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喜終究沒救回來,在找來大夫診治後,到了半夜她忽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捱了一板子的後腦勺腫大如瓜,她抽了好一陣子便不抽了,嚥下最後一口氣。
杜雲錦去看了她最後一面,猜想她是死於腦震盪所引起的腦水腫,若是能及時開刀搶救,說不定還能救回一命,不用白白熬死了,死前還要手盡折磨。
死刑犯也有行刑前的一口飽飯,迎喜做的是不對,也該受報應,不過一死抵命也足夠了,畢竟她不算是主謀,真正的幕後主使者還逍遙法外,她死得也算冤。
至於少了一隻胳臂的喜鵲和奄奄一息的採買婆子,真是粗使的奴才命賤,沒丟了一條命,在杜雲錦的說情下被髮落到偏遠的莊子。
趙筱攸死後百日,沐府除了孝,之前為了是不是和人共侍一夫而鬧得不愉快的杜雲錦和沐昊然也講和了,他們彼此的心裡有對方,哪有過不去的坎?
因為趙筱攸的死,反而讓杜雲錦看開了,她想到世事無常,要活在當下,不要因害怕而裹足不前,能有所愛之人當珍惜,愛其所愛是多麼不容易,她怎麼能不勇敢還拒絕被愛呢?
於是老房子失火,一發不可收拾,兩人如膠似漆的蜜裡調油,無時無刻不膩在一起,形影不離。
兩人在外依舊是大少爺和小廝,主子走到哪,奴才就得跟到哪裡,有時實在跟得太緊了,眉目傳情一下,再加上沐大少爺不再涉足煙花之地,斷袖之說不脛而走。
如今沐昊然每日回府不是回雲擎居,而是到擴大了一倍有餘的遺花院,院裡依杜雲錦的喜好種植了四季花卉果樹,新闢池塘養鴨,再種上荷花蓮藕,夏收蓮子、蓮藕,秋能採菱,宛如農家,純樸愜意。
茶行的生意如計劃穩定成長,兩個人就像不問世事般悠哉,順便一起算計面色越來越難看的賈氏,讓她能用的人手越來越少,只能困於內宅之中。
也許日子過得太舒坦了,讓人忘了世事多變,正當沐昊然想把心愛女子由小妾扶正時,許久不插手孫子房內事的老夫人突然開口了,投下一顆令人訝異萬分的驚爆彈。
「我已經看好了陳知府家的嫡次女,她為人知書達禮,能詩善繡、秀外慧中又頗負美名,年方十七,我聽你六表嬸說對方也很中意你,這一門親……」
「等一下,祖母是要她給孫兒當妾?」沐昊然刻意把名分說低了,因為官家千金不可能為人侍妾,尤其是嫡出,那是極傷顏面的事。
老夫人呵呵笑地輕拍他,當他在說笑,「當然是正室,不過你想再納妾,得等她一年後無子才行。」
她也想早點抱孫,不過嫡子得生在庶子前頭,免得日後嫡庶不分,徒生出許多糾葛。
沐昊文那一房也怪,庶子出生後只得一嫡女,連著幾年妻子、侍妾和通房的肚皮都沒動靜,很聽孃親和娘子話的他非常努力耕耘,可是再怎麼耕也是瘦田,種子不發芽。
而他的庶子身體也不好,生得非常瘦小,不太會說話,比他老實的爹還呆,一直不為沐老爺所喜。
「祖母,我不娶陳氏女為妻,孫兒心中已有妻子人選,請祖母成全。」先說服祖母,那麼父親點頭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納悶地一訝,「是哪一家的閨女?之前怎沒聽你說過,你這渾小子藏得真深,快說來給祖母聽聽,明兒個祖母就請媒人上門說親,你就喜孜孜地等著當新郎官吧。」
沒和知府家結成親家是有點可惜,若是孫兒看上的那戶人家家世不錯也無妨,結親不結仇,兩廂情願最好。
沐昊然目光繾綣地將立於門外的女子拉進來,語氣柔得能滴出水。
「孫兒說的就是她,錦兒。」
杜雲錦優雅地福身見禮。
「錦兒?」老夫人向杜雲錦看了過去。
老夫人身後的翠衫女子忽地一震,全身僵硬,明眸瞪得發狠,發澀的妒意幾乎紅了眼。
「錦兒雖是庶出,但她品性端正,為人厚道,能書善教,精商道,對孫兒的茶行生意有莫大幫助……」他不直說茶棧、茶塢便是出自她的主意,樹大怕招風,沒有必要他不會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引起他人注意。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不用說了,我知道她是誰,你那福薄的媳婦跟我提過幾回,叫錦娘是吧?」
老夫人舉起手不讓孫子說下去,清明雙目又淡瞄了一眼明眸清媚的杜雲錦。
古代人總在女子閨名下多加個「娘」字以示親暱,趙筱攸很愛那個錦字,便為杜雲錦取了個暱名。
「是的,妾身給老太太請安。」她再度一福身,禮數周到。
「嗯!」老夫人一頷首,卻不說好與不好,以杯蓋撥開茶葉,飲了一口茶,抿抿唇,面上是不改的慈容。
「然兒,這事你考慮周詳了嗎?要不要再想一想,不必急於一時。」
「孫兒心意已定,絕不再有任何更改,望祖母成全。」他今生唯她而已,從今而後,不負相思意。
見他神態堅決,老人家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蹙。
「若是真的中意也不是不可行,但她的出身畢竟過低,以你嫡長孫的身分豈能讓一名庶女為正室?杜家那家子渾人的行事作風我瞧不上眼,你先把陳知府千金娶進門,將錦娘抬為平妻一事尚可徐徐圖之。」
老人家看向杜雲錦的肚皮,意有所指母憑子貴。
平妻,她憑什麼?翠衫女子冷沉著臉,一臉的嫉妒幾乎無法遮掩。
「不是平妻,只能是正室,孫兒承諾過終此一生只娶妻一人,我要她當我沐昊然的妻子,名正言順的相伴我左右。」誰也不能貶低、看輕她,待她得如待他般恭敬。
「胡鬧!你當是小兒過家家的兒戲嗎?庶女出身本就有礙名聲,再看看杜家那些人的德性,那樣的孃家人能上得了什麼檯面?對你日後的發展只有拖累,毫無助益。」她不否認自個兒偏心,想給孫子最好的,讓他一生順風順水,不起波折。
當初和趙家定下那門親事是基於兩家利益,心想趙家百年茶商,給她那福薄孫媳婦的陪嫁裡有好幾座茶園,兒女親家是做得的,往後日子長得很,親家老爺多提攜這個外甥加女婿一二,讓他也能打出一片天下。
誰知趙家是個喪門的,連著兩個媳婦入門都是拖累,不僅當不了家操持家務,還得當菩薩供著,如今趙家本身又內鬥得一團糟,沒法分出心神扶持女婿,有不如無。
雁如和筱攸這對婆媳她大體上是滿意的,就是沒福氣,早早辭了世,不能為府裡開枝散葉,她心裡也是感傷良多。
只是日子不能渾渾噩噩的過下去,眼看著賈氏親爹的官越做越大,對次孫昊文的布莊生意益發照顧,甚至有意安排與宮中採買搭上線,讓皇宮貴人們也用上沐府所出的織錦。
若是此路能通的話,當上皇商指日可待。
有監於此,她更不能厚此薄彼,兩個孫子都成器才能為祖上爭氣,光耀門楣,因此她擇定了官家千金為長孫的繼室人選,這回非得謹慎再三不可,不能再錯一回了。
「杜家人是杜家人,錦兒是錦兒,兩不幹系,豈能相提並論?爛泥田裡還能種出好稻,祖母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做法孫兒無法認同。」
他不會任自己的女人受半絲委屈,他要給她的是全心全意,絕無摻假。
老夫人被孫兒的忤逆氣笑了,「你腦子被牛踢了呀!她是姨娘生的就是不行,我們沐府丟不起這個臉,何況打斷骨頭連著皮,哪天她孃家人求上門了還能不理嗎?」
雖然出嫁從夫,從此只能以夫家為依恃,養兒育女,操持家務,可是許了人還是從孃親肚裡掉下的一塊肉,她能不顧兄弟姐妹,總得顧及親孃吧!
沒有孃家當靠山的女子在夫家也是站不住腳步,孃家人不夠強大,若頻想打秋風、撈好處,他們沐家再家大業大也會被拖垮,難有風光。
所以說,怎會是兩不幹系,其中門道還深得很,若沒把持好被迷了眼,以後有得苦頭吃。
老人家活得長,看得也多,不像這些毛頭娃兒腦門一熱就栽下去,不往遠的看,只想摟媳婦。
「求什麼求,打出去便是,來一回打一回,看誰還敢上門?」他不信打不怕。
同樣不待見杜家人的沐昊然一臉悍氣,一開口霸氣十足,絲毫不把虧待過他女人的一窩賊寇放在眼裡。
想貪人財物不是賊是什麼?惦記著別人的富貴想來個五鬼搬財,如此賊心還不打殺了,留著何用?
「你越說越起勁是不是?你當是土匪還是流寇,能讓你喊打喊殺的?杜家人再不濟也是良民,打傷、打瘸、打死了你得去見官,還落個薄待親家的惡名。」呼!呼!她這胸痛呀,全是被這不省事的孫子氣的。
「祖母……」
見老夫人撫著胸口直喘氣,臉色不佳,不想祖孫倆因她起爭執,杜雲錦拉住正欲開口的沐昊然,朝他一搖頭,要他別激怒老人家,凡事都能好商好量,不用操之過急。
「老夫人勿惱,身子骨要緊,怒急傷肝,您若是氣出病來,還是自個兒受罪,沒得了好,先亂了心緒,大少爺做得不好,您罵他便是,別跟自己過不去。」杜雲錦恭敬地安撫著,聽著讓人舒心。
老夫人睨了面色顯然也平靜不少的孫子一眼,「你這丫頭也算是會說話,沒給老婆子添堵,我看你也順眼得很,只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蠻幹,咱們也有親友走動。」
她言下之意要杜雲錦多擔待,人留三分面子,不能做得太出格,否則在親朋好友面前怎麼抬得起頭。
「老夫人放心,錦娘知道輕重,不過大少奶奶去得急,大少爺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沒分寸的衝撞您老人家是大少爺的不是,輕老夫人念在他喪妻未久,仍未平復傷痛,不予怪罪。」
大逆不道的話杜雲錦說不出口,不念與沐昊然的情分,也要看在老夫人年歲大了,禁不起刺激,雖然沐昊然的心意讓她大為感動,可是讓老人家傷心的事她還是做不出來,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她不能為達目的卻全然不顧。
「聽到沒?然兒,還是錦娘這話說得順耳,既中肯又不失偏頗,哪像你心急火燎的,像急著上樹的猴兒。」若他能再收斂點狂性、多些圓滑就好了,他欠缺的是磨練呀!
沐昊然順勢搭話,「既然祖母對錦兒滿是稱讚,那就是她了,也別再給孫兒挑別人,有現成的好人選,不用再挑了。」
「又再胡說了,妻賢夫禍少,祖母為你挑的這門親是好的,一官還有一官高,想想賈氏的爹。」
以官壓官,官大的壓死官小,賈氏再囂張也壓不過上頭有大官頂著。
「祖母……」
沐昊然的手臂一緊,低頭一看,就見一隻瑩白小手扯住他,他沉著氣改口,「妻死夫守喪一年,孫兒續絃一事等一年後再說吧,孫兒先行告退。」
一說完,他便帶著杜雲錦離去,擺明了以守喪為由,不談續娶之事。
老夫人輕嘆了一聲,感慨孫兒的執著。
「老夫人,不是奴婢要背後論人是非,實在這杜姨娘不是個好的,表面上事事恭順,實則心大,大少奶奶去的那一晚,大少爺便是宿在她屋裡,可見她心機用得深。」哪有好處全給杜雲錦一人佔盡了,想當正室?她呸!
吹了吹茶沫子,老夫人慈眉低視,「春雪,把你給瞭然兒是委屈了,沒比在我身邊伺候舒服。」
春雪一聽,驚惶地一跪,「老夫人別折煞奴婢了,不論服侍哪個主子都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哪有一絲委屈?」
「起來吧!別跪疼了,你不疼我倒替你心疼了。」
春雪當老夫人真心疼她,又口無遮攔的道:「杜姨娘太不應該了,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麼身分,居然敢不要臉地挑弄大少爺扶她為正室,她以為使兩手狐媚功夫迷住大少爺就能一人獨大嗎?什麼人家出什麼下作貨色,沒得改了。」
「嗯……」
老夫人邊聽邊點頭,心想著這春雪太愛嚼舌根了,不修身、口德差,難怪孫子對她不上心,讓她再留在孫子身邊不太妥當,該做好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