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笛挾著他的布口袋,在長安西市找了間客棧住下。
追坂魂莫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喂,你跟著我幹什麼?”蕭笛不止一次問他,“走你的路去吧!”
“哎喲,蕭老爺子,我不跟著你跟誰?天玄會隨時會要了我的命,老爺子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佛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放下屠刀……”
蕭笛笑道:“這麼說你已經成佛了?”
“成佛麼,不敢,但也差不多了。”
蕭笛拿他無法,只好任由他跟著。
待找到小旅舍時,莫威卻不讓他住下。
“老爺子,憑你的身份,怎能屈居於此?”
“我有什麼身份?口袋裡不過幾個銅錢,還想充闊麼?”
“哎,這就不用你老操心了,走走走,我有的是銀票,住大旅店去!”
“嗬,你還挺闊氣呢?”
“咳,不瞞你老說,天玄會要不是多給銀子,我莫威豈能替他們賣命?”
“這麼說來,你是為了錢才進天玄會的了?”
“當然啦,要不,我莫威在江湖上也是叫字號的人物,豈肯受人約束?”
“沒錢,你不會去搶去偷?”
“哎,蕭老爺,你這就不知道了,我莫威殺人放火的事幹過,卻從來不愉偷摸摸。”
“嘿嘿,這倒有趣。”
“有趣?蕭老爺子不相信我?”
“你我初次相逢,你又數次暗算於我,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這也是常情,不過,老爺子不要再提往事了吧,我莫威心甘情願為僕為奴,日久自會見人心,不信就走著瞧好了。”
“你先把‘老爺子‘這個稱呼改改吧,我哪裡就老了?”
“是是,改稱小爺吧。”
“我不要你稱爺,也不要你當什麼僕奴,你我平輩相稱也就可以了。”
“不行不行,稱蕭大爺吧。”
“不準!”
“稱蕭大哥吧?”
“也不成,你比我年紀大。”
“稱蕭兄弟?”
“也不成,你我志不同道不合,怎能稱兄道弟?”
“哎呀,這不成那不成,那麼稱呼什麼?”
蕭笛笑道:“什麼也不必稱,你你我我一說,不就得了?”
莫威嘆口氣,道:“你連規矩也不要,只好將就著吧。只是太委屈我了。”
“什麼?倒是你受了委屈了?”
“那當然啦,甘心當你的僕奴都當不成,豈不是委屈我了?”
“好吧,別說了,先找睡處要緊。”
他們到了一間中等旅舍住下。
每人各自一間房。
晚上,蕭笛運功打坐後,仍不思眠。
他如何能睡得著?
柳媚姑奶奶的倩影,時時縈迴在腦際。
他到現在都不明白,東家為何在他幫忙退敵之後還要把他趕走。
還有,鮑張兩家的血案明明與他無關,為什麼要栽在他身上!
他曾問過莫成,那夜天玄會長安分壇遭襲的詳細情形。
據莫威說,襲擊者身手之高,實在驚人,但卻不止一人,究竟來了多少,誰也無法弄清,至於自分壇主以下諸人,為何能倖免於難,莫威也說不清楚。
那夜至白鶴別莊被蕭笛驚退後,一行人匆匆回到了分壇。只見幾進院子屍橫遍地,壇主鮑天奎已無蹤影,驚得眾人丟魂失魄。
良久,鮑天奎才從秘室中出來,彼此談了經過。
原來,鮑天奎等莫威等人走後,便回屋安歇。他一向極注意安全,便進秘室睡覺。待天欲曉起來,才發覺壇中弟子已被人屠盡。他一時不明所以,才躲在內室窺測,等看實是莫威等人後,方出來相見。
鮑壇主說的就是那麼簡單。
因此,刺客到底是什麼模樣,誰也不曾見到。
第二天,他們便回了總壇。
鮑天奎一個分壇被人屠盡,如何向總壇交?於是便將罪過推到柳家頭上。
總壇又聽莫威說了襲擊柳家經過,震驚於“隱形人”的身手,才派兩位護法尊者前來查看,沒想到“隱形人”就是他蕭笛。
莫威原來還把他當成江湖異人,是一個上了年歲的老頭子呢!
說來說去,兇手到底是誰?
天玄會五十七條人命死於一旦,壇主竟然一點也不知道,足見來人身手之高。
他們為什麼要與天玄會作對呢。
還有,為什麼把飛蛇幫的張家也一併屠盡?是同時分兩頭進行還是先屠鮑家後屠張家?
蕭笛想來想去沒個結果,便把它扔在一邊,專心想起那位令他傾倒的“姑奶奶”來。
唉,大事不想卻去想那位惹不起的姑奶奶,這又是何苦呢?
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啊!
窗外明月朗照,樹影婆娑,可惜他“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這是唐朝詩人李益的詩句,正可表述他此時的心景。
他終於按捺不住,渴望再見伊人一面。記得東家趕走他時,她曾為他說話,後來被她母親阻止。可她聽到須彌老怪的時候,臉上曾現出了驚惶,就不再肯說一句話了。
唉,她竟然被一個須彌老怪嚇住,不相信他是個正派人了,這真讓人痛心啊!
哲人云:“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難道他蕭笛的愛好,不足以說明他的為人嗎?
他愛好武功、胡琴、養馬、讀書、勞作。
舍此還有什麼呢?
柳媚啊柳媚,你不該用懷疑的眼光看我,更不該聽信東方父子的惡語中傷。須知一個人受得了外人的攻訐、侮蔑,卻受不了親人哪怕是一點點的猜疑啊!
姑奶奶你既然不相信蕭奮,蕭奮只好遠走他鄉,從此各自東西了。
想起這些,他滿腔的熱情被冷水澆滅了。
本想夜馳“白鶴剛莊”;求見姑奶奶一面的,也沒有心腸了。
他輕輕嘆口氣,翻身面牆,閉上眼睛,欲沉進夢鄉,擺脫煩惱。
但是,他感到窗外五丈遠有了動靜。
他立即功布全身,默察來人有何企圖。
他發覺來人已近窗前,從來人發出的一絲兒響聲判斷,功力非比尋常。
他不動聲色,靜臥待敵。
窗外的聲音停住了,絲毫沒了動靜。
但是,他仍辨察出人的輕微呼吸聲,人家站在窗外默杳屋中動靜呢。
驀地,窗戶無風自開。
“唰”一聲,數件暗器朝床上的蕭笛襲來,竟然全數擊中。
“啊喲!”床上的蕭笛大叫一聲,便沒了聲息,似乎連掙都未掙一下,便鳴乎哀哉了。
偷襲者並不急著進來,又佇立片刻,再抖手打出三隻暗器,人才飄然進屋。
三隻暗器是柳刀,葉長不及二寸,薄如蟬翼,刀葉無光,染成了黑色。於夜晚襲人,可以百發百中,很少有人能躲過。
早已中了暗器的蕭笛,這三把飛刀又豈能避過?刀刀命中,插在身上。
“喂,你們下來吧!”進入室內的人輕喚,聲音柔和嬌脆,竟是個女兒身。
接著,“嗖嗖嗖”又掠過了三個人。
女的又道:“這傢伙已被我放倒,隔壁那個呢?”
一個男的回答道:“還沒動他呢。”
女的“哎”了一聲道:“你們手腳太慢,怎麼還沒動手呢?”
又一個男的道:“我們剛要動手,你就叫我們進來。”
女的道:“快去動手吧,走。”
蕭笛摸不清他們的路數,料知定是天玄會的人,見他們要走,正要翻起身來動手,又聽一個女的道:“慢,珠姐,適才這個死囚叫了一聲,只怕已驚動了隔壁那人。”
先前那個女子道:“不怕,以四對一,還愁他飛上天去?”
這時,窗外有人接嘴道:“我幹麼要飛上天去?在人間不是很好玩的麼?”
房中四人大驚,還來不及縱身出屋,一股異香已充滿室內,只聽“撲通”之聲連響,顯然是四個人都栽倒了。
蕭笛一聽見莫威的聲音,就知道他會幹什麼,連忙運起龜息功,閉住了周身穴道。
果然,他用追魂散迷倒了刺客。
蕭笛動也不動,著他要怎麼辦。
莫威跳進室內,一晃火摺子點燃了燭火,來到床邊探視蕭笛。
“媽呀!”莫威一看他身中八隻袖箭,三柄柳葉小飛刀,不禁驚叫出聲。
他小心地伸出一隻手去摸蕭笛的鼻子,竟然一點氣息都沒有了。
“啊喲!”他又驚叫起來,“怎麼連出的氣都沒有了!天碰,蕭老爺子啊,你死了甩手一走便萬事大吉,可剩下我莫威又怎麼辦呀,你不想想,天玄會已容不得我,沒有你我怎麼活啊!唉,我原以為你藝高絕頂,沒料到如此不成器,小小年紀就短了命,這下子可怎麼辦哪!”
他吸著鼻子傷感了一陣,又道:“也罷,事已至此,傷心也沒用了,等我把你埋了,把這四個狗男女殺掉追祭你的亡靈,你總該可以閉目了吧?然後我就趕快逃離此地,找個地為躲起來……”
“嘿嘿,只怕來不及了呢!”窗外有人譏誚。
莫威嚇得跳了起來,急忙想往後窗奔逃。
“別忙啊,莫威,四處都是天玄會的人,你往哪裡逃呀?這正所謂‘黃雀捕蟬,螳螂在後’,莫威,你該沒想到吧?”後窗又有人說。
躺著不動的蕭笛,聽出前窗是懾魂夜叉伍志生的聲音,後窗說話的卻是鮑大龍。
他想,這下可熱鬧了,你莫成剛才罵我才成器,小小的年紀就短命,我就讓你吃吃苦頭再說。
這時只聽莫威道:“哎呀,原來是護法尊老伍老爺子和鮑大少爺呀。不知二位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伍志生冷笑一聲:“別來這一套,說,這地下躺著的兩男二女是什麼人?”
“回伍老爺子的話,在下不知。”
“把他們教醒!”
“是是,伍老爺子的話在下不敢不聽。”
莫威取出解藥,分別把四人救醒。
伍志生道:“你四人是什麼門派,為何與這小子給仇!”
那被稱為珠姐的道:“你又是什麼人,莫非與這兩個小子一道?”
伍志生怒道:“小輩,老夫救了你們,還敢出言無狀?”
鮑大龍見兩女貌美,急忙討好道:“這位姑娘,若不是我與伍爺恰好趕到,你們四位的下場就慘了,這小子要拿你們剖心掏肝,為床上那個死鬼報仇呢!”
珠姐一聽,愕然道:“真的麼?”
莫威忙道:“真的真的,鮑大少爺的話一點不假。”
珠姐道:“你們不是一路?”
莫威道:“原本是一路的,可後來在下岔了道,走到另一條路來了。”
珠姐聽不懂他說的話,不再理他,問鮑大龍:“你們走一路?”她以為是走路呢。
鮑大龍未及回答,伍志生搶著道:“你們是何來路,報與老爺子聽聽!”
珠姐道:“前輩救了小女子等人性命,理當奉告出身來歷。小女子姓沉名雪珠,家師琅琊老人……”
伍志生一驚,與鮑大龍對望了一眼。
“……這位叫郭青,丐幫幫主鎮三山穆朝忠前輩的關門弟子……”
伍志生越聽越有興趣,沒想到這幾個後生晚輩還大有來歷呢!
“……這位叫洪天龍,是浙江玲瓏山紫衣秀士尚子書的衣缽傳人,這位叫董雪雁,東海子規島島主董凌董前輩的掌上明珠。”
聽完介紹,伍志生、鮑大龍歡喜不已,莫威卻嚇得變了臉色。
原來,沈雪珠提到的琅琊老人、丐幫幫主穆朝忠、紫衣秀士尚子書、子規島主董凌,無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除丐幫幫主與各大門派有所交往外,其餘三人莫不是性情孤傲,不睬別人只獨來獨往的人物,黑白兩道都與他們不沾邊,他們也不招惹別人。但是,誰要與他們結下了怨仇,他們可不管你是黑道白道,不了結就決不甘休。由於他們武功奇高,罕逢敵手,人家也不敢去招惹他們。
天玄會自籌備之時起,就曾分別向三位下過聘書,尊為護法尊者,但三人理都不理睬,使天玄會丟了面子,若要是換了別人,早被天玄會收拾,但對三老,天玄會卻十分忌憚,不敢妄動干戈。
如今偏巧這三位的徒弟被伍志生鮑大龍所救,這點人情就是今後的敲門磚,若要是能把四個後生小輩招納進天玄會,還愁牽不動四個老傢伙的心?丐幫幫主雖不能加入天玄會,但只要丐幫不與天玄會作對,無異去了一個強敵。其他三者都可以加入天玄會,這就使天玄會如虎添翼,實力大增。
所以伍志生鮑大龍聽了十分高興。
而莫威見自己惹了這麼大來頭的人物,一個天玄會已令他吃不消,哪裡還受得了四人今後的報復?故爾使他後悔莫及。
但有一條,他不明白蕭笛與自己怎麼會與他們有仇,他們四人處心積慮要取他和蕭笛的首級。彼此連相都未照過,真是咄咄怪事。
沈雪珠說完,續道:“敢問老前輩臺甫?”
伍志生笑道:“原來四位小俠都是名人高徒,失敬失敬!等先把這個賊徒收拾了再與四位詳談。”
他立即又喝問莫威:“蕭笛那小子真死了麼?莫非象前次那樣又有詐?”
莫威道:“氣都沒有了,還詐個鬼呀!”
伍志生聽他出言頂撞,大怒道:“大膽,今日先給你吃點苦頭,待捉到總壇後,萬刀凌遲處死!”
莫威哀求道:“伍老爺子,一刀是死,萬刀也是死,你老又何必費心勞肝砍上一萬刀呢?要是不小心劃破了你老的手,或是擰了你老的腰,在下罪過不是更大了麼?還是一刀砍了省事些,你老看如何?”
蕭笛聽他這麼說話,心想,這小子到這種時候還損人,真是自討苦吃!
果然,伍志生大喝一聲:“該死的叛賊,今日先拔了你的舌頭!”
沈雪珠等人聽了這些話,什麼萬刀凌遲,什麼叛賊、什麼拔了舌頭,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些人似乎原先是一路的,這撒迷香的傢伙大概是背了他們,那麼說,都是天玄會的了?
就在伍志生縱身進屋時,沈雪雁將身一橫,檔在莫威身前,道:“老前輩,請稍慢,晚輩有一事情教!”
郭青、洪天龍、董雪雁與沈雪珠心意相通,也都凝神作了戒備。
伍志生見沈雪珠攔住他,不禁一愣:“姑娘有什麼話要說,等我懲治了這傢伙之後吧!”
沈雪球道:“老前輩與這傢伙本是一路?”
“不錯,老夫是天玄會護法尊者懾魂夜叉伍志生,這小子叫莫威,於昨日背叛本會,潛逃於此,想不到卻得罪了各位小俠,待老夫捉他回去備嘗酷刑,再萬刀凌遲處死,與各位雪恨。各位儘可以隨老夫赴天玄堡做客,親自目睹這傢伙的下場!”
沈雪珠臉上變了顏色,又問:“床上死掉的那人,也是天玄會的叛賊麼?”
“不是,這個子來歷不明,竟敢與天玄會作對,莫威這小子就是在他的挑唆下叛逃的。
姑娘除去此人,天玄會十分感謝呢!”
話才落音,沈雪珠嬌叱一聲:“天玄會的妖孽,滾出去一決高下!”
只聽“嗆”的一聲,沈雪珠已抽出了長劍,郭青等人也各自亮出了兵刃。
伍志生萬沒料到沈雪珠猝然變臉,立即一個倒縱,從窗口躍出。
沈雪珠等四人也一個接一個從窗子飛出,把伍志生圍在中間。
鮑大龍卻守住後窗不動,擔心莫威逃跑,對沈雪珠等人的反應,也感到莫名其妙。
莫威見時機有利,便對鮑大龍道:“鮑大龍,你閃不閃開,不閃開讓路,我就要撤出一把迷魂散了!”
鮑大龍自知武功與他不差上下,治服不了他,對追魂散卻是大大顧忌。
聞言不禁退後了幾步,拿不定主意該不該放莫威逃跑。
而此刻前院伍志生與四個男女已經打成一團,伍志生雖然武功已臻化境,但那四個男女卻也不弱,一時半時只怕不能取勝。師傅既然被困,又怎麼來援助他?
舉棋不定之際,莫威的膽子大了起來。
他往鹿皮袋中一摸,象是在抓追魂散,然後捏緊拳頭,作出要往外撒之勢,把鮑大龍嚇得又退開了三步。
莫威見時機已到,大喝一聲,手一揚,象是撒出了一把迷魂散,人也即時向後窗躍去。
當他兩腳凌空,已越過窗口之際,猛覺後襟衣服一緊,一股大力把他拖了回來,“撲通”一聲摔在室裡,驚得他“哎喲”一聲大叫起來,他連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了起來,四周一看,又哪裡有人了?看看床上的蕭笛,不是直挺挺躺著嗎?
躍出後窗,必須從蕭笛身上越過,莫非是蕭笛的陰魂不散,抓了他一把?要不,前窗外正廝殺得緊,又會有什麼人來捉弄他?
這樣想定,忙朝床上的蕭笛深深一揖:“蕭爺,你定是嫌我自顧逃命,不為你老人家收斂屍骨。可是我莫威目前自身難保,也就顧不得了。我若不及時逃走,不就變得和你一樣沒命了嗎?蕭爺,待我來年今日到廟裡去為你祝禱吧!你老就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站在窗外的鮑大龍先是一躍三丈,躲避莫威的追魂散,及見莫威已躍出窗口卻忽然縮了回去,也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怕追魂散的餘香波及,不敢近前窺視,只得遠遠立著,手握短叉,防備莫威越窗而走。
這時,莫威祝禱完畢,一縱身,又往窗外越。
雙腳剛離窗口,這次衣襟不再被抓,心中看實寬慰,滿以為就此走脫。不料突覺一股巨大的吸力,把他一個身子又往窗內拽,他驚得大叫一聲,四腳朝天又摔在地上。
他痛得哼哼喲喲,轉頭四周一看,哪裡有什麼人影?
他嚇得滿頭大汗,忍痛翻過身來,跪在地上朝蕭笛叩頭不止,嘴裡喃喃道:“哎喲,蕭大爺、蕭老爺、蕭老太爺,我不是跟你老人家說好了麼?待天玄會的兇魔走了以後,我再替你老人家殮屍,然後找個風水寶地下葬,我披麻戴孝充當孝子,以後每年逢你老的忌日,定叫佛寺給你老念他個七七四十九天的經,超度你老到西天極樂世界去享仙福。你若又何必挽留我陪著你老的屍身呢?再等一會兒伍老魔頭進來,我的一條命也鳴乎哀哉了,誰又能為你老當孝子呢?你老年輕短命,絕子絕孫,只好讓我老莫繼承香火、待老莫逃得一條性命之後,馬上搶個姑娘來成親,生個胖兒子出來就讓他姓蕭,這不是讓你老佔了便宜了麼?我老莫誠心如此,你老的冤魂該不再為難老莫了吧?事不宜遲,老莫去也!”
他喃喃禱祝完畢,抬頭去瞧後窗外,忽然發覺蕭笛的身子似乎在顫抖,他嚇了個靈魂出竅,仔細又看床欄,似乎一個床也在隨著身子抖動。
“媽呀!”他怪叫了一聲,猛提真氣往窗口躍去。
這次他平平安安躍出,眼看雙足即將落地,便把注意轉向站在五丈外的鮑大龍,以防鮑大龍的突然襲擊。
可惜,他又足落地的願望落空,猛地身後又襲來一股大力,把他凌空拖了回去,又重重仰跌在室內地上。
他嚇得靈魂出了竅,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前窗外喝斥打鬥的聲音越來越烈,提醒他處境之危險。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又把目光盯住床上的蕭笛。
咦!這小子莫非沒有死?
他忽地跳起身來,躡手躡腳走到床前,大著膽子伸手去摸蕭笛的手。
嗬,又冰又涼,哪象個活人呀!
他膽子又大起來,把手伸到蕭笛的鼻孔前,好半晌不離開。
結果,一點出的氣也沒有。
蕭笛適才忍不住笑,所以一個身子都抖起來,現在他運起龜息功,強忍住了笑意。
“咳,我的老祖宗呀!”莫威又說話了,“你又不是我害死的,為何冤魂纏住我老莫不放呢?你究竟要我老莫怎麼辦呀!你這個害人精!啊喲,不對不對,請恕老莫失口,老莫向來有口無心,你大人大量,千萬別放在心上,老英知錯就改,古人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老就別放在心上吧!唉,你若不願老莫走,老莫只好捨命陪君子,就在這裡陪著你這個短命鬼吧!有什麼辦法呢?算我老莫倒黴吧……”
他站在床邊正絮叨個沒完沒了,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聲悶哼,接著又是幾聲驚呼,連忙轉身衝到前窗朝外一看,只見院子裡黑糊糊站著五個人,地下橫七豎八躺下了四個。
他心不禁一跳,莫非四個小傢伙把老魔擺平了?轉念一想,不對呀,分明站著五個人呢,何時又多出一個?
此刻站在院子裡的人彎腰提起地上的人,一個個朝窗前走來。
“喂,莫威,你還乖乖等著呢?好極啦!”
莫威定眼一瞧,天,是攝魂夜叉伍志生!
他後面跟著鮑天奎、鮑玉龍、馬彪,還有一直在後窗守著的鮑大龍。
他又急忙向後窗一看,嚇得倒抽了口冷氣。窗口站著蓮花仙婆田明珠,正朝他咧者缺牙嘴笑呢。她旁邊還站著護法鄒子龍。
老太婆的笑容實在難看,使他渾身上下起雞皮疙瘩。
完啦!後路已斷,活到頭了。
伍志生一夥把四個年青男女提進室來往地上一扔,叉著腰把莫威逼到床邊,個個凶神惡煞地注視著莫威,就象老虎瞪著綿羊。
莫威膽都嚇破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各位辛苦了,請坐請坐。”
蕭笛聽他這麼說,心中大樂,這小子到這種時候還說得出這種活,真是活見鬼了,看他下一步怎麼辦吧。
這時,扔在地上躺著的沈雪珠說話了。
她道:“你們這群妖孽,想要幹什麼?”
原來四人被點了穴道,全身動彈不得。
鮑天奎道:“啟稟護法,把他們打發了吧,還要趕遠路呢。”
伍志生道:“這四人不是無名之輩,留著他們參加本會,豈不好得多?”
郭青罵道:“做你的清秋大夢!小爺乃堂堂丐幫弟子,還能參加你們天玄會?真是愚蠢透頂!”
伍志生道:“你們會參加的。”
洪天龍吼道:“紫衣秀士的徒兒,能與天玄會的豬狗混在一起麼?別打如意算盤了!”
伍志生陰笑道:“別忙者說大話,你們只要加入天玄會,保準讓你們當巡察使,真是又威風又神氣,如果冥頑不化,你們這條小命就算完了,選擇哪條路,還是想好再說。”
郭青罵道:“你敢動小爺們一根毫毛,丐幫就算跟天玄會結下樑子,你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丐幫上萬子弟也要把你們找出來!”
鮑天奎狂笑道:“小子,你以為仗著丐幫就唬得了大爺們麼?大爺先把你的舌頭割了再說!大龍、玉龍,割了他舌頭!”
鮑大龍、鮑玉龍答應一聲,獰笑著朝郭青走來。
董雪雁嚇得尖叫出聲:“你們敢!”
鮑大龍笑道:“怎麼不敢?先割了他舌頭,再拿你尋開心,你等著吧!”
沈雪珠急得叫道:“不准你們逞兇!”
可惜,嘴上雖然厲害,身子卻動不了,只有眼睜睜瞧著鮑氏兄弟一個捏郭青的嘴,逼他張口,一個拿著匕首,等他吐出舌頭。
郭青嘴被捏住,罵不出聲。
洪天龍象頭猛虎,狂吼著要殺盡天玄會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沈雪珠、董雪雁嚇得緊閉雙眼,不敢目睹慘狀。
就在這危急之時,突聽一聲嘆息,有人說道:“喂,鮑大龍、鮑玉龍,你們幹什麼?”
眾人聞聲一瞧,驚得目瞪口呆。
鮑氏兄弟也嚇得放開了郭青。
只見死去多時的蕭笛慢條斯理地從床上坐起來,雙腳從床上移到地上,身上插著八支袖箭、三支柳葉刀。
莫威嚇得大叫一聲,瑟縮一團。
蕭笛不知怎麼弄的,身上的刀箭紛紛落下,他從衣襟上把它們拾起,全捏在手中。
沈雪珠驚得張大了嘴,一顆芳心象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了。
死人復活,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的袖箭、柳葉刀可說是百發百中,威力極大,在江湖上行走,從無虛發,因此得了個外號叫追魂柳葉刀。
她明明射中了這個人,他明明也“死”了,怎麼又活轉陽世了呢?
除非這樣一個理由,暗器根本就沒有傷了他,他是裝死躺著的。
天!暗器都打在他身上,他又怎能連皮都不破一塊,血都不流一滴呢?
這人定是穿著一件刀劍不傷的衣服,否則就不能是現在這付模樣。
只聽蕭笛笑道:“各位,又見面了……”
話未完,後窗的蓮花仙婆手一揚,“呼”一聲,金光一閃,打出了她的獨門兵刃。
這一下,快若閃電,又是不聲不響突然襲擊,眾人聽到”呼”地一響時,金蓮已到了蕭笛身上。
可是,人們沒有看見蕭笛“哎喲”一聲倒下,卻只看見金蓮一閃,打了個空,又“呼”
地一聲被收了回去。
蕭笛人已坐在床尾,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他是怎樣閃避的,人們幾乎都沒看清,反正,眼一眨,他原樣不動,只是挪了地方。
懾魂夜叉伍志生嘿嘿笑道:“蕭笛,室內狹窄,到外面決一雌雄如何?”
蕭笛笑道:“好的好的,那就出去打吧!”
伍志生跳出窗口,道:“來呀!”
蕭笛道:“等我把人救了再打不遲。”
說話間右手一揮,一股柔和力道拂向四個跌在地上的男女小俠。
他們突覺經脈阻塞處豁然通暢,立即運行真氣一週,便跳了起來。
鮑大龍、鮑玉龍、鮑天奎、馬彪趕緊躍出門外,怕四小俠突施襲擊。
郭青見他們溜走,一個‘鯉魚躍龍門‘從窗口躥出,刀光一閃,劈向鮑大龍。
伍志生一聲唿哨,天玄會人一個個躥上屋脊,藉著夜色溜了。
四小俠登高尋找,已沒了蹤跡。
郭青大叫道:“江湖四英與你們天玄會血戰到底!”
遠處傳來伍志生的聲音:“小子休狂,天玄會定取你四人首級!”
郭青聞聲要追,莫威在天井裡道:“各位,下來吧,追上去只會吃虧。”
蕭笛也道:“各位下來一敘,如何?”
沈雪珠等四人紛紛跳下屋來。
眾人進屋坐下,沈雪珠向蕭笛賠禮。
莫威道:“沈女俠,你們怎麼要向我二人下手呢?”
沈雪珠道:“說來話長,讓我從頭說起吧。”
去年沈雪珠遊歷黃山,尋訪表哥楊鈞,到黃山派駐地後,才知楊鈞已被華山弟子云中鶴方栩誘入天玄會,楊鈞末獲師門先準,擅自加入名聲不好的幫會,已被逐出師門。
沈雪珠對天玄會倍增惡感。
哪知她在黃山遊歷時,偏巧碰到有三人在調戲董雪雁,憤而拔劍相助,對方恰是天玄會少堡主章子龍和方栩以及一個叫謝鳴金的青年人。
惡鬥之下,兩女不敵三人,幸逢洪天龍、郭青,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四人合力,才逐走章子龍三人。
拼鬥期間,沈雪珠曾唱問方栩,楊鈞究竟在何處。方栩笑答楊在長安分航享福,要找自己找去。
之後,四人到長安尋訪楊鈞,暗中窺察多日,只是不見楊鈞。長安分舵人多勢眾,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今日白天無意中碰到莫威,他們知道莫威是天玄會長安分舵的人,便跟蹤而來,原想除去一人,活捉一人以問口供。
蕭笛聽她講完,微笑著從衣襟口袋裡摸出袖箭、柳葉刀,遞還給她。
沈雪珠臉一紅,伸手接過。
郭青問道:“蕭大俠,這暗器不是打中了麼,怎麼又能……”
莫威道:“快說來聽聽,我老莫也在納悶呢,你把我戲要得好慘,未免太缺德。”
董雪雁道:“少換莫非穿有什麼寶衣,刀槍不入?”
蕭笛笑道:“寶衣沒有,至於暗器未擊傷在下,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取個巧而已。”
莫威又問:“你裝死怎又裝得如此之象?連出入的氣都沒有了。”
蕭笛道:“閉住氣不是出入的氣都沒有了麼?”
眾人聽他這麼說,雖不全然相信,但也不好再問。
其實,蕭笛不願炫耀,他那吸性暗器的功夫自然靠的是內功,師傅稱此功為須彌吸附功,真氣護體時,能將暗器吸附在衣物表面上。
至於裝死,用的是龜息功。
這兩門功夫都已失傳,江湖上人知之甚少,特別是吸附功,只怕已無人知曉。
六人談談說說,已是天亮。
由於夜晚爭鬥,嚇得住店客人不敢出門,店家也縮在屋裡,以觀動靜。
莫威留下銀兩,六人信步出旅店,找了個小吃攤,吃了早點。
郭青道:“請蕭大俠移駕丐幫長安分舵,好借個地方說話。”
蕭笛道:“多謝郭大俠盛情,今日不去了吧,以後有緣再見。”
江湖四英惋惜不已,約好日後相見,必在一起盤桓些日子。
別過四英,蕭笛往西市外走。
莫威追著問:“上哪兒去?”
蕭笛道:“浪跡天涯,去到哪兒算哪兒,你自己要去何處就請便吧。”
莫威道:“我的大駕總是跟定你這位大爺,只盼以後莫再裝死糊弄我老莫,害得我白白叩了許多頭。”
蕭笛笑道:“那是活該,誰讓你沒良心只顧自己逃命。”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呀!”莫威叫屈道。
“你還罵我短命!”
“這……”
“哼,所以讓你吃些苦頭!”
“好啦好啦,我老莫吃的苦頭還少嗎?光嚇也嚇得半死了。”
蕭笛哈哈大笑:“這叫做報應!”
在西市大街閒走,不緊不慢,悠然自得。
“蕭爺,要買東西麼?”莫威殷勤地問。
“東西倒不買,只想找一家畢羅店吃一頓抓飯,然後離開長安!”
“好主意好主意!這抓飯乃胡人的拿手好戲,我老莫卻從未領教過。”
“嘿,味道可是好極。”蕭笛咂了咂嘴。
“嘻嘻,大爺,你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此話何意?”
“聽說胡人開的酒肆飯館,都有胡姬勸酒,那些胡姬皮膚雖黑,卻是貌美如花,能歌善舞。你蕭大爺大概是看上了胡姬……”
蕭笛笑而不語,只顧信步前逛。
莫威見自己猜中,喜不自勝。
“嘻嘻,大爺,我老莫年近三十,還未論婚娶,就跟著大爺找個胡姬成親吧。”
“哼,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樣,胡姬還能瞧得上你?”
“啊喲,大爺,這話就不對了。我老莫和別人生得沒有兩樣,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和一張嘴,外加兩隻耳朵嗎?要說有什麼不對,只是它們位置搭配得不太合適而已。”
“喂,兩位大爺講五官麼?請讓在下替兩位相一相吧!”有人突然招呼他倆。
原來是擺攤算卦的先生。
算命先生五十多歲,尖嘴猴腮,兩隻豆眼骨碌碌盯著他們。
莫威道:“好極好極,就讓先生相相面吧,看看我老莫一生運氣如何。”
蕭笛笑道:“算吧,你先來。”
莫威道:“大爺先來,我老莫豈能佔先?要是他口吐大吉大利之言,我老莫再看不遲。”
蕭笛道:“要是算出不吉利之言呢?你就不幹了,對麼?拿我當傻瓜?”
莫威連忙分辨道:“大爺也太小心眼兒,老莫不過隨便說說,當什麼真?”
蕭笛苦笑道:“你這個人,口頭上隨時都佔人便宜,好,我先看,有什麼大不了的?”
算命先生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在下豈會信口開河?你大爺請坐下吧。”
蕭笛依言坐下,面對桌後的先生。
先生睜大兩隻豆眼,朝蕭笛臉上溜了幾圈,然後捋著幾根鼠須道:“你大爺生得一對鶴眼,性喜自在逍遙,鶴眼之上配有一對龍眉,將來必定名滿天下。”
莫威道:“好極好極,先生說到老莫心眼裡去了,我老莫眼光不差,跟對了人!”
算命先生咧嘴一笑,續道:“鶴眼之下,生有一隻象鼻,象鼻主富貴一生。”
莫威大喜,道:“妙妙!我老莫最怕沒飯吃,富貴一生,日子過得舒服已極!”
算命先生接道:“現在來說雙耳,大爺生得兩隻虎耳,生性犯險,但險處逢生,大吉大利。”
莫威叫道:“果然如此!先生相命有高招,我老莫一q定重金酬謝!”
算命先生搖頭晃腦,得意地說:“最後來說嘴巴,大爺的嘴系方口,生有方口的人,一生不窮,越是上了年紀就越有福!”
莫威喜滋滋道:“好命好命,現在該我了吧!”
蕭笛笑著站起來讓他,莫威大咧咧坐下,不時呲牙咧嘴,耳動鼻端,眼珠亂滾。
算命先生道:“大爺你的五官怎不安分?動來動去作甚?”
蕭笛笑道:“這叫醜人多作怪。”
莫威道:“我這是把五官擺正了,好讓先生相呀!”
算命先生嘻嘻笑道:“原來如此,尊鼻尊口擺正了麼?”
莫威道:“馬虎將就些吧,請仔細相吧。”
算命先生兩隻豆眼,上下骨碌翻滾一陣,道:“大爺你生有兩道小掃帚眉……”
莫威一愣:“何謂小掃帚眉?”
算命先生道:“若是掃帚眉,大爺你一定與兄弟不睦,老年有財也要敗落。”
莫威一皺眉道:“晦氣晦氣,幸好不是。”
“這小掃帚眉則不同,兄弟之間雖然不和,但老來也能成名。”
“哈,說得準極了,不瞞你先生說,我老莫現在就已成名了呢,何須等到老來?”
“大爺現在雖成名,但名氣不如老來大!”
“是的是的,這話很有道理。現在成了名,這名氣只會越來越大,到老來自然是人人皆知,家喻戶曉了。”
“大爺的眼睛嘛,卻是一對雞眼,雞眼嘛,說明大爺你性情急躁,一生奔波不過是混日子,到頭來無財無利。”
“什麼?你……”
蕭笛道:“你聽先生說吧,還有三件沒說呢,急什麼?”
莫威只好閉上嘴。
“大爺這鼻子嘛,是一隻狗鼻,有狗鼻的人最講信義……”
莫威忙道:“對極對極,我老莫為人最講信義,往下說往下說。”
“可是,有狗鼻的人奔波一生卻勞而無功。”
莫威一下拉長了臉:“你胡說什麼?……”
蕭笛又制止他道:“閉嘴,聽先生說。”
“大爺的兩耳麼,是一對扇風耳,一生只怕沒有富貴,到老來只能沿街乞討。”
莫威大怒,跳了起來:“不相了不相了,信口開河,胡說八道。我老莫現在就比蕭大爺有錢,到老就更有錢!”
算命先生豆眼一翻:“大爺你不相了?還有一張嘴呢,說不定嘴生得富貴相,就可以衝了窮命。”
莫威一聽,又動心了,便道:“相吧相吧,可要相仔細了。”
他乖乖地重又坐下。
“大爺你的嘴,嗯,是張猴口,大爺一生悠哉悠哉,有清福享呢!”
“咳,這還差不多。那麼,我問你,這五官一樣不好一樣又好,到底怎麼算呢?”
“自然是嘴說了算。”
“什麼意思?”
“最後以嘴為準,嘴好命就好,嘴壞命就壞,這就叫‘嘴說了算’。”
莫威高興了,從懷中摸出五錢銀子,放到算命桌上,道:“你算得好,多給你三錢銀子,當個酒錢吧。”
說著要想走,卻被算命先生喊住了。
“大爺,這五錢銀子哪裡夠啊,在下要的是這個數!”算命先生伸出一巴掌。
“五兩?你訛人麼?”莫威叫出來。
“不。五百兩!”
“什麼?”莫威幾疑自已聽錯了。
“五百兩!”
“咦!你不是說夢話吧?”
“在下清醒著呢。”
“你訛人訛到我老莫頭上來了?我老莫原本吃的也是訛人飯,你見了老莫,就象小巫見大巫。告訴你,多一錢也不行!”
“五百兩少了也不行。”
蕭笛袖手旁觀,瞧著兩人爭執。
莫威道:“訛人訛到莫大爺頭上來了,真是笑話!”
說完,轉身就走。
這一走沒走成,算命先生伸出一支枯瘦的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襬。
莫威挺身一掙,居然沒有掙脫。
當即回身一把捏住算命先生的手腕,用力一提,想給算命先生一點苦頭吃。
算命先生翻著一對豆眼瞧著他,滿不在乎的神情。
莫威一加力,再加力,那支枯骨般的細臂依然動也不動,也沒聽算命先生叫聲“哎喲”。
莫威大驚,繼而一想,這傢伙瘦得皮包骨,一兩肉也沒有,哪會捏得痛他?
於是,改變方略,用力往後一扯,只聽“嘶啦”一聲,把長衣後襬扯下了一大塊。
行人駐足觀看,俱皆大笑。
這回算命先生的手總算拉脫了,可衣服後襬撕下一塊,這怎麼在街上走?
莫威大怒,正要舉拳痛打這瘦猴,沒料算命先生一把抓住他的脈腕,他周身的勁一下就洩光了。
莫非這傢伙也是個會家子?
看他出手,分明又不象。
可他周身乏力,一點辦法也沒有,真要命。只好把頭朝向蕭笛求援:“喂,大爺,你過來勸勸老頭吧,我老莫不好跟他動手。”
聽,他死要面子,怕行人笑他鬥不過一個槽老頭子。
蕭笛笑道:“我要吃抓扳去了,誰耐煩管你的閒事?”
莫威急了,跺足道:“你也相了面,怎麼是管閒事了?”
“那就給他五百兩吧。”
“天!哪有那麼多的銀子給他?”
算命先生道:“好,看在這位大爺面上,在下跟你們吃頓抓飯,這銀子就免了吧。”
莫威忙道:“好的好的,由老莫請客。”
算命先生這才放開手,攤子請賣水果的照看,吸拉著鞋子從桌後走出來。
蕭笛道:“先生請吧。”
算命先生興致勃勃地道:“有一家的抓飯味道最好,由老頭領你們去吧!”
莫威氣呼呼地瞧著他一顛一顛走在前,也只好跟在後面走了。
走不多遠,算命先生停下來,指著一家叫“西來順”的畢羅店道:“這家這家,兩位大爺請進吧。”
蕭笛道:“先生請!”
老頭也不謙讓,大咧咧進去了。
這“西來順”是波斯人經營的飯館,專營波斯飯菜,有著名的烤牛肉和抓飯。
客人一進店,照例脫鞋,然後踏上地毯,地毯上支著一張張矮几,客人就盤腳坐在圓墊上,就著矮几吃喝。
算命老頭一踏進去,馬上就有個美麗的波斯姑娘迎了上來:“喲,老先生,歡迎再次光臨,請坐請坐。”
這姑娘一口雪白整齊的玉牙,十分好看,中國話也說得極其流利。
“小鳳兒,老頭帶來了兩個客人,可要好好款待啊!”老頭走到一張空幾前坐下。
小鳳兒杏眼一轉,笑吟吟地打量著蕭笛和莫威。
對莫威,她只瞟了一眼。
對蕭笛,她卻定定看著他,臉上綻開了花:“兩位爺臺請坐。”
一個滿臉虯髯的胡人大漢也從灶間走出,向算命先生打招呼:“老爺子,來啦!”
他的漢話說得有點生硬。
“啊,胡掌櫃,今天多上幾個菜吧,反正不要我老兒掏錢,貴些也不妨,不必客氣!”
胡掌櫃四十多歲,鷹鼻闊嘴,身體粗壯,赤著的兩條胳臂、足有算命先生的大腿兒粗。
他豪笑道:“好的好的,先給三位上一盤雞,沽兩升酒,其他萊就一道道上吧!”
莫威在心裡罵道:“混賬老兒、不掏自己的腰包就不心疼!”
蕭笛笑眯眯走到算命先生對面坐下。
莫威老人不高興地和蕭笛並肩而坐。
小鳳笑吟吟在空處坐下,道:“大爺貴姓啊?”
她問的是蕭笛。
莫威被她的美貌驚得呆了,忙答道:“敝姓莫,名威,威風的威!”
姑娘驚訝地瞟了他一眼,黑眼珠一轉:“姓莫?哪個莫呀?是不是莫自作多情的莫?”
莫威見姑娘和他說話,喜得骨頭也酥了,忙道:“對對對,莫,就是不的意思。”
小鳳笑道:“那麼大爺叫莫威,意思是莫要威風了?也就是不威風的意思?”
莫威一楞,答不出話來了。
算命老兒卻頻頻點頭:“對啊,對極了,小鳳真聰明,一學就懂!”
莫威氣得直瞪眼。
小鳳又問蕭笛:“大爺,你貴姓啊?”
蕭笛道:“免貴姓蕭,名笛。”
小鳳眼睛一轉:“蕭和笛,姓得高雅,名也起得高雅,和人品一樣啊!”
算命老頭頷首道:“對極對極,人如其名,說得好!”
莫威更是氣得想破口大罵了。
這時,又一位穿綠裙的波斯姑娘端著一盤雞來了。
老頭道:“名珠,給兩位客人敬酒,那位不威風大爺可是有錢得很啦!”
名珠啟齒一笑,風情萬種,對蕭笛道:“你是不威風大爺?”
蕭笛搖頭笑道:“姑娘,我象有錢的嗎?”
名珠滿臉迷惑的樣子:“那該是誰呀?”
算命老兒朝莫威一指:“就是這位長著狗鼻的大爺。”
莫威大怒,正要發作,名珠卻朝他嫣然一笑:“不威風大爺,這名取得好啊!”
莫威被她一笑,已勾了魂去,再聽她誇獎名字,一腔怒火早烘乾淨,忙道:“如何好法?姑娘講來聽聽。”
名珠道:“有錢人大半愛擺架子,淨會欺負人,大爺你有錢不擺闊,還故意起個不威風當名字,說明大爺你人好心也好!”
小嘴甜甜,莫威豈但骨頭酥了,連心也醉了呢!
他忙道:“對對對,我莫大爺爺是你說的這種人!”
名珠奇道:“怎麼又姓莫了?”
莫威急忙解釋:“莫就是不的意思,一個樣的!”
名珠捧起酒壺,替三人斟滿了酒。她剛把蕭笛的酒杯倒滿,算命老兒的酒杯卻幹了。
名珠又只得倒上。
老兒伸手一把抓過酒杯,“呼”地一聲又喝了個精光。
在一旁發笑的小鳳道:“老爺子,別那麼饞呀!慢斟淺酌才有味呢。”
算命老兒道:“小鳳,老爺子這幾天手頭拮据,有三天沒沾酒了。今日有人請客,不喝個夠豈不是太不划算了?這樣吧,你替老兒捧一罐酒出來,光杯子斟不過癮。”
小鳳笑著走了。
名珠道:“三位,乾一杯,名珠再給三位斟滿。”
莫威趕忙把酒一口乾了,只覺滿嘴芳香,熱辣辣好不過癮。
蕭笛幹完,讚道:“好酒!”
名珠又—一替他們斟上:“各位,先吃點菜呀!”
她玉手輕舒,撕下一支翅膀遞給算命老頭,另一支翅膀給了蕭笛。
莫威心想,好的都給他們了,該給我什麼呢?我才是最有錢的大爺呀,他們兩個不都是吃我的喝我的嗎?
名珠伸手扭了雞頭,又把兩隻雞腳杆扯下,一併放到莫威碟裡。
莫威一愣,雞頭還好吃,這雞腳杆又有什麼味?該扯一隻雞腿才是。
可名珠說話了:“不威風大爺,你最有錢,身份最高,這一頭一腳吃下,就算吃了全雞啦!”
莫威受捧,大為高興,忙不迭抓起雞頭來啃。
此時小鳳捧出一罈酒,放在地毯上,她有意無意坐到了蕭笛身旁。
算命老兒連忙把酒封撕開,將頭湊到酒罈口,一吸氣,就連灌了幾大口。
莫威啃雞腳無味,伸手去抓雞腿,可老兒的手卻先到一步,一下就把雞腿扯走了。他抬頭一瞧,怪哉,老頭兒還伏在酒罈邊呢,怎麼抓雞腿瞧也不瞧就抓得那麼難?
他於是想去扯另一支雞腿,不料卻被小鳳撕去了,遞到蕭笛手上。
沒奈何,撕雞脯吧。
還沒動手,名珠玉手輕舒,一塊雞脯都被她扯下。
莫威樂開了花,還是這小妮子懂事,她心向著我呢,這雞脯不給我還會給誰?誰讓我老莫是最闊的大爺呢?
名珠兩隻小手一分,雞脯成了兩片,一片給了老兒,一片又遞到了蕭笛碟裡。
莫威勃然大怒,正要作出一番聲色,卻聽名珠說道:“不威風大爺,你已吃了‘整雞’,這零碎就不給你啦,省得辱沒了身份!”
莫威轉怒為樂,連連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名珠道:“我端牛肉來,請大爺稍停片刻,啊?”
這最後一聲”啊”,不知含了多少風情,莫威骨頭差點散了架。
蕭笛問小鳳:“你也姓胡嗎?”
小鳳笑道:“我們波斯人的名字翻成漢文太長,客人叫著不方便,於是都取了個漢人名,至於姓嘛,叫我們胡人,就乾脆姓胡了。”
蕭笛道:“原來如此,這倒省事。”
“蕭大爺你就住在長安呀?”
“沒有,在下住在大漠,這是頭一回上長安來呢。”
“就在長安久住麼?”
“不是,要往內地去呢。”
小鳳臉上充滿了失望神色:“那你再也不來我們小店了?”
“只要一到長安就來。”
“真的麼?”
“當然。”
名珠端了一大盤牛肉上來,又頻頻勸酒。
莫威高興得忘乎所以,連雞肉沒吃到也早忘了。
大概是興奮過度了吧,他忽然覺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便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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