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平道:“不動一點機會都沒有,你逼得我不得不動。”
他是說動就動,話落,閃身疾撲內室。
紀珠跨進一步,長劍隨手遞出,劍鞘點向趙君子腦後“玉枕”。
他攻的是任何人所必救。
趙君平顧不得再往裡撲,身軀疾旋,仰身出腿,橫掃紀珠下盤。
紀珠冷哼一聲。收劍微退。
他躲過了這一腿,趙君平挺腰而起,拳掌連攻,招招凌厲威猛,招招僅指要害,轉眼間攻出了六拳八掌。
紀珠左手應敵,連拆一十四抬,第十五招上,長劍疾揮,劍鞘正中趙君子左膝,趙君平悶哼一聲,矮下半截。
紀珠長劍疾揚,劍路已抵住了趙君平的咽喉。
雖是劍鞘,可是在紀珠手裡,那是跟沒帶鞘的劍鋒一樣,趙君平曲左腿跪在地上,硬是沒敢再動。
紀珠道:“你動過手了,現在是動口的時候了。”
趙君子臉色煞白,沒說話。
紀珠道:“你不會非嘗苦頭不可吧?”
趙君平道:“你是不是非讓我死不可?”
紀珠道:“那倒不一定。”
趙君平道:“那就不要逼我說。”
紀珠道:“我要是非讓你說不可呢?”
“那你也就是非讓我死不可。”
“我不懂。”
“憑你,你該懂。”
“你說了,‘雍王府’會殺你?”
“不錯。”
“我要是保你不死呢?”
趙君平道:“你所學高絕,放眼當今,鮮有敵手,但是你未必能保我不死。”
紀珠道:“恐怕你非試試不可。”
“我要是不說,你就要殺我?”
紀鐵道:“我總該為二阿哥做點事,至於‘雍王府’方面,我也沒有什麼顧忌可言,何況已經死了一個樂振天,不多你這一個。”
趙君平道:“那麼你我打個商量,我告訴你實話,你不動聲色,至於將來你要走哪條路,那是你的事。”
“我動不動聲色,那要看是什麼事,是不是讓我忍得住。”
趙君子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訴你,這都是‘雍王府’的計謀,想讓你投向‘雍王府’的計謀。”
紀珠心頭一跳,道:“你可不可以說得詳盡點?”
“白雪庵求你上‘雍王府’救人,那是他自己的意思,可是就因為你去了‘雍王府’,‘雍王府’就利用這件事從東宮這邊逼走了你,然後是芙蓉姑娘被趕出‘雍王府’,然後是使你不能不留下來照顧她,先一步使德謹格格去大鬧,最後再使東宮方面派人對你下手,不但根本絕了你回東宮的路,而且還使你仇恨東宮,這計謀本來很完美可是誰也沒想到,樂振天他竟會招出我來,暴露了最大的破綻。”
紀珠心頭猛一陣跳,急急道:“你的意思是說,芙蓉姑娘被趕出‘雍王府’,也是計謀的一部分?”
“本來就是。”
“芙蓉姑娘知道不知道?”
趙君平道:“當然知道。”
紀珠的心為之一疼,道:“誰執行這整個計謀?”
趙君平道:“年爺跟舅爺隆科多獻的計,四阿哥的令諭,年爺負責執行。”
紀珠道:“整個計謀都由他負責執行?”
“不錯。”
“也就是說,這一切在事先他都知道?”
“那是當然。”
紀珠只覺得一顆心沉到了底,猛吸一口氣,道:“趙君平,本來我要殺你,可是我不能對你失信,京城地面你應該很熟,你找上鐵霸王的弟兄,讓他們帶你去見鐵霸王,告訴鐵霸王,我要保你不死,他自會替你想辦法。’
趙君平一怔道:“北六省江湖道的總瓢把子鐵英?”
“不錯。”
“李三少,鐵英不一定能”
“你錯了,他一定能保你不死,儘管是北京城天子腳下、阿哥們權勢兩大,但他們不會為個你得罪這位北六省江湖道的領袖人物,你只管放心見他去就是。”
“空口無憑,三少是不是有什麼信物?”
紀球道:“我沒有信物,一天見好幾次.鐵霸王他有機會當面問我,用不著信物,我走了,你最好趕快去。”
他轉身出屋,飛射而去。
趙君平定了定神,也急忙轉身往裡行去。
口口
紀珠一口氣奔回了他的住處,一腳跨進堂屋,看見椅子上站起了姑娘芙蓉,鐵霸王跟秦玉松都在。
姑娘道:“怎麼一去這在半天?”
紀珠沒理姑娘的問話,向著鐵英說道:“鐵大哥,我回來了,耽誤你這麼久,請回去歇息歇息吧!”
鐵英笑笑道:“自個兒弟兄,說什麼耽誤,我家裡又沒人管著,不急著回去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紀珠道:“沒怎麼樣,明兒個再說,鐵大哥請回吧。”
鐵英皺眉笑道:“你不回來是不回來,怎麼一回來就攆我走?”
秦玉松施個眼色:“大爺,咱們也該走了。”
鐵英明白了秦玉松的意思,“呃!”地一聲站了起來,笑道:“好吧,我們走,你們小兩口說你們的。”
芙蓉臉一紅,低下了頭。
紀珠只笑一下,沒做聲。
鐵英見紀珠沒否認,以為秦玉松料得對,也沒再多說,一笑帶著秦玉松走了。
紀珠揚聲一句:“鐵大哥,我安排個人找你,幫忙照顧一下。”
鐵英在院子裡應了一聲,也沒多問。
鐵英一走,英蓉溫柔體貼的忙倒來一杯茶,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如今鐵大哥已經走了,你可以說了。”
紀珠冷然道:“我什麼都不願意說。”
轉身進了耳房,三把兩把收拾起了自己的行囊。
芙蓉跟了進來,見狀一怔,“你這是幹什麼?”
紀珠道:“回遼東去,你回你的‘雍王府’吧,他們不會不要你。”
提起行囊要走。
芙蓉橫身攔住:“你這是為什麼?”
紀珠道:“為的是不願再受人欺騙。”
他又要走。
芙蓉橫身又攔住:“你說明白點,誰欺騙你了?”
紀珠冷笑一聲道:“‘雍王府’有兩個人在東官方面臥底,我殺了樂振天.找上趙君平,他都告訴我了,我剛安排投靠鐵大哥的就是趙君平,你說誰騙了我了?”
大步闖了出去。
芙蓉沒再攔,臉色煞白,傻住了。
可是,突然她定過了神,飛身掠了出去。
不知道鐵英住在哪兒,但是憑姑娘芙蓉,找鐵英絕不會不好找。
轉眼工夫,她就被帶著去見鐵英了,鐵英帶著秦玉松才剛剛進門兒,連坐他們都還沒有坐下呢!
一見芙蓉,鐵英瞪大了眼:“妹子,你怎麼”
芙蓉急不可待:“鐵大哥,紀珠安排來找您的那個人呢?
我要見他。”
“我還沒見著人呢,妹子,你要見他,究竟出了什麼事了?
紀珠呢?”
芙蓉道:“我馬上告訴鐵大哥,請鐵大哥先下個令,知會所有的弟兄們,攔攔他,別讓他走好嗎?”
“他,誰?“
“紀珠。”
“紀珠?他怎麼會…………妹子,究竟……”
“鐵大哥,快下令,遲了,就來不及了。”
鐵英霍地轉臉:“老五,快去。”
秦玉松恭應一聲,幾步而去。
鐵英回過臉來望姑娘。
姑娘芙蓉吸了口氣,平靜一下自己,然後把紀珠在鐵英走後的情形,以及所說的話,告訴了鐵英。
鐵英立時瞪大了眼:“有這種事,這”
目光一凝,肅容接道:“妹子,我沒拿你當外人,我所以管這檔子事,是因為我敬愛你是位奇女子、好姑娘,所以我才願意促成這件事,紀珠我跟他交往不久,可是他這個人我清楚,要不是真有點什麼他絕不會這樣,究竟是怎麼回事,事既至今,希望你對我說實話。”
姑娘還沒開口,一名弟兄匆匆走了進來,恭謹一禮道:“稟爺,小九帶個姓趙的來,說是李三少讓他來見您。”
姑娘芙蓉忙說道:“鐵大哥,先讓我見見他,然後,我再告訴您,我保證,絕不隱瞞您一丁點兒。”
鐵英一揮手道:“請他進來。”
那名弟兄恭應一聲出去了。
轉眼工夫帶著趙君平進來,他見芙蓉在,不由一怔。
鐵英道:“趙朋友,我就是鐵英。”
趙君平一定神,忙上前施禮:“總瓢把子,李三少讓我來見。”
鐵英抱拳答禮:“三少已經跟我提過了。”
姑娘突然道:“趙君平,我是白夫人身邊的芙蓉。”
趙君平道:“我知道。”
姑娘道:“掉你告訴我,你對李三少說了些什麼?”
趙君平臉色一變,沒說話。
鐵英道:“趙朋友,事既至今,你可以說,也應這說。”
姑娘道:“紀三少已經走了,你必須讓我知道你對他都說了些什麼.我好謀補救。”
趙君平道:“姑娘,我是不得不說,說的也都是實情實話。”
姑娘道:“我知道,沒有人會怪你,至少我不會怪你,也沒有人認為你是無中生有,說的不實在。”
趙君平沉默了一下,旋即把告訴紀珠的全說了出來。
鐵英聽得臉色連變。
姑娘道:“鐵大哥,你聽了這些話,也就用不著再告訴你些什麼了,他所說的都是實情實話。”
鐵英臉色肅穆道:“各為其主,鉤心鬥角,本就是這麼回事,我也不會怪誰,只是,對我這位兄弟,你們用錯了方法。”
姑娘道:“鐵大哥,如今說這些已經太遲了,我必須要見他一面,跟他做個解釋,諒解不諒解,那還在他。”
“既是為這件事”鐵英道:“別說我手下那些弟兄了,就連我都算上,也攔不住他,只有希望能勸住他”
姑娘神色一黯,道:“那我只好請年爺準我追上遼東了。”
鐵英道:“也不一定,我總認為,不管他是怎麼走,為什麼走,總會跟我打個招呼辭個行,只是,姑娘,你是不是有必要再跟他解釋什麼?”
姑娘道:“鐵大哥,我一定要解釋,我一定要讓他知道,我對他,並不全是欺騙,有些,是真的。”
鐵英兩眼異采一閃,道:“好吧,就衝著這些真的,我一定讓你見他一面,你跟趙朋友在這兒等著吧。”
他邁步走了出去。
姑娘站著沒動,臉色木然。
趙君平呆呆的望著姑娘。
口口
鐵英一出門就碰見匆匆回來的秦玉松。
秦玉松還沒來得及施禮說話,鐵英已然道:“再去傳令,我到處走動,一發現三少的蹤影,馬上稟報我。”
秦玉松恭應一聲,又飛身而去。
鐵英也跟著走了。
很快的,他們都消失在夜色裡。
口口D
紀珠一手提劍,一手提行囊,帶著氣,帶著痛心,快步的往城門走。
這時候.他沒有掩蔽,因為沒有那個心情,根本就是三不管。
這時候,不管是誰,也最好別招他惹他,他一肚子不痛快,正沒地方發洩呢!
可是,畢竟知道這時候他正不痛快的不多!
只聽……
“什麼人,站住!”
一聲沉喝傳了過來。
紀珠聽見了,夜靜時分。這麼扯著喉嚨的一聲沉喝,哪會聽不見?
他卻跟沒聽見一樣,仍然走他的。
“哎!我叫你站住。”
又一聲沉喝,劃破夜空掠過來兩個,清一色打扮利落的黑在漢子,手裡都提把單刀,一字並肩的攔住了紀珠。
紀珠不得不停住了。
他這裡剛停住,兩個滿臉怒色的黑衣漢,左邊那個揚刀一指開了口,聲色俱厲:“叫你站住你為什麼不站住?你聾了,沒聽見?”
紀珠道:“我沒聾,聽見了。”
左邊那個臉色剛一變,右邊的那個卻叫了起來道:“你好大的膽子,既然聽見了,為什麼不站住?”
紀珠道:“你們是幹什麼的?我為什麼要聽你們的?”
右邊那個道:“幹什麼的?為什麼要聽我們的?爺們是‘五城巡捕營’的,叫你幹什麼你都得聽。”
紀珠道:“原來是‘五城巡捕營’的”
‘五城巡捕營’在“九門提督”的轄下,衙門不大,管的事多,權勢大,一向擅作威福,還的確是讓人幹什麼,人都得聽。
不過,那是指小百姓,就算沾點兒“官”,那也是芝麻十個官兒。
只聽左邊那個道:“你是幹什麼的?”
紀珠可以搬出東宮或者“雍王府”來,可是他不想那麼做,實際上,如今他也是兩邊不沾,只聽他冷熱道:“江湖上的。”
這是實話,也最恰當。
左邊那個道:“看你這個樣兒,也像個江湖上的,本地保鏢的,還是外來路客戶?”
紀珠道:“外來的路客。”
右邊那個道:“就算是外來的路客,也該懂規矩,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了,還一手傢伙一手東西的大模大樣的晃,傢伙放下來,東西打開,我們要查一查。”
一聽說是外來的江湖路客,爺們已經變成我們了。
紀珠道:“傢伙不能放下,幾件衣裳也沒什麼好查的。”
左邊那個道:“怎麼說,不放傢伙不讓查?”
右邊那個道:“念你是個外來的路客,也是江湖道上跑跑的朋友,我們不願意跟你大計較,放下傢伙,東西打開,我們例行公事查一查,只要沒什麼,馬上放你走。”
紀珠冷然道:“我說過,傢伙不能放下,幾件衣裳也沒什麼好查的。”
右邊那個兩條眉毛一聳:“朋友,我們對你已經是天大的寬容,你可不要不識趣。”
左邊那個冷笑一聲道:“前兩天外城剛鬧過飛賊,今兒個晚上就碰上了你這個這麼樣的,不讓查也行,走,跟我們營裡談去。”
他左拿一探,當胸就抓。
紀珠抬起帶鞘的長劍,封住了那一抓,冷冷道:“最好別跟我亂伸手,我也沒這個閒工夫跟你們玩。”
說完話,他邁步要走。
兩個黑衣漢往後一躍一左一右擋住了紀珠,“嗆”的一聲,兩把單刀出了鞘。
左邊那個叫道:“怎麼,想走了,那有這麼便宜。”
紀珠道:“你們要幹什麼?”
右邊那個冷笑道:“幹什麼,你敬酒不吃,麻煩可大了,如今只有跟我們到營裡去這一條路了。”
“我要是不去呢?”
“恐怕由不得你。”
“那是笑話。”
紀珠邁步又要走。
“呼!”地一聲,兩把單刀帶著金刃破空聲,一左一右當頭砍下。
紀珠雙眉一場搶手揮出帶鞘的長劍。
他點的是兩個黑在漢持刀的腕脈。
左邊那個,大叫聲中,丟刀抱腕,右邊的那個,也大叫丟了刀,不過不是抱腕,是兩手捂住了臉。
紀珠為之剛一怔,兩個黑衣漢撒腿就跑嘴裡還不住“呼哨”連連哨聲尖銳刺耳,只怕好幾條街外都聽得見。
顯然,他倆是招呼同伴叫人了。
這在天子腳下的帝都,是件不得了、了不得的事。
紀珠焉能不明白?定了定神,剛要走。
只聽
‘哎,大朋友,到這兒來。”
一個還帶著童音的低低話聲傳了過來。
紀珠忙循聲望去,不由又是一怔。
不遠處一戶人家,開了一國小窄門兒,有個矮小黑影探出頭,正往這邊招手。
紀珠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個頂多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他沒工夫,也沒心情跟個孩子閒搭訕,要走。
只聽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兒,幫了你的忙,你怎麼一點兒情理都不通。”
紀珠這才明白,敢情剛才是這孩子暗中出了手,沒想到這半大孩子竟是個練家子。
怎麼能讓個孩子說不通情理?
他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到門口還沒說話,那孩子卻先開了口:“快進來,他們馬上就到。”
紀珠道:“不了,小兄弟,我要出城趕路,謝了。”
陣陣呼哨之聲傳了過來。
那孩子一把拉住了他道:“遲了,這麼一鬧,五城都知道了,就算你能出去,也得費好大的事,快進來躲一躲吧。”
說完話用力就拉。
紀珠不想進去,可是人家幫了他的忙,總不能甩手就走,也不好意思跟個半大孩子較勁兒,就這麼,他被那半大孩子拉了進去。
那孩子一手拉進紀珠,一手忙關上了門,門剛關好,陣陣呼哨聲由遠而近,十幾二十個提單刀的黑衣漢如飛奔到。
當然,全是‘五城巡捕營’的。
只聽一個道:“跑了。”
“我就說嘛,哪還會在這兒等著。”
先前那個冷笑道:“不怕他跑出城去,找。”
呼哨聲中,十幾二十個黑衣漢,轉眼走個精光。
那孩子從門縫裡收回目光抬頭一笑:“瞧,沒騙你吧。”
紀珠道:“小兄弟,謝謝你了。”
他伸手要去開門。
那孩子忙攔住:“你要幹什麼?”
“他們過去了,我該走了。”
“過去了?走!你沒聽他們說要找啊,你可真是個外地來的路客,我敢說,這會兒五城查街巡夜的全動了,就為找一個你,就算你不在乎‘五城巡捕營’的,還有‘查緝營’的、‘侍衛營’的,外加五城的兵馬,九門提督轄下的幾個營,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就算作應付得了,那是大亂子,這輩子,走到哪兒都不得安寧。何苦呢?”
聽這一大篇話,不慌不忙,頭頭是道,還透著經驗與歷練,哪像是出自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之口?
紀珠不由為之訝異,不由為之好反目光一凝:“小兄弟,照你說我該怎麼辦?”
“要依我,就先在這兒躲一躲,一兩天風聲過去以後再走,這是沒面子的事兒,只過個一兩天,他們誰也不願再提。”
簡直是個小老江湖。
紀珠更訝異、更好奇了,道:“小兄弟,你貴姓?”
那孩子抬手一比:“咱們裡邊兒談。”
紀珠往裡看了一眼,黑忽忽的,沒一點燈光,道:“這兒是?”
那孩子道:“我家。放心,我做得了主。”
紀珠不由為之一笑.跟那孩子往裡行去。
剛轉過影壁牆.兩個人卻停住了。
院於裡,近在眼前,站著個姑娘,頂多十八歲,一身合身的褲褂兒,一排整齊的劉海兒,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剛健、婀娜,還不失女兒家特有的柔美。
姑娘美是美,可是這當兒一臉的寒霜:“你又多事了,是不是?”
那孩子道:“什麼叫多事,我這裡打抱不平。”
“還強嘴。誰又讓你打抱不平來著?”
“我。”那孩子抗聲說。
姑娘似乎惱了,秀眉一剔,道:“你”
那孩子道:“我怎麼了,你做什麼都對,我做什麼都不對,這件事,說什麼我也不認為我管錯了。”
姑娘道:“你管得對,你能,你知道這會惹出什麼事,這是給咱們招災惹禍,弄不好一家人就會死在你管的閒事上,你知道不知道?”
那孩子道:“招什麼災?惹什麼禍?你別嚇人,那些傢伙已經走了,做夢都想不到人在咱們這兒。”
姑娘冷笑道:“是啊,他們做夢都想不到,世間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機靈,你把人帶進咱們家裡來。他能老待在這兒不走?萬一什麼時候一出門兒,讓他們的眼線瞧見怎麼辦?”
許是孩子沒想到這一層,聞言為之一呆,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紀珠站在那兒,耳朵裡聽這些,心裡可真不是味兒,可是他並不怪姑娘,人家哪知道他是於什麼的。哪能不顧忌,又哪能不為自己著想?
是故,他趁那孩子沒說出話來的當兒開了口:“姑娘放心,我不會為府上招災惹禍的,我這就走。”
說完話,他轉身要走。
那孩子跳過來伸手一攔:“哎!你不能走。”
紀珠道:“小兄弟”
那孩子不理紀珠,霍地轉過瞼去,瞪著姑娘,叫道:“姐姐,你逼他走是不是,爺爺怎麼交待的?這種事不管,什麼事管?
你把他逼走了,等他讓他們抓了去,或者是傷在他們手裡,你跟爺爺怎麼交待,你這輩子良心能安麼?”
姑娘呆了一呆,要說話。
紀珠也打算告訴那孩子,憑“五城巡捕營’的那些人,還拿不住他。
而就在這時候,一陣吵雜人聲傳了過來,轉眼來近,就停在門外一帶。
姑娘臉上變了色。
那孩子飛快的撲向門口,轉眼間又折了回來,低聲道:“你逼他走吧,巡夜查街的到處都是就在咱們這條衚衕裡徘徊。”
姑娘沒說話事實上,這時候她也拿不定主意了,是該讓眼前這個人走,還是不該讓這個人走呢?
紀珠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為人家著想,道:“不要緊,我從後頭走。”
他要往後走。
姑娘忙橫跨一步攔住他:“你不能走,至少這時候你不能走。”
紀珠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可是隻要能不讓他們看見我是從這兒出去的
姑娘冷然道:“你能擔保?我可不願拿我這個家冒這個險,前頭既然有他們的人,後頭也一定有。”
話剛說完,宅後光亮騰起,來回晃動。
姑娘道:“看見沒有他們舉著火把提著燈籠,正在後頭衚衕裡搜尋呢。”
紀珠沒說話,腳下也沒再動。
那孩子一咧嘴,笑了:“連老天爺都幫我的忙,誰還能說我這檔子事管得不對。哎,別在這兒站著了,你跟我們上屋裡坐去吧。”
他讓客指向堂屋,紀珠沒說什麼,也沒再客氣,邁步行去。
姑娘一個急轉身,搶著往堂屋行去。
紀珠沒留意,沒留意那圓潤纖細、扭動著的腰肢,沒留意那腰肢下方的部位,也沒留意其長及腰,左右甩動著的烏油油大辮子。
紀珠跟著那孩子進了堂屋,一杯熱茶已放在客位的高腳漆几上,姑娘繃著臉站在一旁。
那孩子道:“坐。”
紀珠道:“姑娘跟小兄弟也請坐。”
姑娘像沒聽見,站著沒動。
那孩於卻過去坐在主位上。
紀珠跟著也落了座。
那孩子道:“爺爺不在,家裡就我這麼一個男孩子,理當由我來招待男人。”
紀珠道:“小兄弟好說,是我打擾。”
姑娘說話了,聲音卻是冷冷的:“你姓什麼、叫什麼、哪兒的人、幹什麼的?”
紀珠道:“我姓李,家住遼東,跟兩位一樣,是江湖人。”
姑娘冷然道:“我們不是江湖人。”
顯然,不是不是而是不願承認。
紀珠沒說話,他沒必要非讓人家承認不可。
姑娘道:“我還問你叫什麼?”
紀珠道:“李紀珠。”
姑娘深深看了紀珠兩眼:“他們為什麼抓你?”
紀珠道:“我要離京回遼東去,他們要盤查我,我不讓,就為這。”
姑娘道:“京城有宵禁,你這時候一手行囊一手劍,在街上行走,他們當然要盤查你。”
那孩子道:“就偏不讓他們盤查。”
姑娘瞟了那小孩一眼,還待再問。
紀珠搶了先:“姑娘跟這位小兄弟是”
姑娘沒說話,那孩子卻開了口,道:“她是我的姐姐,只是姐姐,可是她管我管得比我媽還厲害。”
姑娘臉色大變,厲聲道:“你這是怎麼比的,為什麼要提媽?”
那孩子從剛才到如今,一直不含糊他這個姐姐,可是這當兒,他卻沒敢強一句:“我只是這麼說說。”
姑娘厲聲道:“不許這麼比,不許提。”
那孩子低下了頭。
紀珠留了意,心裡感到詫異,可是卻不便開口問:“聽姑娘剛才說,令祖跟賢姐弟住在一起是麼?”
姑娘道:“那是我們家的事。”
不知道姑娘她對外人都這樣呢?還是單單對紀珠。
應該不是單對紀珠。
紀珠道:“令祖不在家?”
姑娘道:“我爺爺一會兒就回來。”
姑娘有心眼兒,對外人也真這麼大戒心,不知道她把紀珠當成什麼人了,告訴紀珠她爺爺馬上就回來,分明是怕紀珠圖謀不軌。
紀珠心裡不是味兒,可又忍不住想笑,不過他還是沒笑出聲來。
只聽堂屋旁小花園裡傳來一聲異響。
紀珠抓起帶鞘的長劍。
那孩子雙眉一剔,臉色轉冰冷:“讓他們來吧,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他站起來要往外撲。
姑娘冷然道:“不要亂動,是爺爺。”
堂屋裡掀簾走進個人來,五十多歲,身穿竹布色褲褂,相當清秀的瘦老者。
姑娘跟那孩子忙迎過去:“爺爺。”
清秀老者見紀珠在,微一怔,凝目:“這位是”
姑娘要說。
那孩子搶著道:“我管的事,我說。”
清瘦老者看了看孩子:“你管的事?好,你說。”
那孩子忙把暗中出手幫紀珠的忙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道:“您說虎兒管的對不對,姐姐跟兇種惡煞似的,好訓了我一頓,還當著人家這位。”
靜靜聽畢,老者既沒說誰對,也沒說誰的不是,轉眼望紀珠。
紀珠一抱拳;“老人家,我感激,也自知打擾”
老者抱拳答禮,道:“好說,容老朽先請教。”
那孩子搶著道:“爺爺,他姓李,叫李紀珠。”
老者臉色一變忙道:“你來自遼東?”
姑娘一怔。
孩子叫道:“爺爺,你怎麼知道?”
老者道:“你確實來自遼東?”
紀珠心想:八成兒又是個知道他的,當即點頭道:“是的,老人家。”
老者神情一肅,抱拳躬身:“原來是李三少當面,老朽失敬。”
姑娘又一怔,旋即目閃異采,嬌靨上一片難以言喻的表情。
那孩子叫道:“誰?爺爺,您說誰?”
老者道:“虎兒,李三少未必需要你幫忙,可是你多事卻多對了,這位就是遼東‘摩天嶺’下李家的那位三少爺,咱們知道他已經來到京裡,卻始終無緣一見的那位李三少。”
“哎喲,”孩子一蹦老高,滿臉驚喜,眼都瞪圓了:“您就是那位-一哎呀,我佩服死您,也早就想見您,可是哎呀”
老者叱道:“你這孩子,連句成文的話都說不上來。”
那孩子激動而謝然道:“爺爺,虎兒是太高興廠嘛。”
話鋒一頓轉臉望姑娘:“你還怪我多事,還說我招災惹禍,還逼人家走不走了?”
姑娘臉通紅,叱道:“小虎,你敢”
那孩子道:“我敢什麼?不都是你說的,難道是我瞎編說錯你了?”
“你還敢”
姑娘羞紅透耳根,揚手要打。
老者忙道:“好了,也不怕李三少笑話。”
姑娘入耳這句話,連忙收回手,低下了頭。
老者轉向紀珠抱了拳:“這兩個都讓我寵壞了,三少別見笑,也別見怪。”
紀珠道:“好說,我還沒有請教,賢祖孫”
老者抬手道:“三少請坐,咱們坐下說話。”
紀珠林謝,跟老者同時落座,姑娘跟那孩子就站在老者身旁,姑娘仍低著頭,孩子則兩眼緊盯著紀珠,一臉的欽慕神色。
坐定,老者道:“有勞三少動問,老朽季晚風,孫女兒小鳳,孫子小虎。”
紀珠道:”原來是季老人家跟鳳姑娘,虎兄弟。”
老者李曉風道:“不敢,不敢,我們祖孫可當不起三少這麼。”
小虎道:“爺爺,我們是不是該叫叔叔?”
季晚風還沒來得及說話。
小虎突又轉望姑娘:“難道我又說錯了,你扯我幹嗎?”
姑娘小鳳剎時又是羞紅滿瞼還帶著幾分驚氣:“你胡說什麼,誰拉你了!”
小虎道:“咦!你明明……”
季晚風忙叱道:“小虎。”
小虎道:“爺爺,姐姐明明……”
季曉風雙眉一聳,沉聲道:“你有完沒有?”
看樣子此老是真的有點氣了,小虎沒敢再說,他卻嘟著嘴,一臉的不情願。
季晚風向著紀珠郝然道:“三少,老朽實在是既差且愧……”
紀珠笑笑,有意地移轉了話題:“見賢祖孫三位住在這兒。”
季曉風老臉上掠過一絲奇異神色:“是的,只老朽祖孫三人相依為命。”
爹孃呢?季曉風就此打住,沒了下文。
紀珠明白,人家是不願說,當然他也不便深問,道:“承蒙虎兄弟出手相助,又承鳳姑娘跟虎兄弟讓我進來暫避,我至為感激,時候不早了,我不再打擾”
小鳳姑娘忙抬起了頭,兩道驚急目光直望紀珠。
小虎也急,搶著就要說話。
季曉風憶道:“三少,您還不能走。”
紀珠道:“老人家,只我想走,相信他們還發現不了我。”
紀珠的意思是不會連累他祖孫,但是不便明說。
季曉風顯然也是個老江湖,當即慨然道:“三少別誤會,老實說,以老朽祖孫日下的處境,不能說不怕連累,但若是為三少而遭到連累,老朽祖孫也並不引以為憾,老朽是為三少著想,儘管三少所學高絕,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內,但是”
紀珠雙眉一剔,道:“我有十成把握不會連累賢祖孫,若是老人家是為我著想,那就請老人家放心,別的我不敢說,我要出城離京,諒他們所謂的帝都鐵騎還攔不住。”
季曉風忙道:“這個老朽知道,只是”
小虎忙道:“我們老早就想見您,現在老天爺幫忙,好不容易才讓我們見到您,您怎麼能這麼急著走?”
紀珠含笑道:“虎兄弟,別把我看得太高,要不然你會失望的,能讓咱們相見,那是咱們有緣,既然有緣,以後何愁不能再相見?”
小虎道:“我等不及以後啊!”
半大孩子。說話畢竟直率而天真。
紀珠笑了。
季曉風也笑了,但笑得有點勉強:“既是三少執意非走不可,老朽也不便強留”
姑娘小鳳突然道:“不,你不能走,我說話沒爺爺那麼多顧忌,我們到京裡未有我們的事,你要是連累了我們,我們會抱恨終生。”
季曉風瞼色一變,沉聲叱道:“小鳳。”
小鳳微顯激動,道:“爺爺,多少年了,您或許能忍,我跟小虎不能忍。以前的歲月,往後的日子,您能不為我跟小虎想想?”
季曉風臉色大變,便要厲聲叱責。
紀珠伸手一攔,道:“老人家,別怪鳳姑娘,賢祖孫任何一位,都有權說這種話。”
季曉鳳道:“三少”
紀珠截口道:“老人家,剛才我就覺出您語多顧忌,但是我不便深問,如今既然已經提起來了,我願聞其詳,只老人家信得過李紀珠,還請明說。”
季曉風面有悲苦之色,道:“老朽祖孫怎麼會信不過三少,三少應該看得出來,這兩個孩子一向對三少仰慕得不得了,只是唉,好吧”
姑娘小鳳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