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這時候,一隻白嫩如春 的手也向前一探,抓住了雪餅。
「這是我的。」
「這是我的。」
容貌俏麗的小姑娘搶到了雪餅,而龍問雲抓到的卻是人家的瑩白小手。
「姊,我想吃雪餅。」
「好,你安靜坐好,不要再動來動去,真是的,咱們店裡又不是沒夥計,你瞎攪和什麼勁,這下傷了腿,看你待會怎麼回去。」她蹙眉叨唸著。
腳踝腫得像豬腳,那個請來看診的大夫膽子卻小得離譜,都老得可以讓她喊聲爺爺了,她不過問了句弟弟的傷勢如何,他居然手就抖了一下,面色發白,把手上的藥膏撒了一地,害她得差人再回他醫館取。
她有差到人見人怕,鬼見鬼愁嗎?不過嗓門大了點,性子有些急,瞪人的時候特有魄力,然後……呃!悍了些,其實她為人不算太差吧。
起碼她從沒拖欠工人工錢,該給的酬勞一分不少,過年過節的時候還會包個小紅包,讓為她做事的人笑得闔不攏嘴。
所以她哪裡可怕了?那些個胡說八道的傢伙,下一回她見一個打一個,看誰還敢說她是武松拳下那頭打不死的母老虎。
「我是想幫楊五叔的忙,試試看自己的力氣夠不夠大,誰知道……」看別人推車推得容易,他一接手才發現重得要命,木頭輪子還卡住。
柳仲齊也是一片好意,看楊五忙著出貨進貨,他想他閒著沒事就幫忙推車,好讓楊五省點力。
誰知三輪的板車不好推,他力道不均車子就倒了,又扭到了腳,反而讓所有人停下手邊工作,忙著瞧他的傷。
其中最心疼的莫過於他的姊姊,她一見到他受傷就急了,方才竟然跑到醫館一把揪著大夫的領口,將人拖過半條街出診。
「知道個頭啦!你姊我供你吃、供你穿,哪裡少了讓你當大爺的福氣,你這半大不小的孩子逞什麼強,非要跟自己過不去,累得姊姊跟著心疼,就怕你的腿落下什麼毛病。」
「姊,我長大了,可以幫你做事,你不用再一個人辛苦了,我很快就會長得比你高,體壯如牛。」他要保護姊姊,不讓別人在背後嘲笑她是梧桐花城第一悍女。
樣貌俏麗的姑娘笑著揉亂他的頭髮。「你才幾歲呀!想太多了,姊不辛苦,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再累也沒關係。」
「我十三了,不是小孩子,姊姊十二歲就開始當家,我已經算慢了,而且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理當由我照顧柳家。」他要扛起長子的責任,不能再依賴。
「有志氣,可是沒腦子,誰說做事只能靠力氣,咱們賣茶靠的是這裡。」她比了比頭,「腦筋靈光比什麼都強,談生意可不是靠力氣就行。」
「姊……」他想幫忙啊。
「乖,多讀點書,以後你能幫忙的地方還多得是,不必急於一時,腹中有才學人家才看得起你。」
「五叔,請你幫我盯著我這笨弟弟,別讓他再推那要命的板車,送他回府,我到王老闆那晃晃,看他要進多少茶葉。」現下弟妹都還小,她一件事都不能省心,事事都得要她親力親為。
「是的,小姐,老僕一定會看好少爺。」
小姑娘姓柳,閨名依依,芳齡十七,是「天下第一茶莊」的少東家,也是唯一能當家做主的女老闆,除了經營一座茶莊和幾間茶鋪外,還在城外三十里的蒼鬱山建了幾座茶園。
算起來,柳家還挺富裕的,不敢說是大富大貴,卻也是有點家底,但當然和城中首富龍家沒得比,一條大魚跟小蝦米,不服氣都不行。
不過柳家幾年前也曾面臨危機,幸好出了個爭氣的柳依依,硬是把岌岌可危的茶莊救了回來,明明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卻能力挽狂瀾,保住茶莊「天下第一」的名聲,這事讓她在鄉里中聲名大噪。
有時柳依依自個兒回想起來也吃驚,她當年怎麼有膽子在父母雙亡後,一肩扛起柳家,尋常十二歲大的閨女還在跟爹孃撒嬌呢,她卻已摸黑上茶園採茶,趕著做炒菁、揉捻、烘焙、乾燥等等過程,再送到客人手中。
好在最困苦的時候過去了,她現在只要好好打理好茶莊裡的事務,日後再由二弟柳仲齊接手,到時她就可無事一身輕,坐著享福。
柳依依沒想過嫁人,她忙得不可開交,焦頭爛額,哪有空想終身大事,在弟妹長大前,她要操心的事還多著呢!
和王老闆談好要進的茶葉量後,柳依依在要回府裡的路上才想起一件事—
「啊!差點忘了仲齊的雪餅,這時候是傍晚最後一次出爐肯定搶成一團,我得趕緊去才成。」
雲記糕餅鋪的雪餅每日限量一百份,三塊餅包成一包,賣完就沒了。
「咦!只剩下一包了,下手要快……」
柳依依匆匆趕到時眼尖地瞧見櫃上僅剩一包,快狠準的伸手一搶。
感覺到另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明顯是要搶餅,柳依依豈能示弱,她揚起嗓門喊著。
「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男子著急的狂吼聲響起。
兩人幾乎是同聲喊出,誰也不讓誰地抓著雪餅,只是柔白小手抓著雪餅,寬大掌心又包覆上那隻纖手,大手小手疊放在一塊兒。
這、這情況教人有點傻眼,似乎有那麼一點令人怦然心動的氣氛微微籠罩著兩人,他們對視的雙眼寫著訝然與錯愣,兩人久久沒了聲音。
不過悍女就是悍女,名聲響亮絕非浪得虛名,柳依依一回過神來就毫不客氣地朝那名男子胸口一推,他一時不察踉蹌地退了好幾步。
嘻嘻!雪餅到手。
「那是我的,還給我。」哪來的女土匪,連他龍大少的東西也敢搶。
「什麼你的,睜大你的眼瞧清楚,這餅在本小姐手中,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要一臉餓鬼附身的模樣妄想搶『我的』餅。」她示威地揚起迷人下顎,特意強調是「她的」餅。
「你是哪來的潑婦,敢說少爺我餓鬼附身」他瞪大了眼,沒見過一開口就罵人的女人。
「小姐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下第一茶莊柳依依。」她怕他不成?她可是長了天下第一的膽子。
「好,姓柳的潑婦,我用十倍的價錢跟你買餅。」用銀子砸死她。
「你這不學無術的敗家子,錢能這樣花嗎?再說我的餅為什麼要讓給你,想吃不會自己買,老闆的糕餅鋪子還開著呢!」
柳依依最恨人家任意揮霍,她賺的是辛苦錢,每一分都得來不易,平日省吃儉用慣了,不許別人鋪張浪費。
偏偏有人踩著她的底線,不知收斂還在她眼前炫耀,讓她很不爽地想挫挫他的銳氣。
「你、你無理取鬧,不過是三塊餅而已,你跟我爭什麼爭,我給的銀子夠你買十個八個了。」她該不會想騙錢,嫌銀子少吧!
被寵壞的龍問雲眼中只有自己,壓根不講理,完全是「我最大」的少爺派頭,不容他人違逆一句。
「是呀,不過三塊餅而已,你堂堂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跟個小姑娘搶,你不會覺得難為情嗎?」柳依依兩手叉腰,挺起胸回嘴。
「你、你強詞奪理!」龍問雲第一次遇到對手,口拙地罵不贏對方,只能火氣甚大的看向老闆,將一錠金元寶丟在他的櫃檯上。「餅,我買下了,你把它拿過來給我。」
看著那錠金元寶,搓著手的老闆一臉僵笑。「抱歉,金額太大找不開。」
他一哼。「誰要你找開了,一錠元寶買你的餅。」
老闆笑得更僵,猛擦汗。「本店童叟無欺,有公定價,不能為公子破例。」
「有錢你還不賺?」這是什麼道理,存心和他作對嗎?
養尊處優的龍問雲鮮少過問商場上的事,他不知道何謂店有店規,若為他開了首例那以後誰還會照規矩來?
老闆賣餅講求以和為貴,他賣的不只是富人,更多的是平民百姓,大夥照規矩來,他們自然一律平等視之,買不到的人也不會生氣,不然辛苦排隊卻買不到的客人來砸店,這筆損失要找誰負責。
「嘖嘖嘖!有錢人還真痛苦,區區幾枚銅錢也拿不出手,可憐喔!帶了錠金元寶還被嫌棄,喏,瞧瞧,這叫銅錢,八枚銅錢買一包餅。」柳依依眨著狡黠大眼,笑咪咪地數錢,交到老闆手裡。
餅一到手,銀貨兩訖,她朝龍問雲揮揮手後也不再逗留,家裡人還等著她回去吃飯呢!
可是才走沒幾步就發現不對勁,她一回頭,赫然看見身後跟了一個人,正惡狠狠地瞪著她。
「你再跟著我,小心我放狗咬你。」
「最好有狗咬得動我。」龍問雲冷哼,仍盯著她手上的雪餅不放。
「誰說沒有,比馬還大的狗。」她誇張地張大雙臂一比,存心嚇唬人。
「呿!最好比馬大。」說謊不打草稿。
瞧他一臉諷笑,她不服氣又道:「是你孤陋寡聞,關外有種黑色大犬,成犬有小馬那麼大,後腿一站比人還高,體形碩大又兇猛,連老虎都咬得死。」
聽她說得信誓旦旦,龍問雲訝異地瞠大眼,這時家丁跟來,催促他回去,答應了後,他再轉頭一瞧,柳依依早不見人影。
「還捨得回來呀!不是在外頭風流快活,玩得樂不思蜀?你還知道回府的路怎麼走嗎?是不是要人帶路你才不會一路走到蓬萊仙島?」
廳堂大位上坐了一位面相威嚴的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留著兩撇鬍子,神色冷峻地瞧著剛進門的獨生子。
「爹。」龍問雲以眼角偷瞄了一眼在座的奶奶,期望奶奶能幫他說話。
「真難得,還記得我是你爹,沒說我是路人,把我從家裡趕出去。」龍非不豫地擰起眉,對兒子的不長進十分不悅。
「爹,你兒子聰明過人,怎會錯認自己的親爹?我是去為你和奶奶買餅,這才耽擱了返家時辰呀!」他嘴甜地討好道,不忘站到奶奶身後替她捶背。
「餅呢?」聽到兒子有孝心,龍非的怒氣稍減了一些。
「餅……」龍問雲乾笑著僵了臉。「沒買到。」
「沒買到?」甫平緩的濃眉又揚了起來。
「都是那個姓柳的臭丫頭,滿鋪子的餅不去買,偏要和我搶最後一包,我要用十倍的價錢跟她買,她還擺譜反給我臉色瞧,下一回再讓我瞧見她,準整得她哭爹喊娘……」他越說越生氣,渾然沒發覺老爹的臉黑了一半。
「荒唐,堂堂龍府的大少爺居然在大街上跟人搶餅,而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家,你要我把老臉往哪擱,自個丟臉就算了,還要讓人笑話我龍非不會教兒子,竟教出一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才高興是不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呀!
龍問雲滿不在乎地聳肩,讓爹罵個過癮。「喝口茶吧,潤潤喉。」罵多了口會渴。
「喝什麼茶,你真是氣死我了,成天正事不幹一件,只知道吃喝玩樂,一身酒氣的又是上哪兒胡鬧了?」這兒子要怎麼教才會成材,他真是對不起龍家列祖列宗!
龍問雲漫不經心的回答,「和朋友喝點小酒去,順便聊聊賺錢大事。」
不提朋友則罷,他一提那幾個損友,龍老爺肝火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