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謝謝先生。”葉溫柔脆聲說道,一臉恭敬地模樣。
先生是燕子塢的村長,是最受人尊敬的老人。德高望重,信徒眾多,包括以前的方炎也是先生的腦殘粉。
先生對葉溫柔這次的突擊闖關有一些責備,也有一些呵斥,這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不僅僅不能對此厭煩,反而還會有一種‘深感榮幸’的被關懷感覺。
至少,葉溫柔的心裡是這麼想的。
葉溫柔知道方炎和先生有‘仇’,在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之前,當事雙方正處於敵對狀態。
如果方炎和先生生衝突,她會豪不猶豫地選擇站在方炎這邊。
方炎進,她也進。
方炎戰,她便戰。
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人是先生,是燕子塢所有人的老師——長期以來,已經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先生的話是對的,先生要做的事是正確的,先生關心我是對我好,先生罵我也是對我好。所有的燕子塢人都以能夠得到先生的教導或者訓斥而感到驕傲。
數十年經營,或者說先生並沒有刻意地去做過什麼。
就像是種子終究會芽,蝌蚪終於會變成青蛙,先生已經成了燕子塢最蒼老也最堅實的一塊豐碑——
葉溫柔不喜歡先生,因為先生的徒弟白修殺了方炎的父親——
葉溫柔又不得不尊重先生,就像是所有的燕子塢人都要尊重先生一樣。那是一種習慣。
“葉家有你,是幸事也是悲哀。”先生嘆息著說道:“有這樣的天賦,卻偏偏生在一個女娃娃的身上——葉家怕是不願意輕易放你出門吧?”
葉溫柔沒想到先生會和自己談論這個話題,脖頸深處爬上了一道淺紅,耳朵根子也有一些紅潤,臉上卻不動聲色,淡然說道:“以後的事情,誰又能夠說得準呢?”
“是啊,以後的事情,誰又能夠說得準呢?”先生咧開嘴巴笑了起來。他笑得慈祥和藹,就像是村子裡上了年紀的拾糞老頭看到上進晚輩時的欣慰和讚歎。“船到橋頭自然直,你也無須想的太多。闖關失敗卻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這說明就是老天都是厚待你的——好好休息吧。積蓄力量,再次再去窺探天道。”
“是的,先生。”葉溫柔再次道謝。
先生的視線終於轉移到了方炎的臉上,不突兀,也不怪異,就那麼自然而然。
他面對葉溫柔時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斂去,所以當他看到方炎時,臉上仍然帶著殘留的笑容。
不過,這笑容並沒有立即消失,反而有著逐漸蔓延開來的架勢。
先生的皮膚漆黑,就像是石河子邊隨處可見的樹皮或者那已經乾枯了的羊屎疙瘩。
因為膚色過黑,所以臉上的皺紋就並不讓人覺得深邃。
他的眼神渾濁,眼白處可見縱橫交錯的紅色血管。
讓人覺得親切,卻又讓人難以親近。
“回來了?”先生看著方炎說道。
不見風雨的家常話,正如以前方炎無數次從外面回來時遇到他時打招呼的話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他或許身穿灰袍在村子裡閒逛,更多的時候像今天這般揹著糞筐在村邊拾糞——燕子塢人養得豬牛羊無數,而且大部份都處於放養狀態。但是,你很少看到村子裡或者村外邊有動物的屎尿等排洩物體。就是因為燕子塢有以先生為的一個夕陽紅‘鏟屎大隊’一直默默無聞地在做著清潔工作。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方炎心中百般的不甘。
他此次就是為了見先生而回來,人在花城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始構思和規劃這次迴歸和先生對峙時的各種血雨腥風。先生將會擺出什麼樣的嘴臉,自己也應當如何有禮有節的應對。先生的第一句話會說些什麼,自己要在完美解答的同時還讓外界看來自己是一個被人迫害過的小受男——
為此,李小天葉風聲他們為了給自己揚威壯勢,一個個地從燕京迴歸齊聚燕子塢,在被各家長輩威脅逼迫甚至毆打的情況下仍然死不退讓,就為了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熱血澎湃又慷慨激昂地站出來,和方炎站在一起。
他們已經構思了那麼久,付出了那麼多,先生——他就是這樣的態度?
你應該生氣啊,你應該憤怒啊,你應當嘶吼啊,你可以——拿鏟屎耙打人啊?
或者你施展一下上位者的威嚴和王霸之氣,再用你蓄養數十年的心機和手段來給自己一些犀利卻又不乏深度的問題——
你怎麼可以什麼都不做呢?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回來了’就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
“回來了。”方炎悶聲回答著說道。
因為先生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準備好的牌也就沒辦法打出來。
先生點了點頭,說道:“前幾天就聽他們說你回來了,還以為你小子前後腳就應該去找我——學堂這些天我都沒去,大葉子茶我每天都泡上好幾回,結果卻沒見到你這小子的影子。”
這是什麼意思?
“得了便宜還賣乖。”方炎生氣地想道。
方炎看著方炎,說道:“先生希望我去?”
“自然是希望你去。”先生說道。“你去得越晚,證明我在你心中的人品越不堪——”
先生打量了一眼四周,說道:“冬天快要到了,大雪封山之前的日子,山上的動物活動得也就更加頻繁一些——撿了一下午糞,嗓子都渴得有些冒煙了。”
先生看著葉溫柔,說道:“溫柔先回去吧。回去晚了,你們家裡人該擔心是不是被這小子給騙到哪兒去做壞事了。”
就像是知道葉溫柔一定會答應似的,說完了那番話後視線又再次轉移到了方炎的身上,說道:“你跟我走。咱們爺倆說幾句私房話——”
葉溫柔看向方炎,方炎對著她點了點頭。
葉溫柔仍然看向方炎,方炎苦笑著說道:“回去吧。”
葉溫柔就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回去。”
葉溫柔轉身離開,朝著燕子塢的村莊走去。
先生也背起糞筐朝著燕子塢走去,方炎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
到了先生的茅屋,先生把糞筐裡面的糞倒進糞池裡面。村子裡面過於落後,甚至連沼氣都沒有用上。所以等到這些糞便自己酵之後,再由人力把他們撈起來挑到麥田或者油菜田裡面潑灑。
把糞筐丟在院門外面的牆角,去院子裡面打了桶水洗手洗臉,然後推開木門徑直取了桌子上的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氣,這才像是重新想起方炎這個人似的,說道:“你要不要喝茶?”
方炎拒絕,說道:“最近在吃補藥,怕解了藥性,不方便喝茶。”
先生也不強求,說道:“都說你泡得一手好茶,就連道陵這個在城裡享過福的也對你的茶藝推崇備至,我還從來都沒有機會品嚐過。”
方炎不應。
如果心中的心結不解決掉的話,恐怕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給先生泡一壺好茶。
先生手裡端著茶缸站在門內,方炎一身白袍地站在門外。兩人中間僅僅隔著一道門檻。
茅屋裡的光線昏暗,先生的面容便隱藏在這陰森的氛圍裡。
外面陽光普照,一身白衫的方炎風神俊朗,就像是天空金黃色的陽光一樣耀花人的眼睛。
“你來得太晚了。”先生看著方炎說道。
方炎點了點頭,說道:“也有可能太早了一些——總是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想要多陪陪自己身邊親密的人。畢竟,我身邊也沒有什麼親人了——”
“你一直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先生稱讚著說道。“你說的事情,是每個人都應當在乎的事情。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比這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方炎的嘴角浮現一抹嘲諷,說道:“以前你這麼講,我一定會得意很長時間——就連先生都這麼誇獎我了,證明我一定就是這樣一個優秀的人。”
“現在呢?”
“現在倒是覺得這對我是莫大的諷刺。”方炎說道。“你希望我來得早一些?”
“我希望你來得早一些。”
“你說我來得越晚,證明你在我心中的人品越不堪——”方炎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冷冷地盯著站在面前的先生,說道:“你對自己的人品就這麼的有自信?”
先生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茶,說道:“你的心中有戾氣。”
“那是殺氣。”方炎說道。“三年前是戾氣,經過這三年時間的消化——它們早就變成了殺氣。”
“你不想殺我。”先生說道。
“——”
“如果你要殺一個人,早就想方設法地去殺掉他了。”先生看著方炎,說道:“陰謀詭計,埋伏投毒,或者其它的任何方式——這都是你方炎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