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了。
和前一次的新婚夜完全不同。
紅燭雙垂淚,並未燃盡,長短如一的捻熄,意味著夫妻白首到老,心如同心結,結髮永不離分。
坐在梳妝檯前的孟清華初為新婦,面帶新妝的看著菱花銅鏡中嬌豔如花的容顏,面帶桃色的嬌顏有幾許新嫁娘的嬌媚和清嫵,透紅繍翠紋的綾衫下隱見鎖骨處一抹嫣紅。
那是歡情縱慾的痕跡,一點一點的淤紅佈滿全身,昨夜激狂而猛烈,逼得她幾度幾欲昏厥,接著又在歡愛中甦醒,發出既羞且臊的尖喊,只能不斷低泣,求著丈夫輕點,她承受不住。
說不清是何種滋味,只知道自己欲死欲生的幾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已的哀哀求饒,感受一波又一波的陌生情潮。
她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激情,雖然一開始痛得很想死去,可是那一股股暖意往上湧,漫向四肢時,她像停泊在湖心中的小舟,隨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推進而扭腰擺臀,渾然忘我地沉浸在到達頂點的歡愉,將他視為唯一救贖的浮木,緊緊抱住。
但這是不對的,和她所知的有極大出入。
上一回的洞房花燭夜,她和夫婿狠狠吵架後便將他推出喜房,賭氣地要他去看「有孕在身」的眉姨娘,假意的表現大度賢淑。
她只是做做樣子,以為他會低頭認錯,對她好生安撫一番,說上兩句好聽話來哄她開心,再眨妾為通房,一碗湯藥墮了那孽胎,保全她正室的顏面,不讓庶子生於嫡子前頭。
殊不知他一去不回頭,真在眉姨娘屋內待到大半夜,任由她咬牙切齒地獨守空房,直到天快亮時才回房。
入門的第一日便鬧得不歡而散,第二夜的圓房更是草草結束,兩人心中都有不快,故而同床異夢,再無她一心所期盼的畫眉為樂,她的不肯退讓和咄咄逼人加大了夫妻間的裂痕。
之後她一直懷不上孩子,過了大半年仍未有喜訊傳出,被她壓得無力反擊的兩名妾室語多奚落,指桑罵槐說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雞,自己生不了也不讓別人生,著實是自私自利的主母,不配為長媳。
她惱極了,同時也不解為何自己肚皮毫無消息,她到廟裡拜了送子觀音,求了保生符,又在婆婆的疼惜下喝了不少調養身體虛寒的補藥,可還是全無動靜,小腹平坦如往常。
婚後一年無孕,婆婆關心之餘也提了欲納周明寰表妹為妾一事,她惱在心裡卻無法反對,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身為掌家的主母,她不能不為夫家的香火著想。
為此她病了,病得不輕,在床上躺了足足月餘才康復,後來用了兄長送來的藥材,人才精神些。
這之後丈夫也拒了婆婆送妾的心意,她心下一寬好得更快了,那段時日和丈夫的相處也較為融洽,少有齟齬。
也就在這時,她有了身孕。
思及此,孟清華微黯了眸色,纖纖素手往腹上一放,暗忖著她來不及出生的孩子是男或是女。
「想什麼,看你在發呆。」
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取走丫鬟手中的象牙玉梳,輕而溫柔地梳理著妻子如瀑的烏亮雲絲,愛不釋手地以指穿過滑不膩手的絲絲黑髮,彷彿在撫摸絲緞般的滑溜柔順。
頸後輕顫,泛起點點紅暈,目光清澈的孟清華透過銅鏡,看著身後含笑而立的俊逸男子,以為早已凍結的心扉微微一悸。「怎不多睡一會兒,等妾身裝扮好了再服侍夫君起身。」
「你我夫妻何須客套,何況累的人是你,你才該多躺一會兒,讓身子的不適能舒緩些。」看似清峻少言的周明寰笑著調戲妻子,長指徐徐地滑過她雪白皓頸,來回輕撫著白玉頸項。
玉顏粉嫩,酡紅若霞。「你……不正經……」
「夫妻間要正經何用,關起門的閨房之樂只有我倆體會得到,你怎不想這是為夫對你多有憐寵?」他的視線落在她頸間的一點嫣色上,一夜的暢快讓他面上多有快意和憐惜。
那是他造成的,激情下深深吮出的吻痕。
她輕啐,面有羞色。「有丫頭在,少說一句,妾身初為人媳,你也給我留點臉皮,別讓我羞得不敢見人。」
識趣的斜月和凝暮一見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含情脈脈的打情罵俏,以絹帕掩唇輕笑地退出屋子,獨留兩人情話綿綿。
她們是跟著孟清華陪嫁過來的大丫鬟,是孟府的家生子,自幼伺候她左右,自是樂見小姐和姑爺琴瑟合鳴,比翼連枝,鴛鴦雙飛成雙成對,姑爺對小姐憐愛有加,不生二意,她們也快活。
主子好便是她們丫鬟好,小姐過得舒心,底下的人能差到哪兒去,當然是跟著分享喜氣。
啊!不對,該改口稱呼大少奶奶,她們家如花似玉的小姐已是周府媳婦,是周大少的妻子呢。
「還疼嗎?」放下玉梳,周明寰由身後環抱住妻子纖弱的身子,猶帶三分笑意的唇貼著她瑩潤芙頰。
「問什麼呢!羞人。」心口撲通撲通跳的孟清華不習慣丈夫的親近,想推開他又怕壞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溫馨。
如果不是一開始鬧得那般僵,他們當初也能像如今這樣的親密吧?
所以改變是必須的,她不能再搞砸了,她要抓緊這得之不易的幸福,不讓人輕易毀去——包括她自己。
暗吸了口氣,孟清華在心裡下了決心,欲拒還迎地按住丈夫往衣襟內探撫的長指,似羞似赧地回頭橫睇他一眼。
初承雨露的孟清華如微沾春雨的梨花,一顫一顫地展露初為人婦的風情,不帶情慾的一睞,卻看得周明寰心頭為之一蕩,下腹再度隱隱揚起灼熱感,脹得發疼。
看樣子他娶了個要命的小妖精,早晚死在她身上。
「疼不疼?」他還想要她。
垂著抖顫的羽睫,孟清華輕咬朱唇,害躁地又睞他一眼,「疼著呢!都是你胡鬧,壞人……不許再問,要不妾身可不理你了。」
聞言,他低笑,將流閃著翠綠色的翡翠耳墜別在她耳上。「不說不說,夜裡為夫再演練幾遍。」
粉腮又紅若朝霞,微微發燙。「就你一張壞嘴,還不趕緊更衣,待會還得向公婆敬茶,遲了就不好了。」
一提到公婆,周明寰原本帶笑的面龐多了幾分冷意,露出幾不可察的厭惡和不屑,若非孟清華重活一次,心思比之從前清明,否則也看不出他藏得極深的真實反應,那是她所未見過的另一面。
看來周府的水很深,她曾當了兩年周府長媳,只看到水清無魚,卻不知水底下的波濤洶湧,可能將身處其中的她拖入水深處,令她無力迴天的溺斃。
這一次她該提防誰呢?
是青樓花魁出身,為丈夫擋刀導致破相的眉姨娘,或是婆婆所賜,原為她身邊二等丫鬟的珍姨娘?
抑或者是……
孟清華忘不了臨死前所見的情景,那些人臉上得償所願的笑臉,以及掩面拭淚,嘴角卻微微上揚的崔氏。
婆婆也想她這個兒媳命不保……嗎?
在她重生的短短一日夜當中,無數不解的謎團二浮上臺面,她已經不曉得到底該相信誰,除了她帶來的人外,似乎周府的每個人都有藏了秘密,值得深究。
可為了無緣出生的孩子,為了自身的安危,她不能再毫無防範地任人算計,誰想加害她或她身邊的人,她絕不寬容,人敬她一分,她敬人一尺,若是反之,休怪她無情。
經歷過一死的孟清華方知人心難測,大悲大痛的覺悟後才能靜下心看清她以前忽略的事情,若用心去觀察,很多事的對錯自然會湧現。
從前的她有錯,錯在太高傲,不查證便聽信旁人的挑撥,不曾細想其中是非曲折,一味將過失怪罪在別人頭上。
自省其身,便能不再犯錯。以她的聰慧明智,同樣的路不會再走第二遍,她要用自身的能力扭轉所有人的命運,改善她和夫君的夫妻關係,她一定做得到。
「不急,讓他們等,養尊處優的崔氏向來晚起,早到並無好處。」只會像個傻子似的罰站,空等遲來的人。
崔氏?他用如此不敬的語氣稱呼繼母?這……她果真錯過太多。孟清華暗暗思忖,想著這對名義上的母子有多麼貌合神離。
「可是祖母她老人家總會急著見孫媳婦,讓長輩等是晚輩不孝,咱們還是早早前往,勿誤了時辰。」
一提及老太君,周明寰擰起的眉宇稍微舒緩了些。「娘子所言甚是,喚人進來伺候吧。」
看來祖母在他心中的地位頗有分量,能令他心平氣和,這件事仍與前世一樣,並未改變。孟清華由垂下的眼角餘光偷覷丈夫神情的變化,看得出祖孫的感情極佳,丈夫十分敬重老人家。
主子的一聲召喚,斜月、凝暮等人陸續進屋,驚秋、碧水身後還有兩個長相秀麗的生面孔,她們一入內,並未向大少奶奶福身,反而視若無睹的走向周明寰,為他淨面更衣。
「夫君,這兩位是……」
其實孟清華早就知曉這無禮至極的兩人是誰,其中一人曾在她入門三個月後被她以行為不檢杖罰三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當晚就撐不下去氣絕身亡,拖至亂葬崗丟棄。
淨完面的周明寰揮開丫鬟的伺候,讓妻子為他理理衣襟,繫上銀線繡青竹紋腰帶。
「眼兒狹小的是之韻,左頰有梨渦的是蘭香,她們之前是我屋裡服侍的丫鬟,還不見過大少奶奶。」
「奴婢之韻(蘭香)見過大少奶奶。」在周明寰的要求下,兩名面貌姣好的丫頭屈身二幅。
但是明顯看得出,左手邊的之韻有些敷衍,不甚恭敬,剛一福身便立即起身,根本未等新主母開口,態度多了幾分張狂,也不把新入門的大少奶奶當成自家主子。
倒是笑起來很甜的蘭香憨實多了,她老實地曲身,半個身子彎得實在,在看到之韻站直後才直起了背,步伐極小的站到周明寰身後三步遠,謹守為人奴僕的規矩,不逾本分。
「她們之中誰是你的通房,還是兩個都收房了?」她輕輕地問。這件事始終是她心頭的疑問,他從未為她解答過。
若未收房,怎敢無視她正妻的存在,多次出言頂撞,仗著服侍的由頭當著她的面肆無忌憚地靠近碰觸她丈夫。
可是她嫁給周明寰兩年,從未見過他召兩名侍婢侍寢,除了近身更衣和綰髮外,並無不妥的親暱舉動。
可恨的是他不說她也不問,兩人在猜忌中產生嫌隙,她怪他風流多情,連身邊的丫鬟也下手,他冷著臉諷刺她心有鬼魅,見到誰都認為是鬼,善妒不可取。
清逸的面容一凝,多了冷肅。「只是服侍的丫鬢,娘子莫要多想。」
「那她們平時是服侍你的,妾身也能管束嗎?」孟清華狀若無意的一提,纖手輕撫他衣服上的皺摺。
頓了頓,像在思索妻子話中的含意,寒潭般的墨瞳幽光一閃。「自是管得,你是我的妻子,亦是她倆的主母,在這春鶯院內,所有的管事婆子和丫頭皆由你全權處置。」
周明寰的話一出,之韻和蘭香身子微微一震,尤其是自認為高人一等,向來橫行霸道的之韻,她的桃腮倏地失去血色,露出難以置信的委屈。
她不相信大少爺僅用一句話就抹煞她盡心盡力的付出,她挖空心思照料大少爺的起居作息,讓他無須憂心屋裡事,不論何時都窗明几淨,有乾淨的衣服和熱湯熱茶候著,她以為大少爺會明白她的心意……
「意思是,妾身想讓她們做什麼都可以?」孟清華笑盈盈轉身坐回梳妝檯前,斜月巧手在她髻上插上流金掐絲點翠轉珠鳳簪,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成串垂落,珠串下方是水滴狀紅寶石,輕輕一搖晃,串串珠貝隨之光華四散,綴出動人風情。
微顰起眉,周明寰似笑非笑的看著語帶試探的妻子。「只要不是無故責罰,隨一時喜惡打罵下人,凡我周府的僕從都得曉得誰是他們的主子,莫敢有陽奉陰違。」
美目揚澤,櫻唇染笑輕點螓首。「妾身明白了,妾身明瞭該怎麼做了,絕不負夫君的信重。」
看她的明眸中閃動著光采,他反而有點困惑,好似他錯過了什麼。
她眼中有他看不清的波光瀲灘,他捉不住妻子看似簡單,實則千絲萬縷纏繞成網的心思。
不過,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他有得是時間瞭解她,可以慢慢挖掘她的種種面貌。
孟清華淺笑靨然,陣若晨星,似乎看出他心中的困惑,她笑著保證,「不會讓夫君為難,你大可安心地將你的後院交給我。」
周明寰不輕易相信人,但他願信她一回,不知為何,他有種虧欠她甚多的異樣感。
「不用太費心,看得順眼就留下,覺得不得用便打發,這院子以你為主,我不插手。」以她進退有度的表現,他相信她不會令他失望,他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妻子眼中的清澈令他信心凝聚。
「包括你的妾室?」她略微得寸進尺,想看他的底限到哪裡,她得小心不跨越。
近兩年的夫妻關係,孟清華對丈夫不是沒有感情,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中,怎能不生情,何況他是她唯一的男人,若是不在意又豈會醋海生波,一誤再誤傷人傷己。
只是她越想靠近他,兩人之間的摩擦就越大,他的心緊緊封閉,像敲不碎的銅牆鐵壁,她越想走近他退得越遠,她始終走不進他冰冷的心窩,被一堵無形的牆遠遠隔開。
除了未能保住未出世的孩子,她上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得不到丈夫的心,抱憾而終。
說到眉姨娘和珍姨娘,周明寰隱晦難測的眸光一閃。「妾越不過妻,寬待她們一些便是,犯不著當一回事,沒人可以越過你,你自己拿捏分寸。」
話點到為止,她亦懂得適可而止。「是的,夫君。咱們該到正廳拜見各位長輩了,請夫君領路,妾身跟隨。」
「一起走。」說著,周明寰牽起妻子的小手,帶著她往正堂走去。
前所未有的突兀舉動,讓服侍他多年的之韻和蘭香看得兩眼圓睜,驚愕不已大少爺對大少奶奶的另眼相待,心無二想的蘭香倒無所謂,反正伺候誰都一樣,為人奴婢身不由己,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哪有她說不的餘地,打她賣入周府為婢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命了。
可是之韻不認命,心比天高的她從不認為自己哪裡不如人,和破相的眉姨娘一比,她長得周整,而且姿色不差,就算是珍姨娘也沒她在大少爺面前得臉,她為什麼不能搏一搏?
因此在看到周明寰攜著孟清華走在前方,她滿腹的不甘和酸澀,偷偷瞪著奪走周明寰寵愛的孟清華,心裡怨恨地想著,總有一天大少爺會是她的。
「哎呀!都等了老半天,怎麼還沒見到人影,寰兒這孩子也太不知節制,萬一累著了小媳婦,看他心不心疼。」都快過午了,太過貪歡實在有損精元、傷身。
面帶笑意的崔氏身著金泥芙蓉卷草紋牡丹紅褙子,寬袖繡福的袖邊是銀絲摻金的五彩蝙蝠,下身是正紅色吉祥鳥織錦百福裙,她輕揚手,露出等著媳婦奉茶的急切樣。
她的笑看起來很真誠慈祥,但是眼底的不耐煩一閃而過,令口中的關心都變了味。
身為繼室的崔氏快四十歲了,仍有著細緻的肌膚,眼角的細紋也不明顯,猶如三十出頭的美婦,膚白唇紅,眼兒生媚,勾起人的媚勁挺撩人的。
不過和坐她下位的妖嬈婦人一比就遜色多了,縱使崔氏衣著華麗更勝一籌,可是比起那婦人的媚骨天生,她硬是少了三分媚色,屈居下風。
那名安靜無語的婦人正是大老爺周端達的妾室巧姨娘,也是周明寰生母夏氏的大丫鬟,當初夏氏產後體弱,纏綿病榻,便做主讓她當了周端達的通房,而後生下庶次子周明澤才抬為姨娘。
外表美豔,老給人狐媚子感覺的巧姨娘,實際上是個極其安分守己的人,嫻雅的心性與容貌極其不符,至今仍認夏氏為主,小姐的兒子亦是她的主子。
「急什麼,多等一會兒還會爛了你碎嘴的舌根嗎?累了一天難免貪困,咱們這些老骨頭閒著沒事做,多喝兩杯茶候著就是。」她老婆子都不急,隔了一層關係的繼室急個什麼勁,真沒個長輩樣。
周家老太君姓曲,是周明寰的親祖母,她端起繪有白鶴賀壽的瓷盅,以盅蓋輕撥,先聞沁鼻茶香,再觀其澄澈茶色,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味著茶中滋味,一抿茶湯,喉韻回甘。
「是的,娘,是媳婦急切了些,想早點瞧瞧寰兒的媳婦兒生得何等好姿容,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迎娶過門,讓媳婦差點來不及準備聘禮呢。」狼崽仔養大了都會自己做主,娶妻這等大事未經過她這位當家主母同意便自作主張了。
崔氏的心裡不可能沒有一點怨言,當初她相中孃家侄女,打算將侄女說給周明寰,而後姑侄聯手將周府的財產全攬在手中,誰知她親事還沒說成,便半途殺出富可敵國的孟府,早她一步與周明寰定下婚事,讓她的計劃化為烏有。
暗地裡她動過手腳想毀了這門親事,讓孟府二小姐換個婚配對象,改嫁給她生的明溪,可惜沒能得手,便宜了生母早死的周明寰,她也只能暗暗眼紅他娶進了一尊金塑的財神。
那堆滿庫房的嫁妝,哪一樣不是價值連城,隨便一物都能炫花人眼的,讓她好不生恨!
這樣的好處為什麼不是落在她親生兒子頭上,偏偏是給了和她不對盤的周明寰呢,讓她看得到,得不到,心癢難耐。
「瓊漿玉液養出的嬌貴人兒自是天仙玉顏,非爾等庸俗之輩,耐心點,別浮浮躁躁的,徒惹笑話。」老夫人曲氏喝著茶,眉目間有股淡然。
「哪來的瓊漿玉液,新嫂子再怎麼貌若天仙也得食五榖雜糧,總不能不吃不喝,還像個神仙腳踏祥雲而去吧?祖母偏心,老把人誇到天上去,就不疼疼自個兒的孫女。」
玉容映雪,美若芙蓉初綻的周玉馨展顏一笑,燦似繁星的眸子水汪汪一片,活似三月的春水,整個人猶如花海中滿天飛舞的花中仙子。
周玉馨是崔氏的嫡女,在周府排行為四,人稱四小姐,在她底下是庶出的週五小姐周玉湘,巧姨娘之女,兩人相差一歲,但在府裡的地位是天差地別,一如雲泥。
「小孩子不懂事,少說些不得體的話,新嫂子如何是你能非議的嗎?還不坐到一邊去,省得人家說你母親沒教好你。」老夫人不鹹不淡地輕輕擋了回去。
周玉馨當下眼眶一紅,矯柔做作的眼底噙淚。
「馨兒知道祖母不喜歡我,不管我說了什麼都不討祖母歡心,祖母的不喜馨兒自會反省再三,讓祖母喜愛幾分。」
「馨兒,你又犯糊塗了,祖母怎會對你有偏見,她是教你處世之道,你當喜之,收為治家良典,日後嫁了人才知祖母的用心良苦。」頗有心計的周明溪一說完,轉頭看向頻頻撫須的父親。
「爹,孩子說的是否有幾分道理,都是祖母的親孫兒,哪有不疼惜之理,四妹就是孩子氣,老想一個人霸佔祖母的疼愛,我們這些做兄長的真是把她慣壞了。」
老夫人聽著孫兒孫女一搭一唱的配合無間,她神色不變地端起茶盞輕啜,不做任何回應。
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偏向誰呢!只是……唉!造化弄人,一言難盡,人心最難看透呀。
「呵……胡鬧,兄妹倆就愛逗嘴,也不看看場合。」周端達撫著鬍子,笑看他最疼寵的兒女。「娘,你也別唸他們了,還小著呢!再過幾年就頂事了,不讓你操心。」
坐在下首的巧姨娘向來不多話,一貫的沉默,在她身後的二少爺周明澤、五小姐周玉湘亦是坐而不言,庶生子女的地位只比奴僕高一等,若無主母的垂憐,連得勢的小管事都能給他們白眼,在府裡的待遇甚至遠不如崔氏身邊的鍾嬤嬤。
雖然同是親生骨肉,周端達有時也會將他們當府內的擺設忽略,從不會特意栽培他們,既不出彩就由著黯淡下去,在他眼裡周明溪兄妹才是令他滿意的驕傲。
縱使少了親爹的關愛,周明澤和周玉湘也從不怨天尤人,在巧姨娘的教養下安於本分,不求出頭,只願平安度日,認為能順順當當地過一生便是最大的福分。
「能小到哪去,寰兒成親後,明澤、明溪也該議親了,接下來玉馨、玉湘差不多都要找人家了,再不多瞧瞧、多看看就要遲了。」心知大兒子厚此薄彼,薄待庶子庶女,老夫人說完看了巧姨娘一眼,只見巧姨娘眼中平靜無波,她內心無奈的輕嘆了口氣。
由那不懷好意的媳婦當家做主,那兩個孩子能找到什麼好親事,肯定被她一手遮天的擇個爛鍋,她向來見不得他們過得好,非得挑個破落戶才肯稱心如意,不管利不利己,只管陰損。
而她年紀大了,再活還有幾年,能看顧這幾個孩子的時日不多了。現在她還有口氣能先護著,可再多她便無能為力了,這些年周府由媳婦把持住,連她多說兩句都換來埋怨。
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她煩惱再多也於事無補。
正想著,一襲硃紅百花穿蝶衣裙的孟清華便在夫婿的攙扶下款款走來,蓮步輕移似雲中仙子,珠釵搖擺金燦奪目,富貴而優雅,讓人為之屏息,唯恐嚇著這人間絕色。
「清華給各位長輩請安,來遲了,請勿見怪。」孟清華蹲身一福,鑲著一百零八顆南海珍珠的裙襬頓時光華四射。
即使是周府這般見慣大場面的人家,也被她這一身驚人貴氣的衣裳給驚呆了,差點坐不住。
「咳咳!來了就好,不用多禮,先敬茶。」老夫人定力較好,很快回了神,命人端上新沏的茶水。
其實在重生前的見禮,孟清華也是穿著這身教人兩眼發亮的珍珠衫,那會兒公婆還在堂上,與她親近無比的小姑周玉馨便連連稱讚,不時的感嘆嫂子的美好無人能及,以珍珠做衫這手筆世上難見,她福薄難望項背。
雖不是明討,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事後她送了小姑一盒粉紅珍珠,樂得她嘴都笑得闔不攏,直道要串件衫子來穿。
只是她自始至終也沒見過周玉馨穿過珍珠做的衣衫,反而是她自己這件千金難得的珍珠衫平白無故的丟了,不過對她而言,那不過是件把賞的玩意兒,丟了就算了,並未放在心上。
「是,祖母喝茶。」一杯清茶高舉過頭,孟清華跪得筆直。
「好,祖母喝你一杯茶,望夫妻和順,能早生貴子,來年生個大胖曾孫讓祖母沉沉手。」她一面說一面笑著給了見禮。有孫萬事足,人一老就盼著胖小子滿地爬,咯咯咯地笑露八顆小米牙,博人開心。
看到老夫人拿出通體潤白雕蓮生雙鳳暖玉,包含周端達在內的周府老少個個都睜大眼,不敢相信老夫人竟然送出只傳長媳的傳家玉佩,那是夏氏死後又回到老夫人手中,崔氏絞盡腦汁想得到的當家信物。
但是老夫人卻越過名正言順的崔氏,給了年方十六的小媳婦,這分明是打了崔氏臉面,教她情何以堪。
在場唯一不意外的,便是面露譏誚的周明寰,他看著牙根幾乎咬斷的崔氏,心中暗諷著,他母親的東西只能留給他的妻子,不論她費盡多少心思都休想拿到,那不是她能擁有的。
吊著的滋味不好受吧!這只是第一步,他會一點一滴拿回崔氏霸佔的一切,讓她明白不該她得的,她永遠也得不到!
「謝祖母疼惜,孫媳婦一定會努力達成祖母所願。」但願你能看得到,命運給我再一次的機會,希望也能改變你。
祖母並不長壽,在入冬的一場大雪中,因受了風寒而臥病在床,從此與湯藥為伍,在得知她有孕的那個月病情又莫名加重,不待明寰趕回來見最後一面便與世長辭。
不過重生之後她才發現一絲不對勁,當時的祖母其實已能下床行走,還能喝上一大碗熱粥,可是卻突然一病不起,短短數日便因一口痰梗住而病逝。
在當時看來並無不妥,人老了,病情反覆折騰,稍有不慎便噎氣了,那會兒婆婆拭說起祖母的病逝,她因孕吐難受並未細想,只是紅著雙眼哭了一場。
但如今再回想,似乎事有蹊蹺,祖母在死前跟她要了婆婆為她準備的補藥藥渣,看了又看又細聞一番,像是想跟她說什麼又開不了口,只叫她少喝點藥,是藥三分毒,補過頭就成了害人物。
可那時她聽不進去,只當祖母小氣,捨不得她用上好的藥材補身,還曾怨過她不疼親曾孫。
「好孩子,寰兒娶你是娶對了。」男俊女俏,一對珠聯璧合的璧人,看得她歡喜。
是嗎?她可不敢確定。孟清華正想著,便被丈夫扶起,又朝公爹一跪。
「爹喝茶。」
周端達呵呵喝著媳婦奉的茶,將一對紅玉麒麟放在托盤上以示早生麟兒,添福添壽添兒孫。
「婆婆喝茶。」
在周端達之後,孟清華再度雙膝落地,只是崔氏剛要伸手端起茶杯,面色冷峻的周明寰立即端走魚躍龍門托盤,手勁略大的將妻子拉起,指著不知何時已放在正堂後方供桌上的牌位。
「這才是你的正經婆婆,在正室面前,繼室行妾禮,你先向娘敬茶,這是為人媳的孝道。」
不用回頭看,光憑想像,孟清華就可想而知崔氏的臉色有多難看,但她還是將茶灑在地上,表示對先人的敬意,而後才在夫君的眼神示意下向崔氏行半禮。
「是誰將姐姐從祠堂中請出,為何沒知會我一聲?」崔氏的面色如常,揚眉輕笑,但手中的絲帕捏得死緊。
「我娘也想瞧瞧兒子的媳婦,她託夢告訴我要坐正位,為人子者豈可不遵母命。」周明寰語氣冷淡,不以母親稱呼崔氏,讓她有怒發不出,憋屈不已。
不過他有張良計,崔氏亦有過牆梯。面龐一柔,看向衣著華貴的新婦,親自走下椅子,神態和善的取下腕間的金絲纏枝紅翡玉鐲,笑容可掏地套入媳婦潤白如玉的雪腕。
「小小見面禮別嫌棄了,娘是小家碧玉出身,沒什麼好東西可見人,你就收著當一份心意。」他不讓她好過,她就朝他妻子下手!
其實崔氏的孃家不算小戶人家,但和曾經鼎盛的兵器世家——周家一比,的確算不得大戶,不過是開了幾間頗有收益的綢緞莊,養幾口人不是難事,但要大手筆的揮霍就得不行了。
不過在攀上週端達這棵大樹後,崔家可說是轉運了,不僅出手越來越闊措還買地置產,名下多了好幾座莊子和位於鬧市的鋪子,……甚至把周府產業當私產享用。
出手不打笑臉人,崔氏這招難倒了孟清華,她眼波一轉,向一旁的巧姨娘行禮轉移注意力。
「向姨娘奉茶,你是公爹的姨娘,小輩理應向長輩敬茶。」
微怔一下的巧姨娘眼眶泛紅,站起身扶了她一把,似喜似泣,眼泛淚光。「嗯!我喝茶、我喝茶,很好喝,我……大少爺很好,真的好得沒話說,請你……以後多費心了……」
鼻頭一酸,她以帕子輕拭眼角。
「還有我、還有我,大嫂,我是玉馨,大嫂的衣服真好看,這些亮亮的珠子好像大嫂水亮的眸子一樣好看,可惜我福氣沒大嫂的好,連幾個把玩的珠子也沒有,大嫂是好脾氣的人,借我摸摸就好,沾點大嫂的福氣……」
看似弱質女流的周玉馨一個柺子擠開了巧姨娘身後的周玉湘,再若無其事地插入孟清華與巧姨娘之中,弱不禁風的身子一扭腰,站得很穩的巧姨娘忽地趔趄,往後跌了出去。
幸好周明澤眼明手快的上前一接,不然她定會摔倒在地,在眾人跟前出了大丑。
「華兒呀,娘這般稱呼你也是把你當自家女兒看待,以後和馨兒多走動走動,當一對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咱們周府家大業大,日後娘多教教你,這偌大的家業總是要交到你們這一房,多學點總沒錯。」崔氏極力地拉攏新媳婦。
趁新婦尚未站穩腳步,將她納為己方勢力,為自己所用,只要再趁著交好時拿捏對方的弱點,也不用愁她將來會反抗。
「這……」回頭一看,夫婿的臉色冷得嚇人,孟清華在心裡暗歎一聲,新婦難為,得了婆心,失了夫意,難以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