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華一進店內,不由楞住。
只見燭光搖晃,姑娘早穿窗而去,“羅剎鬼母”身形亦杳,那張桌面上多出兩隻手印,深凹入木,地面上孤零零的一截拐頭,鄰近的兩張桌面已支離粉碎。
顯然可見從他們出外時“羅剎鬼母”定遇強敵暗襲,經過一番格鬥,但“羅剎鬼母”是被人所劫持離去,抑或是飛身追敵,不得而知。心下一陣歉疚之意,油然泛起,姑娘出外時,曾囑自己伴著“羅剎鬼母”雖說鬼母令自己出外,但未必不可婉拒,否則,或可防避此意外,自己以後遇上姑娘時,有何顏面措詞?
不禁黯然良久。心下沉吟一陣,兩臂猛振,“唆”地“飛葉投林”穿出窗外落下。寒星滿天,蟾月泛照,遠山近林均蒙上一層淡淡光輝,濤囂盈耳,只是活陸免起糊鵲落,彈丸飛逝,向長城外小五臺山方向撲去。
小五臺山綿延數百里,奧區千萬,洞崖危聳,竹樹翳密。陣仲津想從小五臺山,覓尋“羅剎鬼母”及姑娘蹤跡,卻談何容易?他在山中胡亂竄走,渴飲山泉,飢食松果,五日後,出得山來,衣衫汙穢不堪,亂須蜻形,與進山時候如冠玉,個儻不群時迥異,判若兩人。
他意興落寞,懊喪非常,五日來,歷盡幹辛萬苦,涉澗越嶺,非但未覓到鬼母、姑娘兩人,連一個山民樵子都未見,有幾次幾乎被毒蟒、怪獸嗜斃,所得者就是輕功提縱術,經自己五日來儘量施展,已悟撤精微。
他來在山口時,已非原來進山之處,日色漸已銜山,陽目千里,只見東西山巒起伏,夾著千疇平原,麥浪翻風,炊煙四起,景色極美。
他用手撫摸了自己臉一把,下意識地發出一聲輕笑,自言自語道:“我該洗洗臉了!”心念一動,目光略略移動,發現距山口不過七、八丈遠有道澗泉,水聲潺潺,便自移步過去,蹲下合掌招水,望臉上湊去,忽間有人發聲道:“這水……用不得。”
李仲華不禁一怔!澗水已從指縫中漏了出去,涓滴均無,他聽出語聲顫抖微弱而又冷峭,似就在身旁不遠草叢中發出。
五天來他簡直像隔絕人世,草木為友,清風為衣,極感枯躁空虛,無所寄託,驀聞人聲不由精神一振,循聲尋視,走不出數步,便見一個黃衣老人頹臥在亂草中,形容枯槁,須盾盡禿,頭頂更是午山濯濯,見李仲華走來,雙眼露出無神的光采,冷笑道:“小夥子,我老人家救了你一條命,你也應為我老人家做一點事。”
李仲華張著口詫道:“甚麼?救了在下一條性命?老人家不要說笑,至於與你老人家做事,那是理所當然的,不過要看是甚麼事?”
黃衣老人眨了眨眼道:“你不相信麼?等會兒你便知道!其實也沒有甚麼事,請你從我腰襟中取出小瓷瓶來,傾出一顆紅色丸藥,置入我老人家口中就行了。”
李仲華在他說話時,已看出他四肢不能動彈,聞言“哦”了一聲道:“在下只道甚麼了不起之事?這不過舉手之勞。”說著,俯身掀起老人大褂,那小瓷瓶就懸在他腰帶上,於是小心翼翼解開,捏在手中,拔開瓶塞,只嗅得異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知是靈丹妙藥。
放開掌心緩緩傾出,瓶口內滾出五、六顆梧桐子般大的藥九,分硃紅、澄黃、雪白三種,撿出一粒紅色,其餘傾入瓶內,小心塞好,黃衣老人目光澗燜瞧著李仲華舉動。
李仲華將紅色藥丸置於黃衣老人口內嚥下,只見老人雙目微合,須臾,枯稿的臉頰上漸露紅暈“承光”穴上霧氣冉冉上升。
李仲華見狀大驚,知這現象非內功登峰造極的不克臻此,顯然這黃衣老叟是一武林高人,但他為何四肢癱瘓倒臥在叢草中?難道是選人暗算麼?那暗算他的人功力定較他精湛!不過何以又不取老叟的性命呢?這可是易迎反掌?須知打蛇不死反成仇,這疑問頁想它不透?
心正默思之際,只見老叟四肢逐漸伸縮屈動,頓時老叟立了起來,朗聲大笑,聲震雲宵。良久笑定,目光看定居陸包袱上,道;“少年人,你帶著這多銀子下山幹甚麼?”
李仲華將手中瓷瓶遞過老叟,笑道:“在下五日前上山找人,遍覓不見,無奈又下山來。”
老叟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我老人家還以為這小五臺山躍出個野人來了。”說著目光一冷,又道:“我老人家平生不受人惠,你佇立山口時,我早看見,只是未使出口而已,後見你走向澗泉滔水時,才出聲喚你,救下你這條小命,以示你我互不欠情,這山泉內我老人家早下了毒,用後必死無疑,你若不相信,循著澗泉走出,便可知道我老人家言之非虛。”
李仲華聞言,大感驚訝,意似不信啟步走去,走不到五、六丈外,豐草內赫然仰臥三具屍體,面色黑紫,顯然中毒過深死去,五官內尚流出絲絲黑血,兩目圓睜,死狀甚慘。
李仲華心驚膽裂地走了回來。
黃衣老叟不待李仲華啟口,他已哈哈大笑道:“如何?那三人均是我老人家生平大敵,生冤家死對頭,每三年見面,總要拚個你死我活,但他們三人聯臂出掌,配合無間,每次都是互無勝負,這回讓我老人家想出一個絕主意……”說著,目光電射,神情似是十分得意,又道:“當時與他們說,這次不要拚享,老是這樣有點乏味,不如以內功較勝負,他們都是生性強傲之人,不肯示弱,滿口應允,哪知竟中了我老人家之毒計了……”
李仲華插口問道:“他們是誰?大概也是甚麼武林高人?”
黃衣老叟雙目一瞪道:“呸!甚麼高人,根本是武林敗類,我老人家總想把他們除去,每次都是意願相違,這回上天有眼,叫我老人家稱心快意,當時和他們說飲飽這澗泉水,再以真力逼成水箭噴出,以兩棵楓樹為準,誰能將楓葉全部射光就算勝方,敗方任憑處治,以一對三,本萬無致勝之理,何況亦無此功力將全部楓葉打下,他們三人似是也明此理,微微含笑有待無恐……
在黃衣老人說時,李仲華目光遊眼四啟,果然見得右方不遠,有四棵巨楓並列著,翠綠的楓葉已半數凋落,與其他楓樹相比,顯然是有道自然的規律,其時正當暮春季節,百物向榮,何來凋零?
只聽老人道:“他們不知我老人家暗中弄了手腳,在吸水時放下毒錠,這種毒性甚劇,非服我老人家紅色丹藥不可解毒,當時我們同時以內力逼出水箭,但誰也不能將楓葉全數打下,可是毒性在他們體內發作,不過與我老人家預期大有出入,本意毒性一發,他們即當時例地死去,怎料他們一感覺不對,閉住穴道,竟聯臂出掌逼我老人家獻出解藥,你想大功將成之際,怎可如他們所願?
當即以內家掌力相拚,其時毒性也在我老人家體內發作,他們毒發身死時,我老人家亦癱瘓倒地,這詳情你明白了吧?”
李仲華竟搖搖頭道:“這個在下還不明白,愈想愈糊塗,既然毒性同時發作,他們死去,何以老丈還能苟全?此其一,還有澗泉之水,潺潺活流,在下盛水時,毒性已當流盡,焉有長駐之理?”
黃衣老人哈哈大笑道:“瞧你這小子真不聰明,施毒之人豈能不知毒性之理?我老人家一感毒發,立時將毒性逼往四肢,哼哼,若非如此,他們就得立斃掌下,還能等到我老人家以掌力震開他們閉穴,使毒性竄入臟腑致命。”接著突伸右臂,迅如電光石火般把李仲華腕脈。
李仲華大吃一驚,猛覺腳底飄浮,身不由主地被老人拉著出了十餘丈,才始放手,只見老人在澗泉內撿出一塊鵝卵形墨綠晶錠,用手一晃,笑道:“這你總該明白了吧!此是千年蛇毒結晶,放入水中常人服下一滴,立時穿腸,七竅迸血而死。”。
李仲華不由駭然變色:心說:“果然恩師說得不錯,武林事故發生,無奇不有,令人防不勝防。”那黃衣老人見李仲華不做一聲,又笑道:“少年人,你也略會武功吧?”
李仲華赧然一笑道:“在下無師之學,略涉皮毛,不足妄乏晷武。”
老人大笑道:“姑且勿論你是否語出衷誠,這話一點不錯,武學之道,浩如瀚海,我老人家雖名擠武林奇人之列,仍未能窺其萬一,可見你謙藏若虛:心性不錯,我老人家欠你一項盛情,總得成全你一番。”
李仲華朗笑道:“老人家你說你我互不相欠,何以又說欠在下一項盛情?”
黃衣老叟聞言雙眼一瞪,精光暴射喝道:“胡說,你不知道,方才那瓶丹藥,尤其是雪白的一種,是武林奇寶之一,名謂‘補天丸’服下可以平增十年功力,脫胎換骨,武林人百謀難得一求,其餘兩種均是罕見珍藥,方才整瓶均在你手中,你若生心搶奪逃走,我老人家亦是眼睜睜無可奈何,可見你心性善良,僅此一點,我老人家就欠了你的。”
李仲華搖頭笑道:“方才在下若然知道這是武林奇寶,早就逃跑了。”
黃衣老叟哈哈大笑,用眼仔細端詳了李仲華兩眼,面色一整,道:“你倒是一個練武的好材料,可惜我老人家無此耐性教徒弟,四十年前收了一個,只學得我一半功夫,我老人家便溜了,自此以後師徒兩人就未見過面,現在更沒有這耐心,不然可在我老人家處得到不少好處。”說完,就垂眉沉思起來。
李仲華見他自言自語,滔滔不絕,暗暗好笑:心說:“誰要你收徒弟?我也沒有這耐心。”想著便笑道:“老人家如沒有事,在下這就告辭下山了。”
黃衣老叟見李仲華心性善良,有意成全,真如他所言無此耐心,正在躊躇之間,聞李仲華要下山,忙往瓶內傾出一顆白色藥丸,命李仲華服下,又從懷內取出薄薄小冊,笑道:“不料你還比我老人家無耐心,況你又未求我,那麼我老人家說甚麼也不好意思,不過這顆‘補天丸’夠你受用一輩子了。”
說著用手指指那本小冊子,正色道:“這裡面是我老人家擷取天下絕奇手法,繪下十三種圖形,無一式不是奇奧莫測,威力至大,武學一道浩博淵深,總宜循序漸進,細心研學,經驗閱歷更是缺一不可,所謂不積躑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這點你能做到,則一生受用不盡矣。”說著,哈哈大笑,笑聲中沖霄而起,轉眼,即杳入樹林翳密中。
夕陽餘暉,尚掛著淡淡雲彩,暮露漸合,遠景漸呈一片朦朧,李仲華在拂衣晚風中下山,逕往涿鹿而去。李仲華髮覺真元充沛異常,身輕似燕,知是“補天丸”之效。
要知這“補天丸”稱做武林奇寶之一,並不為過,此丸一經服下後立刻化成一股氣體與本身真元合而為一。與武學互榮互增,此種威倫的潛力,不知不覺在體內發揮,每日均有進展,使人在凝神靜慮中可待水漲船高之效。
李仲華一路默思方才經過,自己甚覺好笑,因與黃衣老叟晤談了這麼久,所說的都是些不著邊際之談,根本是他自說自話,究竟他為何要毒殺那三人?他也未說,甚至他們的姓名都未知悉。
他就在蒼茫暮需,萬家燈火中踏進涿鹿縣城,夜市將興,攤販林立,叫賣之聲不絕於耳,行人如過江之鯽,川流不息,他五日來不食人間煙火,當前的急務就是找一家飯莊果腹一頓,以補償五日來的損失。
撲鼻的異香更引起他飢腸鑣媲,他邁步走上一家“聚賓樓”飯莊,店夥見他一身襤褸,垢須亂髮,還未近身,一股酸臭氣味已自中人慾嘔:心說:“這是哪兒跑來的叫化子?”
李仲華剛一踏上樓口,店夥就瞪著眼問道:“你來這幹嘛?”
李仲華不由氣往上衝,也瞪著眼回道:“幹嘛?吃飯呀!”
樓上食客們不由起了一陣鬨笑,李仲華說時已走向一張空座上坐下。
店夥被他頂得面上直紅直白,尷尬異常,須臾兇晴圓睜,衝上前去大喝道:“吃容易,你有錢嗎?”話聲一落“啪”地一聲脆響,頰上已捱了一巴掌。
這耳刮顯然很重,店夥半邊臉腫起老高,五隻手指印久久未消,只見李仲華眼內威芒逼射,由囊內取出一挺十兩重白銀,重重往桌上一放,冷笑道:“你是不是沒見過錢?拿去!”
店夥手護著左頰,眼露驚駭光芒,只是發怔。
原來那挺白銀經他重重一放,已嵌入桌內與桌面一樣平,這份驚世駭俗的功力,頓時震驚了四座食客。此刻,食客中立起一個三十左右,面像英悍的漢於,含笑走在李仲華身側道:“兄臺何必與此種勢利的小人一般見識?”說著,回首大喝店夥道:“狗才,還不快去招呼送上酒食!”那店夥正下不了臺,聞言立即喏喏連聲,風快地跑下樓去。
李仲華面對著那人微笑道:“在下哪會與這種小人見識?只是看不慣他那狗眼欺人罷了,兄臺請坐。”那人也不客氣竟自坐下,右手在桌底暗用潛力一頂,眼看著嵌入桌面的白銀,逐漸上升,剎那間耀起桌面,那人左掌迅若星火的撈在手中,放在李仲華的面前,笑道:“在下這微末手法,不堪兄臺高目,請莫見笑?”
李仲華見這人露這一手,不勝駭異,自己方才是氣極出手,根本未能預料有此功力,當下忙笑道:“豈敢,豈敢,兄臺太謙虛了。”
人之交往,往往在不經意中開始,李仲譁從這人口中知悉他姓燕,單名鴻宇,自己則改名李次中。
燕鴻發覺李次中是個初涉江湖的人,對於外界一切陌生,談吐宛如貴介子弟,詞鋒中流露出華麗的文藻,如由他的外形看來又不甚相稱,心內暗暗詫奇。
這一席酒飯,李仲華有生以來,只覺這次真正體會出食的真諦,生長錦衣玉食之家,永無嘗過飢餓滋味,而今天李仲華才領悟到了。
酒醉飯飽,李仲華正要立起告辭,忽由樓口上來一個紫衣少女,檀口含笑,豔麗無比,娉娉婷婷座慝陸桌上走來。
李仲華眼睛一亮,直覺這位姑娘與郝雲娘比較,毫無遜色,不禁睜大著眼睛,痴痴望著姑娘。那姑娘見了燕鴻,喚道:“大哥,爹在找你咧?我知道你又躲在這兒吃酒,去吧!去晚了,當心爹會光火。”
燕鴻笑道:“我早知道了,時辰還未到,急甚麼?二妹,我給你引見這位李兄。”姑娘見李仲華一臉汙穢,酸臭氣味直衝入鼻,不由緊皺柳眉:心說:“大哥幾時又交上了這個髒人?還要給我引見,討厭。”漫不經意點了一下頭,翩然轉身離去。
燕鴻微笑道:“我這二妹被家慈嬌寵壞了,待人接物一點都不懂,李兄千萬別見怪。李仲華笑笑,立起道:“燕兄既然有事,當請早回,在下也要去客棧沐浴換衣,有緣再為相見吧!”
燕鴻立起道:“我那妹子總是故做驚人之詞,其實並沒甚麼,還是小弟相送李兄去客棧,認明地方,兄弟明日還要拜見。”
李仲華推辭不掉,只好同著燕鴻下樓,聚賓樓對過正是一家客棧。
進門李仲華就喚店夥去衣莊買數襲新衣,自己則忙於修面理髮沐浴。
燕鴻因堅持時間還早,尚可聚談些時,留下不走,李仲華也只好由他。
李仲華沐浴出來,燕鴻簡直不相信自己眼睛,只是儀裝冠履一新,劍眉朗目,面如冠玉,俊逸瀟灑,情不自禁地大笑道:“想不到李兄竟是個翩翩佳公子?小弟幾乎失之交臂。”說著用目張望了窗外月色,又道:“李兄想必勞累,且請休息,小弟明早再來造謁。”說罷即告辭而出。
李仲華相送出外,回至房內,躺在床上仰面沉思。
房內一燈熒然如豆,窗外月華似洗,映得一室如霜,燈光更顯得昏弱無力。他想到這幾天來的遭遇,是平生未經歷過的,新奇、刺激、傷離、懊喪,兼而有之。
郝雲孃的嬌麗面目從他腦際顯出,就不由泛起人海飄萍,乍逢又離之感,剎那間又自眼中現出燕姑娘來,漪念遐思,紛襲心頭,好半晌,才把心神定下來,想到練隅,容貌舉止,一定是個江湖著名人物,但不知心性為人如何?
他憶起其師誡言,初涉江湖,切忌炫武弄奇,交友須慎言全德,稍文舛錯,便招殺身大禍,不禁惕然半晌。良久,才從悽中取出黃衣老人所贈書,翻閱之下,不禁大喜若狂。
原來黃衣老人為武林怪人“天遊叟”,曾聞其師言及,“天遊叟”才華絕世,性情則怪誕無比,我行我素,笑仿江湖,又神龍見首不見尾,無論正、邪雙方,對他均畏怯三分,若經他指點絕倫武學,雖未必可稱霸武林,亦足可睥睨江湖。
這一薄薄小冊,聚積了“天遊叟”畢生武學精華,雖僅十三圖式,卻精奧玄詭,甚難悟徹,每一式部是精、氣、神合一,經三開,走六府,發乎內,形乎外,都是上乘性命雙修的武學。滓仲陣摸索了半天,僅能一知半解,用手比劃,百無一是,煩躁之中不禁憶起“天遊叟”之言:“武學一道,浩博淵深,不宜速成,須從經驗中體會出來。”
此十三圖形是“天遊叟”畢生心血創研出來,自己何能在一時半刻中體會?好在來日方長,自有參透之時,他深明欲速則不達之理,心急不得,於是便貼身藏好,安然憩睡。
自此以後,李仲華每在無人之時,便取出細心揣摩圖式,每次只悟出一點,便夠他受用了,而“補天九”在他體內與他本身武學相輔而增,更使他在不知不覺中身蘊上乘武學。鼓樓響起三更,隨夜風飄送身際,月華朗映,庭中積水空明,李仲華思不成寐,索性搬一張木凳去院中坐著,欣賞月色。
此刻正是夜靜似水之時,李仲華坐不須臾,忽聞數聲輕嘯,劃破這寂靜夜空:心中倏然一驚,暗道:“這嘯聲分明是發自夜行人口中,但大都在荒郊山野有此情形發生,人煙稠密之處,夜行人何來如此膽大?”心正驚駭之際,蕩見對面屋脊湧起一條黑影,兔起器落,直向自己存身院中激瀉而下。
那人一落下,李仲華便認出那是燕鴻,只見燕鴻手執一柄寒光湛湛長劍,肩頭血跡狼藉,神色張惶道:“李兄,你千萬不可說出小弟……”說時,身形一晃,已自穿入李仲華房中。
李仲華茫然不知所措,眨眼,屋上又瀉落三條身影,急風颯然,往李仲華身前一落。
目光望處,身前三人俱都是黑衣勁裝捷服,手持著晶光雪亮的兵刀,因身形背月而立,面貌看得不甚真切,俱隱約可瞧出三人年歲約在四十開外,眸陷眶內,目光燜燜地逼射在自己臉上。
只見一瘦長臉形的中年人,打量了李仲華兩眼“嘿嘿”冷笑兩聲道:“小子,你可曾見得有一持劍肩部帶傷的人跳下麼?”
李仲華聞言暗中緊皺眉頭:心想眼前這事雖不明瞭其中真相,但無非是江湖劫殺這類勾當,在酒樓時燕鴻之妹語氣中顯然晚間必有所為,眼前這三人神情亦非善類,語氣更是無禮已極,無論如何,自己不能出賣朋友,略一思索後,面色一寒道:“你們三人穿房越屋,逾入人家,一定不是甚麼好人,非好即盜,少爺在此欣賞月色,哪曾看見你們甚麼同黨?快快退去,少爺不與你們狗竊之輩見識,如若不然,一聲吶喊,你們將插翅難飛了!”
那三人聽後面面相視,他們可不是懼李仲華驚醒居民,倒是震於李仲華那份鎮定從容的氣度,換在別人嚇也嚇昏了頭,還能有如此沉著,愈是這樣,愈疑心他必不是等閒之人。其中一人冷笑道:“老大,咱們辦正事要緊,誰耐煩與這窮酸打交道?當心那小子跑遠了!”
那瘦長臉形中年人對著李仲華獰笑了笑,一點頭,三人“唆”地夜鷹升空竄上屋脊,晃肩馳去。月夜之下,宛似三縷輕煙飛逝,瞬眼而沒。
李仲華立在院中怔了一陣神,才轉身進入房中。
房內去閡無人跡,燕鴻早走了,李仲華不由啞然失笑,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倒頭安然陲去。
一覺醒來,陽光已射入窗內,門外店夥己在敲門,李仲華起身啟門,只見店夥喜衝衝,哈腰打躬道:“李爺睡得真香,燕大爺來得多時了,只是不敢驚動李爺呢?”
李仲華“哦”了一聲道:“燕大爺人在哪兒?與我快請。”
店夥滿面諂笑,道:“小的先盛水與李爺盥洗,再請燕爺吧!”請著轉身匆匆走出,須臾,端著一盆清水進來,又飛快離去。
李仲華梳洗將竣,燕鴻己隨著店夥走入。
只見燕鴻身著一襲深青十字紋鐵機緞長衫,面上淺淺含笑,左肩微微隆起,似是被包紮過,不是仔細看都一點不明顯。
李仲華臉容一整,道:“昨晚燕兄……”
燕鴻忙使一眼色,口中朗聲大笑道:“昨晚兄弟返寓,與家嚴談起李兄風範不勝企仰,故家嚴一早即命兄弟來此,專誠邀李兄去寒舍一敘。”
李仲華見他眼色:心知他昨晚之事,不欲為外人得知,亦大笑道:“小弟自應趨府恭謁,尊大人如此怎麼敢當?”
燕鴻微笑道:“你我一見如故,還套這等虛禮做甚?家嚴還在家中恭候,你我即刻啟程吧!”
李仲華微笑頷首,兩人出得店門,已有兩騎駿馬在門首候著。
兩人登騎,施陷當先策馬走去。
陽光充斥,街上行人如織,兩騎“得得”蹄聲,緩緩步出了涿鹿巍峨雄偉的西城。郊外一片春意盎然,麥秧織綠,柳浪聞鶯,群山寵翠,藍天如洗,兩騎快馬在黃澄澄的官道上飛奔,雲騰霧翻而去。
約莫奔了半個時辰,燕鴻霍地勒馬收住,李仲華亦收繒湊在一處,燕鴻揚著馬鞭望左一指,微笑道:“李兄,寒舍就在桑乾河那面,有樹蔭處就是。”
李仲華放眼一瞧,只見對河一片平疇,異常開闊,當中卻是緊密樹林,隱隱可見紅牆綠瓦,危樓崇廈氣派甚大,這桑乾河河面壯闊,波平如鏡,風帆點點,白鷗逐水而飛,正如土灣詩所云:“波平兩岸闊,風正一帆順”景緻極美。
李仲華也笑道:“尊府隱在雲水蒼茫處,小弟殊為欣羨!”
兩人說說笑笑,策馬走近江畔。
蕩然——江畔一叢垂柳蔭處“唆,唆,噯”竄出三條身影,輕巧靈捷。
李仲華定睛一瞧,卻是昨晚所遇的三人,心中不由一驚,燕鴻已沉下臉來喝道:“哪來不長眼的毛賊?敢在燕家堡附近撒野!”
三人頓時一怔!片刻,那瘦長臉形中年人翻著鷹眼哈哈大笑道:“不錯,燕家堡主‘翻天掌’燕雷領袖燕雲漠北五省綠林,名高望重,威震一方,咱們‘嶗山三鷹’日前也曾拜見堡主,承允諾事照應,咱們昨晚拾奪一項買賣,得手之際,不想遇上黑吃黑獨行大盜乘間劫去,咱們窮追終被他逸逃,其時正好令友在場……”
說著手指向李仲華,又道:“依咱們忖料,令友必知詳情,咱們只求取回失物,別的一概不究。”
燕鴻突然放聲大笑,這笑聲激得江心水波迴盪,水鷗群飛,豪放粗獷。
“嶗山三鷹”面目變色,驚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