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周圍並無高山峻嶺。
唯有丘陵起伏,相形之下,不啻雲泥之別。
一處高可不過十餘丈之土阜上,種植有十數株巨楠,參天翳葉,雄偉凌雲。
西月斜映下,現出兩條身形不停的轉動。
兩人出掌雄厲,勁厲互接,呼嘯雷震,塵草漩飛。
一是面罩黑巾的老者,一是面寒如冰,弔客雙眉塌鼻掀唇,頷下長有疎亂山羊鬍須老叟,虛空硬接硬拚。
巨楠之下散立著雙方掠陣之武林高手,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兩人拚搏,地面上紛陳猙獰慘斃屍體數具。
弔客眉老者一招“西風捲簾”推出,沉喝道:“尊駕既不示人真面目,又不自承來歷,恕我匡九思要無禮了!”
蒙面老者斜飄七尺冷冷答道:“老朽乃韓廣耀至友,要老朽自承姓名容易,匡令主,你要接完老朽三十六招震天手再說,現才僅一半,莫非匡令主你膽怯了嗎?”
匡九思哈哈狂笑道:“匡某為愛惜尊駕一身絕乘武功,所以未出殺手,一味周旋,匡某肩上長劍一出,只怕尊駕項上人頭難保。”
蒙面老者冷冷答道:“未必見得!”
匡九思目中暴射懾人寒電,一聲狂笑道:“驕狂自負,尊駑既不信,不妨試上一試!”
右腕緩緩抬起,手指堪堪觸及劍柄。
忽見東方天空映出紅光閃閃,跟著一聲長嘯,聲如龍吟,劃空流矢傳來,匡九思不禁一怔。
蒙面老者道:“韓廣耀來了,正主兒已到,老朽也該抽身引退。”
說時一鶴沖天而起,三條人影迅捷無倫跟著升空,撲瀉土阜之下而去。
匡九思更是一呆。
嘯音倏然而上,一條龐大的身形電疾掠上土阜。
身還未落定,即大暍道:“匡九思,還我女兒來!”
身形顯處,韓廣耀怒容滿面,鬚髮蝟張,目光如兩道利刃般逼射著匡九思。
匡九思冷笑道:“韓山主,你莫血口噴人,匡某並不知令嬡身在何處,倒是犬子在九宮山麓失蹤,事亦為你令嬡而起,匡某要問你索人才是……”
韓廣耀目光炯炯,才喝得一聲:“你……”
匡九思手掌一擺,冷冷笑道:“且聽匡某說完,匡某被你謊騙趕來西川向沈謙尋仇,也算是匡某謹慎,多方探詢。
得知沈謙當日只路經九宮山麓,見屬下圍攻令嬡,不平之念頓生,拔劍相肋解救令嬡被圍之厄,之後即抽身而退。
犬子及詹少羽等人失蹤之事,卻在沈謙離去之後發生,衡情度理,你難諉過他人……”
韓廣耀怒暍道:“看來為遊詞煽動你就放過沈謙不成?”
匡九思放聲大笑道:“匡某行事自有分寸輕重,孰先孰後,焉可本末倒置,韓山主你口蜜腹劍,借刀殺人之計怎能騙得了我匡九思。
匡某對沈謙按兵不動,一計不成已心生二計,盡遣你屬下高手屠戮匡某手下,甚至安裝地雷火藥欲將匡某化作非非劫灰,想不到為匡某察覺,你還有什麼話說?”
韓廣耀本來就存下借刀殺人毒念,匡九思說的一點不錯。
當下不禁老臉一熱,忖道:“只怪淳于靈行事未能周詳,致使行蹤敗露,他死不為辜,只是敗了老夫的大事,一著錯滿盤皆輸。”
目光閃爍狠鷙,厲聲狂笑道:“匡九思,你休譏損老朽,你那心意還不是一樣嗎?你放出小女萬事干休,否則老朽降魔杵一露……”
匡九思大笑道:“你當真把降魔杵秘奧參透了嗎?我不相信你練得西方不動禪功可發揮降魔杵威力,只仗兩儀真氣斷難傷得匡某!”
手腕疾發,肩頭一剔,長劍出鞘,耀目碧光應手飛起,劍芒吞吐,宛如靈蛇吐信,寒氣逼人。
韓廣耀不禁一凜。
這柄劍一望而知是切金斷玉如腐的春秋神物“千將”寶劍。
只聽匡九思接道:“匡某不才,新近習成一套劍法,你我不妨一試,究竟是誰高明。”
韓廣耀在他說話之時,目光一掠地面屍體,發現其中三具是自己屬下,只覺一腔熱血猛升。
聞言冷笑道:“誰不知道你那孽子在金牛道殺死河間五雄,從五雄屍身中起出翠玉如意,才能從峨嵋雷洞坪得手半部劍訣。
伏羲風雷八劍因叛徒偷去定風珠,無法進入風洞,你不過僅習得四式而已,你譏笑老朽,無異於五十步與百步之分爾!”
說時已取出降魔杵,褪下藍布封囊,金黃耀目,散射粟雨寶光。
匡九思不禁暗讚道:“好一件禪門至寶!”
突從匡九思身旁掠出一白髮飄蕭老叟。
手執一支鐵笛,大喝道:“韓廣耀,你乃武林之內無名之輩,尚妄想與我家令主一爭雄長,真乃無恥之尤,老朽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韓廣耀大怒道:“無知之輩,你在找死!”
話猶未落,白鬚飄蕭老叟已自鐵笛三式迅疾如電猛攻而來,夾著一片嗡嗡破空強猛之勁風。
韓廣耀鼻中濃哼一聲,手中降魔杵輕飄飄掄出一招“飛絮舞風”,金霞萬道,粟雨繽紛,罩向對方而去。
白髮老者口氣雖狂,卻知韓廣耀並非易與之輩。
何況韓廣耀手中有禪門奇珍為助,招到中途,倏往後撤,身形沖天而起,臨頭猛撲掄笛攻下。
笛孔中突射出牛毛飛針,蓬的散開,隨著銳嘯勁風遮天蓋地襲到。
匡九思眉頭濃皺,暗罵白髮飄蕭老叟不知分寸,輕敵過甚,自找殺身之禍,本想出言止,但轉念欲察看降魔杵威力如何,方可思出取勝之途。
不如待形勢危殆之時,才出手搶救,是以只在一旁凝視韓廣耀身法招式路子。
此刻,韓廣耀極輕奇的飄出七尺,降魔杵“飛絮舞風”一招仍自生生不已,一片祥光霞霧籠護身形。
白髮老者身在半空猛撲而下,突見笛中射出億萬牛毛毒針,宛如泥牛入海,沉入粟雨中不見。
非僅如此,只感對方降魔杵逼出金霞,似有一種極強吸力,吸住自己身形往金霞中投去。
他不由驚得魂飛天外,身形急化一式“猛龍翻身”,仰腰雙足交互一踹,掙出這片吸力之外,殞星疾瀉往五丈開外撲落。
人尚未點地,只聽韓廣耀一聲哈哈長笑,眼前金霞大盛,不禁大駭,右手急掄鐵笛攻去。
長笑未落,白髮老叟只感胸前為一片綿軟之潛力壓實,狂噑一聲,心脈斷絕,口噴血雨橫屍在地。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之事。
等匡九思發覺手下形勢兇險時已措手不及,手腕一振,大喝道:“韓廣耀,好狠辣的手段!”
手腕震處,掌中長劍化作劍影漫天,森森電芒,生出悶雷之聲。
韓廣耀大笑,降魔杵不接匡九思劍招,身形一躍往匡九思立在圈外黨徒撲去。
金霞幻作排浪卷濤,粟雨籠空,勢如雷霆,只聽幾聲慘噑騰起,四個黑煞高手被絞作一團肉醬,血雨橫飛而死。
匡九思又駭又怒,劍勢疾展,猛卷而來,掣電奔雷,劍風盈耳,有若江海倒瀉,威勢強猛。
韓廣耀亦自揮動降魔杵迎去,劍光金霞卷作一團,人影難分。
兩人都是未能探得震爍古今的絕學驪珠,一知半解無法發揮威力,但仍自不同凡響。
匡九思發覺韓廣耀降魔杵威力不如他想像之甚,那片兩儀真氣吸力只能運成三成,難以制住自己,不禁心中大寬。
匡九思劍勢疾變,雷霆四式儘量施為,森森寒光中夾著一片懾人心悸雷鳴。
學到用時方恨少,韓廣耀雖感覺降魔杵威力不同尋常,但未能取勝匡九思,心中大念,展出十二成真力,猛攻而去。
這無異孤注一擲,不中則退。
豈料匡九思也是同樣的心思。
月色之下,只見兩團光幕一合即分,光華頓斂,兩人面色慘白,互望了一眼不出一聲,雙雙東西衝天拔起,曳空電閃離去。
兩人一離去,巨楠之上鷹隼疾落三人。
現出沈謙、盛百川、徐拜庭。
沈謙面色懊喪之色道:“想不到他倆卻效博浪一擊,不中遠遁而去,我始不及料,否則在他兩人拚搏,挾劍猛攻或能僥倖制他們死命。”
盛百川微笑道:“賢侄不必追悔,如此正恰到好處,賢侄若一現身,他倆必然醒悟中計,暫棄嫌隙,聯臂對付賢侄,你未必勝得了他們,反僨大事。”
徐拜庭接道:“他倆俱是機智絕倫,雖一時受我等之愚,返回後必然醒悟,日後武林中腥風血雨定無巳時。”
說時神態不勝憂慮。
盛百川大笑道:“兩人適才一式拚搏,雙方受傷非輕,真元大減,非一年半載不能調養還原,縱然醒悟,桫欏前輩等人大功告成,找上門去,他們豈非不如束手待斃,尚能有反擊之機會嗎?”
沈謙道:“但願如老前輩之言,然而蜂窩有毒,他們未必就此罷休,晚輩不勝殷憂。”
盛百川目注了沈謙一眼後,道:“賢侄所慮未必沒有道理,老朽這就趕返峨嵋後山,瞧瞧今師等可提早出山否?”
轉身接道:“賢侄保重。”
身形一動如飛離去。
口口口口口口
沈謙與徐拜庭趕返鳴鳳山莊,已是月落西山。
曙星升空,露涼霏霏。
羅凝碧一身白色羅衣鴻閃掠出廳門,迎著沈謙他們盈盈一笑道:“他們都逃走了嗎?”
沈謙不由一怔道:“碧姐,你何從知道?”
羅凝碧斜眸一笑,道:“公輸義父判斷匡九思與韓廣耀命數未盡,逆天行事,反為不美,義父正等著你還有話說,你快去吧!”
沈謙徐拜庭勿匆跨入大廳,只見公輸楚負著雙手,在大廳來回走著,似是為一件疑難問題,無法解決。
一見沈謙兩人走入,卻微笑道:“匡九思韓廣耀羽翼折傷殆盡,誠然是可喜可賀之事。”
他雖然微笑,可是目光中憂慮之色依然泛出。
沈謙道:“岳父心中似有煩慮,可為小婿一說嗎?”
公輸楚微微嘆息道:“方才韓廣耀與匡九思激鬥情形,我已在暗中窺見,他倆雖兩敗俱傷,但均身懷靈藥,短時調養必可復元,我料韓廣耀此去一定是去少林。”
沈謙詫道:“韓廣耀去少林為何?”
公輸楚捻鬚微笑道:“蓮瓣金粟降魔杵禪門奇珍,卻未能制勝黑煞令主匡九思,只因未習西方不動禪功之功。
這西方不動禪功乃佛門絕學,詳載於少林藏經‘諸天佛法真詮’中,試想韓廣耀焉能不去少林嗎?”
沈謙搖首道:“這諸天佛法真詮在小婿懷中,他此去徒然落空。”
公輸楚道:“他怎麼知道在你手中,韓廣耀睿智料事,堪為雋才,他由黎玉珊轉述,料出‘諸天佛法真詮’黑煞門未能得去,定尚在少林寺內,何況你手中一冊乃是假的。”
沈謙不禁大驚,道:“岳父怎可斷定是假?”
公輸楚答道:“這冊書我已詳閱一遍,發覺內載只是普通梵文彌陀經,那有什麼禪門正宗武功在內。
當時我也覺茫然不解,直至方才忖思其中道理,必是少林上代掌門為防“不動禪功”絕學誤落妖邪手中,調換封皮混淆眼目。”
沈謙道:“那必是與彌陀經互換,只找出彌陀經經冊,即是‘諸天佛法真詮’。”
公輸楚搖首道:“少林上代掌門豈會如此愚蠢,必連換數十經冊封面,使人不易找出,藏經樓上經書何止千萬冊,想找出諸天佛法真詮談何容易,十天半月亦難尋出,我料目前少林掌門人了塵亦未必諳曉真情。”
沈謙不由一震,忙道:“這樣說來,韓廣耀上得少林必大肆兇焰,小婿不如急赴少林通知了塵上人,早作準備。”
公輸楚垂目沉吟些時,方道:“尚有更危難之事在眼前即將發生,你怎可輕離?”
沈謙不由瞪著雙目,茫然不解道:“莫非天外雙煞又將前來生事?”
徐拜庭忍不住接口道:“老英雄憂心之事,是否為了黑煞令主匡九思?”
公輸楚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沈謙道:“他一人前來有何作為?”
公輸楚正色道:“他西川之行,幾遭覆滅,創痛之鉅,任誰也不甘忍受,經驗由教訓中積聚而得,他怎會一人前來,重蹈覆轍。
此行大敗,實肇因於黑煞西川分堂煙消瓦解,武林之事,本非無由,盤根錯結,誤在我們鳴鳳山莊手中。”
徐拜庭略一沉吟,搖首道:“在下之見,與莊主稍有出入,匡九思定暫置鳴鳳山莊於不顧,恐與韓賽耀是一條路。”
公輸楚怔得一怔,高聲道:“徐大俠之見不錯,老朽怎不想至此。”
說著轉註沈謙道:“謙兒,你還是趕去少林為是,此地自有我在,你可放心。”
說著話聲略頓,又道:“綺雲晨閒忽體感不適,急於見你。”
沈謙一聽,面色疾變,快步趕向內面而去。
公輸楚轉而向徐拜庭微笑道:“綺雲已身懷有孕,且讓沈謙驚喜一下。”
徐拜庭笑道:“這是大喜之事,理當道賀。”
兩人相顧大笑。
須臾,牽手步向廳後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嵩山少室,幽澗流泉。
松風杉影,蔽崖翳谷。
徘徊其間,觀溪聽濤,悠然清涼。
遙望北麓,松柏森森中少林寺紅牆綠瓦,梵宇層次,隱隱可見。
此刻,斜陽秋山,似一團金黃色火球,烘照幻彩,絢麗之極。
忽然從少林寺中飄飄走出一面如古月,霜眉銀鬚之老僧,一身寬大灰白的僧衣瑟瑟飛動。
這老僧慢步行雲,只在這山麓隨意眺望,顯盼山景,眉目之間竟含有一絲憂鬱,似是無法舒展,無由而來的長吁了一口氣。
老僧喃喃自語道:“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不知西子湖光還與當年一模一樣否?”
突然,從空際飄傳送耳呼喚聲:“了無大師,了無大師……”
語音甜脆嬌嫩,似少女而發,只在空中盪漾不定。
了無大師驚愕不已,仰面望去,只見一隻雪白鸚鵡在頭頂盤旋,不禁一怔,暗道:“這是何人豢養的靈禽,怎麼知道老衲之名?”
遂用手一招,軒眉笑道:“好靈慧的鳥兒,可是你主人命你來尋老衲嗎?你主人是誰?你叫何名?”
鸚鵡疾然瀉落在了無大師掌上,道:“我叫雪兒,主人沈謙,這次奉命帶有一函系鈴足面上呈大師,我主人日內便可趕到。”
了無大師清知有特別事故即將發生,霜眉上剔,目泛驚容,哦了一聲,解開雪兒足上一節細小竹管。
由管內抽出一張卷摺的函箋,展開仔細閱看一遞,不禁面色一變。
了無大師向雪兒道:“你回覆主人,就說老衲即與掌門人照書上行事。”
雪兒道:“好!我就告辭了!”
振翼沖霄而起,往西飛去。
了無大師將沈謙書信妥藏懷中,大袖一展,疾如流星奔電掠向少林寺而去。
不到一盞茶時分。
寺內撞起急促了亮的鐘聲,迴盪山谷,曳送雲空,暮靄沉垂,野鴉繞林,鐘聲震盪心絃,有種蒼涼肅殺之感。
鐘聲寂然而止,少室北麓一片沉靜。
寺中燈火具無,僅有滿山滿谷呼嘯濤聲,月華如水。
三更將近。
驀地——
山谷那邊現出七八點豆大人影,電疾飄風而來,奔向少林寺中而去。
大雄寶殿前寬敞地坪上,竚立著幾個老僧手持禪杖,衣袂飄飛,面色均是肅穆莊嚴。
來人越牆掠入現出七八條身形。
只聽了塵上人朗聲道:“匡令主,老衲了塵在此恭候已久。”
掠來身形俱倏地止住。
為首之人正是那面目陰寒,江湖巨憝,黑煞命主匡九思。
他聞得了塵上人出聲,不禁心中大震,鷹目中逼射懾人神光,沉聲道:“少林掌門為何知道在下今晚必來,敢問其故?”
了塵上人雙掌合什道:“老衲無未卜先知之能,是一位自稱韓廣耀的老檀樾通知令主今晚定駕臨敝寺。”
匡九思聞言一愕,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厲聲道:“在下不信,他人呢?”
了塵上人接道:“令主不信,老衲無可異辯,不過韓檀樾稍時必到,如今人已他往。”
匡九思目光殺機畢露,陰陰一笑道:“韓廣耀暫且撤開不提,在下此來非為別故,特來借取一冊‘諸天佛法真詮’。”
了塵上人緩緩答道:“令郎前次已取去了,損毀經樓不說,連斃本寺弟子數人,匡施主,你也太目中無人了,一為己甚,老衲雖慈悲為懷,也無法相忍。”
匡九思喋喋怪笑道:“你責在下造次登門嗎?誰叫貴寺真本藏起,在下豈是受得騙的,今晚若允借贈,萬事干休,否則袒護叛幫孽賊及屠戳本門手下之仇,將一併索償。”
了塵上人高喧了一聲佛號,道:“老衲忝膺掌門,少林威望自不能在老衲手上葬送,明知匡施主武功絕倫,老衲也要以本門武功誓死周旋。”
匡九思敞聲大笑道:“在下何幸得領教九大門派之首,領袖中原武林數百年之少林絕學。”
手掌一翻,疾向肩頭按去,錚錚一聲龍吟中,一道碧光隨手而出,寒氣四逼,映得眾人眉目皆綠。
了塵上人一見匡九思手中長劍,知是春秋神物,心中一驚,不敢大意,禪杖平胸舉起。
匡九思目光註定了塵上人道:“掌門人,在下要出招了!”
忽大殿瓦面上傳來一聲長笑道:“匡九思,我們不是寃家不聚頭,想不到又在少林相見。”
黑煞令主聞聲即知其人,抬面喝道:“韓廣耀,你……”
十數條身形疾瀉撲下。
半空中韓廣耀答道:“不錯,正是老朽,你夢想不到老朽也會光臨少林吧!”
話落,所來之人紛紛站起。
匡九思目光電掃,發現韓廣耀身後緊立著一個濃眉虎目,斑白長鬚老者,兩道烱烱目光直視在自己掌中的“干將”長劍上。
匡九思不禁喋喋冷笑道:“羊角堡厲擎宇也來湊熱鬧,在下這柄‘干將’將與堡主之白虹劍自是不能相比。”
此語甚是損刻,明知厲擎宇白虹劍被竊,可又不說出,奚落之意盡在言外。
厲擎宇聞言老臉赤紅,鬚髮怒張如蝟,身形一閃,掠在韓廣耀之前,雙目射出兩道懾人心魄的怒光,神色威猛狠毒之極。
厲擎宇冷笑道:“匡九思,你目前處境,已是連戰皆北,羽翼折盡,英推末路,你還在厲某面前逞什麼威風。”
你敢譏笑我厲擎宇失去白虹劍,可卑之極,厲某要仗一支凡鐵,領教你那偷學不全之雷霆四劍!”
匡九思目光一沉,冷森如刃,喝道:“厲擎宇,你道我不知你心意嗎?年前你在羊角堡中網羅的都是黑白兩道高手。
以白虹劍為餌,挑動武林是非,妄想與我匡九思分庭抗禮,可惜天不從人願,你那隨身不離的白虹劍竟被竊去。
可知天下之大,較你身手高明的大有人在,你還有什麼面目與匡某比舌逞能?”
颼地從匡九思身後竄出一人,道:“既然來此,就非言語可能解決,令主暫請退下,待我姜鑫領教他有何絕藝。”
匡九思道:“你要小心。”
姜鑫一橫手中朴刀,光華閃動,目注在厲擎宇面上,一語不發,沉凝如山。
厲擎宇狂笑道:“你也配與老夫動手,自不量力!”
反手一把,肩頭長劍奪鞘而出。
姜鑫倏地長身,揮刀快攻。
刀風銳嘯中,銀星滾滾,去勢猛厲,辛辣已極。
厲擎宇身形動也未動,屈若無睹。
待刀光堪近面門,突地身形滑開一步,掌中青鋒一貼來刀,叮的一聲,用吸字訣粘住刀身。
姜鑫不禁面目變色。
只覺厲擎宇劍上發出粘滯之力極強,朴刀竟然不能分開,心中猛駭。
猛然厲擎宇大暍一聲,長劍疾震,將姜鑫手中朴刀震飛半空。
姜鑫閻哼一聲,踉艙倒出一步,只見姜鑫一隻右掌,指縫裂開,鮮血淋漓溢出。
說時遲,那時快,厲擎宇一支長劍驚虹掣電一式“江河倒瀉”劈下。
劍光閃處,只聽姜鑫一聲慘噑出口,已為劍勢從頂至尻生生劈成兩半,五臟翻溢,橫屍在地。
了塵上人暗念了聲:“阿彌陀佛,少林清靜佛地今宵又成血海地獄了,望我佛慈悲!”
厲擎宇收劍狂笑道:“匡九思,你瞧厲某手段如何?”
匡九思冷冷答道:“果然高明不差,有道是血債血還,你也活不到片刻時光,你也瞧瞧匡某手段如何?”
聲猶未落,從身後疾閃出來一紅面赤須老者,道:“屬下不才,想請厲前輩賜教,請令主允准。”
匡九思望了他一眼,點點頭。
厲擎宇道:“屠如海,你那霹靂雙劍雖然高明,卻比厲某稍遜一籌,你還是藏拙的好。”
屠如海微微一笑道:“拋磚引玉,有什麼不可。”
拔出肩後雙劍,一式“雙龍戲水”猛攻出去,劍化作兩條矢矯神龍,甩飛怒卷,霎那間,只見劍光漫天,聲如奔雷。
要知屠如海本邛睞第一用劍高手,成名多年,在兩口劍上下過極大功夫、出手招式,無不精絕老練。
厲擎宇冷笑一聲,一劍斜飛而出。
劍至中途,突然展開一套精奇絕奧的劍法,鷹搏鷂撲,招招俱是狠辣之極,滿場俱是人影劍光,勁風銳嘯。
這時,匡九思對兩人拚搏置若無睹,一雙眸子只凝注韓廣耀不離。
只見韓廣耀目光落在了塵上人面上。
須臾,身形向了塵上人緩緩走去。
匡九思冷笑一聲,喝道:“韓廣耀,你竟想與少林套上交情,無異是白日做夢!”
韓廣耀身形停了停,轉而笑道:“韓某與少林掌門昔年舊友,不與他傾吐腹心,難道反與你棄仇捐嫌嗎?”
說後,又自上前行去。
了塵上人目注韓廣耀走來,暗暗忖道:“老衲與你素未謀面,怎說老衲是你舊友?哦,莫非他中了沈謙的圈套,沈少俠的確是才華絕世,老衲何不將計就計。”
面上佯裝出如逢舊友喜容。
匡九思心頭髮火,喉中發出狼噑怪笑道:“韓廣耀,你想少林雙手自動送你‘諸天佛法真詮’,任你習成西方不動禪功,不如將少林基業立讓於你來得好些!”
韓廣耀聽而無聞,一步一步走近了塵上人。
了塵上人合掌微笑低聲道:“韓施主,此非談話之時,施主來意,老衲盡知,稍時容作長談如何?”
韓廣耀心中一寬,答道:“如此韓某遵命。”
轉身又自走回。
他來到少林,本想圖取“諸天佛法真詮”,途中撞出一事,竟改變心意,為求黎玉珊的下落想問了塵上人。
究竟在途中發生何事,心意突改?
了塵上人忖道:“怎麼沈少俠還不見來,他函中肯定三更必到,如途中遇事牽纏延誤,眼前之事恐怕老衲無法善處。”
心頭猛感怔神不寧。
場中情形突大起變化。
原來兩人轉眼之間已是數十照面過去,厲擎宇一招比一招迅猛,左掌更施出玄陰掌力,威勢有如排山倒海,江河煩瀉。
屠如海掌中雙劍精奇絕妙,雖未能制勝,但自保卻是綽綽有餘,守定心神,不矜不躁,尋取先機。
驀然——
厲擎宇邪辛辣劍勢霍地一收,劍風掌力全撤。
屠如海雙劍“日月同升”招式已出,雖感對方此舉未免可疑,但勢子用老,未及回撤。
厲擎宇冷笑一聲,側身電欺,劍尖迅疾斜點上挑,抖腕震出,芒星一點,疾如奔電。
那柄劍竟脫手飛出,飛勢迅猛,距離又近,劍尖已戳入屠如海右眼眶中。
一聲慘噑出自屠如海口中。
厲擎宇左掌跟著又出,啪的一聲打在屠如海脅骨上,又是一聲淒厲慘噑,血噴如泉中,屠如海一條身形被劈飛出三丈外,撞在一株巨柏上,骨斷身裂斃命。
那支長劍仍深嵌在屠如海眼眶上,顫晃不停。
厲擎宇得意狂笑一聲,一躍落在屠如海屍前,拔出長劍,又大步走了回來。
匡九思冷冷一笑道:“好劍法,畢竟與眾不同。”
厲擎宇亦冷笑道:“未必有你雷霆四劍高明。”
匡九思突雙眉一剔,大喝一聲,掌中劍由下往上斜挑而出,一縷碧光,奔電襲向厲擎宇面門。
厲擎宇腳步一錯,向左滑開一步。
掌中劍“江流激湍”,急點匡九思“氣海”大穴。
一上一下,不容有兵刃碰上機會,厲擎宇知道只要讓匡九思掌中“干將”劍沾上自己兵刃,準保劍斷身亡。
那知匡九思手腕倏地一沉,劍勢下擊。
厲擎宇慌不迭的撤劍,居然還是碰上,叮的一聲,厲擎宇長劍已被削去三寸餘。
厲擎宇身形疾往後躍開七尺,口中大喝道:“匡九思,你敢換過一支劍與厲某交手嗎?”
“無恥狂徒,你還想活命嗎?”
身形斜穿而出,連人帶劍捲成一團寒光瑞雪,往厲擎宇撲去。
中途那團寒光倏地散開,化作流螢萬點,勁風如雷。
勢如雷霆萬鉤,迅厲無匹。
只聽厲擎宇發出一聲驚叫,血雨橫飛,但見一條身形卷在匡九思劍勢之中……
匡九思劍勢突出,奇奧絕倫,連人帶劍卷削而去。
厲擎宇竟然閃避不開,只見匡九思劍勢陡地散開,滿天流螢星雨,雷嘯勁風中卷束厲擎宇身形。
只卷得一卷,猛聽厲擎宇發出一聲淒厲慘噑,血肉橫飛。
匡九思狂笑騰起,劍光頓收。
厲擎宇身軀已為“干將”劍支解成十七八塊,斷肢殘腿狼藉,五臟六俯被捲成一灘血泥,死狀厥慘。
可憐玄陰鬼手厲擎宇一代鳥雄,竟落得個屍體不全,葬身無處,也是厲擎宇作惡多端之報應。
成名以來,殺人無數,足見天理昭彰,歷歷不爽。
了塵上人目睹厲擎宇死狀之慘,不禁高喧一聲佛號,合掌瞑目喃喃誦經。
此刻,韓廣耀冷笑一聲,疾然閃出,手持金光閃閃降魔杵,沉聲道:“匡九思,你我不必徒費口舌,今晚不論個生死決不干休,你要當心了!”
匡九思領教過韓廣耀降魔杵威力驚人,心中不無微凜。
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傲然冷笑道:“你那降魔杵功力也不過爾爾,匡某未必懼了你!”
韓廣耀沉聲道:“多說無用,放手過來吧!”
他心切黎玉珊被匡九思所擒,欲盡力一戰制住匡九思,勒逼他釋出黎玉珊。
匡九思倏地振腕出劍,搶制先機,長虹怒卷,寒星千萬滾滾湧襲韓廣耀周身重穴。
他快,韓廣耀也出手迅疾如電,降魔杵舞出金霞萬道,粟雨繽紛,迎向匡九思逼來之劍勢。
兩人招式精奧詭奇之極,都是快打猛攻,只見勁風呼嘯有若雷鳴巨濤,霞光燭天,威猛罕見。
了塵上人凝視兩人拚搏,心中焦急不寧。
無論何方致勝,少林必難免一場橫禍,因兩人武功卓絕神化,較天外雙煞毫不遜色,本門中尚未有人可資一拚。
正憂慮時,肩頭忽落下一隻雪白鸚鵡,挨近上人耳邊,低聲道:“掌門人,沈少俠已趕到了,他吩咐雪兒轉告掌門人一事,必須如此這般……”
聲音壓得甚低,加上場中兩人拚搏之勢呼嘯勁風,就是立在了塵上人身側的高僧,也無法辨清它在說什麼?
了塵上人霜眉一展,盡釋胸中疑慮,低聲道:“你就說老衲遵命行事。”
雪兒聞言沖霄而起,沒入蒼茫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