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很慘,她生母夏姨娘的孃家死了近半的族人,剩下的人也不好過,她偷偷的張羅食物和衣物,變賣了一些首飾和兩間鋪子湊了銀兩,才勉強渡過那段艱難時期。
可是別的人就沒有一樣的好運,他們嚼草根、典妻賣子、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有的最後淪為盜匪,佔山為王,朝廷派了燕王圍剿,費時一年才平定。
「大旱之後必有大澇,你是指……」陸定傑看向窗外明媚金陽,兩道濃密黑眉漸漸攏聚。
「有可能,不能不防。」陸定淵狀似不在意的說完後,神情慵懶的往後一靠,挑了一片最鮮嫩的清燉羊肉放入愛妃口中,一不留神的小女人差點被滑嫩的肉片噎死。
還好羊肉夠嫩,入口即化,周盈瑞冷不防嗆了一下,趕緊喝了口肉湯,水眸不滿的橫睨兀自揚笑的男子,他輕佻不羈地反以指腹滑過她紅潤唇畔,輕拭殘餘肉汁,並將撫過唇瓣的手指放嘴邊輕舔。
陡地,周盈瑞面紅如火,身子莫名一熱。
她連忙低下頭誰也不看,小聲的吩咐小青倒碗涼茶來,包廂一面靠窗,可那香樟欄杆外的東風卻吹不進來,讓她悶悶地發熱,香汗微沁溼了素白裡衣。
陸定傑點頭道:「連著兩年大旱,今年又出奇的炎熱,往年這時該是春雨綿綿,雨水豐沛灌槪農作,可瞧這豔陽高照的天氣,我正打算發文讓各地官員掘井取水,掘深井。」
無水可喝,牲畜都死了,田裡的稻作也蔫蔫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不可掘井,宜疏渠。」
「不可掘井,要築堤。」
一個宜疏渠,一個要築堤,陸定淵和周盈瑞分毫未差的同時發聲。
陸定傑先是一怔,繼而低低發笑,眉眼間盡是笑意地看著心意相同的小倆口,既是羨慕又感慨。
「同是庶女出身,你當初怎會求娶周府二女呢?」明珠蒙塵,屈居為側,可惜了,可惜了。
幽深的黑瞳矇上一層黯色。「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什麼意思,他娶錯正妻了嗎?周盈瑞不敢去想其中的深意,滿滿的困惑沉積在她心中,也許有一天得以解開,王爺的心思太深、太沉,她怎麼也看不透。
只是……是巧合吧!大旱之後必有大澇,民間有此俗話,王爺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王妃,你不能再縱容了,入門還不到兩個月,王爺已多日未進王妃寢居,反而對周側妃呵護備至、同宿同出,再這麼下去,你的王妃之位置岌可危。」連帶著她們這些奴婢也出不了頭,一輩子只能當個看人臉色做事的下人。
月桂內心焦急,開口勸告。
寧王府裡,周盈雲帶了一群丫鬟在臨池的水榭歇息,憑欄處,是幾片青翠荷葉挺立於池面上,兩三株含苞的早荷直立水中,粉粉紫紫,風掠過,輕輕搖晃,水波輕漾。
反常的氣候讓人煩悶,天氣越來越熱,卻滴雨未落,搖扇的丫頭一下一下的掮著,一盆一盆的冰塊也擺在腳邊,可是仍揮不去悶熱的暑氣,叫人由裡到外感到不舒坦。
不過,真正不舒暢的是心吧!夫婿的日漸疏離才是周盈雲氣悶的主因,她不願接受貌美的自己竟不如是隻應聲蟲的庶妹。
一個庶女,周盈瑞那女人憑什麼?!
是的,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嫡出,刻意撇清和雪姨娘的母女關係,她不認生母、不認庶出,只親嫡母簡氏,拚去討好嫡母,讓嫡母卸下心房視她為己出。
在這一點上她做得很成功,也順利地讓嫡母記入名下為嫡女,進了宮、面了聖,在眾皇子間討了個好,不需太費心思的就讓兩位王爺為爭奪她而反目,最後嫁入王府。
一切如她所願的進行,她可說是令人稱羨的女人,王爺夫婿疼寵,無姑嫂妯娌同住,不用侍奉公婆,一人獨大的正妃還有什麼不滿意,她歡喜得半夜都會笑醒,感謝老天的厚愛。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正得意時,狠狠踩了她一腳的人竟然是她拿來當盾牌的周盈瑞,一粒她向來不放在心上的棋子。
「……不用說肯定是周側妃從中搞鬼,她也不想想她有今日的風光是誰的提攜,當初要不是王妃對夫人提起陪嫁庶妹,她還不知道和她那個沒用的姨娘躲在哪個陰暗角落相擁而泣呢……」月桂咬牙切齒的罵著。
簡氏是個心胸狹窄、嫉妒成性的婦人,她婚後多年無子才允許丈夫招入貴妾餘姨娘,生下庶長子周新雨。
殊不知庶長子剛滿週歲她便有孕了,肚子裡那個便是嫡子周新秋,有子氣足的她開始凌虐陸續抬進的姨娘、通房,立規矩是小事,她還讓姨娘們在潑水成冰的冬日站在門外端著淨面的水盆一、兩個時辰,把人凍出病來才甘心。
餘姨娘是生有一子的貴妾她動不了,周盈雲是雪姨娘之女,看在母女不同心的份上她不找她麻煩,唯有夏姨娘和其女周盈瑞是好拿捏的軟柿子,因此她一有不甘意便將怒氣發在她倆身上,兩人也只能逆來順受,再無可抗衡。
「是呀!養只狗還能向我擺擺尾,汪個兩聲,我費盡心思讓她過上好日子,她給我的回報卻是令人寒心。」她不斷地踩低周盈瑞就是要她一輩子沒出息,沒法跟她一爭長短,怎麼能臨了卻前功盡棄呢!
當初是她在嫡母身邊咬耳朵,陷害夏姨娘,以至於夏姨娘差點被活活打死,此事讓本在父親面前得寵的周盈瑞驚覺庶女身分的無能為力,連生母也救不得,因此不敢再有顯眼的表現,謹守庶女本分。
「就是呀!比狗還不如的小偷,一定不能放過她,要讓她知道誰才是王府真正的主子。」
側妃一人獨佔王爺的寵愛,那盼著當姨娘的她們哪有什麼機會爬上王爺的床!月桂說了那麼多,其實是為自己抱不平。在她看來王妃不受寵是她太愛算計人了,面目可憎,換了她月桂就不同,她只會好好服侍王爺,把他侍候地舒舒服服,身舒心暢。
「那你說本妃該如何做呢!」素手輕託香腮,星陣迷濛。
「找個人和她鬥一鬥,把她鬥趴了也就翻不了浪。」一日周側妃失寵,還愁沒有她的出頭日嗎?
周盈雲一臉慵懶地拾起一粒紅果子,輕咬一口。「上回本想把她往苗賽兒那裡推,誰知她臨陣脫逃了。」
「王妃,苗賽兒再手眼通天也不過是個通房丫頭,吵過、鬧過能翻出什麼風浪,要嘛!就鬧大點,一次讓王爺厭棄周側妃,認為爛泥扶不上牆。」沒有王爺的寵愛她還能靠誰。
「月桂,你近日變伶俐了,腦子活絡。」她不吝讚美,這幾個大丫鬟跟她很親近,知道她不少私密事,得把她們留住。
主子一稱讚,月桂得意地向其他姐妹揚眉炫耀。「是王妃你教得好,奴婢最忠心了。」
「好,有賞。」她取下金絲紋銀手鐲套入丫鬟細腕,適時的給予利益也是收買的一種手段。
「謝謝王妃的賞賜。」
「幫本王妃辦事的人本王妃一向不虧待,嗯!說起這天氣真熱呀!辦個賞荷宴似乎不錯,該請哪些人來呢?盧尚書夫人、陳侍郎夫人、張將軍家眷,還是……端敬公主?」
【第五章】
「……周小瑞,周小瑞,快給本宮滾出來,本宮親臨寧王府還不誠惶誠恐的跪地親迎……本宮可不管你是死了還是活著,爬也要從墳墓堆爬到本宮面前……」
一大清早,天才矇矇亮,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就有道女子嗓音響了起來。灑掃、灶臺旁的丫頭已開始忙碌,好夢正酣的主子們感受不到一絲擦桌子、抹地的聲響,硃紅雙喜雲錦床幔垂落,紫檀木雕海棠嵌彩續琉璃的大床上,一雙人兒相擁入眠。
通常在這清晨時分,不會有客登門,打擾主家的安眠,除非有來自邊關的緊急軍情。
但這一日,眾人睡眼惺忪,似醒非醒的打哈欠、揉眼睛,陡地,平地一聲雷……不,是女子扯開喉嚨尖叫的聲音,把寧王府上下全都驚醒了。
陸定淵惱怒地朝外頭大吼,吩咐心腹,「是誰在鬼吼鬼叫?!把那人捂嘴、拔舌,扔到最髒、最累人的礦區。」
做到死,埋骨他鄉。
眼兒迷濛的周盈瑞藉著一絲夜明珠的柔光,看向擺在床頭邊直立的西洋掛鐘。
「好像是公主的聲音。」
「那個瘋丫頭又想幹什麼,整天瘋瘋顛顛的不做正事,她不知道天還沒亮嗎?」
「亮了。」以往這時辰王爺已起身練武。丫頭、小廝忙著打水,等他累出一身汗再回來淨身,但今日……一想到昨夜的旖旎繾綣,雪般嬌嫩的芳顏泛起淡淡薄暈,面紅耳熱地不敢瞧一身的青青紫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