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大少奶奶懷孕了?!」
紙是包不住火的,縱是埋得再深,一過了三個月,藏不住的肚子就顯懷了,微隆的小腹明顯可見。
不能再賴給吃多了才養肥了小蠻腰,平時一月一次的平安脈,林大夫跑得勤一個月三次,還遮遮掩掩地怕人瞧見似的,提著藥箱卻不開藥,每回一診完脈樂得臉上開花,一錠一錠的銀子往懷裡藏。
懷胎一滿三個月林大夫就寬了心,沒再嘴上把門,和老鄉喝了點小酒,一時沒守住便說溜了嘴。
此事如蔓草,見風就長,很快地傳遍周府每個角落,無須探聽就能得到消息,有心人豈會不知。
其實同住一個院子的眉姨娘、珍姨娘早起了疑心,孟清華的深居簡出,林大夫的勤快,廚房食材把關得嚴實,四個大丫鬟謹慎小心的模樣,還有粗使丫頭有意無意地阻攔她們每日的請安,都令人心生疑寶。
林大夫的失言只是證實了她們多日來的懷疑,謊稱身虛體弱的大少奶奶果然有了身孕,已是備受寵愛的她若是再生下兒子,那周府內還有她們兩名小妾的立足之地嗎?
「你還吃得下去,沒瞧見那一頭歡喜得要用金子打造屋瓦了嗎?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咱們再無翻身之日?」吃吃吃,吃死她?!天都要垮下來了還若無其事,她真沒長腦嗎?
到了緊要關頭眉姨娘才想起一直與她不和的珍姨娘,連忙找她來商量大事,合兩人之力多少能想出一些好主意,比她一人急得快跳腳,坐立難安,上火的口角生疔要好。
可珍姨娘一坐下來就朝她擺放在几案上的糕點、瓜子狂吃特吃,一點幫助也沒有,氣得她想搬腳幾砸人,教珍姨娘有多遠滾多遠。
殊不知這是珍姨娘從小到大的毛病,她只要心裡有氣或想發火,便會無法遏止的往嘴巴塞東西,丫頭出身的她往往是別人使喚的對象,她找不到方法出氣只好拚命吃了。
久而久之便成了她改不掉的習慣,她也以此深深苦惱。
不過此時的她也和眉姨娘同仇敵愾,心慌到不行,原來已經不受寵的小妾再碰上正妻有孕,她還有活路嗎?
只是她有口說不出,苦在心裡呀!
明面上她是大少爺的妾,實際上是夫人安插在他身邊的人,大少爺根本防著她,不肯讓她近身服侍,她的情況比眉姨娘還糟糕,至少大少爺還會念著受過眉姨娘的恩惠而留下她。
至於她,那是沒指望了,除了裝乖賣巧,噹噹耳報神外,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夫人不會為了她而開罪大少奶奶的。
「不可以就這樣算了,一定要想想辦法讓大少奶奶失寵,這些日子她一個人獨佔大少爺還不夠嗎?休想連我最後一絲希望也奪走。」她得想一想辦法。
妒恨交織的眉姨娘緊擰眉頭,美麗容顏因妒忌為之扭曲,突顯她下顎的疤痕,更見猙獰。
她一雙勾人的鳳眼佈滿一夜未眠的血絲,很是嚇人,不被重視的心酸像野草不斷瘋長,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費盡心力進了周府,當了衣食無缺的妾室,她絕對不要再回到那任人淫辱的汙獨之地,無論如何也要攀住周明寰這棵大樹,死不放手。
眉姨娘的執著不是出自對周明寰的愛戀,而是自私地把他當成予取予求的金主,她不想回去過遭人白眼的苦日子,只想錦衣玉食,享受讓人服侍的榮華富貴,沒人嫌銀子臭,她只要一直當週明寰的小妾就有用不完的銀兩。
比起在風塵中打滾,被一身肥油的糟老頭壓在身子底下,周明寰可是強多了,傻子也知道要挑他。
對於正室孟清華,她是既妒且恨,自從嫡妻進門後,本來就鮮少到她屋裡過夜的郎君更是不曾涉足,她心底恨得巴不得一口咬爛孟清華的臉,讓她無法再受寵愛。
「不算了你還能讓大少爺對她生厭嗎?瞧瞧人家帶來多少嫁妝呀!好幾間屋子都擺不下,這會兒又有身孕,肯定榮寵至極地被捧在手掌心上,咱們不過是人人都能踩一腳的小妾,能鬥得過受寵的正妻嗎?」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氣,但又如何?人家連丫頭都比她體面,一出手便是一錠銀子,她屋裡捜一捜也捜不出一支能見人的珠釵,財大壓死人,誰敢明著和大少奶奶作對。
眉姨娘忽地露出一抹狡獪。「誰說鬥不過,機會是人找的,只要用對了方法,看她還能得意到幾時。」
「那你請便,別拖我下水了,我自知沒本事和大少奶奶鬥,她比我們想像中難對付。」
原本珍姨娘也想鬧騰一番,不讓人安寧,可是人家根本就不理會,她拳頭打在軟棉花上,有力也無處使,鬧了幾回便自覺無趣,滿臉灰溜溜地打退堂鼓。
「啐!你是個沒用的,光會對著我撒潑,真讓你耍橫卻沒塊豆腐硬。」眉姨娘不屑地啐了一口。
「沒用就沒用,至少我還有口飽飯吃,不像你為大少爺擋刀還落得如此的下場,人變醜了,鬼見了也怕,難怪大少爺連多看你一眼都不肯。」花魁又怎樣,還不是有錢就能跨騎的妓女,一身汙穢。
「你……」
見眉姨娘怒極要掄起凳子打人,吃飽喝足的珍姨娘一溜煙的閃身而出,前腳剛離了眉姨娘的屋子,後腳便到了夏荷院,再無半絲張狂之色地跪在崔氏腳旁。
「事情辦好了?」
「是的,夫人,奴婢照你的吩咐去鼓動眉姨娘,她氣得柳眉橫豎,嘴巴都歪了,一門心思要和大少奶奶過不去。」眉姨娘想當出頭鳥誰攔得住,她倒樂得「讓賢」,不蹚渾水。
珍姨娘的無腦,不完全是真的,在大宅門內討生活還學不會看人眼色,那她這幾年的二等丫頭是白混了。
正因她懂得裝傻,能潑辣也能扮笨,崔氏才挑上她送到周明寰身邊為妾,一來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有個通風報信的耳報神,二來給他添堵,讓他做什麼事都不能放開手腳。
「嗯!很好,有賞。」
一句有賞,一旁的鍾嬤嬤立刻丟了個荷包給珍姨娘,她拿到手用手輕掂了下,大約五兩碎銀左右,不由得嘴角一撇,暗罵小氣,這種小錢只怕大少奶奶都拿不出手賞人。
人一有了比較便不知足,以前有幾百文銅錢就暈陶陶地躲起來偷笑,找個小酒甕存起來,如今拿過銀錠子的賞銀反而看不起零碎的小錢,還認為被薄待了。
人心之不足呀!蛇都能把屋子吞了。
不過聊勝於無,拿了碎銀的珍姨娘像是撿到金子般的謝恩,崔氏對她說了幾句話便揮手讓她退下。
「娘呀,你要眉姨娘做什麼?」神神秘秘地,教人看不懂她在打啥主意。
「看著就好,別多事。」崔氏笑著點女兒鼻頭,笑盈盈地眯起眼,好像在聞著擺放在窗邊的玉蘭香氣。
「大嫂的孩子不能生,一生我們這一房還有什麼指望,三哥前幾日還鬧出事來,爹爹把他叫到書房罵了一頓。」她還沒見過爹發那麼大的脾氣,狠狠十板子打得哥哥都見血了。
一提起親生兒子,崔氏眯起的眼驟睜,一閃厲色。「別胡說!那可是咱們周府的子孫,你爹可想抱孫子了。」
可她心中暗忖,孟清華居然有了身子,她送的藥材沒用嗎?
那藥不只避子還絕育,連續用上兩年就別想再有子嗣,她算計得好好的,每個月讓鍾嬤嬤送到春鶯院,也親眼看她喝下了,是那帖藥沒錯,藥渣子她還讓人拾回來驗過。
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算好分量的藥竟然對她起不了作用,不僅避不了子嗣還讓她在短短時日內懷上了。
怪事還一樁,日前溪兒向她討媳婦院子裡的丫頭,但她還沒來得及找孟清華,溪兒就闖出禍事,把一名比女子還美的小倌帶進府,被老爺當場捉姦在床,兩人光溜溜的抱在一塊。
雖然溪兒口口聲聲說那是名樂女,他是被人算計了,可是男是女他怎會分辨不出,即使舉止嬌媚清嫵,但兩腿間掛著的那話兒是騙不了人的。
為了這件事溪兒被老爺罰了禁足一個月,還捱了板子,平時裝出來的良好形象差點毀於一旦。
崔氏絲毫不知,周明溪會受罰全是孟清華一手安排的,他之前遇到的樂女確實是妙齡女子,但是醉醺醺帶進府的卻是身著女裝的小倌兒。
慣於討好周端達的周明溪終於狠栽了個跟頭,看起來樣樣都好的他,實則是個敗家草包、紈褲子弟,他的才能遠不及周明寰,甚至是周明澤也比不上,很多讓周端達誇讚不已的事都是他找人代打的。
孟清華會知道這些事是因為她重活了一回,在她重生前這些事是發生過的,只不過被崔氏一手遮蓋住,並未爆發開來,那時周明溪未受罰還要走了她的丫鬟,最後將凝暮凌虐致死。
「真的嗎?他還和夏家小舅搶鳳爪,這話說得太玄了,我可不信,寰兒打小就是個冷靜過了頭的孩子,怎會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行徑。」那跟驢子學馬叫一樣不可思議。
老夫人一想到那畫面,笑得樂不可支,連眼淚都流出來,不停以繡著魚戲蓮篷的帕子輕拭眼角。
崔氏、眉姨娘、珍姨娘等人一心想算計的人,不動聲色地溜過她們的眼皮底下,悄悄出現在老夫人的院子,和她親密的打成一片,絲毫不見半絲的生疏。
而在秋香院笑得開懷的不只是老夫人,還有被邀請來的巧姨娘和五小姐周玉湘。
孟清華邀請她們,原本是為了親近和丈夫有關之人,夫婿在意的人她不能冷待,就算沒法完全融入也要她們看見她的誠心,維持親近的關係。
殊不知一相處才曉得她們相處得十分融洽,人與人的緣分妙不可言,一剖開心房接納對方,便會發現其中妙趣橫生,她以前讓狹隘的觀念侷限住,看不見寶石的光芒。
「祖母可別把牙笑掉了,確實是搶得兇,華兒可沒誇大其詞,兩人還差點翻臉了,幸好及時送上一盤鐵扒仔雞,否則你老人家定能瞧見夫君青了一隻眼。」搶食搶到互毆呢。
自從知道孟清華的好手藝後,夏平禹便三天兩頭的不請自來,一開始還會客隨主便的煮什麼吃什麼,一混熟了居然還點菜,把周明寰氣得牙癢癢,醋勁大發。
於是甥舅倆就鬥上了,一個防小人、一個來偷菜,你來我往鬥得熱熱鬧鬧的,倒成了幾個丫頭的笑料。
「不過你這一手廚藝還真是不錯,連我都發饞了,上回那個什麼兔……啊!怎麼一時想不起來……」人老了,沒用了,記憶變差。
「是澄面玉兔,祖母。」一臉赧色的周玉湘小聲提點,一說完她雙目垂下,不敢太彰顯自身。
一旁的巧姨娘看著女兒,明白在周玉馨的打壓下,女兒鮮少與祖母說話才會如此羞澀,神情不禁微黯。
「對對對,是澄面玉兔,那是用什麼做的?捏得像一隻只小兔子,讓我看了都捨不得下箸。」一對兔耳捏得維妙維肖,兩隻紅通通的小眼睛、白胖的兔軀煞是可愛。
吃過一口便回味無窮,她至今還難忘那滋味呢!
「用半斤白麵混玉米粉,倒入開水攪拌,加豬油一塊揉成麵糰再搓條切塊,豬肉、蝦仁剁碎加入鹽、蔥、薑汁、火腿末等拌成餡料,小麵糰擀成薄皮包餡……」做法並不難。
「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周玉湘很想試試,但是一看見大家的目光往她身上移,那抹躍躍欲試又縮回去了。
看她很想學又退縮的樣子,孟清華驀地想到自己早逝的妹妹清琴,她一生下來就有心疾的毛病,沒熬過十歲就去了,看到怯弱的小姑她就想起孱弱消瘦的小妹,心頭微微一酸。
「的確不難做,擀了麵皮再包上餡料,在收口處剪一下便成了兩隻兔耳,耳朵下方沾上兩粒火腿末就有了兔眼,上籠一蒸就熟了,過兩天你到大嫂院子,大嫂教你做。」她也該學點手藝,日後才能找個好婆家。
「真的嗎?」周玉湘喜出望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都亮了。
孟清華笑著頷首。「大嫂還會騙你這小丫頭不成,幾斤白麵還禁不起你糟蹋,大嫂都該羞愧了。」
「我……」真的可以去嗎?不會被嫌棄?
周玉湘懷著希冀正要開口,但又擔心大嫂只是隨口一提,真要去了,怕是會如四姐一樣,藉口身子不適又把她趕出來。
「大少奶奶還懷著身子,怎好太勞累,五小姐別鬧你大嫂,等孩子生了再跟大少奶奶學好手藝。」巧姨娘是個實心眼的,她第一個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孕婦不能太勞累。
一聽孃親的輕斥,周玉湘的眼神黯了下來,絞著手指頭,誰也不看地垂首回應道:「嗯。」
才十四歲的她聰慧早熟,頗有才華,看事看得透澈,也是個乖巧惹人心疼的孩子,只是她不能表現得比周玉馨更出色,否則她四姐會不開心,明裡暗裡地下絆子。
為了不讓巧姨娘擔憂,她事事退讓、不出鋒頭,把自己藏在人後,以期保全自己和孃親。
「巧姨娘多慮了,既然是我說了教她便是一言九鼎,做生意講究誠信,夫家與孃家皆是商人,我豈可失信於人。」孟清華緩頰做一道菜並不費力。
「可是你的身子……」巧姨娘還是不放心。
「不打緊,不久站就無妨,林大夫說我這一胎穩得很,適時的動一動有利於日後的生產。」她神色柔和輕撫微隆起的肚子,柔若春水的陣色足以融化最寒冷的冰霜。
「那就好了,小五,還不謝謝你大嫂,你能學得她一招半式就不愁嫁了。」老夫人說完倒樂得笑起來。
「祖母,孫女還小……」一說到婚事,周玉湘嬌羞地紅了雙頰,扭捏得像樹叢間的毛毛蟲。
「不小了,等四小姐議親了就輪到你……」想到同樣尚未定下親事的周明澤,巧姨娘臉上的笑意一頓。
養兒方知父母恩,有了一兒一女,她才知為人孃親的苦處,身為妾室,她沒有權力為兒女做主婚事,只能由嫡妻挑選婚配對象,他們的個人意願不在考量之內。
「四妹還沒許了人家嗎?我記得她十六了,只比我小几個月。」
孟清華回想了一下,上一次周玉馨和南柳張家定了親,但是不知何故對方退了親,而後沉寂了一年,她十八歲那年才又和崔家表哥崔東嶽訂親,等來年春暖花開才迎娶過門。
至於周玉湘則嫁了聲名狼藉的房知縣之子為填房,那廝不過二十五已死了三個妻子,吃喝嫖賭樣樣沾手,前頭妻室生了五子三女,庶子庶女一堆,有狎幼女的癖好。
不過,此事她不會再讓它發生,五妹妹值得更好的良人,她會細細地挑選,為妹妹擇一良緣,她的清琴妹妹無法得到的圓滿,就由五妹妹享福吧!她們都是溫婉可人、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應當過得更快樂。
「什麼,契約書不見了?」
經由孟清華的牽線,周明寰終於順利和孟府簽定了合作契約,每年孟觀要提供五萬斤的鐵料給周府的兵器鋪,雖未有折扣,但看在姻親分上會多送一千斤鐵料。
一千斤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約值個五、六百兩銀子,可打出上百把兵刃,一旦賣出也是幾千兩的進帳。
那是白送的情分,長期累積下來是一筆大數目,光憑著這一紙合約,周家一年能賺進數十萬兩。
這還是一開始,若是周明寰能接到更多的訂單,那麼以他們舅兄妹婿的交情,鐵料的用量還能少嗎?一句話翻倍是小事,根本是要多少有多少,為周府帶來可觀的利益,家主的位置還不手到擒來,成為周明寰的囊中之物?
到時候他的地位無可撼動,就算偏寵續絃的周端達想傳給三子也絕無可能,周氏宗親不會點頭,會下金蛋的母雞誰會笨得剖腹取卵,崔氏多年的算計將落得一場空。
但如今,那份契約書卻不見了。
「奴婢看到大少奶奶的丫鬟進了書房,偷偷摸摸地抱了只黃銅小盒出來,她還躲躲藏藏地怕人瞧見,走得很快地鑽進大少奶奶屋裡。」開口說話的是眉姨娘的丫頭錦兒。
「是你親眼瞧見的?」周明寰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嗓一起,原本挺胸直腰、振振有詞的丫頭忽地一縮雙肩。
「呃!是……是的,奴婢陪眉姨娘到園子賞花,正想剪下幾朵花兒拿回屋裡插瓶,一抬頭剛好有道匆匆忙忙的身影閃過眼前。」錦兒偷瞄了眉姨娘,見她螓首輕點才又壯起膽子。
「你看見的是哪個丫鬟?」他面上冷得嚇人,令人隱約得知此事難以善了。
錦兒假意想了一下。「是斜月姑娘,奴婢見過她來給過月銀,是大少奶奶身邊最依重的大丫鬟。」
她左一句大少奶奶,右一句大少奶奶,每一句話都和孟清華扯上關係,用意不言可明。
「你的意思是大少奶奶拿了我書房裡的東西?」周明寰冷笑,黑眸幽深,閃著絕然森寒。
「斜月姑娘是大少奶奶身邊的人,一向深受大少奶奶的信任,若無大少奶奶的吩咐,斜月姑娘哪敢膽大包天的擅進大少爺的書房,那可是連我們眉姨娘也進不得的禁地。」眉姨娘多次準備了茶點和宵夜欲進書房,可是每次到了門口就會被常新攔下,口氣惡劣地趕人。
拿個無舉足輕重的姨娘和得寵的正室比,錦兒這話無疑是自取其辱,眉姨娘根本沒資格和人平起平坐,她不過是比奴婢高一等的妾,隨便一個正經主子都能高聲喝斥她。
眉姨娘太抬舉自己,看不清自身的定位,男人的心裡若沒有她,使再多的陰招也無濟於事,害人不成反害己,她為周明寰擋刀的恩情並沒有大到這般地步。
派錦兒來潑髒水,她在走一步必敗的險棋,她是崔氏試刀的磨刀石。
「難不成你要我調斜月來問?」就憑她一個低賤的奴才也敢對他指手畫腳,是誰給她的膽子。
周明寰斜睨了眉姨娘一眼,見到她下巴那一道不明顯的刀疤,瞳眸深處驟縮,銳利無比。
「這……」錦兒很想把眉姨娘交代的話一口氣說完,可是看到他冷冽的眼神,話到舌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奴婢願自告奮勇去大少奶奶的屋裡捜查,奴婢曾服侍過大少爺,知道哪裡能藏東西,一定能捜出大少爺的黃銅小盒。」
收放契約的黃銅漆盒一丟失,周明寰才剛調集下人盤問,眉姨娘便逕自帶著兩名丫頭擅闖書房,其中一名丫頭未待發問便先行指認斜月是竊盜元兇。
而後又是被鍘三等丫頭的之韻上前,仗著曾伺候過周明寰,氣焰高漲得將頭抬得高的,無視卑下的身分,居然大言不慚說要去捜主子的屋子。
她這是壽星上吊,活膩了,主子的居所豈是她一個下等丫頭能隨意進出的嗎?她太放肆了。
周明寰目光一冷。「一定?」
「請大少爺相信奴婢,奴婢心裡只有大少爺,絕不會讓大少奶奶做出危害大少爺的事,讓奴婢赴湯蹈火為大少爺揪出大少奶奶居心不良的罪證吧。」之韻說得慷慨激昂,彷彿自己是為主子不顧一切犠牲的忠膽義婢。
「罪證?」他忽然諷笑。
「大少爺,讓奴婢……」想衝向周明寰的之韻忽地被他一踹,跌個鼻青臉腫,兩管鼻血直流。
「誰說大少奶奶是賊,黃銅小盒是我命人拿到屋裡收著,我一時忘了而已。」他堂而皇之的袒護妻子。
「明明是高……呃!偷的……」之韻睜大眼,滿是血汙的臉看來十分可怖。
「高什麼?」他沉目問道。
之韻搖著頭,打死也不敢吐露一句。
「綠眉,你來說,你也看見斜月走進我書房了嗎?」他容忍她,但不表示她能挾恩以求惠。
發現苗頭不對的眉姨娘已經走不掉了,硬著頭皮把事兒圓到底。「是的,賤妾瞧那模樣有七分神似斜月姑娘。」
七分意思是不確定,仍有轉寰餘地,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她還能辯稱是看錯了,一時眼誤。
「何時?」
「嗄?」她一怔。
「我問你何時見到她,穿著什麼顏色的衣服,什麼妝發,用哪一隻手抱盒,還是兩手捧著,你且細說分明。」既然她當時在場,不妨聽她細細描述,娓娓道來。
「啊!這……」頓然渾身一冷的眉姨娘說不出話來,只好故技重施,兩眼含淚,擺出悽楚無助的模樣。
她哪裡曉得斜月穿什麼顏色的衣衫,梳哪種髮型,黃銅漆盒大小如何她也根本沒瞧過,又哪知是單手拎著還是雙手捧著,她只是想陷害孟清華,讓她氣極之餘滑了胎,失了孩子又背黑鍋,讓大少爺對她徹底失望。
可週明寰一連串問題問得她措手不及,腦子裡一片空白,想不出應對之策,除了潸然淚下,她沒法子逃開。
「還是我來說明吧!省得你們猜來猜去,懷疑誰才是主謀,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當賊來看。」軟軟的女聲忽然響起。
「華兒,你怎麼來了,不好好躺著歇一會兒,你來湊什麼熱鬧。」一見到妻子緩步走來,臉色微變的周明寰立即上前一扶,見她穩穩當當地坐上五花織錦面靠椅才安心。
「人家都把髒水往我身上潑了,我哪能不出來自清呢。」就這麼點手段也敢丟人現眼,讓她整治起來都臊得慌,好歹段數高一點才配當她的對手嘛。
「我信你,這些人平時都太閒了,才會沒事找事做,我來處理,你在一旁看著。」他面露擔心地望向隆起的小腹。
孟清華輕笑地一搖蔥白纖指,道:「不行,關於後宅是妾身分內的事,請夫君莫要插手。」
瞧她又把妾身、夫君那一套拿出來,周明寰無奈地一搖頭,苦笑的臉上不自覺露出對妻子的縱容。
「斜月,黃銅漆盒。」
一見斜月手中的黃銅製方盒,眉姨娘和錦兒同時一怔,大感錯愕,而之韻則是驚喜地大叫。
「瞧!就是她偷的,那個是大少爺放在書房暗櫃的黃銅盒子,專門用來裝貴重物件的。」逮到了吧!看她還能抵賴到幾時。
「喔!你怎麼曉得書房裡有暗櫃。」孟清華素腕一伸,一盅甜品送到手心,她圉匙一放在嘴邊吹涼,再一口啜飮。
最近她特別容易感到餓,儘量以清淡為主,少量多餐。
一開始她隨時一餓就吃,令周明寰有些看呆,驚愕她怎麼那麼會吃,而她的丫鬟們個個練就絕世神功,不待她開口便知曉她餓了,好幾個紅泥小火爐燉著各樣精緻食補,連他也跟著受益。
幾日過後他也就見慣不怪了,盅品雖多但分量只夠幾口,解饞不解餓,她自有節制不貪多,一有飽足感就起身走幾步消食免得日後生產上會有困難。
「我自幼服侍大少爺,當然知曉他每一件事,大少奶奶你還是趕緊認罪,大少爺說不定會罰輕點。」得意不已的之韻一睨,手背一抹鼻滿是血漬。
「我?」她笑聲低揚。「你是不是忘了自身的身分,一個奴婢敢自稱我。」
盅蓋鏘地一蓋,一名粗壯的粗使丫頭馬上往之韻的後膝狠踹了一腳,她當下雙膝重重跪地,骨頭叩地聲十分響脆。
「啊!好痛——」誰踢她?!
痛?還有更痛的等在後頭。「你又如何得知大少爺不會挪位置,那麼重要的東西更要妥善保管,畢竟你已經不是他的貼身丫頭,他所做之事你豈能一清二楚,除非你不老實,躲在暗處偷窺他的一舉一動。」
想到自己的一言一行落入心思不純正的丫頭眼中,周明寰神色不佳的看向曾經服侍過他的丫頭,似要剝下她一層皮。
「我沒有偷看,是關心,沒人比我更會伺候大少爺,我才是真正瞭解他的人……」不知死活的之韻仍執迷不悟,認為自己是大少爺的知心人、解語花,大少爺沒她不成。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我撕爛你的嘴。」周明寰臉色鐵青的大喝,他不能忍受一個丫頭竟敢對他妻子啦哮。
「大少爺……」之韻抖著唇,眼泛淚光。
孟清華笑了笑,命斜月打開黃銅小盒。「這是你們說的契約書,我看也不過爾爾,留著礙眼。」
她手一動,一份蓋上大印的合約由一分為二,再由二分為四,分為八,碎紙片片落地。
「你……你撕了它?!」
所有人為之駭然,大驚失色,那是攸關幾十萬兩的契約,包含眉姨娘、之韻在內,整張臉霎時刷白。
她們想害孟清華,並不是想毀了周明寰辛苦掙來的商機,契約書一毀,周府將損失慘烈,這筆帳要記在誰頭上?!
思及此,參與此事的人渾身發抖,慘白了一張臉。
唯有當事人周明寰不動聲色。
「撕了就撕了,再籤一份不就得了。」瞧她們如喪考妣的模樣,真是不禁嚇,膽子還得再磨磨。
「你說得簡單,哪能再籤……」
一巴掌驀地甩上之韻面頰,她臉一偏,吐出一顆牙,腳旁一雙布靴走開,她怔愕地一瞧,竟是常新。
他得了主子的眼神示意,誰再對大少奶奶不敬就不輕饒。
「說得好,撕了就撕了,再籤一份不就得了,夠豪氣,不愧是我孟某人的妹妹。」有其兄必有其妹。
人未至,聲先到。
「大哥。」孟清華驚喜的起身,身側的周明寰看得驚心動魄,慌張地扶住她肩頭。
「妹婿,送你一份禮。」一進門,孟觀便大嗓門地道。
「什麼禮……」
話才起,砰的一聲,一個五花大綁的青衣男子被拋擲在地,面部朝下吃了一嘴泥,所以看不見長相。
「這傢伙在花樓包花娘、喝花酒,左擁右抱地高嚷他幹了一票大的,是個有錢的大爺,要把整間花樓包下,讓所有女人只陪他一人。」哼!敢在他面前自稱大爺,找死。
論銀子,普天之下有幾人比他還多,簡直是眼界淺、見識少,錢祖宗在這裡,叫化子滾一旁。
「那與我何關?」周明寰眼神冷淡道。
「呵呵呵,妹婿,你要不要數數銀票少了幾張,他可是順手摸走一大疊。」呵!冤大頭。
周明寰一聽,劍眉往上一挑,常新隨即接過斜月遞過來的黃銅小盒,原本契約書的下方是整疊的銀票,常新數了一數,足足少了一萬兩。
「嘿!我還聽見一件有趣的事,這位不算君子的樑上偷兒和貴府的某位姨娘還是親戚呢!嘖嘖,手足情深,有錢大家一起分,誰也不落下,真教人羨慕呀!」一臉看笑話的孟觀嘖嘖稱奇,把人粽當椅子一坐,蹺起二郎腿。
一說到手足情深,又提到某位姨娘,心虛的眉姨娘面色乍青乍白,想趁亂溜走,誰知……
「眉兒,快救救哥,我、我快不行了……」撞暈頭的男子忽然發出虛弱的呻吟聲。眉兒?
在場的人只有一個人的名字和眉有關,所有人的眼光瞬間落在悄悄後退的眉姨娘身上,她頓時僵住。
「綠眉,你怎麼說。」周明寰聲冷如刃。
「我……我不認識他,他認錯人了。」她一推千里,死不認兄,在周府的富裕生活怎能被高井三一手毀掉?
「是嗎?那我斬斷他偷竊的雙手也行嘍,偷了不該偷的東西總該留點什麼。」周府的刀鋒利得很。
主子一說,常新立刻抽出短刃,在賊兒手腕上比劃。
「不要呀!眉兒,哥不能斷手,你幫哥求求你的男人,你不認我,我認你,你叫高綠眉,清縣人,今年十九,庚巳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