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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何來不速客 難為東道主

    日暮黃昏,雲層夜色,幕阜山麓,迎著夜色的來臨,閃出了無邊的光彩。

    但見殘荷池邊,雛菊籬畔,林樹梢頭,翠竹叢中,若隱若現地閃出了各色燈光,本是淡雅寧靜的幕阜山麓,此刻卻是風光無限,旖麗無邊。

    祁靈隨在引導者身後,目觸之下,俱是古樹、叢竹、秋柳、殘荷、籬菊、小橋、流溪……

    在朦朧浮雲掩月,黯淡星光之下,在閃爍不定若隱若現的燈光之中,越發增加了一種悽迷的美。

    人遇美景當前,每每要讚歎是:“人在圖畫中”,此時此地,祁靈的確是有如此感覺。

    沿途讚歎,遇景留連,等祁靈走以大廳門外的時候,已經是宴席將開,賓客就坐。祁靈悄然而人,揀著緊靠門口的一桌下首坐下,大廳上人聲喧譁,談笑風生,祁靈如此悄然而入,不僅主人陸天成沒有注意到,就是靠近門口的客人,也沒有人會注意這樣一個悄然而人的人。

    祁靈剛一坐定之後,便留神向四下打量。大廳是夠得上寬大二字,滿滿擺了將近三十桌酒席,坐滿了三山五嶽黑白兩道的各色人物。

    在正中一席的主位上,坐著一位禿頂蒼須,滿臉紅光,兩眼炯然有光的老者,正含著笑容,向四下招呼賓客。不用說,這位禿頂蒼須的老者,就是這裡的主人金鉤陸天成。可是,在這許多高矮胖瘦,僧道儒俗各色人物之中,祁靈一個也不認識。

    而且最使祁靈感到奇怪的,在這許多人當中,不但沒有看見他所要找的叢慕白姑娘,竟而連一位女客都沒有。

    祁靈心裡暗自忖道:“我明明看見在賓客留名的絹簿上,寫有叢慕白三個字,為何此刻沒有見著她的人影?”

    正是祁靈如此納悶不解之際,坐在當中一席主位的那禿頂蒼須老者,站起身來,向四周拱手,輕輕地咳嗽一聲。

    這一聲咳嗽,說他是輕輕的,是一點也不過甚其詞。可是在這人聲喧譁,嘈雜非常的大廳上,卻是令人聽來有如擊銅罄,清亮入耳,動人心絃。偌大的一個廳房,數十席談笑風生的人,竟然在這一聲輕輕的咳嗽之下,頓時一齊默然無聲,原本是嘈雜喧譁,而今一變而為寂靜無邊,連掉一根針到地上,都能聽得清楚。

    祁靈這時候不由地心裡稱異,斷沒有想到一個黑道上的金鉤老陸,臨老歸隱,還有這份功力。雖然說是,在座的眾人,一聽咳嗽,都知道陸天成有話講,不管在座的人,各抱來意如何,陸天成畢竟是主位,所以眾人都閉嘴凝神,細心聆聽。

    但是,在這樣人聲鼎沸的時候,陸天成的一聲咳嗽,能夠清清楚楚送到每個人的耳朵裡,而且聲震心絃,這份功力,就值得驚異,不要輕視這一聲咳嗽,幾乎是跡近佛門中的“天龍禪唱”的功夫,沒有三、五十年苦修的內力,不能達到這種地步。

    陸天成等待人聲寧靜之後,一雙老眼,眯起深劃的魚尾紋,向周圍環視一圈,然後拱手當胸,含著微笑,但是神情卻不失為莊嚴地說道:“老朽陸天成,以垂老之年,冒然發柬,敬邀各位前輩各位同道,蒞臨小莊,竟然蒙寵應邀,老朽衷心感激莫名,謹以水酒一杯,略致謝忱。”

    說著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捧手照杯。

    周圍的人,除了和陸天成同席的幾位寬袍大袖的老和尚以外,其餘的人都一齊舉杯傾飲而幹。

    陸天成放下酒杯,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各位想必業已知聞,老朽無事不敢驚動各位,遠途跋涉。只因為不久以前,老朽無意中巧獲一株整本的千年靈芝。”

    話一轉入本題,客廳上眾人頓時一陣議論紛紛,互相接耳交頭,竊竊私語。

    陸天成依然含著微笑,拈鬚不語,注視著周圍,直待眾人議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才又開口說道:“在座的各位均為武林先進,當今高手,見多識廣,才學淵博,毋庸老朽饒舌,必能道出千年靈芝,其價值為何。”

    陸天成說到這裡,頓住話頭,輕輕地清嗽了一下嗓音,說道:“千年靈芝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一點靈芝玉液,價值連城,整本靈芝,若能善予保管與運用,當能救人無算。但是……”

    陸天成收住笑容,若有所感的嘆了一口氣,慨然地說下去:“老朽早已告隱江湖,但願老死山林,陪伴清風明月,度此餘生,故而這整本千年靈芝,若存於老朽處,暴殄天物,有負天生靈物奇珍之意,老朽若將此物私相授受,亦未盡妥當,而有失公平。老朽不才,卻也相交天下,究應轉贈與何人為是?煞費周章,百思不得之餘,乃決定按我武林慣例,柬邀各位前來小莊,當眾公斷,決定誰屬。”

    陸天成沉著顏色說到此處,又露出一絲笑容,神色轉變而為祥和無邊地,接著說下去:

    “以各位知人之深,察人人微,必能遴選一位德高望重,功力絕倫的高人,作為這株千年靈芝的維護者,則武林幸甚,老朽陸天成亦感幸甚!”

    陸天成說完話,又舉起酒杯敬酒致意。

    酒過三巡,突然有一個人站起身來,向陸天成拱手說道:“陸老莊主!在下有一事請教,可否容在下一言?”

    陸天成一看,站起來之人,年紀約有四十餘歲,生得長眉細目,闊口大耳,神情飛揚,氣宇昂藏,當時便拱手笑道:“青城十八劍,武林聞名,熊大俠今日蒞臨,小莊蓬畢生輝,熊大俠有何高見,老朽焉有不洗耳恭聽之理。”

    這位青城十八劍中的老二熊宇,當時也含笑拱手說道:“陸老莊主方才所言種切,開誠佈公,用心尤為至善,使此千年靈芝,能得一德高望重,功力絕倫的高人保管,確為武林之幸!在下弟兄數人,自知德薄能鮮,不配為這靈物奇珍的主人,絕不作此妄想,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請,陸老莊主可否在這酒席筵前將千年靈芝捧出來,使在下一開眼界,而在座各位,亦可先睹為快,以不負千里迢迢,幕阜山之行。”

    青城十八劍老二熊宇這一席話,言猶未了,立即獲得大廳內黑白兩道紛紛地贊同。

    事實上,在座的眾人雖然也有立意只是來瞧熱鬧的,但是,抱有野心前來的人,還是多數,大家當時一聽陸天成的一番話,心裡都起了一陣咕嚕。

    大家本來的心意,武林之中,決定一宗物事誰屬,自然是各憑本領的高低,雖然在座的人也都明瞭本身的功力,要想獨步黑白兩道,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各人也都藏有幾手絕技秘功,在這種人多才眾的場合,常常會有兩強相爭,旁人得利的現象,未嘗不可以揀到一個便宜。

    但是,沒有想到這位昔日縱橫黑道的金鉤老陸,竟提出“德高望重,功力絕倫”八個字,作為互相遴選的標準,這就自然難怪使得在場的人,大多數都寒了半截心。

    至於“功力絕倫”尚有可說,因為武林之中誰也不敢自己斷定,是功力蓋世,當前無敵,所以要在功力上分高下,就必須動手相搏,才能分曉,這與眾人來時的心意,還是相合無間。

    但是,要談到“德高望重”,就截然不同了。

    在場的眾人,即使黑道上朋友不談,剩下來的各大門派所派來的人,又有幾個能當此“德高望重”四個字?尤其是“德高望重”是無法自己標榜的事,如此一來,豈非白來一趟麼?所以,熊宇一提出要陸天成先將千年靈芝,拿出來看看,立即獲得大家一致的贊同。

    陸天成當時不禁一雙壽眉微皺,頗有難意地看著大家。

    熊宇立即又接著說道:“陸老莊主莫非有所顧忌,而不便拿出來麼?其實老莊主既有標準說明在先,即使在場各位,存心想得這株千年奇珍,當諸天下高人在此,也不便遽爾下手,老莊主可否採納在下請求,而一助酒興。”

    熊宇如此坦然說明,言語一激之下,陸天成原想不拿出來,也礙於情面,萬難出口。但是,千年靈芝畢竟是舉世罕見的奇珍,異賓當前,‘萬一有人幹冒眾怒,促然下手,豈非立即釀成一場紛亂麼?

    陸天成之所以要柬邀天下能人,前來幕阜山,共同決斷這件事,主要還是不願意讓這株靈芝落於存心不善者之手,明日場中,陸天成早有安排,不虞意外,但是此時此地冒然捧出這株千年靈芝,萬一那人此時出現,豈非一切用意,俱都落空麼?

    祁靈心情沉重地向四周看了一遍,心意一決,正待揮手招呼手下,將千年靈芝取來,讓眾人過目。突然一聲沉重的佛號,響若金鐘,回徹廳內,就在陸天成那一席上,緩緩地站起來一位老和尚。

    陸天成當時神情一振,立即拱手說道:“本因大師有何教言,老朽敬聆。”

    老和尚站在那裡,左手單掌立胸,右手拄著一根黝黑的禪杖,打著問訊,緩緩地說道:

    “老衲有一言,敢瀆諸位施主清聽。”

    眾人一見本因大師起身說話,少林寺達摩院首座高僧,大家多少都還敬仰幾分,漸漸都停下說話,看著本因大師。

    老和尚仍舊是緩緩地說道:“老衲路過此間,聞聽陸老施主大邀天下高人,自覺盛會難逢,乃不請自來,參與盛會,故老衲首先說明,此行毫無意於千年靈芝。”

    本因老和尚此語甫出,廳內議論之聲又起,大家都在以一種懷疑的語氣,在低聲地談論著。少林本院達摩院首座,還隨行有少林寺的兩位高僧,出現在幕阜山之麓,如果說不是為這株千年罕見的靈芝而來,還有何事能使少林寺出動達摩院的首座高僧?

    在座的只有祁靈相信,本因老和尚必然是奉了掌門人之命,走訪在下,武林既然傳出金鉤陸天成得到千年靈芝,而又被人要脅,迫使毀去,這個驚人而奇怪的消息,本因老和尚焉能不為之立啟疑寶。老和尚此來,恐怕主要在訪察要脅之人為誰,用心不在千年靈芝,是屬實情。

    本因老和尚忽然含著微笑,靜等四周人聲漸漸平靜下去以後,又接著說道:“老衲說明無意千年靈芝在先,故而斗膽多言於後,以老衲度之,陸老施主恐有難言之隱,不便將千年靈芝,於此時此地呈現於各位之前。各位俱是客位,當不便使主人為難,好在明日便是九月十五日,靈芝大會上,千年靈芝定然出現於眾目睽睽之前。”

    本因老和尚這幾句話,說得在情在理,在座的眾人,原是趁著熊宇提出此事,才一哄而起,如今本因老和尚如此一說,也就不再有人堅持己見。

    正如本因老和尚所說的,一則大家畢竟是居於客位,再則明日靈芝大會遲早會看到的,何必急在一時,而使主人為難?

    大家眾議既平,金鉤陸天成站在那裡,恢復了臉上的笑容,拱著手說道:“本因大師佛恩普照,各位同道能體念下情,老朽感之不盡……”

    剛一說到此地,陸天成臉上顏色遽然一變,微張著嘴,說不上話來,兩隻眼睛,凝望著大廳門口,神色變得極其難看。

    大廳上坐滿著數十席各色人物,各個都不是等閒之輩,一見陸天成突然如此一怔,大家頓時都知道是發生了意外,不由地一齊轉頭向大廳門外看去。

    這近百隻眼睛則一轉到大廳門外,大家也隨之一齊愕然了。

    大廳門外,站著一位五十餘歲的老者,一身寬大的黑衣,益發增加了神秘氣氛。不僧不道,非儒非商,又不像是一位武林中的人物,濃眉細目,頦下微見鬍鬚,屹然穩立在大廳門外,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地向大廳裡的人,在不住的打量。

    大家心裡都在納悶:“這老者是何等腳色?那路人物?為何陸天成一見之下,頓生懼急若是?”

    大家始而一愕,繼而轉頭互相打量,看樣子竟然沒有一個人認得這位黑袍老者,此時此地在幕阜山相聚的人,雖然不敢斷言,武林之中各門各派各幫各會,都有人物在此,至少以在場的這些人,應該是識盡黑白兩道的武林好手。可是,這時沒有一個人能說出這位黑袍老者的來歷。

    從陸天成頓住話頭一怔,到在場眾人如此互相用眼色一探視,這大廳裡面的空氣,頓時一落千丈,冰冷無聲。

    陸天成稍一回神,才定下心情,離開席面,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大廳之中,向門外拱手說道:“尊駕不是說過,要到九月十五日才來麼?為何提早來臨,難道你我約言,有所變動麼?”

    那黑衣老者沒等到陸天成說完,便冷呵呵地一陣狂笑,仰首拈鬚,完全是一付目中無人的樣子。一陣笑罷,突然又冷下面孔,對陸天成說道:“陸天成!你說得絲毫不差,你我的約言,是有所變動。”

    說著一雙細目突然圓睜,向周圍一看,然後厲聲說道:“我問你,當初你和我如何約定?

    如今你如此大邀貴客,來到你這幕阜山麓,究竟是何存心?”

    這幾句話,問得真是聲色俱厲,寒如三九玄冰,在場的眾人一時都為這嚴厲的聲勢,所震懾住了。大家面面俱覷,摸不清這位黑衣老者,與陸天成有何約定。

    陸天成站在那裡也向周圍看了一眼,突然也是一陣呵呵大笑,接著放聲說道:“對了!

    你既然知道我陸天成大邀天下英雄,想必也早已知道我陸天成的用心,既然你閣下提早到來,我又何妨不將這件事,當眾提早說個明白。”

    那黑衣老者雙眼精光暴射,銳若利箭地瞪著陸天成。

    陸天成此刻已經變得神色自若,微笑點頭說道:“尊駕如有所顧忌,陸天成仍可箴口不言,尊駕若不嫌酒涼菜冷,就請屈尊入席,陸天成還要把敬三杯。”

    黑衣老者冷冷地破顏一笑,指點著陸天說道:“金鉤老陸!

    你枉自闖蕩江湖數十年,老夫若是在乎你仗人多勢眾,當初也就容不得寬限許久。”

    陸天成點頭笑道:“如此陸天成少不得直言無隱了。”

    說著掉頭轉身,揮手對侍立於旁邊的一位中年人說道:“去將千年靈芝取來。”

    這一句話剛出口,陸天成忽又轉身向門外那位黑衣老者說道:“尊駕是否要關照貴屬一聲,在千年靈芝尚未取到大廳上來以前,暫請不要動手,以免真相未曾說明,立即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黑衣老者不屑地冷笑說道:“陸天成!你休要鬼計疑心,老夫來到幕阜山辦事,對付你陸天成還要動用手下,施行搶奪麼?

    老夫要你千年靈芝,只是舉手之間。不過,你既然大費周章,用盡心機,邀人助勢,老夫少不得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武功。”

    這幾句話,說得大廳裡頓時鬨然,這位黑衣老者,不僅將陸天成說得一文不值,連在座的黑白兩道好手,都沒有看在眼裡,這股悶氣,立即叫人忍受不了。

    當時大廳裡有人一聲叱喝,立即一條人影一閃,勢如旋風,微一閃撲之間,已經落身到大廳中間,厲聲叱道:“老匹夫說話不知死活,你敢藐視天下人,讓我來教訓你一頓。”

    說著話一撤腰間皮鞘,刷地一聲,兩把烏嘟嘟的鵝眉純鋼分水刺,左右一抄,立即向門口撲去。

    陸天成當時一閃身,疾如閃電地掩到這人前面,雙手一伸,攔住去勢,含笑說道:“仇幫主!請暫息怒,待老朽說明其中原委,當眾公斷,此事定有合理解決。”

    陸天成如此一攔,對面那位黑衣老者彷彿沒事一樣地微微冷笑,對著手執鵝眉雙刺的那人說道:“太湖幫仇衝,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自忖一下,憑你那兩把鵝眉分水刺,能有多少能耐?

    老夫勸你坐在一旁,看看熱鬧,開開眼界是正經。”

    太湖幫幫主雙角蛟億衝威鎮太湖二十餘年,在黑道上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是此刻在這位黑衣老者的眼裡,彷彿微不足道,越發使人莫測高深。

    陸天成力阻仇衝的怒撲向前,這才轉身向四周朗聲說道:“老朽昔日闖蕩江湖,雖然立身綠林,卻未稍行不義,如今歸隱山林,更不能稍違良知,有悖天理,基於這點原因,老朽才柬邀各位,前來小莊,公決這株千年靈芝,究竟應該歸屬於何人?

    因為……”

    說到這裡,陸天成轉過頭來,向黑衣老者深深地看了一眼,接著說道:“這位朋友突於月前蒞臨幕阜山麓,要老朽交出千年靈芝。”

    大廳上的眾人一聽此言,不約而同地,大家齊聲“啊”了一聲,一齊向門口那位黑衣老者看去。那位黑衣老者,一對眼神,依然停留在陸天成的身上,對於眾人如此聚匯眼光看來,毫無所示。

    陸天成輕輕咳嗽一聲,接著說道:“老朽自忖德參有鮮薄,不配獲得這項奇珍。但是,如今這株千年靈芝,既然暫在老朽身旁,護寶有責,不容老朽疏忽,這位老朋友至今尚不知尊姓大名,亦不肯道出派別,並非老朽以小人之心相度,只是千年靈芝關係甚大,若能所傳得人,日後何止活人無數,否則老朽暴殄天物,抱憾終生。”

    這時候黑衣老者卻冷笑接著說道:“陸老兒!你既然如此立心可對天日,為何當時不斷然拒絕呢?”

    陸天成點點頭,微咬牙說道:“老朽既已隱跡山林,這榮辱之事,早就置之度外,尊駕毋須如此故意折辱。”

    說著又轉向四周朗聲說道:“當時老朽嚴詞拒絕,並說明老朽絕無獨吞此寶之心,只是不能如此冒然而忖託於不識之人,各位諒也深知,武林之中,窮於言詞之時,必訴諸於武。”

    說到此時,陸天成才長嘆出聲,神色為之黯然。

    這時候身後的少林本因大師低沉地喧聲佛號,接著說道:“陸老施主言已至此,眾皆瞭然,如今之事,但問這位老施主,此地之意為何,可否當眾相告?”

    陸天成轉身向本因大師拱手說道:“大師用心,老朽感激!

    不過老朽方才已經言到,此身榮辱,早置度外,但願將此事,說個明白。”

    接著又恢復神色自如,朗聲說道:“老朽這點功力,難當這位老朋友十招之敵,敗陣之餘,老朽只好約定,九月十五日當將千年靈芝整本交出。”

    黑衣老者冷笑著接下去說道:“陸老兒!你能說到此地,便已足夠,下面讓老夫代你說下去便了。”

    當時大袖飄拂,邁步昂然從門外走到門內,相距陸天成約有七、八步的地方,站定身形向四周回顧一圈。用其寒冷如冰的語調,一字一句地說道:“老夫對於這株千年靈芝,無論取走或毀掉,只是舉手之間,便能如願,當時所以不取走也不毀掉,就是要等待今日。”

    說著話,又得意地笑了一聲,接著說道:“老夫豈不知道,展期一月,陸老兒定然要找幫手,如今不出老夫所料,幕阜山麓竟然高手蝟集,可是,誰能阻止得了老夫不取走這株千年靈芝呢?”

    這幾句話,說得狂妄到了極點,簡直視在場眾人如無物。

    可是,就在黑衣老者如此狂放厥詞之後,半晌竟然沒有人答話,因為在場的眾人,雖然都足以稱之為武林當前一流高手。

    但是,也都不過與金鉤陸天成在伯仲之間,即使有少數人高出陸天成,所高也都有限,如今一聽陸天成自己承認,在這黑衣老者手下,走不了十招,這黑衣老者的功力也就可以想見一斑,也就難怪他要如此大放狂言了。

    但是,武林中人講究的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因此,武林中常有寧折不屈的事情發生,明知道自己功力與對方相差很大,但是,也無法忍受對方的凌辱,而要舍死一拼。

    黑衣老者如此當眾狂言,眾人如何能忍受得住?稍一停愕之間,突然眾聲鼎沸,眾情如潮,一陣兵刃嗆啷啷亂響處,大廳上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是怒火填膺,叫喝出聲,要上前拼個死活。

    黑衣老者站在那裡昂然不動,冷呵呵地笑道:“各位稍安勿躁,老夫既然站在此地,還愁著沒有動手的機會麼?各位方才不是吵著要陸老兒將千年靈芝拿來,讓大家開開眼界麼?

    此刻靈芝已到,各位先看看靈芝,開開眼界,然後再拼不遲。”

    黑衣老者這份沉著神情,固然在使人望之生畏,但是,千年靈芝也確是易於引人,黑衣老者如此一說,眾人都不由地一齊掉轉頭去,順著黑衣老者的手指,向後看去。

    果然,從後面走出來兩個緊身衣靠的中年人,兩人一前一後,中間挾捧著一個紫檀木精製的盒子,式樣古雅,光鑑可人。

    陸天成搶上前一步,雙手接過紫檀木盒,抱在懷裡,向周圍看了一眼。這時候,站在周圍的各派高手,頓時心裡一動,立即各擺兵刃,一齊掩身到陸天成身邊周圍,數十個手持兵刃的黑白兩道好手,將陸天成團團圍住,也無異是銅牆鐵壁,要想衝破這一層人牆,取走當中的紫檀木盒,那也不是容易可為的事。

    黑衣老者一見這種情形,當時呵呵一陣冷笑,手指著陸天成說道:“陸老兒!這大概就是你柬邀大隊人馬,來到幕阜山麓的用意了,老夫方才再三說過,要取走這株千年靈芝,只是舉手之間的事,此刻還不是老夫要取走之時,你不必耽心害怕,儘管將靈芝取出來,讓你邀來的這些幫手,開開眼界。”

    陸天成站在人層中間,對於黑衣老者的冷言譏諷,彷彿沒有聽見,只是慢慢地用手揭開紫檀木盒的蓋。

    木蓋一去,露在眾人眼前的是,是一株高約五寸,枝分兩朵的靈芝,乍一看去,與平常所見到的一般木靈芝,並無二致。

    可是,稍一留意,便立即發覺到這本靈芝,通體泛作微紫,色澤玉潤,又像是生長的靈芝,又像是石玉琢磨而成,根部微露乳色,間鑲有數縷紅線,脈絡其間,有若經脈狀。

    陸天成指著這本靈芝,朗聲說道:“這就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千年靈芝,我輩武林有福,天降此物。靈芝玉液,若得一滴,雖不能起死回生,卻是百毒俱消,任憑天下何等劇毒,毫無所懼,此物若託付得人豈非日後可以活人無數,可是這位老朋友……”

    陸天成說著又隨手緩緩地蓋上紫檀木蓋,面向黑衣老者說道:“他不但要取走千年靈芝。

    更要毀去這株罕見奇珍,用心奇絕,老朽如何能冒然應允。”

    黑衣老者等陸天成說完之後,冷笑說道:“陸老兒!你說完沒有?現在老夫要鄭重告訴在場的各位,陸老兒的話,句句俱是實情,老夫不但要取走這株千年靈芝,更要毀去這株千年靈芝。”

    此時圍住陸天成的眾人,又都回身向前,面對著黑衣老者,群情激憤不已。

    黑衣老者卻是視若無睹,繼續說道:“如今各位已經開了眼界,心願已了,老夫就要動手毀去這株千年靈芝。”

    此語一出,眾人大憤,頓時撲出數人,刃劍並起,一齊向黑衣老者撲去,口裡並且叱罵道:“老賊!你敢爾!”

    撲出的五個人,都是極負盛名的好手,各自身形一閃,三把長劍,一支判官筆,一根狼牙棒,頓時攪動勁風四溢,力道如潮,疾如旋風,厲如奔雷,一齊向黑衣老者奔去。

    黑衣老者覷得近處,飄然一墊雙足,悠然不帶一絲火氣的離開數尺,脫身到幾個人的招式之外,同時口裡還輕鬆地說道:“其實各位何苦如此為人賣命,即使老夫不下手毀去這株靈芝,難道各位又能獲得這株千年靈芝不成,此是老夫最後忠言,等到老夫一還手,眼前就有人要流血橫屍。”

    這五個人,五件兵刃,五個本門招式,一齊撲來,這個聲勢是何等嚇人,無論是硬迎和巧讓,都不是一件易事,黑衣老者竟在如此一閃身之間,悠然遠去數尺,若無其事,神色自如,不僅讓動手的五個人怔住了,就是在場的眾人,也都為之失色。

    正當這時候,一聲佛號,人影閃動,衣袂飄拂,一陣銅環震動,本因大師越過五個人之前,面向黑衣老者一站,單手打著問訊,說道:“老施主可否容老衲一言。”

    黑衣老者依然冷笑刺耳,瞧著本因大師說道:“少林僧人休要故作清高,武林早有傳說,你當老夫不知道?本派清規自顧不暇,還想妄生貪婪之心,令識者不值一笑。你有何話快說,老夫不耐多聽。”

    本因大師為少林少數高僧之一,對於這位黑衣老者,如此故意凌辱,自然不會引動無名。

    但是,黑衣老者說到“故作清高,早有傳說”,使本因老和尚為之心裡一動,不禁頓時想起,這句話分明是指本寺鐵杖僧所為而言。

    鐵杖僧昔日在嵩山之麓,那一宗血案,已經久不聞人提起。

    —而且,自從掌門人閒雲老和尚歸來之後,此事真相已明,本因大師已經知道這是有人蓄意破壞少林清譽,以動搖少林根本。這次本因大師親自率人,遠走各地,亦即是為了察訪仇人,此時一聽這黑衣老者如此說話,觸動心事,想到臨行之時,掌門人所說的北嶽之行的種種切切。

    當時本因大師喧了一聲佛號,沉聲說道:“老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降奇珍以濟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千年靈芝若能存在人間,當能挽救多少生命,老施主為何要立意毀去?豈非有悖天意?”

    黑衣老者冷哼一聲,說道:“休要假作慈悲,老夫不屑耳聞。”

    本因大師連稱“善哉!善哉!”接著說道:“老施主莫非身存毒器,不讓靈芝獨存人間,好讓你肆意傷人麼?”

    黑衣老者聞言,臉上顏色微微一變,立即叱聲說道:“老禿驢!你要多管閒事,就讓老夫先來收拾你。”

    話音一落,身形一晃,雙掌並舉,竟是一招劈空掌式“推山填海”,掌風凌厲,出手快速,隔空就向本因大師當胸推來。

    本因大師口喧佛號,側身一讓,僧袍翻飛處,腳下一式“巧渡靈河”,讓開這一招雙式的劈空掌力,當時卻只聽到“轟隆”一聲,嘩啦啦一陣亂響,頓時塵埃飛舞,碗桌四濺。這一掌隔空擊下,竟將大廳的酒席,震得遍地狼藉,地上方磚,碎了十幾塊。

    本因大師一經閃開,立即右手一柱禪杖,旋身飛進,高喧一聲佛號,說道:“老衲破戒還手了!”

    人隨聲至,左掌一圈,反刁而出,一式“巧搏孽龍”,十二擒龍手中的絕招,疾刁黑衣老者右腕脈門。

    這十二擒龍手是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中,徒手搏招的精絕之技。這一式“巧搏孽龍”,一經使出,功力頓見,五指如鉤,摘取如電,饒是對方如何了得,要想脫出這一招,頗非易事。

    本因大師因為目睹黑衣老者功力高強,劈空掌力能練到如此地步,當然不能輕敵,所以出手便是絕招,要一舉搶回機先,力擒對方。

    沒有料到這黑衣老者,眼見得無法避開這一招緊鎖脈門的擒拿,忽然身形一沉,右手掌原式不及撤回,卻竟然直迎而上,掌心以一拳之差,向本因大師抓來的手掌印去。

    這種反退為進,死裡求生的打法,不僅為在場眾人所少見,連本因大師本人,也為之意外,就在這一閃之間,本因大師不敢曲指為抓,只好變抓為拍,手腕加勁二成,扣足七成真力,硬迎上去。

    高手過招,略沾即分,互搶機先,制對方於無法還手之地,絕少像這種硬拼硬接,互斗真力的方式,本因大師使出十二擒龍手,立決擒服對方,沒有料到黑衣老者會如此干犯高手過招之大忌,互拼真力,存心至死方休,本因大師除了硬拼一掌之外,別無他途。

    雙掌互接,“蓬”地一聲。悶聲一震,黑衣老者沉樁不住,樁步一經浮動,騰!騰!騰!

    一連退後七、八步,才勉強穩住身形。

    本因大師雖然幌動了一下,卻在原地沉樁依舊,不曾退後半步,這一掌互震之後,在場的眾人,都明白的看出,本因大師佔了上風。而且,也說明這口出狂言的黑衣老者,在功力上,要比這位少林本院達摩首座高僧,還差得相當火候。

    大家都在不屑地鄙視這位黑衣老者,正為本因大師歡呼之際,忽然,本因大師臉上顏色遽變。剎時間,渾身骨節一陣吱吱作響,左臂下垂,臉上突現紅光,身上袈裟,無風自動,厲聲叱道:“老施主!你心地有欠光明,存心不夠正大,休怪老衲念動無名,妄開殺戒。”

    言猶未了,右手單臂揮動禪杖,滑步進身,禪杖挾雷霆萬鈞之勢,呼!呼!呼!一連三招“韋馱獻杵”、“金鋼振臂”、“雷聲九震”,俱是少林當家絕學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的精絕之學。

    這三招一連施出,整個大廳內,燈光昏黃。勁風怒起,但見無邊杖影,齊向黑衣老者當頭罩去。

    那黑衣老者互對一掌之後,雖然被震退七、八步,而且心頭翻騰,氣血一時為之不順,但是,他的臉上,卻微微露出一絲冷笑,頗有得意之色,這情形在場的人都未曾注意到,只有一個人遠遠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把這黑衣老者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清清楚楚。這人是誰?便是單身獨闖,不請自來的祁靈。

    祁靈兩道銳利的眼神,一直停落在這位不知名姓,狂妄自大的黑衣老者身上,首先落到他眼裡的,便是背在黑衣老者身後,形式較一般寶劍為短的怪劍,這把劍在祁靈的眼睛裡,實在是太熟了,三番兩次所遇到的人,都是這樣一把劍,因此上眼立即認出。祁靈暗暗點頭,心裡不住地思忖著:“這人即使不是萬巧劍客,至少也是黃山天都峰下的重要人物。否則,在這種群雄匯聚的場面,不敢單身獨闖,也不會有如此氣派。”

    可是這個想法一等到黑衣老者和本因大師互對一掌之後,祁靈又有了疑惑,本因大師雖然位尊少林達摩院首座,功力自是不比平凡。但是,若是能將萬巧劍客一掌震退七、八步,那是跡近不可能的事。

    祁靈立即回想到黃蓋湖畔所遇到的那位魯姑娘,那份功力,顯然不在本因大師之下,一個手下人尚且如此,何況萬巧劍客魯半班本人?

    正是祁靈疑惑不定之時,本因大師突然大喝出聲,搶攻三招絕著,而在本因大師未曾出手之前,黑衣老者那一絲得意的冷笑,又落到祁靈的眼裡,如此一觸之下,立即恍然,祁靈心裡暗叫一聲:“不好!”頓時從旁邊掩身一掠,閃到本因大師的身後,但是,一時偏又礙於無法上前插手。

    這時候,但見本因大師一根禪杖,宛如一條怒龍,排雲吐霧,翻江攪海,正展開少林降魔杖法,不露一絲空隙,一杖緊跟著一杖,直向黑衣老者攻去。

    黑衣老者此時也撤出了背上那柄鐵劍,全神貫注地穿插在無邊杖影之中,閃躲騰挪,封架閉卸。

    這一場捨死忘生的拼鬥,看得在場的眾人,都為之目瞪口呆,少林絕技,果然名不虛傳,轉眼三十招過去,本因大師的一根水磨禪杖,已經搶盡上風,每出一招,不僅快速絕倫,而且變化莫測,靈巧異常,眼看得這黑衣老者只剩下招架乏力,還手無能,若照如此情形,不出十招,這黑衣老者斷然難逃本因大師禪杖之下。

    可是,正是全場稱讚本因大師功力高強之際,只有祁靈一人站在這裡暗自灼急,他站在本因大師身後,明明地看到本因大師知始至終,都是單手掄杖,遞招搶攻。那條左臂,卻是一直垂著不動。這是非常值得奇怪的一件事。可是,在場的眾人,連隨本因大師前來的兩位老和尚,都沒有注意到。

    祁靈心裡暗自思忖著,如果有意外便是方才互對一掌的結果。

    正是祁靈不知如何才是上前插手的時機,替下本因大師,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突然,有一陣細微的聲音,響在祁靈耳畔:“本因老和尚左掌中毒,強自運用少林本門心法,閉死左臂穴道,拼力硬鬥,如今毒氣絲絲入侵內腑,不出十招,倒地不起的不是那黑衣老頭子,而是本因老和尚。快用神州丐道五梅捧日鳳爪抓,帶住老和尚禪杖,不讓他真力虛脫,禪杖脫手傷人,如果你會彈指神通,不妨震開那老鬼的鐵劍,剩下來的場面,讓我來對付他。”

    祁靈當時不禁大吃一驚,這分明是有人用“傳音人密”的功夫和他說話。若論“傳音人密”的功力,以在場的眾人而言,間或有人能有這等功力,並不足以奇怪,使祁靈感到吃驚的是,這位說話的人,對他知之甚深,甚至連師門絕技“五梅捧日鳳爪抓”,都能隨口道出,若非關係至深之人,焉能如此?

    同時,更使祁靈吃驚的,這人對於眼前情形,瞭若指掌,不是有心人,不能如此。

    這人究竟是誰?祁靈忍不住回頭向四下張望,但見周圍眾人,都是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這一場捨死忘生的拼鬥,看不出有任何一個異樣的人。

    祁靈心裡也明白,像這等能有“傳音入密”功力的人,必然是藏身在不易尋找之處,自己這樣打量,必然盡入其人眼中,安能發覺?

    果然,就在祁靈如此四下張望的時候,那一絲輕微耳語,又響在耳畔:“事不宜遲,趕快接下本因老和尚,遲了恐怕無救了。”

    祁靈趕緊掉轉頭,向前看去,眼前的情勢,已經突然轉變到令人無法置信的地步,本來眼看著本因老和尚,在十招之內,便可以克敵致勝。可是眼前的情形,本因老和尚手中的禪杖,已經沉重十分,儘管每出一招,都是精奧絕倫,可是,力不從心,沉重的水磨鑌鐵禪杖,欲演無力,反而被黑衣老者從招式的空隙中。從容揮劍,力搶上風。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本因老和尚如果沒有意外的絕學,三招之內,必然要落一個鐵劍貫胸,血流當前。

    祁靈一見刻不容緩,立即氣納丹田,功行全身,猛然斷喝一聲:“大師請讓開,待在下會會這位目中無人無名少姓的人物。”

    這一聲斷喝,真是脫口春雷,聲震屋宇。祁靈就在這一聲斷喝之中,蹬足騰身,勁射而出。

    正好此時本因老和尚水磨禪杖力演一招“天馬行空”,竭盡全力,禪杖威勢聚於一點,直向黑衣老者前胸“將臺”大穴擊去,可是黑衣老者卻是精神百倍,雙腳沉樁,鐵劍當胸獨推一式“力拒狂瀾”,硬向本因老和尚禪杖上截去。

    本因老和尚雖是竭力施為,也不過是夕陽餘暉,回光反照的現象,如何能當得起黑衣老者如此潛力充沛,狠命地還擊?只要雙方兵刃一觸,本因老和尚禪杖必然脫手,運集心頭的一股熱血便噴灑滿堂,化做腥風血雨。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祁靈身如閃電,勢如猛虎,一式“天外飄雲”的輕靈身式,突發“餓虎出柙”,只見他左手向前一探,五指箕張,一搭本因老和尚餘力已衰的禪杖,右手五指齊彈,彈指神通中的絕招“五雷進發”,五縷勁風避正就偏,擊向黑衣老者的鐵劍,只聽得“錚”地一聲,竟然火花一閃,鐵劍震偏兩尺開外。

    這一個急轉直下的情勢,在場的眾人也分不清楚來人是誰,不由地眾人齊聲,暴叫一聲:

    “好身手!”

    祁靈彈開鐵劍,那裡還有心情欣賞場外的叫好?分秒不停地,左手微微一帶,疾風旋轉,回身一伸右臂,挽住了本因大師的雙肩,這時候少林寺同來的兩位老和尚,也搶到身邊,祁靈一時無暇多想,靈機一動,隨口急切地說道:“大師身旁若有七陽丸,急服一顆,阻止毒氣上侵,防備真力虛脫,要快!”

    說完這幾句話,祁靈怕的是黑衣老者趁隙再下毒手,或者趁亂毀去千年靈芝,連忙一鬆雙手,疾撲回身。人快,手更快,腰間七星紫虹,已經隨手而出,紫虹頓見,寒意逼人,凝神戒備,向前看去,這黑衣老者已經被一位身著青衫,身形飄逸相公,迎面攔住在那裡。

    這人背影落在祁靈眼裡,好生眼熟,站在那裡,氣定神閒的樣子,宛如玉樹臨風,令人好生敬佩。

    祁靈正待上前,看看這人是誰,前面那人已經掉轉回頭,向祁靈笑道:“祁兄!請來為小弟掠陣。”

    祁靈一見之下,驚喜不置,站在前面的人,正是一張焦黃臉,臉上一搭硃砂痣痕,令人有神龍難見其尾的印象,而祁靈又極其懷念的穆仁。

    祁靈斷然沒有想到穆仁會在此地出現,一時驚喜之餘,疾步上前,說道:“穆仁兄!方才是你麼?”

    方才那幾句“傳音入密”的發話,會是穆仁麼?祁靈不是懷疑,而是極其自然地脫口而問,像穆仁這樣的年紀,能有如此絕高的內力,驚服之餘,至少有些懷疑。

    穆仁微微一笑,說道:“祁靈兄!小弟深知你機智絕倫,這人交給祁兄,小弟願為祁兄掠陣。”

    祁靈一聽,本來是叫他來為穆仁掠陣,如今穆仁反而讓他去對付這位黑衣老者,當時心裡閃電一轉:“是了!我一直注意著這位黑衣老者的情形,想必早就落在他眼中。”

    當時祁靈認真地拱拱手說道:“如此小弟有僭了!”

    他們兩個如此一先一後出現,黑衣老者已經深存戒心,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就憑方才那一招五指齊彈的勁道,此人不容輕視,不過使這位黑衣老者奇怪的,這兩個年齡不大的後生,究竟是何派別,為何辨認不出?

    黑衣老者只不過是略一轉念之際,祁靈卻已經自願地收起七星紫虹,緩緩地向前走了兩步,含笑拱手。

    祁靈如此一拱手,黑衣老者猛地一震,立即一掀衣襟,飄在倒退數尺,直到發覺祁靈毫無暗施突襲之意,不由地臉上一紅,又緩緩地走上前來,沉聲問道:“年青人!你姓什名誰?”

    祁靈回顧四周,但見三山五嶽的好手,都以一種驚奇詫異的眼光看著他,他忽然會意到穆仁為何開口就說他“機智絕倫”的用心,頓時含笑說道:“在下祁靈,方才已蒙穆仁兄再三提及。怎麼?老朋友能玩弄天下群雄於掌股之上,連當場之事,都不能注意麼?”

    這兩句話說得凌厲諷嘲,而且還有弦外之音。

    不知道這黑衣老者是被這兩句話,說中了心病,抑或者是受不了祁靈如此刻意譏諷!當時臉上紅光一現,眉梢殺氣頓生,向前欺身兩步,沉聲問道:“娃娃!你如此狂妄可惡,可知老夫舉手之間的後果麼?”

    祁靈含笑說道:“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老朋友!你也知道狂妄的可惡麼?”

    黑衣老者叱喝揚掌,說道:“娃娃!你找死!”

    祁靈毫不為意地搖手說道:“老朋友!休要如此裝腔作勢,我看透了你那種色厲內荏的心情,你要是真能一舉手把我擊斃,恐怕已經等不到現在,我早已經橫屍眼前了。”

    祁靈這句話,真是說到了這黑衣老者的心坎裡,越是工於心計的人,越是不敢率爾妄動,由於祁靈彈指神通露手在先,如此神情瀟灑的站在當前,使他莫測高深,摸不清祁靈究竟有多大能耐,萬一一擊不中,只怕後果堪虞,而此行的目的,就要落空了。

    黑衣老者究竟是老奸巨猾,老謀深算的人物,雖然祁靈如此著意譏諷,已經引起怒火中焚。但是,稍一冷靜,便立即沉靜如前,冷冷地問道:“娃娃!你是何人門下?小小年紀,竟敢如此妄尊自大?”

    祁靈笑道:“老朋友!如果你不是裝腔作勢,難道方才你看不出在下一招一式的師承麼?”

    祁靈如此避不作答,任意嘲弄的態度,饒是黑衣老者如何沉住氣,也不禁為之怒形於色,暗咬牙根,要準備全力一搏。

    祁靈又於此時搖著手,笑著說道:“老朋友!稍安勿躁,在下有一點意見,就教於尊駕之後,如有異議,再來動手不遲。”

    黑衣老者冷笑說道:“暫時饒你不死!你說。”

    祁靈回頭看了人叢中那株千年靈芝一眼,然後說道:“老朋友此來幕阜山,意在千年靈芝,在下有意和尊駕互賭兩事,以決定這株千年靈芝的命運如何?”

    黑衣老者眼睛忽然一亮,緊跟著追問道:“娃娃!你能做得了主麼?”

    祁靈搖頭說道:“在下只是此間客位,豈能作得這宗寶物的主。”

    黑衣老者聞言勃然,正要發作,祁靈又接著說道:“在下雖然作不了千年靈芝的主,至少可以決定我自己的行蹤,只要能賭贏了我,我可以拍手就走,不再過問你在幕阜山的所作所為。”

    黑衣老者不由地呵呵笑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氣,有你在幕阜山,老夫就不能任意所為麼?不過……”

    說著又停頓了一下,點點頭說道:“你娃娃這份氣概,是老夫所僅見。也罷,你說,要賭些什麼事?”

    祁靈笑著搖頭說道:“依我看來,老朋友不是不賭為妙。”

    黑衣老者忽然間彷彿消除了怒氣,呵呵的笑道:“你認定老夫一定要輸麼?”

    祁靈認真地點點頭,說道:“不但是要輸,而且要輸得一敗塗地。”

    黑衣老者大笑說道:“老夫行年花甲有餘,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樣膽大的娃娃,老夫要不和你賭上一賭,倒是有些憾事。”

    祁靈緊釘著說道:“如此說來,老朋友決定要和在下賭博輸贏了。”

    黑衣老者豪笑說道:“想必你有些壞心眼,老夫豈能和你這等娃娃自食其言?”

    祁靈突然昂首向大廳上站著的人說道:“當著三山五嶽黑白兩道各路的人在此當面,祁靈謹此鄭重說明,我和這位老朋友約賭兩件事,如果在下輸了,拍手就走,如果不幸這位老朋友輸了,我也希望他實踐諾言,拍手就走。”

    在場的眾人,本來對於祁靈開始那種狂妄的態度,頗為不滿,好像除了他能阻止這位黑衣老者之外,任何人都無法在今夜保護這株千年靈芝的安全,這種說話的方式,在場的眾人都有一股不平之忿。

    但是,後來一看祁靈刻意尖酸,玩弄這黑衣老者於股掌之上,又不由地產生了一些好奇之心,至少覺得這位不知來歷的年青後生,這一股神氣,是令人難及的。

    及至此時,祁靈和黑衣老者約賭兩件事,更而引起眾人的興趣,不覺之間,將爭奪千年靈芝之事,丟到一邊,但看他們賭約到究竟如何結果。

    祁靈如此鄭重一說明,當時在場眾人為之轟然,大家都搶著說道:“一諾千金,如白染皂,豈有反悔!”

    眾人如此一鼓譟時,黑衣老者當時臉上顏以微微一變,兩道眼光冷寒如冰地朝眾人叢中一掃,冷冷地說道:“如果老夫賭輸在你娃娃手上,立即拍掌就走。”

    說著又轉向祁靈說道:“娃娃!你是要賭兵刃,賭掌力,還是賭機智?”

    祁靈搖手說道:“賭兵刃掌力和內力,都難免要傷人。幕阜山麓,陸老莊主的莊內,美景非常,又當如此良辰,若有濺血眼前,橫屍五步之事,太煞風景。在下不屑為,老朋友恐怕也不屑為。若論賭機智,雖然在下自問天資不惡,但是恐怕仍難一敵老朋友你的老謀深算。

    知己知彼,在下不能選擇強者。”

    黑衣老者呵呵笑道:“如此說來,你娃娃究竟要賭些什麼?”

    祁靈微微地笑了一笑,然後正著顏色說道:“在下要和老朋友賭的,只是兩個極平常、極普通的問題,在下問老朋友兩句話,如果能毫不猶豫地答覆出來,算老朋友佔勝。否則,只好請老朋友遵約離去。”

    黑衣老者臉色突然變得極其冷靜,輕輕地“哼”了一聲,半晌,才冷冷地說道:“問我兩個極平常、極普通的問題?娃娃!

    你不是故弄玄虛?”

    祁靈正色應道:“這信用二字,並不因為年紀大小,而有所不同,尊駕你重視諾言,難道祁靈就能輕諾寡信,不顧人言麼?”

    黑衣老者點點頭說道:“好!你先問這第一件事。”

    祁靈臉上顏色忽又一緩,微微含笑,輕輕咳嗽一聲,眼睛朝四周打量一圈,這時候四周的眼光,都盯在他身上,大家都在心裡猜忖,究竟會提出怎樣的問題來?既是平常普通,而又使對方無可答覆?

    如果不是祁靈有意弄鬼,便是有意聲東擊西,掩人耳目。

    大家正是等得心情緊張萬分之際,祁靈這才朗聲問道:“老朋友!在下祁靈首先要請問你的尊姓大名。”

    此言甫出,頓時大廳上眾聲轟然,大家斷沒有想到祁靈會問這樣的問題,這倒真是一個平常而又簡單的問題,這有什麼不可回答之處?

    祁靈絲毫不理會這些,緊接著說道:“老朋友!你當不會說出假姓假名。”

    祁靈說完這兩句話,站在對面的黑衣老者,頓時一驚失色,顯然他萬萬沒有想到祁靈會提出這個問題。當時,大失鎮定,頗有張惶失措的模樣。

    原來是轟然議論的眾人,只如此一剎間,又轉變而為鴉鵲無聲,大家都睜大著眼睛,注視著黑衣老者。任憑在場的眾人,在江湖上,武林中,見過多少稀奇古怪的人事,此時此地,也為之愕然不知所以。

    一個人的姓名有何難言之隱?何況對方又是一位身具極高武功的人?何況彼此又下了有關千年靈芝、有關彼此聲譽的賭注?如果礙難作答這真是令人費解之極。

    祁靈稍一等待,便朗聲說道:“老朋友!這一個問題,你認輸了?”

    黑衣老者突然厲聲問道:“姓祁的娃娃!你知道老夫姓氏麼?”

    祁靈含笑說道:“在下是否知道,與這次賭約無關,恕不奉告。不過,如果老朋友真要以假名假姓相對,說不定真名實姓便會由此而出。”

    祁靈此言未了,黑衣老者突然霍地一叫:“好小子!你膽敢弄鬼弄到老夫頭上來。”

    手掌微揚,吐勁待發,祁靈仰面哈哈大笑,說道:“老朋友!

    請你保持賭約的風度,你才輸一個,便要制我於死命,萬一不幸兩個俱輸,豈不要自毀諾言麼?”

    黑衣老者此時倒是有些心頭惶惶,失去機智。他是真的如此重視諾言麼?正如祁靈當初所言,如果他有把握一舉擊敗祁靈,早就下了毒手,管他什麼信用與諾言。但是,祁靈如今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這份氣勢,使他為之心怯,不敢冒然下手。

    祁靈又接著說道:“如今才只一半,萬一你答出了第二個問題,勝負各半,平分秋色。

    我們再尋另一種方式賭個高低,老朋友你又何必性急。”

    黑衣老者咬牙說道:“你說!這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祁靈仍舊是含笑微微,朗聲問道:“請問老朋友,你現在居住於何處?”

    這句話問出口,在場的眾人,已經不再驚奇出聲,但是,大家都在屏住呼吸,看這位黑衣老者如何答覆。

    黑衣老者眼暴兇光,看著祁靈,祁靈此時也兩眼凝神,精光如電,注視著黑衣老者,如此沉默無言的過了一會,黑衣老者緩緩地垂下眼簾,臉上顏色漸漸變為死灰,神情頹喪,嗒然若失。

    半晌,抬起頭來,對祁靈嘆了一口氣,說道:“娃娃!知己知彼,你賭贏了這場。娃娃!

    我服你,但願老夫不死,後會有期,老夫倒要領教領教你其他的功力。”

    說完話,轉身昂然撤下身後眾人於不屑一顧,邁步走出大廳門外。

    此時,弦月東昇,冷露如水。大廳外面一片深秋夜涼的情景,黑衣老者微微嘆了一聲,衣袖拂處,人如浮雲隨風,一飄而起,悠然上屋,轉眼無蹤。

    這位黑衣老者,來也奇怪,去也突然。一身功力,能擊敗少林達摩院首座高僧,卻讓一個年紀輕輕的書生,用兩個極其平常而簡單的問題,打發而去,而且去得垂頭喪氣,嘆氣咳聲。

    這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怪事,罕人聽聞。

    祁靈目送這位黑衣老者走後,心裡暗暗想道:“這人究竟是萬巧劍客手下何人?是否就是萬巧劍客?”

    雖然祁靈巧用心計,硬生生地將這位黑衣老者逼走,心裡卻依然沉重十分,如果今天這黑衣老者,就是萬巧劍客本人,祁靈覺得自己冒了一次生命危險,像那種陰險毒辣的人,自然一切無所不用其極。相隔如此之近,突施毒手,恐怕是難能閃開躲避的。如果今天這黑衣老者不是萬巧劍客本人,祁靈覺得這萬巧劍客功力必是自己目前所難於一斗。而且,這黑衣老者沒有能多讓他施為,以便多瞭解底細,未免是件憾事。

    正是祁靈想到此處,忽然身後有人驚呼:“千年靈芝!千年靈芝不見了。”

    這一聲驚呼,頓時使祁靈為之一震,心神一斂,回身看去,只見在金鉤陸天成的周圍,正亂成一團,顯然千年靈芝不見了。

    祁靈在一震之餘,心頭的焦急,並不下於在場的任何人。

    祁靈這次折道而來幕阜山,雖然是基於一點忽然所得,懷疑這位狂言要毀去千年靈芝的人,要來問一個明白。但是,主要的還是在於千年靈芝,因為北嶽秀士的創傷,恩師的交待,以及自己身受毒創,三個月後的黃山約會,這種種原因,使祁靈對於千年靈芝是志在必得。

    雖然祁靈未必存心搶奪,只要對方是一位稍具仁心的武林同道,也必然會對祁靈所求,有所贊助。即使不能整本靈芝相送,幾滴靈芝玉液,當不致慳吝!

    但是,好不容易逼走了不知姓名的黑衣老者,卻於此時千年靈芝突然失蹤,豈不是令祁靈一時為之大失所望,沮喪萬分麼?

    當時祁靈一急之下,一掠身形,撲到人叢中,但見陸天成滿臉羞愧,汗珠直落,站在那倉惶失措,吶吶不能成言。

    祁靈分開人群,走到面前,拱手說道:“陸老莊主!可否容在下對於此事,稍作請教麼?”

    此言甫畢,立即引起四周一片喧嚷之聲,大家都在紛紛議論,認為這株千年靈芝突然失蹤,太令人費解。而且,大家都認為,千里迢迢應邀來此,無非是為這株千年靈芝,無論眾人推選也好,各憑武功爭奪也好,總要有一個交待,才能使人心服,如果在一陣混亂之後,便宣告失蹤,難緘悠悠人之口。

    眾人言下之意,是金鉤老陸做了手腳,先是受制於黑衣老者,後見黑衣老者受挫逸去,便生獨吞之心。

    眾人如此一陣喧嚷,頓時形成眾情激憤,情勢緊張,大廳內人聲鼎沸,大有一觸即發,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之勢。

    祁靈一見群情齊怒,便拱手向四周說道:“各位暫息憤怒,這千年靈芝遺失得離奇,是為事實,但是,未盡然是陸老莊主有意所為。在下之意,只是請陸老莊主說明經過。追尋線索,以在座天下高人俱在,當不難追得水落石出。”

    祁靈這幾句話,鏘鏘道來,情理俱在,使人無法不服。而且,方才祁靈那一抓一彈之際,功力頓見,在場的眾人都是行家,自然都是識貨的,內心都有一份驚佩之意,此時祁靈如此一說,大家也都暫時抑住激憤,閉口不言,注視著陸天成。

    陸天成在歸隱之前,也是一位心高於天,手狠於虎的人物,想不到為了這株千年靈芝,竟被人誤認是出爾反爾居心叵測的小人,使這位當年以金鉤老陸馳名中原的陸天成,感慨萬千,激動未已。而且在這許多誤解懷疑他的人當中,尚有不少是他昔日友好,也有不少是正派名門之高人,如今都在“重利”之前,畢露貪婪之心,令陸天成更是感觸萬端,把一番豪然未老之心,洗滌盡淨。

    當祁靈這一段話說完之後,陸天成喟然長嘆,愴然說道:“想不到各位竟如此不相信我這樣一個臨老隱歸山林的人,老朽夫復何言?”

    祁靈連忙拱手說道:“陸老莊主請勿介意方才各位之言,如今追尋線索第一,尋找靈芝為要務。不過……”

    說到此處,祁靈忽然一正顏色,嚴肅地說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老莊主見多識廣,世之達人,又何必於多心無稽之言,而耿耿於懷?老莊主以在下之言,尚有可取之處否?”

    陸天成聞言深深點頭,拱著雙手,說道:“祁小俠人中龍鳳,天縱奇才,寥寥數語,暮鼓晨鐘,老朽如何不奉為圭臬?”

    說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仰面長噓,彷彿是胸中塊壘,都在這一噓之際,化為烏有,神情為之振奮,風采奕奕,眼神閃閃,頓時又恢復了豪邁的神態,拱手四周,朗聲說道:

    “老朽自悔昔日作孽過多,故老隱山林,靜懺終生,所以千年靈芝得到之日,即思覓得一位德隆功高的高人,以為奇珍之主。當時老朽以為,如能因此而有益於武林,總算老朽垂暮之年,做了一件有益於人的善事。所以,即使那位不知名姓的老朋友,未來要脅之先,老朽已立意如此,及至要脅俱來,老朽才決心柬邀各位,共決此物出處,用心如此,自問可對天日。”

    祁靈等陸天成一口氣說到此處,肅然說道:“老莊主用心如此,尚有何言?”

    陸天成復又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也怪不得各位憤怒,只能怨老朽無能,千年靈芝如此突然失去,自然難以使人信服。”

    陸天成說著話,兩道眉山,遽地皺起,略有沉吟地,然後說道:“不瞞各位說,老朽唯恐有人不尊武林規矩,不按公意行事,不等到明天當眾公選得主,先自下手為強,老朽小莊何能有此能力防範?所以老朽用了一點心思,在千年靈芝的木盒內,做了一點手腳。”

    說著兩道眼神,向四周一掃,凌厲異常,洞人肺腑,看得人群中,有不少的人心裡暗叫“好險!”

    陸天成到底是姜味老辣,遇事先防一手,這中間確是有人暗地裡打過歪主意,如今一說明,除了心裡暗叫僥倖之外,被陸天成這雙眼睛凌厲的一掃之下,想起方才厲聲指責,心裡又頓生不少愧意,臉上多少有些尷尬神情。

    陸天成看罷一週之後,微微一笑,旋即又嘆道:“老朽雖然有如此預防,卻仍然難逃一失。”

    祁靈奇怪地問道:“老莊主能將這木盒內設置的機關,和遺失的經過,詳為一說否?”

    陸天成點點頭說道:“說穿了也無甚奇妙,只不過在木盒子之內,安置了一排極細,卻是極為鋒利的小箭,開盒子的人,如不按照規定擅自啟開木盒子,小箭勁射而出,上半身幾乎無一處可以倖免。而且,老朽因為箭小力微,恐怕不中以傷住偷取之人,所以每支小箭,都餵了劇毒。”

    此言甫出,人叢中有不少人都輕輕地“啊”了一聲。

    陸天成稍微停頓了一下,搖搖頭接著說下去道:“事至如今,證明老朽這些顧慮,並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可惜的老朽眼手遲鈍,心神疏忽,就在祁小俠施展才華,折服那黑衣老者之際,老朽一時忘神,前後也不過只是稍一分神的瞬間,再回頭時,捧在我身旁的紫檀木盒,已經是不翼而飛。”

    陸天成一口氣說到此地,神以莊嚴地站在人叢中,閉口不言,大有靜聽發落之意。

    祁靈凝神聽完這一段話以後,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

    第一:陸天成料來不致有假,在場眾人龍蛇混雜,陸天成縱有獨吞之心,恐怕也有共憤之虞。金鉤老陸是何等老練江湖,豈能做這種不智之事?何況陸天成句句言出由衷,不會有詐。

    第二:能在陸天成身旁取走東西;竟使陸天成渾然無覺,這份功力,足堪驚人,除非這黑衣老者另有其人,混在人群當中,趁眾人疏於注意之時,暗中下手。

    第三:眾人叢中另有能人,趁火打劫,暗中趁人無備,所謂家賊難防。

    但是,這三種情形都幾分可靠,卻也未盡然就是如此,祁靈心裡始終記得在華山楓林山莊之時,獨孤叟曾經說過:“推測事則可,懷疑人則為不當”。任意疑人,為做人不德之行為,祁靈當時為之茫然了。

    正是祁靈沉思未得之際,忽然有人說道:“說不定是家賊難防,自己人趁虛下手,我們何不將人數清點一下呢!”

    說這話的人,正是青城十九劍中的老二熊宇。

    熊宇這句話,頓時博得眾人的贊同,但是,最為震動的,還是沉思良久的祁靈,霍然間一動,頓時想到:“穆仁兄他到何處去了?”

    這一念之間,祁靈渾身一陣冷汗,他不敢想這件事。但是,他越不敢想,越是覺得這件事是千真萬確,不會差錯。

    穆仁的功力,祁靈雖然沒有正式見他出招髮式,但是,從黃蓋湖畔開始,偶爾的行動,祁靈便暗暗覺察到這位穆仁兄,在武功一項上,不會弱過自己,甚至還要稍高一分的跡象。

    使祁靈印象最深,最不能淡忘的,是在黃蓋湖畔那樣寸草不驚地霍然而現,以及方才本因大師和黑衣老者相拼之際,穆仁他能洞察毫微,並且指出破解之道。此人不僅武功極高,而且機智更超人一等,如果是他趁隙下了手,陸天成自然是會毫無知覺的。

    祁靈不禁又想起,當初穆仁特地前來送信,要他前來幕阜山,而又不願意與自己同行,凡此種種不正常的跡象,都增加了祁靈的疑心。

    祁靈越想越覺得著急,不管穆仁盜走這株千年靈芝,是否為了祁靈,都是使祁靈心裡難安的,因為穆仁對祁靈雖然失之落落寡合,卻是恩情不小,祁靈不願他在這樣群雄俱在的場合,做這樣易引共憤,易為流傳人口的事。

    祁靈人在焦急中,掉頭四下一看,只見大廳的一角,本因大師閉目垂眉,安然趺坐,另外兩個老和尚各持禪杖,侍立兩旁,凝神護法。

    祁靈心裡一動,當時便邁步走過去。

    祁靈剛一走近本因大師身前不遠,左右持杖而立的兩位老和尚,倏地身形而出,閃電飄身而前,雙雙一拄禪杖,攔住祁靈,左掌立胸,打著問訊,低沉著聲音,說道:“老衲等在此向祁小施主致謝頂禮,方才多承小施主出手,才免除老衲師兄遭受敵人暗算,小施主對少林一派,惠澤良多,老衲等永念難忘。”

    祁靈一聽這兩個老和尚如此攔路致謝,知道他們都是在少林寺認識他的,而且這兩個老和尚在少林寺的輩份和本因大師相同,地位不低,連忙拱手辭謝道:“不敢當大師如此謬獎,小生身受閒雲老前輩恩惠如山,此生難報,今日些些小事,何勞大師如此掛齒!”

    說著話,眼睛向本因大師處望去,問道:“本因大師……”

    右邊那老和尚立即搶著接口說道:“本。因師兄此刻服用七陽丸,正靜坐行功,祛除體內餘毒,未便和小施主答話。”

    祁靈點點頭,知道這兩個老和尚是怕自己莽然上去和本因大師說話,影響到本因大師調息行功,當時便低聲問道:“小生當時未曾察及,不知大師於何時遭中暗算,是中了何等毒物?”

    左邊那老和尚低低喧了一聲佛號,說道:“本因師兄施展一招十二擒龍手之際,那人死裡求生,硬接一掌,掌中帶有暗器,本因師兄左掌迎個正著,滿掌中了八枚喂毒暗器。”

    當時從腰間,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把暗器,伸到祁靈面前。

    祁靈一見老和尚掌心中的暗器,頓時忍不住失色啊呀一聲,退後半步,原來這八枚暗器,正是祁靈在黃蓋湖畔,被魯姑娘擊中大腿的小形毒梭,這等劇毒暗器,本因大師一掌滿中八枚,僅管當時及時閉死左臂穴道,也止不了毒氣攻心。

    祁靈想到這暗器的厲害,想到千年靈芝的失蹤,不禁對本因大師看了兩眼,心裡卻止不住不盡嗟嘆地想道:“七陽丸也救不得如此劇毒攻心,本因大師如果不因氣急,勉強提足全力,施展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當不致劇毒直侵內腑,七陽丸當可護住創口,不致惡化。如今……”

    祁靈不禁對這位少林高僧,感到悲慼與傷感。

    兩位老和尚一見祁靈面容悲憤,雙雙齊喧佛號,低聲說道:“小施主毋庸為老衲師兄耽憂,剛才穆施主已經為老衲師兄喂下一顆七陽丸,又為他助了一掌推宮過穴,驅趕體內餘毒,方才又為本因師兄喂下一小撮靈藥,果然靈驗無比,本因師兄立即能夠氣納丹田,轉衝靈府。”

    老和尚說到此處,回頭看著本因大師說道:“小施主請看,老衲師兄此刻不是寶相莊嚴,氣色異於尋常麼?”

    祁靈被老和尚一言提醒,果然覺得本因大師趺坐在對面,豈止寶相莊嚴更是面現紫氣,這分明是內功調息已達天人會合的境界,那裡有一點中毒受創的模樣?

    祁靈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他立即想到:北嶽秀士是何等深厚絕倫的功力?那豈是本因大師所能望其項背?而恩師神州丐道與少林掌門閒雲大師又是何等見多識廣,神功非凡,穆仁功力雖是了得,豈能與這兩位武林老前輩相提並論?為何在北嶽生花谷內,神州丐道,閒雲大師都無能治好北嶽秀士的毒創,而今日以穆仁一人之力,竟然有如此神效,其中能無異樣之事?

    祁靈想來想去,心裡一動:“莫非是穆仁他用……”

    想到這裡,不由地脫口問道:“請問兩位大師,可知穆仁兄何去麼?”

    對面兩個老和尚一見祁靈怔了半晌,突然如此一問,倒是意外地驚了一跳,兩人都搖搖頭說道:“穆施主餵過老衲本因師兄最後一次靈藥之後,便隱而不見。”

    祁靈緊接著追問道:“兩位大師可曾留意穆仁兄最後一次喂的是什麼藥?”

    兩位老和尚相對視了一眼各自搖搖頭,說道:“老衲等不曾留意。”

    祁靈此時急如星火,搶著說道:“小生欲於此時與本因大師略談數語,不知能否獲准?”

    兩位老和尚同聲低喧佛號,說道:“小施主此言差矣!老衲師兄在大行周天調息行功,尚未下丹以前,妄自驚動,豈非導致岔血人經,走火入魔?”

    祁靈不由地滿臉飛紅,這種大行周天調息法,最是不能驚動,愈是功力高的人,愈是最怕此時意外,所以兩位老和尚持杖左右分立,凝神以待,全神護法。這種情形一般武林中人無不知曉,祁靈當時太過焦急,才如此脫口道來,此時被兩個老和尚如此一說,羞愧無限,尷尬半晌,說不上話來。

    兩個老和尚也覺得方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一些,不管如何,祁靈畢竟是少林寺掌門的方外小友,更是本因大師的恩人,不應該如此過於言重。

    正是三個人都在尷尬之際,突然一聲沉重有力的佛號,響自兩位老和尚身後,祁靈一驚,抬頭看時,原來竟是本因大師,站在眼前。

    祁靈大喜,連忙拱手說道:“大師……”

    本因大師合掌頂禮,口喧佛號,說道:“祁小施主對老衲恩比天高,老衲銘感五內。”

    祁靈連忙搶著說道:“大師世外高人,何至拘此俗套,小生請問大師,可曾知道小生所找尋穆仁兄的下落麼?”

    本因大師點頭說道:“穆小施主不僅功力過人,心地仁慈,且機智絕倫,鮮有人能與之相比,他與祁小施主都是天縱奇才,老衲今日才深知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的真實。”

    本因大師沒有提到穆仁的去處,卻先自說出一陣讚佩,祁靈無暇聽下去,正待接著問下去,本因大師又接著說道:“祁小施主此時急於知道的,是否為老衲得到何種靈藥,能祛除如此劇毒?”

    祁靈被人一語道破,知道自己過於焦急,想必早就形於顏色,當時不禁臉上微紅,點頭稱是。

    本因大師忽然緩緩地說道:“老衲所以能夠沒有死於非命,是祁小施主仗義伸手解救於先,穆小施主慨施靈藥於後。老衲何幸,竟蒙穆小施主賜以兩滴靈芝玉液。”

    這“靈芝玉液”四個字,一落進祁靈耳朵裡,宛如晴天霹靂,又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才覺得自己推測的絲毫不錯。

    祁靈正要問本因大師:“穆仁兄他現在何處?”

    本因大師沒等到他問話,卻先他而說道:“祁小施主!那邊正在為了千年靈芝的遺失,眾說紛紜,千頭萬緒,小施主和老衲一齊過去看看,穆小施主臨行之時,對老衲雖託付,理應當前去交代一番。”

    祁靈對本因大師望了一眼,他不知道穆仁搞的什麼鬼?同時他也覺得這位穆仁兄,有些神出鬼沒,神龍見首不見尾,令人不可捉摸,此刻已經不知道他將這千年靈芝,攜往何處?

    本因大師讓祁靈先行,祁靈只有收斂住心神,隨著本因大師,走過大廳這邊。

    大廳這邊,正是鬧得天翻地覆,大廳的周圍,已經由青城十九劍老二為首,率領其他四劍,各亮長劍,守住前後兩道門。

    而大廳上,正由陸天成按照請帖,核算人數。

    此時,凡有正式請柬邀請的,都是一個不少,剩下來有四、五個人,站在另一邊,顯然這些人都是沒有請柬,不請自來的人。

    祁靈走到近前隔著人群,一眼就看到在那幾個人中間,竟然有一位白髮白鬚,手提小提囊的老人,那人正是武林黑白兩道聞而敬佩的名醫,回春聖手逯雨田。

    回春聖手出現在對面人叢裡,真是祁靈大感意外的事,正要打招呼,回春聖手卻微笑搖頭,示意祁靈不必招呼。

    正是這時候,陸天成滿臉疲倦之色,抬頭一見本因大師過來,連忙含笑拱手,隔著人叢說道:“大師氣色較之以前更勝一層,七陽丸果然名不虛傳。”

    本因大師合掌答禮說道:“老施主請先處理要事,老衲另有一事與施主相談。”

    陸天成告罪以後,便按照那些不請自來的簽名,逐次呼點。

    點到第三個正是回春聖手逯雨田。這位武林名醫,先在開席之時,沒有注意到他在何處,可是,此刻一經走出人前,不管黑白兩道,都傳出一遍問好道累之聲,回春聖手含笑點頭,向四圍答禮。

    緊接著回春聖手後面,陸天成呼叫出“叢慕白”三個字。

    祁靈幾乎已經忘了自己來到大廳之初,主要是在尋找叢慕白姑娘,後來接二連三發生事故,竟將此時忘卻了。

    此時一聽陸天成呼點“叢慕白”三個字,不由地心神為之一振,眼光趕緊向四下打量,要尋找這位情比天高,怨比地厚的叢姑娘。可是,四下尋找。的結果,沒有伊人的芳蹤。

    陸天成連叫三遍,沒有聽到有人應聲,頓時引起眾人的注意,大家的眼光,也都和祁靈一樣,向四下裡尋找。

    剩下來的兩個人,一個是祁靈,自然不用呼點,另一個也在當場,自無問題,如今只有叢慕白一個人未在現場,無疑問的,叢慕白突然不在,與千年靈芝的遺失,自然地連在一起,有著重大嫌疑。

    這時候,只有祁靈一個人心裡有不同的想法:“叢姑娘一定是看見了我,才卻步不前,根本沒有來到大廳,這千年靈芝的事,與她何干?倒是真正取走千年靈芝的穆仁,既沒有請柬,又不在簽名之列,竟出現在這大廳之上,現在又杳現形蹤,反而沒有人注意。”

    祁靈心裡此刻彷彿明亮如燈,可是,他又不能上前分辯說明其中原委,只好站在那裡,看陸天成究竟如何處理這件事?

    陸天成立即傳話出來,找來負責在莊門口接待簽名的人。

    陸天成威嚴自在地,沉聲問道:“你是否記得,叢慕白是何等模樣的人物?”

    這人略一思忖,立即說道:“身材不高,舉止儒雅,一襲青衫,一柄長劍,面容俊美,年齡看去大約在廿歲上下。”

    祁靈聽了以後,深深覺得陸天成真是厲害,一個門口接待的人,竟然將許多賓客其中一位,記憶得如此清楚,而且敘述得不差分毫,最使祁靈吃驚的,他形容叢慕白的面容,稱之為俊“美”,而不稱之為英“俊”。一字之差,卻將叢慕白姑娘易釵為弁的相異處,輕易點出。

    陸天成聽完來人敘述之後,點點頭,忽然向四周眾人拱手說道:“老朽久不走動江湖,對於後起之秀,不識者多矣!在座的各位,均是武林名重一時之高人,可否有人知道這位年青相公叢慕白,是何許人?”

    此言甫出,從皆默然,半晌無人答話,顯然沒有一個知道這位“叢慕白”是何許人也。

    陸天成眼睛向四周打量良久,長嘆出聲,說道:“有道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替舊人,想必如此武林中新人輩起,已經無法知道其詳了,今不比昔日多矣!”

    陸天成這幾句有感而發的話,不僅是說他自己,也連帶的說著在他四周的這許多黑白兩道的高手,雖然是感觸良深,卻無人敢不同意。前有祁靈在先,今有叢慕白在後,一個在此地,一個不知去向,這兩個年青人,都是一等高手,有誰知道他們的出身?

    如此大家一有同感,便不期而然,大家又把眼光集中到祁靈身上。

    這一陣沉默,突然有人高喧“無量佛!”

    陸天成立即循聲看去,頓時臉上露出笑容,拱手說道:“武當寧一道長莫非對這叢慕白其人,有所知曉麼?”

    寧一道長為武當當代掌門得意門人,常在江湖上走動,一支長劍,和一雙肉掌,中原幾省,極為有名。若說他能知道一些罕見的世外高人,推論出叢慕白的出身,也是意料中之事。

    可是,寧一道長卻稽首說道:“貧道孤陋寡聞,如何能知各位不知之事?只是貧道由陸老莊主方才感慨之言,想起另一位年青有為功力高超的後起的人物。”

    陸天成臉上顏色微微一動,連忙問道:“道長所言者為誰?”

    寧一道長不慌不忙說道:“方才和這位祁小俠同時出身相救少林本因大師,那位黃臉膛,臉上有硃砂痣的穆仁穆相公。”

    祁靈一聽,心裡一緊,暗自想道:“提到了。如此追究起來,當著三山五嶽各路高手在此,穆仁恐怕永遠沒有洗刷冤枉的時機了。”

    祁靈正是如此想著,寧一道長慢慢地接下去說道:“這位穆仁相公貧道不認識,相信在座的各位,也和貧道一般,對於穆仁相公,毫不相識。但是,貧道不明白,這位穆仁相公既無請柬,又未曾簽名,他從何處進得莊來,而得到陸老莊主的客禮款待?貧道對於此點不明,各位有何高見。”

    寧一道長這個意外的提出,大家又為之一怔,尤其是陸天成,更是尷尬萬分,誰都知道,這次來到幕阜山陸天成這座莊子的人,有請柬的憑請柬,沒有請柬的,也有簽名登記,否則陸天成這座村莊,也不容易輕易進入,即使能夠進入,也得不到接待,因為一切都由門口接待者,引導分配住食之地,不從門口進入,何人接待?

    穆仁如何進莊?何人接待?如今何去?這一個新情況,頓時使大廳裡面的眾人,變得更亂無頭緒。

    ∫桓齟閱槳祝右墒悖次奕酥賴紫福奕酥廊ハ潁丫釗嗣H晃拗鰲H緗裼衷黽恿艘桓瞿氯剩質竅右剎磺幔質俏奕酥賴紫福奕酥廊ハ潁椒⒌氖溝麼蠹衣椅匏搿?

    有許多人,已經是乘興而來,如今不等到明天天明,就想敗興而歸。

    寧一道長微微含著笑意,轉身向祁靈說道:“祁小俠!你與穆仁相公稱兄道弟,可否知道穆仁相公此刻的去處?”

    祁靈沒有料到寧一道長會問到他身上來,當時茫然地搖搖頭,說道:“在下不知道。”

    寧一道長含笑說道:“祁小俠真的不知道麼?”

    祁靈一聽寧一道長的口氣,含有揶揄之意,不由地頓時滿心不快,本來祁靈一聽寧一道長提到穆仁諸多疑問,也深覺有理,同時自己還深深感到不安,因為穆仁是和自己算是同陣先後而來的人,又是自己的朋友,如今行蹤為人懷疑,自然情緒上感到不安。更何況他還在惦念著,甚至在埋怨著穆仁,不應該將這株千年靈芝,在此時此地,用此種方式帶走。

    可是,如今一聽寧一道長如此揶揄,祁靈反感大起,他覺得像寧一道長這樣出身名門大派的高人,不應該如此口德不修,輕率地言語傷人。

    當時祁靈一沉臉色,說道:“在下方才與那位不知名的黑衣老者全神對敵,道長可曾看見?此時此地,換過道長,能否顧到身外之事?”

    寧一道長點點頭含笑說道:“祁小俠幸勿見責,因為這千年靈芝失在當場,真相不明之前,任何人都難逃嫌疑,若能有線索,大家有責,共同追究。”

    寧一道長如此一說,娓娓道來,祁靈覺得他說的未嘗不對,只是當時語氣欠妥,想想也就氣平下來,未曾再說話。

    寧一道長一見祁靈沒有說話,便接著說道:“祁小俠既然不知道穆仁相公的去處,可否將穆相公的師承出身,告訴貧道以及在場各派高人麼?”

    祁靈一聽,當時一怔,按理說,要祁靈說出穆仁的師承,也不算過份要求,但是,祁靈又何嘗知道穆仁的師承?

    寧一道長緊跟著說道:“祁小俠與穆仁相公稱兄道弟,當不會不知道他的師承!”

    祁靈討厭寧一道長那種神情和語氣,彷彿捉賊拿到了贓物,故意地在那裡調侃揶揄。本來祁靈可以說明其中原委,可是如今偏偏不願意多說。

    當時祁靈一揚頭,漠然地對寧一道長看了一眼,淡淡地說道:“稱兄道弟就應該知道師承麼?如此說來,道長如果還俗,在下與道長相遇,稱你一聲老兄,情之常耳,在下又何嘗知道閣下的師承?”

    寧一道長聞言,哈哈一笑,點頭說道:“祁小俠人才出眾,武功了得,這口才更是不凡。

    不過……”

    說著轉向四周朗聲說道:“祁小俠如此諱而不言,各位有何高見?還有比這個更有利的線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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