道:“那麼大和尚又怎能肯定他不諳武學?”
癲和尚怔了,道:“這個,老衲為此也曾試過!”
紅衣人兒“哦!”了一聲,說道:“大和尚當真曾試過?”
癲和尚垂下目光,低誦佛號:“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敢打誑語!”
紅衣人兒笑了笑,道:“這我信得過大和尚,但,大和尚,當那‘五獄遊魂’蒯半千埋葬夏侯嵐之際大和尚真在旁邊麼?”
癲和尚理直氣壯地點了頭,毅然說道:“不錯,女施主,老衲確在旁邊!”
紅衣人兒冷冷一笑,道:“大和向這佛門弟子出家人畢竟打了誑語,大和尚恐怕不知道,當時我雖然晚到了一步,但我為懷疑夏侯嵐之死,曾遍訪在場目睹之人,卻無一人說當時有僧人在場!”
癲和尚笑道:“女施主恐怕也不知道,當時老衲尚未剃度出家!”
紅衣人兒揚眉冷笑,道:“那麼大和尚是當時在場的哪一位?”
癲和尚道:“老衲是女施主遍訪在場人那獨漏的一個!”
紅衣人兒微微一愕,道:“大和尚是‘五獄遊魂’蒯……”
癲和尚杜口說道:“女施主,那蒯半千已經身死多年,早隨草木同朽了!”
紅衣人幾點頭說道:“我明白,大和尚,如今是癲和尚!”
癲和尚道:“女施主既明白,當知老枘親手埋葬了‘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夏侯大俠,那麼侯施主非夏侯大俠是不會有錯的!”
紅衣人兒嬌軀倏顫,道:“大和尚,夏侯嵐可以狠起心腸騙我,大和尚你卻沒有任何理由幫他來欺騙我,對麼?”
癲和尚垂下目光,道:“女施主明鑑,老衲未敢欺騙女施主!”
紅衣人兒啞聲說道:“大和尚,佛門弟子出家人,上秉佛旨,胸懷慈悲,我以為大和尚總不會狠著心腸折散人一段姻緣!”
癲和尚神情微震,道:“阿彌陀佛,老衲不敢,老衲只能告訴女施主一句話,夏侯大俠跟蒯半千一樣,確已在當年先後死去!”
紅衣人兒美目垂閃異采,含淚盈盈施禮,顫聲說道:“多謝大和尚,我不再找夏侯嵐了,請大和尚指點,那位侯山風,如今到底到那裡去了?”
癲和尚淡淡說道:“這個老衲無以奉告,適才聽女施主說,有一輛馬車運兩口棺木出了‘挹江門’並可能已渡江北上,老衲不敢再耽擱,要追那輛馬車去了,僅此告辭,女施主請保重!”言畢,大袍一擺,飛射而逝。
紅衣人兒神情激動,揚聲一句:“再謝大和尚,恕我不送了!”話落倩影閃,一片紅雲飄上空際……
“烏衣”,這個地方不大,可也不能算小,這地方雖然不大不小,但要由‘江浦’渡江往金陵的人,大半要經過這個地方,所以這地方一向十分熱鬧。說它熱鬧,是絲毫不假的,只要仔細數一數,這地方單那酒肆茶館就有十幾家。
而每每,這些家酒肆茶館一賣就是滿座,座無虛席。你不看,每一家酒肆茶館門口,都停鹽著馱東西的牲口,挑子,馬、馬車,……形形色色,是應有盡有!
這時候,由那“烏衣”南口步履瀟灑地走進了個人,此人一襲青衫,飄逸脫拔,只可惜那張臉不大好看!仔細看看,那赫然竟是侯山風!
他站在那街口上望了望,一望之下他揚了眉,靠近一家酒肆前停放著一輛車蓬密遮的單套馬車。那率蓬密遮得生似怕車裡的東西走了氣。
如今的那輛馬車,只有那套車的馬在低著頭踢蹄輕嘶,車轅旁插著一根馬鞭,獨看不見那趕車的老頭兒。想必,他是在酒肆裡灌黃湯喝老酒!
侯山風既有此發現,毫不猶豫地邁步走了過去。到了那酒肆門口,他當門一站,舉目向酒肆內環掃過去,達一看,他不由又皺起了眉。
只因為酒肆裡的滿座酒客行色極雜,什麼樣的人都有,而單不見紅衣人兒所說那趕車的鄉下老頭兒。是了,八成兒那鄉下老頭兒為掩人耳目,出金陵的時候是一個模祥,如今卻又改了一個模樣!
侯山風有此一念,轉身行向那輛馬車,到了車轅旁,他伸手掀起車簾一角,內望,車內正並排放著大小兩口棺木。這大小兩口棺木侯山風認得,正是那董家總管莫子京訂做,及莫子京跟董婉若藏身那兩口。
他目閃寒芒,剛放下車簾,只聽背後響起個略帶沙啞的蒼老話聲:“喂,你這位要幹什麼?”侯山風霍然旋身,他不由一怔,那酒肆門口,正站著個身形略顯佝僂,一身粗布衣褲的鄉下老頭。
一張老臉上皺紋遍佈,鬍子上,眉毛上,全沾滿了黃土,幾乎把那部鬍子都染黃了。他瞪著一雙老眼,直瞅著侯山風,一眨不眨。
侯山風淡然一笑,道:“不幹什麼,這輛車是你的?”
那鄉下老頭兒一點頭,道:“不錯,是我的!”
侯山風深深地打量了他兩眼,道:“我剛才怎麼沒見你在酒肆裡?”
那鄉下老頭兒道:“剛才我進後面撒尿去了,一出來就瞧見你動我的車!”
侯山風道:“車既是你的就好辦,這車裡是……”
那鄉下老頭兒道:“你不是看見了麼?棺材,你要麼?”
侯山風雙眉一挑,笑道:“不錯,我想買,你賣麼?”
鄉下老頭兒老眼雙翻,道:“不賣幹什麼?我自己就是要留著用,一口也就夠了,幹什麼要兩口,你要一口還是要兩口?”
侯山風伸出兩個指頭,道:“兩口我都要,多少錢?”
那鄉下老頭兒道:“我是管賣管送的,價錢等送到了地頭兒再說吧!”
侯山風笑道:“那好,你趕著車跟我走吧!”那老頭兒應了一聲,顫巍巍爬上了車轅,抖動韁繩,趕動馬車跟在侯山風身後往南行去。
出了南口,看看已經是行人稀少,四野僻靜,侯山風回身招手說道:“行了,馬車就停在這兒吧!”
那鄉下老頭兒為之一怔道:“怎麼,就停在這兒?好吧,賣主隨買主的便,你說停在這兒就停在這兒吧!”說著,勒住韁繩停了車。
侯山風一笑說道:“幫個忙,把棺材抬下來吧!”
那鄉下老頭兒一擺手,道:“不忙,我說過的,到了地頭兒講價錢,先講過價錢再說!”
侯山風笑了笑,道:“好吧,你要多少錢一口?”
那鄉下老頭兒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個整數!”
侯山風道:“怎麼,一口一兩?”
“一兩?”那鄉下老頭兒叫道:“我說的是一口十兩!”
侯山風笑道:“哪有那麼貴的棺材,你這是敲竹槓!”
那老頭兒板了臉,冷冷說道:“這棺材是上好的木料做的,十兩銀子買我一口棺材你並不吃虧,不過買不買在你,你不買我另找人去……”就要抖韁趕動馬車。
侯山風一笑說道:“閣下,玩笑要適可而止,逗樂兒要見好就收,我沒有那麼好的心情了,說吧,你這兩口棺材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那鄉下老頭兒瞪眼說道:“既不偷又不搶,憑勞力掙來的!”
侯山風淡淡笑道:“我還沒有聽說過拿勞力換棺材的!”
“何止你沒有聽說過!”那鄉下老頭兒沉著臉道:“就連我活這麼大年紀也是生平第一遭,我一輩子趕車為生,昨天卻有個人找上門來要我運兩口棺材到“烏衣”來!言明二十兩銀子一個不少給,誰知還沒有到烏衣那人就趕了來,把棺材裡的兩個死人用麻袋裝走了,臨走留下這兩口棺材抵車錢,你說我能不一口賣十兩麼?”
侯山風笑了笑,道:“達倒是奇事,那麼一口賣十兩並不為過……”
那鄉下老頭兒忙道:“這麼說,你是買了?”
侯山風道:“我買了,只是……”
那鄉下老頭兒嘿嘿笑道:“看來那小子沒騙我,他說一定有人願出十兩一口兩口都買了去,而且還說那買的人姓侯,喂,你姓侯麼?”
侯山風心中微震,笑道:“不錯,他沒說錯,我是姓侯,那人是誰?”
那鄉下老頭兒搖頭說道:“不認識,不認識,瘦瘦高高一身鬼氣,十足的辦喪事兒的,其實你買的是我的棺材又管他是誰?”
侯山風道:“說得是,那兩個死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那鄉下老頭兒道:“只知道是一男一女,長像沒看清楚!”
侯山風道:“你看見他往哪兒去了?”
那鄉下老頭兒道:“我氣都快氣死了,還管他上哪兒去了!”說著,他自車轅上站起,掀開了車簾,然後轉過身來,招呼侯山風道:“喂,幫幫忙,抬下來吧!”
侯山風舉步走進車轅,道:“不忙,讓我瞧瞧這棺材木料好不好!”
那鄉下老頭不悅地道:“我還會騙你,全是上好的木料,不信你自己看……’侯山風探掌抓向那口較小的棺木!那鄉下老頭兒突然之間神情顯得有點緊張。
眼看便要抓上棺木,侯山風倏地縮回了手,笑道:“不行,我摸不著,還是你幫個忙打開來讓我看看吧!”
那鄉下老頭兒一驚忙道:“摸不著是麼?沒關係,我挪近點讓你看看!”說著,他就要跨過車轅進車裡去。
侯山風一搖手道:“不必挪了,還是你幫個忙打開來吧!”
那鄉下老頭兒強笑說道:“你這是開玩笑,那麼重的棺材蓋,我一個人哪拿得動?”
侯山風淡淡一笑,道:“恐怕不是拿不動吧!”
那鄉下老頭兒一怔說道:“不是拿不動是什麼?我這麼大年紀了……”
侯山風道:“年紀越大越奸猾,只怕是棺材裡藏有什麼害人的玩藝兒吧!”
那鄉下老頭兒臉色一變,坐回車轅,道:“想賴就是想賴,何不乾脆說你不買算了,我另找人去!”話落,猛然一抖韁繩。
侯山風何等眼明手快?身形電閃,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那套車牲口的轡頭,笑道:“別在我面前來這一套,兩口棺材二十兩銀子,我一個不少你,快把棺材蓋掀開來我看看!”
那鄉下老頭臉色又復一變,怒聲說道:“你迭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你如今想買我倒不想賣了!”;侯山風道:“那怎麼行?只怕由不得你!”
那鄉下老頭怒笑說道:“對不講理的人客氣不得,放手!”話落手起,“刷!”地一馬鞭直襲侯山風腕脈。
侯山風雙眉倏揚,笑道:“好手法,但憑這一手,就應該抬得動兩口棺材!”右掌斜揮而去,“叭!”地一聲,那馬鞭攔腰中斷。
那鄉下老頭兒冷冷一笑,道:“也不錯,憑這一手你也不該姓侯!”掄起斷鞭在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馬劇痛,猛然一掙,“叭!”地一聲掙斷了轡頭,撥開四蹄往前衝去。
那鄉下老頭兒的原意不在此,他原想抽痛了馬,趁馬掀後蹄牽動了馬車之際騰身飛遁,讓侯山風來個顧此失彼。
如今更好,他飛快地又在馬後加了一鞭,那馬猛然又是在前一衝,他趁侯山風探掌控馬之際,揚聲長笑:“姓侯的,算你行,那兩個交給你了!”長身而起,向空中飛射而去。
這一下侯山風當真是顧此失了彼,有心去追那老頭兒,勢必放掉馬匹不可,假如不放馬車就得眼睜睜地看那老頭兒遁去,入耳那老頭兒臨去一句,他立刻有了決定,救人要緊,任那老頭兒逸去,探掌硬生生地控住了馬車。那馬昂首長嘶,鐵蹄踢動了好一會兒方始平靜下來。
看看那馬已靜,侯山風鬆了手,閃身掠近車轅,他沒有絲毫考慮,探掌向那較小的一口棺木抓去。但掌至中途,他突然變抓為拍,虛空向那棺材蓋託去,然後身形閃動,倏然飄退。
他身形方退,棺材蓋已然掀起,只聽轟然一聲震天大響,天搖地動,木片破布四飛,馬車立即零散。那馬嚇破了膽,四蹄一登,拉著幾根斷木狂馳而去。
好半天,侯山風方驚魂稍定地定了定神,舉袖一拭滿頭冷汗,再看時,那馬已然不見,地上,到處是破木碎水,那較小的一口棺木已經粉碎,那較大的一口也差不多了,但只未見那董婉若與莫子京。
還好未見董婉若與莫子京,要不然他看到的絕不會是完整的兩個,一念及此,侯山風不由機泠寒顫。他雙眉一挑,騰身便欲去追那鄉下老頭兒,但當他身形方動,欲起來起之際,一眼瞥見那破布碎木之中,有一張白紙隨風揚起一角,他心中一動,停住身影,抬掌虛空抓去,白光一閃,那張白紙倒飛入手。只一眼,侯山風雙目之中暴射威稜!
那白紙上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足跡:“倘閣下未被炸中,那是閣下福命兩大造化大,也可以此略示警戒,奉勸少管他人閒事,否則下次當不止區區炸藥。”未署名,但在那左下角上赫然又是一條龍。
侯山風冷哼一聲,道:“好匹夫,我倒要看看你是誰,也要看看你有什麼通天本領能逃出我這一雙手去!”雙掌一搓,白紙粉碎,他則一閃不見。
他身形方逝,一片灰影射落當地,是那癲和尚,他站在那破布碎木之前發了愣,突然,他彎腰拾起了一片紙屑,那片紙屑上,只有一隻龍爪。他雙眉剛皺,突然有所驚覺,長身而起,飛射不見。
癲和尚剛不見,紅影電閃,那地方又射落了那位美豔,刁蠻的紅衣人兒,她也為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良久,良久,她向著那破碎的現場投下最後一瞥,翩然離去,剎時間,那地方又是一片寂靜,空蕩!
但是,旋即,這一片空蕩,寂靜又為一支奇異的隊伍的突然來臨所打破,而且給這地方帶來了一片懍人的氣氛。這支隊伍由十一個人跟一頂軟榻所組成。
這十一個人,有八個是身穿白袍,長髮披散,馬臉慘白陰森,滿身逼人森寒冷氣的怪人!有兩個是抬著軟榻的魁偉黑衣大漢。最後的一個,是坐在軟榻上的錦袍老者,這老者身材瘦小,白髮銀髯,也是一身其色蟄白,且白裡微泛青意的肌膚,乍看起來,活像個破棺而出的殭屍。
這支隊伍一抵當地,那走在最前面的兩名白袍怪人立即停步轉身哈下了腰,恭謹發話,其聲冰冷:“稟主人,就是這個地方‘’那榻上錦袍老者陰陰地開了口,道:“仔細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尋!”
那兩名白袍怪人應了一聲轉過身去,四目冷電閃爍,遍掃現場,有頃,一起回身哈腰,道:“稟主人,無半點蛛絲馬跡可尋!”
錦袍老人冷哼一聲,雙目森寒光芒暴射,望之懍人:“老夫就是踏遍四海,窮搜八荒也要找到他,走!”一聲“走”字,這支隊伍如飛馳去,除了那抬榻的兩名黑衣大漢外,那八名白袍怪人竟然是十六支腳離地數寸,隨風飄進,這哪裡是走?分明是蹈空御虛。
剎那間,這地方又恢復了空蕩寂靜。而這一回,持繼了良久,,良久……
這兒是一片空曠的荒郊,這片空曠的荒郊一望無垠,一眼看去,只能望見那尺餘高的草浪隨風起浮,上下波動,別的,再也難看到一絲什麼。不過,在這片荒郊曠野裡,還有一片佔地不小的白楊林,這片白楊林密得很,由外內望,黑黝黝的難見一物。
驀地裡,一條灰影劃破這荒郊曠野的沉寂,如飛掠到,一頭鑽入那白楊林中不見。再看那白楊林中,有一片小小空地,在那片小小空地上,赫然座落著一座殘破不堪的土地廟。
這林子裡微洩天光,已經是夠黝黑的了,這裡地方竟有這麼一座殘破的土地廟,那土地廟裡自然是更黝黑了,一點不錯,由那破損不堪的廟門內望,土地廟裡黑漆漆的,令人簡直有伸手難見五指之感!
那灰影,就停身在土地廟前一丈處,如今再看看,他竟然是那趕車的鄉下老頭兒。不過,他如今腰乾兒挺得筆直,絲毫未再見有一點佝僂,他一停步便躬下了身,向著那黝黑的破損廟門內,揚聲恭謹發話:“稟總座,屬下特來覆命!”
只聽那破廟內傳出一個陰森森的冰冷話聲:“嗯,你的任務圓滿地達成了麼?”
那老頭兒道:“稟總座,他趕上了馬車……”
那陰森冰冷話聲截口說道:“我問你任務達成了沒有?”
那老頭兒機泠一顫,道:“回總座,他機警過人,頭一回並未冒然行動……’那陰森冰冷話聲說道:“那第二回想必他冒然行動了!”
那老頭兒道:“回總座,第二回屬下未在現場!”
那陰森冰冷話聲忽轉凌厲,道:“怎麼說?”
那老頭幾頭垂得更低,道:“回總座,屬下已被他識破,逃離了現場,但是屬下清晰地聽到了爆炸聲,想必他難以倖免!”
那陰森冷冰話聲冷笑說道:“僅是想必麼?”
那老頭兒忙道:“總座明鑑,他若不動那棺木,棺中炸藥自不會曾爆炸,屬下既已清晰地聽到了爆炸聲,那表示他巳動了那棺木,他既動了那棺木,屬下不以為他能倖免……”
“好話!”那陰森冰冷話聲說道:“你為什麼不折回去看看?”
那老頭兒忙道:“總座諒宥,屬下匆忙之間忘了!”
“好個忘了!”那陰森冰冷話聲說道:“你該知道,你沒有任何圓滿達成任務的證據,我無法呈報教主,記下你這樁大功!”
那老頭兒道:“回總座,屬下但誓死效忠,不求大功!”
那陰森冰冷話聲一陣嘿嘿冷笑,道:“你這話甚順我耳,甚得我心,我不少你這樁大功……”住口不言,話聲立趨寂然。但,由那破損不堪的廟門內卻射出一縷極細的烏光,直奔那鄉下老頭兒天靈,一閃即至。
適時,那老頭兒正茫無所覺地如逢大赦地謝恩:“謝總座恩……”典字未出,那縷烏光忽地一偏,打在他那右肩之上,他悶哼一聲,身形猛地一搖,緊接著以手按肩,駭然失聲:“總座,你,你,你,怎……”
餘話尚未出口,突然一個清朗話聲起自背後:“別叫了,他已經走了,這就是你為人賣命的後果!”
老頭兒身形猛震,霍然旋身回顧,魂飛魄散,心膽欲裂,一聲驚呼險些脫口而出。
眼前,冷然站著一人,赫然是他認為必難倖免的侯山風。
那老頭兒定過神來,翻身便跑。
無奈,他太慢了,侯山風閃身而至,那鋼鉤般五指已然落在他那受傷的左肩之上,口中笑道:“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想往哪兒跑?”
那老頭兒險些沒嚇癱了,有心轉身出掌,然而半邊身子痠麻絲毫用不上力道,頭一低,默然不語。
侯山風把他扳轉過來,然後鬆了手,笑道:“你想害我,而我卻及時趕到救你一命,這筆帳怎麼算法?”
那老頭兒低著頭,只不說話!
侯山風一笑又道:“有道是‘大丈夫恩怨分明’,你閣下如此這般對我……”
那老頭兒猛然抬頭,道:“你救我的目的,不過是留我活口,想從我口中問出些你所要知道的,我並不領情!”
侯山風笑道:“那好,你閣下既不稀罕這條命,由我手中再把它拿走也是一樣的,兩條路任你選一條了!”
那老頭兒頭一低,再度默然。
侯山風臉麼一沉,冷冷說道:“你何不想想看,你冒殺身之險為人賣命,所得到的報酬是人家要殺你滅口,男子漢大丈夫,你圖的什麼?”
那老頭兒猛然再抬頭,狠聲說道:“凡像我這樣的人,只為兩字效忠,人人可以死,實際說起來,那也怪不得敝上,他做的對!”
侯山風道:“這麼說來,你是無藥可救,賤視己命了,你既有效忠之心,我願意成全你,不過話說在前頭,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的,你既知我不該姓侯,就該知道我的手法是如何的毒辣,活這麼大歲數並不容易,你要三思!”
那老頭兒機泠一顫,默然不語,但他旋又說道:“你真是那‘玉面游龍……’”
侯山風截口說道:“那並不關緊要,說那我想知道的吧!”
那老頭兒道:“你若不是那夏侯嵐,告訴你也沒有用!”
侯山風道:“這話怎麼說?”
那老頭兒道:“放眼宇內,除了那夏侯嵐外,無人能跟敝上相頡頑!”
侯山風揚眉笑道:“閣下,你很會捧人,那夏侯嵐若是英靈有知,他必然會高興得由墓中跳出來,少在我面前玩心眼兒,說吧!”
那老頭兒未答反問,道:“這麼說來,你不是夏侯嵐?”
侯山風道:“我根本就未說是!”
那老頭兒忽地笑了,道:“不管你是與不是,只向你知不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暗器?”
侯山風道:“那很重要麼?”
那老頭兒點頭說道:“當然,我中的這暗器淬有劇毒,但這毒性卻較為緩慢,一定要等片刻之後才舍發作,如今是時侯了,你上當了,縱是你如何地高明,到頭來仍然落個空!”言畢,突然哈哈大笑,但笑得卻是那麼悲慘。
侯山風變色說道:“你可以嚼舌自絕的……”
那老頭兒悲笑說道:“我還不會那麼傻,假如你真是夏侯嵐,我自信絕快不過你,既沒有把握,我何不拖延時間等待毒發!”言畢,又仰天哈哈大笑。
侯山風目閃寒芒,右掌方搶,那老頭兒身形一幌,笑聲立住,砰然倒了下去,寂然不動。侯山風既驚且怒更羞,猛一跺腳,轉身欲去,但倏地,他身形一閃,電一般地撲進破廟。再出來時,他手中託著一物,那是製作精巧,極其細小的一朵鐵蓮花,那花瓣鋒刃犀利,烏芒閃爍分明淬有劇毒。他手託著那朵鐵蓮花,皺著眉,但當他踏出廟門之際,目中寒芒電閃,倏地抬眼前望。
廟門前數丈外,那林內空地上,並肩站著兩個長髮披散,馬臉陰森慘白,寒意逼人的白袍怪人。
這僅使侯山風一住,而使他一驚的,卻是那適才明明躺在廟門口一丈處已經死了的老頭兒,如今卻身形半跪地被抓在那兩名白袍怪人的居左一名手中。敢情,那老頭兒適才是……
只聽那居左白袍怪人說道:“你叫侯山風?”
侯山風微微一愕,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
那居左白袍怪人左掌一抬,“噗!”地一聲拍碎了那老頭兒的一顆皓首,順手丟在地上,那鮮血濺得他那白袍上殷紅斑斑,他卻是看也未看一眼。
這一下真滅了口,侯山風絕沒想到對方在一聽他便是侯山風后會有此一著,要阻攔時已是不及,當下他挑眉問道:“二位怎麼稱呼,這是什麼意思?”
那居左白袍怪人根本不答侯山風問話,冷然說道:“我家主人現在林外候駕,請出林一會!”言畢,轉身向林外行去。
侯山風冷哼一聲,淡然冷喝:“站住!”
那兩個白袍怪人身形被震得一晃,但步履卻絲毫未停一下地仍向林外行去。
侯山風雙目電閃寒芒,笑道:“好深厚的功力,能禁受得住我這一聲輕喝的,放眼武林,誠不多見,看來我要下手留人了!”話落,翻腕藏起那朵鐵蓮花,身形電閃,撲向那兩個白袍怪人,雙掌並出抓向那兩個白袍怪人後頸。
那兩個白袍怪人霍然旋身,各出一指襲向侯山風雙掌掌心,寒氣絲絲,中人慾僵。
然而,侯山風雙掌一翻,已分別扣上那兩個白袍怪人腕脈,他卻是一觸即收,輕笑說道:“不過爾爾,替我傳話你兩個那主人他若要見我,自己到林子裡來,我在這兒等著他!”
那兩個白袍怪人臉色大變,目光扭轉碧綠,作勢欲撲,但卻似乎又懾於侯山風高絕功力,來敢輕舉妄動。那忽轉碧綠的目光倏又般去,便待轉身。
只聽一個冰冷話聲透林而入:“沒用的東西,還不與我站住一旁!”
那兩個白袍佳人身形一震,立刻低頭退過兩旁。適時,林外步履響動,兩名白袍怪人前導,四名白袍怪人分侍左右地走進了那高坐在軟榻之上的錦袍老人。
入目這一支奇異的隊伍,侯山風神情微震,目中飛閃異采,但剎那間他又恢復了平靜,負手卓立。轉眼間這支奇異的隊伍已踏進林內空地,那錦袍老者一擺手,抬榻的那兩名黑衣大漢立刻停了步,放下軟榻退立一旁!
那錦袍老者兩道森冷而犀利的目光直逼侯山風:“你就是那金陵夫子廟,秦淮河一帶的侯山風?”
侯山風淡然點頭,道:“不錯,我正是侯山風!”
那錦袍老者道:“你可知道老夫是誰?”
侯山風淡笑搖頭,道:“陌生得很,不認識!”
那錦袍老者臉色一變,道:“放眼宇內武林不認識老夫之人,可說絕無僅有……”
侯山風截口說道:“我就是一個!”
那錦袍老者冷然說道:“片刻之後,這武林中就沒有不認識老夫之人了,如今你可以清楚,老夫,長白翁,冷天池!”
原來此老竟是“長白翁”冷天池……
侯山風微一搖頭,淡然笑道:“仍是陌生得很,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那吃過虧,曉得厲害的兩個白袍怪人未敢如何!那另六名白袍怪人卻神色凌厲躍躍欲動。
冷天池則勃然色變,怒笑說道:“老夫早料到你必有所恃,不然你絕不敢招惹老夫那座下四侍,如今你既連老夫也未放在眼內……”
侯山風突然截口說道:“原來那四個怪物是你的座下四侍……”
冷天池冷然說道:“你明白就好!”
侯山風道:“我明白了,怎麼樣?”
冷天池道:“你既然明白了,就該知道老夫為什麼找你了!”
侯山風笑道:“那四個怪物既是你座下四侍,你就該怪他們學藝不精!”
冷天池道:“不錯,那四個沒有用的東西敗在人手下,確是他們學藝不精,老夫怪不得任何人,但老夫問你,他四人跟你何仇何恨,老夫又跟你有過什麼過節?”
侯山風搖頭說道:“彼此素味平生,我跟他四個談不上仇恨,跟你也談不上過節!”
冷天池道:“那麼你為什麼伸手管老夫閒事?”
侯山風道:“那不能叫管閒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輩武林人物的本份。我認為這道理你該懂!”
冷天池道:“老夫懂,但自那時起,你已成了老夫的仇敵!”
侯山風道:“我若是有此顧慮,怕死怪事,我就不伸手了!”
“好話!”冷天池怒笑道:“實際說起來,那你於理無缺,但老夫問你,他四個既已承認落敗各自毀物離去,你為什麼還要殺……”
侯山風截口說道:“不要無中生有,血口噴人,殺他四個的不是我!”
冷天池道:“那麼你告訴老夫,那是誰下的毒手?”
侯山風搖頭說道:“便是我知道也沒有告訴你的義務,何況我不知道!”
冷天池冷笑說道:“好話,你不知道,老夫知道,他們是死在‘一殘指’之下!”
侯山風道:“那你就該找那擅施‘一殘指’之人!”
冷天池森寒犀利目光凝莊,道:“老夫找到了,老夫懷疑你就是那狡詐狠毒的夏侯嵐!”
那兩名站的距侯山風最近,吃過虧的白袍怪人身形一震,驚駭投注,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那六名也不禁為之動容,立刻互相靠近半步!
侯山風哂然一笑,道:“懷疑並不足以當證據!”
冷天池道:“能在書琴賭酒之上,過勝老夫那座下四侍,又膽大包天地不把老夫放在眼內,這該夠了!”
侯山風笑道:“你別坐井觀天,以管窺豹。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莽莽江湖之中,能勝過你那座下四侍的奇人異士比比皆是,至於後者,你是兒我也是人,我為什麼要把你放在眼內,又為什么要怕你?”
冷天池冷笑道:“這個老夫都明白,放眼天下武林,能勝過老夫座下四侍之人固然不是沒有,但是一人擅此四藝,而又能勝過他四人者,卻是絕無僅有……”
侯山風搖頭說道:“看來我仍要判你個以管窺豹,坐井觀天!”
冷天池陰笑說道:“那隨你了,不過老夫要找你索血債是改變不了的!”
侯山風道:“我也悉聽尊便,只要你不怕落個不講理欺人之名!”
冷天池怒聲說道:“老夫明知你是夏侯嵐,老夫怕什麼!”
侯山風道:“那夏侯嵐已死多年,人人皆知,你有什麼證據指我是夏侯嵐?”
冷天池道:“老夫就憑你能勝過老夫座下四侍……”
侯山風冷笑說道:“倘若以此做證據,硬指一個金陵夫子廟,秦淮河一帶的混混為夏侯嵐,我擔心你會招人笑掉大牙!”
冷天池道:“而事實上放眼天下武林,沒人敢說在這書琴賭酒上,除了夏侯嵐,還有誰能勝過老夫座下四侍!”
侯山風道:“那是他們跟你一樣地孤陋寡聞!”
冷天池怒笑說道:“好一張利口,老夫為人做事好惡隨心,向來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也從沒有人敢在背後或當面說老夫一句,老夫認定了你就是夏侯嵐,找你要債是要定了!”
侯山風淡然說道:“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清,你既然如此蠻不講理,仗勢逞兇,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那座下四侍,絕不是死在夏侯嵐之手……”
“住口!”冷天池厲叱說道:“‘一殘指’證據確切,你還敢狡辯……”
侯山風目中寒芒直逼冷天池,道:“什么叫狡辯,我只是告訴你事實,信不信由你!”
冷天池厲聲說道:“老夫不信,就是你舌翻蓮花老夫也不信!”
侯山風雙手一攤,道:“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只好隨你了!”
冷天池厲笑說道:“你早說這句話,老夫也不會等到如今了……”冷哼一聲,喝道:“給老夫拿人!”那八名白袍怪人身形方欲閃動。
侯山風陡挑雙眉,冷喝說道:“冷天池,你是逼我動手,我話說在前頭,我向來不動手便罷,一旦動起手來,可絕不留情,你要考慮好了!”
冷天池臉色一變,厲笑說道:“你最好全力施為,老夫也未打算留你全屍!”
侯山風雙目威稜暴射,朗笑說道:“那好,叫你的人動手吧!”
冷天池冷哼了一聲,八名白袍怪人身形閃動,齊向侯山風撲去,十六掌齊遞,掌勢凌厲,森寒刺骨。
侯山風一笑說道:“冷天池,這大概就是你的‘冰魄掌’了,我試試看!”右臂一圈,右掌直立,突然環掃,閃電一般各向一名白袍怪人拍出一掌,卻未見絲毫勁氣罡風。並未見絲毫勁氣罡風,一陣砰然連震,八名白袍怪人卻已被震得長髮飛舞,衣袂飄揚,倒射退回原處。
侯山風笑道:“他八個不過爾爾,‘冰魄掌’豈奈我何?冷天池,他八個相差太遠,不是我的對手,最好你自己……”
冷天池臉色鐵青,道:“能一掌擊退老夫這座下八衛之人,也不多見,侯山風,你適才所施可是那‘幻影千魔掌’?”
侯山風笑道:“我這掌法連我自己都叫不出個名堂……”
冷天池截口喝道:“好,侯山風,你再試試!”拍手便待揮下。
侯山風突然沉喝說道:“冷天池,事有一不可有再,你那座下四侍不是死在我手,所以我不願輕易跟你結仇,你可不要不知進退!”
冷天池怒笑說道:“夏侯嵐,大丈夫敢作敢當……”
“對!”侯山風冷冷說道:“你既然認定我是夏侯嵐,夏侯嵐可是那敢作不敢當之人?”
冷天池呆了一呆,道:“那麼那獨門‘一殘指’致命傷痕作何解釋?”
侯山風道:“我只能告訴你,那是有人意圖嫁禍!”
冷天池道:“那人是誰?”
侯山風笑道:“問得好,我若知道,早找上門去了!”
冷天池道:“可是在你未找到那人及不能拿出確切證據之前,老夫卻不能不把你當怍仇人看待,不能不找你!”
侯山風笑容一斂,道:“冷天池,我從來沒有跟人羅嗦過這麼多,這是第一次,我也很久沒有殺過人了,你是逼我殺人,冷天池,那隨你了,叫你的人再上吧!”
冷天池獰笑說道:“這何用你說?殺!”“殺”字甫落,八名白袍怪人再度撲上,十六掌翻出,掌勢較前一次更見凌厲,各取侯山風周身大穴。
侯山風冷冷一笑,道:“冷天池,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雙掌電出,迎著來勢一抓一抖。
悶哼迭起,八名白袍怪人撫胸暴退,那陰森慘白的八張臉上顏色更白,而且神情懍厲怕人。
侯山風揚眉說道:“冷天池,我已再次留情,你可不要逼我三次出手!”
冷天池陰笑說道:“這一次老夫要親自出手了,沒用的東西,閃開!”話落身動,一個瘦小身形平射而起,坐勢不變地向侯山風撲了過去,雙掌齊遞,抓向侯山風面門。
侯山風冷冷一笑,道:“冷天池,這才是,何必盡驅人為你賣命!”雙掌電出,橫截冷天池腕脈。
冷天池嘿嘿一笑,沉腕收掌,突然踢出雙腿,襲向侯山風胸膛,這一招詭異毒辣,距離又近,端的防不勝防。可惜,他碰上的是侯山風。
侯山風身形不動,淡然一笑,突出一指點向冷天池眉心,這一下要是冷天池不收腿,雖然踢中侯山風,但是他自己那眉心上,非得添個血洞不可。
冷天池身形一震,驚呼說道:“‘一殘指’,你不是夏侯嵐是誰……”忙收雙腿,身形倒縱落地。
侯山風未追襲,眉宇間掠過一抹煞氣,道:“冷天池,這不是‘一殘指’,我告訴你夏侯嵐已死,你信不信?”
冷天池未假思索,厲笑說道:“夏侯嵐,你把老夫當成了三歲孩童……”
侯山風淡然一笑,道:“你不信,那好!令天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出林……”
冷天池桀桀大笑,道:“夏侯嵐,‘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八個字嚇得住別人,卻嚇不住老夫,這話要由老夫口中說出,那更為恰當!”
侯山風目閃寒芒,道:“冷天池,那要試試看!”身形不動,抬起右掌虛空向冷天池抓了過去。
兩下里隔著一丈,按說不近,但冷夫池都似甚為震懾一般,身形震動,倏地左閃,拍手向侯山風拍出一掌。
侯山風冷冷一笑,左掌一抖,迎了上去。只聽砰然輕震,侯山風不過衣袂飄動,那冷天池卻已被震得身形幌動,退了一步。他身形剛退,侯山風冷哼一聲,突然欺進,拍手抓了過去。
冷天池剛站穩,睹狀一驚,便要抬手封招。豈料侯山風左掌由下而上,閃電擊出,一掌印上了冷天池前胸,然後身形倒射而退。冷天池機伶一顫,手懸在了半空,不言不動。一陣林風過處,冷天池胸前那中掌部位錦袍飄落一片,整整齊齊的一隻掌震,前胸那肌膚可見,卻夷然無傷。
侯山風冷冷一笑,道:“冷天池,是你死還是我死!”
冷天池忽地頹然一嘆,無力地垂下右手,面如死灰道:“‘幻影千魔掌’宇內罕匹,冷天池認輸就是!”
侯山風唇邊泛起了一絲冰冷笑意,道:“我現在告訴你,夏侯嵐已身死多年,這也不叫‘幻影千魔掌’,你是信也不信,說說看!”
冷天池雙目暴睜,厲聲說道:“夏侯嵐,冷天池可殺不可辱,寧死不屈……”
侯山風淡然笑道:“看來你跟我的脾氣一樣,只是,冷天池,你誤會了,我無意要你屈服,也無意折辱於你,你明白麼?”
冷天池威態一斂,道:“冷天池明白了,相信就是……”
侯山風笑了笑,道:“那麼,我再告訴你,你那座下四侍不是夏侯嵐殺的,你信不信?”
冷天池雙眉軒動,道:“那要他拿出確切的證據,否則冷天池難服,但有三寸氣在,也誓必跟他‘玉面游龍辣手神魔’周旋到底!”
侯山風陡挑雙眉,但倏又斂態笑道:“說的是理,有證據證明他行兇,卻無證據證明他無辜,他是該拿出那有力的證據來……”頓了頓,按道:“冷天池,我代信承諾,三個月內把一椿有力的證據放在你眼前,過期任憑你向他尋仇……”
冷天池搖頭說道:“如今冷天池已談不上尋仇二字了!”
侯山風道:“並不一定非要你一個人找他不可!”
冷天池雙目異采一閃,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邀約天下武林同道……”
侯山風毅然點頭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冷天池猛然點頭,道:“好,你我一言為定,我答應了!”
言畢,轉身便要登榻。
侯山風突然輕喝說道:“慢著,我還有兩句話說!”
冷天池聞言轉過身來,雙目凝注,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侯山風道:“第一在三個月內,你卻要相信夏侯嵐已死,而且不得向他作任何尋仇行動,第二……”抬手一指地上那老頭兒屍身,道:“此人是我好不容易擒下的,我由他口中可以知道我要知道的許多事,如今卻被你那兩個該死的手下殺了,這怎麼說?”
冷天池道:“理曲的是我,你打算怎麼辦?”
侯山風抬手一指那殺老頭兒的白袍怪人,道:“留下他那隻殺人手,要不然你替我做件事!”
冷天池臉色微變,但他終於說道:“我選後者!”
侯山風道:“那好,限期十天,給我再找一個活口來!”
冷天池雙眉微軒,道:“我知道你要什麼樣的活口?”
侯山風道:“那不難,你替我抓一個‘五毒七煞白骨教’的人來!”
冷天池神情一震,道:“據我所知,武林中早已沒有這一稱號!”
侯山風道:“可是據我所知,他們已化整為零,微現魔蹤!”
冷天池猛有所悟,目光落在那老頭兒屍身上,道:“難不成此大便是‘五毒七煞白骨教’徒?”
侯山風道:“我沒有說他是,我只要你給我抓個‘白骨教’徒來!”
冷天池道:“你讓我何處去找?”
侯山風道:“四海八荒,三山五嶽,那隨你!”
冷天池道:“十天太少了些!”
侯山風道:“我寬限半月,再不能少了!”
冷天池略一遲疑,猛然點頭,道:“好,我答應,半個月後何處找你?”
侯山風道:“不用你找我,我自會找你,到時如果交不出人……”
冷天池截口說道:“我邊八衛之一的那隻手,任你取去就是!”
侯山風笑道:“快人快語,好,你走吧!”
冷天池不再說話,轉身登上軟榻,一揮手,帶著八名白袍怪人行向林外,轉瞬間不見!
一直望著冷天池等出林不見,侯山風突然輕笑說道:“和尚,你可以出來了!”
只聽一聲低低佛號由他背後那破廟內響起,隨見破廟內轉出一個枯瘦老僧,正是那癲和尚。
侯山風緩緩轉過身驅,癲和尚合什微躬身影,道:“檀樾神威大展,令貧衲大飽眼福了!”
侯山風叱道:“和尚,你少廢話,她呢?”
癲和尚微愕說道:“芸芸眾生皆他,但不知檀樾指的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