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面孔,陌生、冷酷、年輕,但充滿堅忍、機智、頑強,看來絕對無情的臉上,也有一絲隱約的善意!
此際、這張臉孔像盯著一條毒蛇般地盯住他!
曾白水絕不認識這青年。
這年輕人,一身黑色勁服,連半絲預兆也沒有,忽然一揚手。
曾白水在撥開茅草乍見那人的一怔之間,只見那年輕人一揚手,便突如其來、四面八方的,有數百枚金頭蒼蠅般的暗器發出“嗡嗡”之聲,分四面疾射而至!
那青年在前面發暗器,暗器居然可以變得從四面八方打過來,江湖上的暗器好手,有這放暗器的本領的,只怕要算暗器功夫排行第一的“唐門獨手”唐老太太,才能有這樣的本事。
曾白水一呆!
暗器如電,已然襲至!
曾白水若向左閃,左邊的金頭蒼蠅勢必會釘個正中;若向右避,亦會給右邊的金頭蒼蠅打個正中;若向後退,後方的暗器立時命中;甚至若向前掠,前方的金頭蒼蠅亦不落空;就算是低身臥避,千百隻金頭蒼蠅,亦會往下壓至,立時成了千瘡萬孔!
這一下,若換了任何人、只伯都避不了。
但他遇到的天下第一大幫:“長笑幫”幫主,曾白水。
曾白水雖驚亦怒,但居然仍不慌不忙,白袖一捲,“長笑七擊”之第一式:“東海水雲袖”!
天下間,無論是誰,能把曾白水逼出“長笑六擊”之任何一式出來,都是武林中人頂尖兒的好手。但這次曾白水使出“東海水雲袖”法,居然只是用來防守而已,這簡直是從未有過的事;更難以置信的是,曾白水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樣的一位使暗器高手,而且只是個少年人。
漫天暗器,一閃而沒,全皆收入曾白水之大袖中。
明月當空,那人一擊不中,居然閃身不見了。
一切又回到靜寂。
曾白水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一垂袖,地上發出無數“叮叮叮叮”的聲響,那些金頭蒼蠅盡皆落地。每一隻原來都是活的蒼蠅,頭上給人工鑲著尖銳的鉤刺,這些“蒼蠅”,現已全遭曾白水的內力震死。
連曾白水,居然也沒聽說過江湖上有人使用這暗器的!
茅草高逾人頭,曾白水立時蹲下身去,三起三落,猶如兔起鶻落,已沉身至三、四丈外,仁立不動。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對手還在不在?對方仍有多少人手?是不是等待更好的時機,再向自己發出更狠命的一擊?
冷月無聲。
路英風走近司徒十二的身前,小聲地道:“黑三哥……”司徒十二皺眉道,“什麼?”
路英風囁嚅著說道:“黑三哥,他已……”司徒十二搖首道,“我聽不清楚。”
“鐵彈銀弓”路英風貼近司徒十二身側,忽然道:“陰陽黑在九泉下等著你呢!”
司徒十二聽得猛地一震,銀眉陡揚!
路英風雙千一翻,雙刃閃電般插出。
正當路英風雙手甫轉之際,司徒十二雙手如鋼,已比閃電還快,鉗住路英風之雙肩!
“叮噹”
雙刃跌落在地上。
路英風大喝,一招“肘捶”,向後疾撞而出!
司徒十二冷哼一聲,一運力,路英風一雙臂即被拗反過身來,痛入心脾,哪還使得出一招一式?
路英風已嚇得臉無人色,叫道:“莊主饒命,快來救我!”
司徒十二拗轉了路英鳳的雙臂,怒道:“英風,你作得好事!”
路英風已嚇得魂飛魄散,哀叫道,“莊主明察,小弟怎敢加害莊主呢……莊主誤會了,誤會了呀……”司徒十二白眉一揚,喝道:“住嘴!你外號“鐵彈銀弓”,是投入‘試劍山莊’後被人尊稱的;你在入莊以前,是名聞五州的獨腳大盜‘雙刃刀’,想不到這麼多年來,你還未放下屠刀:那次華山上眼看你就要被郭天定鐵腿打死,我好意救你,沒想到你這不義之徒……”路英風的臉色陣紅陣白,辯道,“不是的,莊主……”司徒十二慘笑道:“不要叫莊主,我已沒資格做你的莊主,‘試劍山莊’,也沒有這等人;我一直好生奇怪,‘試劍山莊’內竟失‘血河神劍’,既非我是誰所盜,難道是曾白水親至不成?不然的話,就只有我們莊內的人了。我就有些懷疑是你,甘於賣友求榮,不惜出賣兄弟,你這無恥作為的……”路英風全身不住顫抖著,叫道:“不是,不是呀……”司徒十二長嘆道,“英風,大丈夫敢作敢為,你又何苦不認呢!剛才我看見三弟的屍首上那兩個刀口,跟你昔時所使的雙刃刀一樣,他是瞪著眼死的,分明是自己人下的毒手!不是你,還是誰!你看,地上的刀鋒,還沾著血漬;英風,你也未免太狠毒一些了。”
路英風長嘶一聲,突然踢出後腿,直奪司徒十二心胸!
司徒十二雙眉猛揚,怒喝道,“英風,你執迷不悟,可怪不得我!”
猛一運力、路英風只覺雙臂痛不欲生,立時脫了臼,那一腳,便沒有力量踢下去了。
“鐵拳”屈雷怒喝一聲:“上!”
身形如虎,忽然間,已向司徒十二撲了過去!
這一下先聲奪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屈雷的身上時,“袖中劍”方中平與“半男不女”鐵嬌嬌,分一左一右,去勢如電,直攫司徒十二!
屈雷身形未展,方中平已撲近司徒十二,一揚手,劍如電,疾刺出!
眼看就要刺中司徒十二時,忽覺人影一花,“一刀斷魂”何不樂已在身前,“乒乓”一聲,何不樂一刀格開方中平的快劍!
同在此時,鐵嬌嬌如鬼影般的身形,已衝近司徒十二,但卻驟然停了下來,屈雷後發而先至,首先發動攻勢,一拳向司徒十二擊去!
這一來,開始是屈雷先發動攻勢,令人注目於他,但先出手的卻是方中平和鐵嬌嬌,方中平出擊後,鐵嬌嬌竟倏然停手,攻勢重心又變成了屈雷。
屈雷一拳甫出,在旁的青旗堂主“天網”陳冠採、藍旗堂主“刀魔”趙寮分也閃電般向司徒十二撲來!
這一來,立時成了車輪戰術,先殺司徒十二,再奪“試劍山莊”。一旦發動,配合之緊密。
不過,“試劍山莊”又怎會讓人輕入雷池一步呢!
“天網”陳冠採撲出同時,屈雷已一拳打向司徒十二。
司徒十二,居然仍好端端站立在原地上。
拳風如狂般襲至!
眼看就要捶中司徒十二之際,司徒十二猛地一推,喝道:“去!”
路英風即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跌了出去!
路英風竟不偏不倚,直向屈雷撞來!
屈雷鐵拳剛猛,奪人心魄,路英風雙臂已脫臼,揮舞不靈,怎接得下這一拳?
路英風嘶叫道,“是我,別打──”
屈雷眼見路英撞來,竟不閃不避,因若收拳,司徒十二勢必奪回先機,屈雷根本不想失去先手。
他不想失去先手,便得失去了路英風了!
失掉一個路英風,又有什麼打緊?
“砰”!
屈雷一拳擊中路英風,可路英風怎經得起這一擊,整個胸膛,立時癟了下去,口吐鮮血!
屈雷的拳頭竟黏在路英風的胸上,倒撞回司徒十二。
這一來,屈雷的拳勢毫不受阻,只是介於他司徒十二之間,多了個路英風,屈雷就憑著拳勁透過路英風的軀體,直撞司徒十二。
司徒十二居然仍不避不閃。
屈雷拳力天下無雙,司徒十二竟敢硬挨他一拳不成?
“砰!”
屈雷已拳抵路英風,撞中司徒十二!
司徒十二硬吃了一下,居然還安然不動,但在臉上,已失去了微笑。
屈雷一招得手,見司徒十二居然不倒,正欲收拳,司徒十二忽然一掌,拍在路英風屍首上。
屈雷想收拳已來不及,只覺司徒十二看似輕飄飄的一掌,竟有排山倒海般的力量,透過屍身,逼至拳上,傳至身內──“砰”!屈雷震飛三丈,只覺滿天星斗,血氣澎騰,鐵青著臉,咬著牙齒,按著心口,一時間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路英風再挨這一掌,體內受兩種真力互相激盪,雙目竟自眼眶內“噗噗”射出,彈起半天高,再落下地來時,已不成人形。
再看司徒十二,仍似神態安閒地仁立著,但腳下的磚,竟已震成碎片,敢情是屈雷一掌之力,司徒十二把它轉傳入石磚地下,石磚立時粉碎!
屈雷拳力之猖,可想而知。
郭傲白大驚,欲過去扶持司徒十二,司徒十二搖手阻止,冷笑道:“好拳力,好拳力……”竟說不下去了。
郭傲白再望向一言不發的屈雷,屈雷忽然吼道:“好──”一字來了,口噴鮮血,如箭激射!
同時,鐵嬌嬌,陳冠採、趙寮分大喝聲中,撲向司徒十二!
藍旗堂主趙寮分雙臂左右一分,陡然一把黑砂,直罩司徒十二!
郭傲白雙手七劍,攔“刀魔”趙寮分,截殺起來!
青旗堂主陳冠採一聲長嘯,雙手一張,雙掌一反,直劈向司徒十二!
倏地司徒十二身側的另一名白衣弟子,忽然用手一抹臉門,現出中年且威武的臉龐,正是“試劍山莊”六當家“刀劍雙絕”銀絕崖,也是當初殉身於長笑幫的“銀氏三雄”之父。
只聽銀絕崖怒叱一聲:“惡徒,納命來!”
雙手一震,刀劍齊揮,已截住“天網”陳冠採,搏殺了起來。
惟獨是紅旗堂主鐵嬌嬌,已撲到司徒十二身前,雙掌一分,一陰一陽,兩道勁力,已湧了出去!
震飛丈外的屈雷,也在這時,忽然如疾箭般倒射回來,又是一拳擊出!
司徒十二反掌,兩掌輕飄飄地拍出,正好貼在鐵嬌嬌的雙掌上!
一剎那間,鐵嬌嬌的臉色大變!
“半男不女”鐵嬌嬌只覺得自己左右一陰一陽的力道,到了司徒十二的掌上,忽然消失不見。
鐵嬌嬌正在驚異之時,忽覺左手陰力消失後,而右手的陽勁,竟直攻入左掌掌心,而右掌卻有一道陰勁襲入,司徒十二竟將他陰陽之力調轉,來鉗制她!
這“逆行倒施”的掌力,使鐵嬌嬌臉色驟變!
但這已經遲了,這正是奪命之一擊!
鐵嬌嬌只覺體內真氣倒騰翻湧,一時氣流激盪於內,“哇”地吐出一口血,癱軟了下去,臉色再變!
這只不過是相對兩掌之間,只是電光石火間的工夫,鐵嬌嬌的臉色已變了四次,由正常變得蒼白,由蒼白變成鐵青,由鐵青變成赭紅色,由赭紅色變成紫黑色!
死亡的顏色。
司徒十二一招得手後,雙掌尚來不及收回,“鐵拳”屈雷已至!
“蓬”!
屈雷一拳擊中司徒十二前胸,如著朽木!
同時間,司徒十二一掌飄然拍下,拍中屈雷背門!
──只有一聲沉悶的聲響,如中鐵石!
當司徒十二第二掌尚未拍落之際,屈雷已經向後倒翻了出去,一面發出了一聲令人心動魄的怒喝:“退!”
然後屈雷是第一個返身飛奔的人,他奔過的地方一路都是不斷從他的嘴裡湧出來的鮮血。
那邊的司徒十二,飄身落回原地,臉色蒼白,嘴角有一絲微的血漬。他並未追,只喃喃地說道:“好厲害的鐵掌……”
冷月無聲。
曾白水。
他仍在草叢間,進退不得,他不清楚對方究竟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對方有多少暗器,但他清楚地知道,若他在這茅草堆裡一失神的話,必遭毒手。
他更清楚的是,時間已過去這許久了,而對方仍無聲息,可是,“試劍山莊”那方面,定必交戰已久了。
究竟屈雷等能不能順利地奪得“試劍山莊”呢?
自己卻被困在這裡!
大地無聲,冷月無情。
會不會那暗算他的人,只有這一個?
這人一擊不成,會不會已暗裡撤退了呢?
曾白水急了,他決定再等一些時候,他即不管一切,闖出草林去!
他不相信,區區的一個無名小子,可以困得住“長笑幫”幫主!
他更不相信,那人會是自己“長笑七擊”之敵!
在屈雷第一次衝向司徒十二之際,方中平與何不樂交手了起來。
“一刀斷魂”,何不樂一柄薄如紙般的緬刀,格開“袖中劍”方中平之細如線之長劍後,兩人立即互相搶攻起來!
只聽一陣“叮叮叮叮”之聲。兩人身法疾閃,只見刀光劍影遮卻了人影。
直到屈雷第二次撲向司徒十二時,兩人才忽然住手,彼此已一來一往,各攻出一千二百七十六刀及一千二百七十六劍!
兩人臉不紅,氣不喘!
但是方中平忽然長劍一擲!
方中平居然棄劍一擲,不禁令何不樂大奇,橫刀一格。劍震飛,沒料到方中平倏地欺入,以手作劍,“掌劍”!
劍勢如虹!
何不樂大驚已遲,手中刀被砸飛!
方中平揮舞“掌劍”,獰笑道:“你中計了,我練的是‘掌劍’!”
劍光疾閃!
何不樂已退無可退!
刀光忽起!
“噗”一聲,刀劍相交,方中平一條右臂,半天飛起,被硬生生切了下來!
方中平急退,捧著受創之斷臂,吃驚地盯著何不樂的右手。
何不樂的右手,平滑一片,猶若一柄利刀。何不樂微笑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錯了,我練的是‘手刀’。”
方中平猛地怪叫一聲,回身就走,竟拋下一聲:“退!”
月華普照,像替大地洗盡一切血腥一般。而這裡已沒有了血腥,縱有,也給洗淨了。
這就像司徒天心用袖子把唇邊的血抹去一般。
不過司徒天心的身子,仍十分虛弱,只能夠微微把眼睛張開。他看到我是誰,正欲開口,我是誰便道:“你若說話,千萬不要說謝謝。是我帶那“長笑幫’那傢伙來的,他打了你,自然應該讓我來替你療傷。我最痛恨別人動不動就說‘謝謝’、‘對不起’、‘抱歉’、‘見到你真高興哦’諸如此類的,有誠意沒有誠意的,都亂說一通。”
方振眉看看哭笑不得的司徒天心,拍拍我是誰的肩膀道:“這話也難說,若是別人真心真意他說,你總不成把他的口縫起來的呀。”
我是誰默然了一會道:“這也是。”
司徒輕燕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在她的心目中,只覺得這些武林高手的脾氣,實在是太怪了。
幸好是怪,並不是壞,而且很可愛。
當然方振眉尤其是。
我是誰忽然又道:“好了,你沒有事了。我現下就去“長笑幫”,我要跟曾白水算算舊帳!”
方振眉正欲說話,我是誰忽然截道,“請你不要我一同去。我已答應曾白水殺你,你去了,我反而難做;這兩個人就勞你方兄送回‘試劍山莊’。我要獨闖‘長笑幫’。再且,‘血河神劍’尚未送去給司徒十二,此事急迫。誰與我同去誰就是我的敵人!”
方振眉看了看臉色堅毅的我是誰,終於嘆道:“你既然這麼說,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屈雷,方中平一先一後的兩聲“退”字,傳入“長笑幫”眾的耳中,確實驚心動魄。
郭傲白苦鬥趙寮分。
銀絕崖力戰陳冠採。
屈雷急退,方中平急遁!
他們甫退至院牆,忽然在屈雷身後的一棵梧恫,竟伸出兩隻手臂來,硬硬把屈雷抱住。另外一旁的兩棵槐樹,竟也伸出雙臂,協力夾住屈雷!
原來這些樹,樹心都是挖空了的,“試劍山莊”的“龍”組殺手,大都埋伏在院子裡。
方中平一見情勢不妙,正欲救屈雷,忽覺腳下刀風陣陣,急躍而起,只覺花間閃出十數柄明晃晃的利刀,正急削他雙足。
方中平又又怒,大叫道,“全部上!退縮不前者,一律格殺勿論!”
他自己卻且戰且走,施展全力,撲向莊外。
那方面的屈雷被三人夾擊,他已身受重傷,又僅剩一臂,但居然虎吼一聲,回肘撞,把後面的人胸膛撞得陷了下去,立時鬆手!
後面的人手一鬆,屈雷的右拳便打碎了右邊的人的頭顱;另一人一呆之間,屈雷以一臂橫掃過去,猶如一根鐵棍一般,把那人的腦子砸開了花!
屈雷阻圍而出,也似方中平一般,全力向院外掠去。
‘長笑幫’眾陣腳大亂,有人奔逃,有人流竄,有人且戰且走,有人棄械投降;惟獨是“長笑幫”青旗旗主“中原神鷹”尚步雲,還算是條漢子,領了二百多名“長笑幫”徒,衝入院內,喊殺之聲當時大起。
只聽何不樂亮如洪鐘的聲音響起:“鷹、龍、虎子弟們,上!”
一場驚心動魄的,足以改變江湖,影響武林的大廝殺,便如火如荼地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