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珠姊妹急於救父出險,本巴不得當時起身,再聽趙乙業已洩機,惟恐敵人知道,於父親不利,心中愁慮。先想連夜渡江,後經路清再三力勸,必須候到葡萄墟這一面的人到達之後,算準時機同時發難,不能大急,以免到得大早,被賊黨看破反而有害。雙珠姊妹無法,只得讓路清、阿成、龍都帶了夏烏古率領的一群野人,趕往葡萄墟先走,自己和凌漢、木芸子夫婦、老人阿龐以及所率領大隊野人,坐了當地藤舟,候到天明方始上路。
江流甚急,眾人渡過之處又是極隱僻的所在,對面均是山崖野地,地勢雖然隱秘,江面卻寬。仗著時間富餘,風向又順,照直走去,不到黃昏,便可由偏僻小路抄往木裡戛的大道。中間並有停歇之處,稍微繞遠,不在心上。
趙乙自從被擒釋放之後,二女對他本已厭恨。當著大郎兄妹無法說謊,只得跪在眾人面前再三哭訴,不該貪生怕死,作此對不起人的事,苦求寬容。二女本想將他留在當地,等將老父救出再說。後因趙乙人前背後哭訴苦求,表示懺悔。雙珠外和內剛,疾惡如仇,還只付之一笑,雙玉卻與乃姊性情不同,外表剛直,心腸卻軟得多,只管以前輕視趙乙卑鄙無恥,這時竟被他一路軟功逐漸打動,覺著怕死貪色人之常情,這樣一個年輕人,應本與人為善之意,使其痛改前非,不應就此堅拒,使其無家可歸,逼得更做惡人。路清又念以前舊情,同向雙珠勸說。
雙珠覺著趙乙被迫從順妖巫,情有可原,便當大郎擒到妖巫之際,不知來意,誤認森林中的野人,也還罷了。往好的說,當時固是脫身良機。退一步說,本身業已走開,大郎又無傷他之意,竟敢冒險行刺,欲救妖巫,並殺大郎報仇。最可恨是見面之後,大郎已因他是自己這面的人,不與計較,並還任其拷問妖巫,他明知不是對方敵手,仍用陰謀暗算,可見此人喪心病狂,色膽包天,勇於為惡,並還忘恩負義,專向妖巫一面,一切不顧,所說膽小怕死,分明是在力竭勢窮之際方始貪生惜命,這類人一旦得志,非但照樣為惡,膽子只有更大。聽路清夫婦不住勸說,始而堅執不允,並說:我們又不傷他一根毫髮,也非不令回去,不過我們事關機密,不願與之同路。等到事完,稟明爹爹,請其另覓生理。我們並沒有虧負他。他這次背了田四哥哥逃走,又將小江樓萬花谷大家一點積蓄和十多種成藥全數盜走。照他自供,單是所得金沙和別的珍貴之物就騙得了不少。這都是那些成藥換來,被逆酋奪去,與我無干。就這樣,因他說得可憐,殺死逆酋之後,並還給了他兩袋金沙,助他將來謀生。共只停留數日,我們業已留話。就是格旺多恨他蠱惑妖巫、吃醋暗害,我們話已說在前面,無人敢於加害,何況他那對頭情敵又和我們同行,何必非走一路不可?趙乙仍是苦求不已。最後雙玉和雙珠把話說僵,便叫路清把他帶走。
老人阿龐始終在旁靜聽,一言不發,忽然笑對趙乙道:照你所說,這班白夷都是格旺多的心腹,他們恨你入骨,又不怕死,如其留在這裡,必遭慘殺。大郎兄妹又見你不得,非但不肯保護,恐怕還要給你氣受,心中害怕。又因自己不會做人,萬分愧悔,意欲跟去將功折罪,非要同行不可。這個無妨,我這乾女兒最聽我的話,你只真個洗心革面,我帶你走就是。照你所為,天良已喪,等我們事完再走,與我無干。如其不守我們規矩,過江之後,休說鬧什花巧,只要離開我們,私自逃走,我這老野人卻先容你不得呢!趙乙聞言,諾諾連聲。
雙珠知道老人性情,雖覺趙乙本領有限,遇敵難免膽怯,或是露出破綻,帶了同行有損無益,想要婉言勸阻,猛瞥見老人抽空把眼一眨,趙乙業已轉悲為喜,滿臉感奮之容,念頭一轉,也就罷了。路清走前,趙乙見二女說過拉倒,辭色仍和往日一樣,便試探著勸說:阿成精明強幹,勇猛多力,又是一個土著,賊黨不會疑心,最好同去。好在路清只代眾野人向葡萄墟諸俠引見,無須多人。雙珠知他看出自己和阿成情厚,藉此討好,笑答:此是嚴師最後所示機宜,人都均他派定,如何違背?趙乙便未再說。
風順流急,眾人假裝的禮物均已辦好,那藤舟乃逆酋新近特製,每隻可坐六七人。
雙珠姊妹、凌漢、木芸子、格旺多為首五人同乘一舟,因要先過江去觀察地勢,指揮一切,人數較少,也未帶有東西。老人阿龐本來也是同船,瞥見趙乙試探著湊將過去,想要上船,並還通身都是山民打扮,腰間還插著兩把白夷喜用的月牙環刀,肩後梭鏢弩筒之外,手裡還有一支短矛,人本強壯,看去也頗威武,忙即將他喊住,笑說:你和格旺多有仇,不要與之同坐。隨令鴉鴉坐將上去,強著趙乙和頭目加加、兩個同行勇士五人並坐,緊傍前船,一同進發。不消多時,便截江亂流而渡,到了對岸江灘之上。
再往上走,便是大片肢陀岡崖,路甚難行,到處長滿野草灌木,從無人跡往來,比雙珠姊妹以前逃過江來的那一條路還要險僻。同行只格旺多手下一個心腹老夷人,曾因昔年渡江擄劫,由此逃回,往來過兩次。那老夷人乃格旺多的嫡親孃舅,甚是忠心可靠。
此外還有兩個年輕的,也是格旺多以前暗中結納的心腹。此外全是黑森林中同來的壯士,裝束已均換過,由那三個夷人向前帶路,就便通報。雙珠姊妹和木芸子扮作少年夷童,各人的兵刃暗器也都設法掩蔽,不令露出。到了中途山凹裡面,見天氣還早,相隔木裡戛卻只二十來裡,中間隔著大片險峻的山崖,如非前途橫著兩道絕壑,無法飛渡,便由當地直上平天寨山頂去攻賊巢後背均可辦到。
眾人略一商計,決定就在當地吃飽上路,各將所帶乾糧飲食取出飽餐,準備養足精神緩步迎去,到了走往木裡戛的大路再往前面急趕,一面由格旺多領頭去見盤賊。眾人因覺功成在即,全都興高采烈,聚在一起,互相談論。雙珠姊妹雖是女中英俠,性情溫柔,和這些野人處得極好,又都大方天真,不露鋒芒。對於趙乙雖然不免輕視,見其一路巴結,自告奮勇,指天誓日,想要將功折罪,除雙珠認定他不是好貨外,雙玉童心未退,照樣兄妹相稱,隨意說笑。
趙乙先見老人阿龐神態威猛,一雙目光老是註定在他身上,由不得有些情虛膽怯,自己的心事醜態又被眾人當面叫破,心有顧忌。每次想與二女接近,均因老人對他注視,不敢上前。等到停將下來,老人叫完乾糧,忽說要往高處查看地勢,帶了兩人往旁邊崖上走去,上了崖頂人便不見,只剩同行二勇士不時隱現。
趙乙估計老人走遠,便湊到二女身旁說笑了一陣,忽然驚道:老公公如何一去不回?此崖居高臨下,我小時在崖那面生長,曾經到過多次,方才想起老公公去的這一面還不對,如往東面崖頂,無論哪一面,連木裡戛的虛實均可看見。二位妹子何不同往一觀?
二女原知此去木裡戛二十多里,全是山路繞越,如往直看,相去不足十里之遙,聽木芸子說,崖那面便是賊黨往來出沒之區,當日還有不少外賊要來,又見凌漢、木芸子二人先已走開,也是去往崖頂眺望,非但一面,走時曾約同往,因恐對方少年夫婦情愛深厚,自己又是分配眾人之後再進飲食,剛剛開始,腹中又正飢渴,因此沒有同去;聞言竟被說動,為防人多,恐被賊黨發現,雖然裝扮得巧,終恐事先洩機,並令頭目加加和格旺多帶人守在下面,不令同上。
雙珠見趙乙好似歡喜非常,以為苦戀自己,還未死心,心中好笑,任其與雙玉並肩同談,故意閃向前面,不去睬他。雙玉走到崖頂,見這一面都是肢陀起伏,只有一兩條山溝,也望不見木裡戛那面,心方不快。趙乙忽指前側面驚道:這等荒山深谷裡面,怎會有人?雙玉心急,因前面有崖石遮蔽目光,雙珠立在石旁正在朝下注視,也似有什發現,忙即趕去。
兩姊妹相去也只一兩丈遠近,快要趕到,忽聽身後丁丁兩響和人怒吼號叫之聲。回頭一看,趙乙已順來路陡坡一落十來丈翻滾下去。老人阿龐立在當地,手指下面喝罵,命眾野人快擒奸細,氣得鬚髮皆張,地上落著兩柄月牙毒刀,正是趙乙腰間之物,知已發生變故。趕往一看,趙乙業已撞在下面山石之上,人已暈死過去。
老人怒說:我見這廝過江以前先是羞愧怕死,後來你們饒了他,帶到寨中。他表面裝腔哭求,說盡好話,我便覺著奇怪,天底下哪有這樣不要臉的人!後來見他老是揹人咬牙切齒,也還當是心中愧悔。最後看出他對阿成簡直恨毒,兩次怒視,手摸腰間毒刀。又向阿成故意討好,勸他和女兒做一路,不要離開,以防前途遇險,無人保護,及見人已派定,女兒不大理他,又是幾次目射兇光,嘴皮亂動,越知不懷好意。我知他以前愛著女兒,一聽嫁與阿成難免妒忌,恐其行刺,一路都在留心。快到以前,說起他上輩做官,流落這裡,家又住在崖那面,地理甚熟。我忽然心動,又恐他真心悔過,冤枉好人,假裝上崖,故意給他一個空子。到了上面,我便偷偷繞了過去。早料這類惡人無論心腸多麼陰毒,全都怕死,就冒點險,也必先把逃路看好。到時他又在東張西望,連乾糧都無心吃,算計他當著下面這許多人決不敢於下手,事前必要將人引開。果然料得不差,不知說些什麼,將你兩姊妹領上崖來。
這一面崖頂我已看過,偏在木裡戛之旁,前有高山,什麼也看不見,而他方才所說昔年常時往來的路恰正是這一面,斷定把人引到崖上,暗放毒刀,把人殺死,立時翻崖而逃。仗著路熟,我們難於追蹤,只一逃到木裡戛,非但無事,還可去向賊黨報功討好。就這樣,我還恐他下手得快,仗著這一面樹石較多,容易隱身,暗中掩了過來,相隔也只丈許遠近。果然他將人支開便咬牙切齒拔出毒刀,想朝你們姊妹甩去,被我由側面撲過。未容刀斫,他竟心慌膽怯,往後逃退,一腳踏空滾跌下去。這樣惡人實在可恨!
你如不信,等他醒來一問自知。
二人忙說:這都實在的事,哪有不信之理?趙乙也是痛醒過來。老少三人互相喝罵,果然料得不差。起初只想殺阿成、雙珠,同歸於盡,後見二人分開,老人看得又緊,賊巢快到,先說了許多大話,必須當先上前,無奈本領不濟,又是膽寒。正打不起主意,忽然發現所走山路昔年曾經來過多次,地理甚熟,沿途洞穴又多,容易藏躲。暗忖:照自己為人,就是勉強同回小江樓,也無顏立足。雙珠更是無望。田四人最剛直,如知前事,決不能容。又恨雙珠姊妹看他不起。見眾停下,忽生惡念,意欲相機行刺,給二女每人一毒刀,然後翻崖逃去。共只十來丈的山崖,一到下面,到處都是大小洞穴,憑這班粗心的野人,決難搜索。難得老人阿龐和凌漢夫婦俱都走開,正是機會。反正孤身逃走對頭必要疑心,此舉非但兩得,還可就勢逃往木裡戛報警。盤庚人多勢盛,雙珠這麵人少。只要事前得信,一有準備便無敗理,有此奇功,盤庚定必另眼相看,那時做上一個大頭目,什麼美女都可搶來受用,豈不快活?不料弄巧成拙,自尋死路。
等到三人問完事情,人已奄奄一息。依了老人,恨不能將他撕成幾片才可消恨。雙珠姊妹見他轉眼必死,不為己甚,聽其自然,將老人攔住。凌漢、木芸子在對面崖頂望見,趕來詢問。說不幾句,趙乙人已斷氣。雙珠便請眾人相助,將其埋葬山中。
又待了一會,估計時候快到,正要起身,見有漢人飛馳而來。對面一談,正是勾少庭,說奉諸俠之命來此轉告眾人:有一女賊由外趕回,曾和逆酋花古拉相識,預計由格旺多假裝逆酋出面之事恐被識破。最好到晚一點,一與盤賊對面立時下手,不必再等信號。好在賊黨今夜到齊,自己這面的人也越來越多,便被警覺,也是必勝。如在天黑以後上路,直奔木裡戛賊巢,仍借送禮為由,只將前面寨門衝進便可相機行事。葡萄墟諸俠也恰將盤庚派去偷襲的賊黨全數殺死,渡過江來,剛巧趕到,比預定更加妥當。少庭原因盤賊近來對他師徒越發相信,奉命出來迎接各路賊黨,路遇諸俠,令代送信,並引眾人同行,到了賊巢,還可由他前往送信,就著盤賊所接信符令箭,作為奉令迎接,一路傳達過去,少卻許多盤問耽擱。
眾人又聽說自己這面,嚴陵所約能手甚多,來得最遲的也在當日一早趕到小江樓見面,此時業已起身。符南洲雖然始終不肯露出從賊之意,因其醫道高明,賊子昨日舊病又發,南洲得到內應傳遞消息,知將出困,假說:用心醫治,藥已配好,七日之內便可除根。人卻不肯留居賊巢,非要回去不可。盤賊夫婦因想賊子病好,連回去俱都答應。對於南洲格外禮待,除卻不能出寨而外,到處都可隨意走動。所到之處,群賊恭敬非常,決可無慮。眾人自更喜慰,又多留了些時,黃昏月上方始起身。
眾人腳程都快,二十里山路,中間又有兩次抄近,翻崖而過,不消多時已到正路,相隔木裡戛賊巢只三數里。勾少庭早將藏向僻處的快馬尋來騎上,手舉令符,向沿途三處守望群賊傳話,以免眾人是由中間穿出,引起疑心。對外假說奉令由山僻小徑迎接來賓。到了寨中,盤賊正在大開夜宴,少庭又假說偶然登高眺望,發現來人,上前窺探,得知花古拉率領眾人來此拜見,就便住上幾天,看戲開眼。途中曾見一夥可疑的人往江邊奔去,因後面還有押運禮物的賊黨未到,為了帶人太多,藤舟不夠分配,過江之後便起大風,久等無音,只得起身,不料把路走錯,徑由山僻小徑穿出,如今快要到達等語。
盤賊素來心貪,聽說逆酋花古拉送來大量禮物,內有不少金沙象牙、獸皮藥材之類,均極珍貴,好生歡喜。只顧當著新來外客誇口,說他威名遠震,將大江兩岸的山民全部歸降,只剩葡萄一區被幾個無知鼠輩佔住,不肯降服,業已選出一些能手假扮山人混將進去,另一面又派多人偷渡大江,前後夾攻,今夜也許便有喜信。再如不能成功,便令花古拉率領對江各寨山民聽令大舉,自己也帶了大群人馬由水路攻將過去,斷無不成之理。說完,便命大開寨門,奏樂迎接。為表自己尊嚴,只命勾少庭師徒帶人出迎,自己仍是居中端坐,並囑同坐賊黨務要端起架子。一面傳令手下賊黨穿好整齊服裝,刀槍雪亮,兩面排列,以示威風,準備一下便將這最強盛的夷首鎮住,以便為他所用,不敢違命。
何奇父子和勾少庭師徒三人見盤賊裝模作樣,把下餘賊黨聚在演武廳前,少時下手只更容易,心中好笑,一面迎了出來。勾少庭本和眾人算好時刻,雙方相去不遠,等由寨中迎出,眾人也是到達。雙珠姊妹接到來人暗號,知盤賊絲毫不曾疑心,好生歡喜。
男女四小俠便裝格旺多所用夷童,緊隨身旁。餘人也照預先排演的隊伍,齊整整從容往裡走進。雙珠姊妹雖知此行必勝,終覺諸俠一個未見,廳上聚有那多惡賊,自己所帶不滿二百個野人,均不會什武功,只仗力大身輕,刀矛鏢弩又準又急,賊黨這等人多勢盛,如其剛一照面便被看出,動起手來,這班忠勇的野人萬一傷亡太多,怎對得起人家好意,心中顧慮,不覺快要走到。
可笑盤賊夫婦和在座群賊,死到臨頭還要耀武揚威、端足架子,遙望大群來人整隊走進,頭都不往側看,自己那面強盛的軍容宛如未見,一個個形態威猛,體力強健,動作又都一律,自覺添了一些得力黨羽,心中暗喜。剛剛傳令左右頭目,往請花藍家寨主和同行頭目入坐相見,不必行禮。禮物照數收下,同來的人就在演武廳外廣場上盛宴相待,無須同進。
話未說完,雙珠姊妹見寨牆高大,山崖險惡,賊黨人多,兇焰甚盛,知這一對面,十九被其看破。前面就是廳門,相隔又近,這座演武廳又極寬大,賊黨酒席做一弧形,分前後兩層排開,約有好幾十桌。盤賊夫妻妾三人居中高坐,旁邊還有幾個老賊。另外當中幾桌均是一些首惡和著名的兇孽。雙珠姊妹正代眾野人擔著心事,哪知時機已至,樣樣湊巧。
當頭的人剛剛走近那九開問的大敞廳,身後壯士在老人阿龐暗中指揮之下,也做八字形往兩旁分開,作出向前合圍之勢。盤賊只當來人展成一字形向他禮拜,一點也未留意。還待往下說時,旁桌男女三賊似已看出有異,剛喊:寨主且慢!猛聽驚天動地一聲大震。雙珠姊妹知道火藥庫已被炸開,發出信號,自己動手恰是時候,更不怠慢,因恐格旺多受傷、忙取銀笛一吹,當時發難。格旺多立時退下,人還未到,二女、凌漢、木芸子和同來壯士已各照預計,將手中梭鏢矛弩之類,暴雨一般朝群賊打去。
這時,後寨中部貯藏火藥兵器的石庫業已爆炸崩塌。賊巢地面廣大,又是因山而建,前後寨相去雖有一二里之遙,庫中所存火藥兵器甚多,內中更藏有許多外洋來的火器。
盤賊野心甚大,老想勾引外寇侵犯疆土,殺害人民,自立為王,非但平日擄掠所得和大片土地的收入十分富足,並有外國接濟,一面又與漢城官吏勾結,無惡不作。二女人山前後,短短幾個月工夫,又由外面搶劫了許多財物,一同存向兩座利用天然形勢建成的石庫之中。火藥庫爆炸之後,立似萬千霹靂一時怒鳴,轟隆砰訇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大片山石隨同無數火團火塊之類當空飛舞爆炸,激射如雨,聲勢猛烈,甚是驚人。
像這等厲害猛惡的威勢,在座群賊也是初次經歷,又見那麼堅固寬敞的演武廳,屋瓦樑柱一齊震撼,地皮也在那裡搖動,上面沙塵石塊紛紛下墜,多一半當它地震,不由一陣大亂。仗著前廳開敞,前面沒有遮攔,離門又近,一聲變起,紛紛往外逃竄。心慌情急之中,內有許多連放在旁邊的兵器都忘了取走。同時又見當空紅光照耀,那由火藥庫震起來的巨石又有兩塊落向前寨,叭嚓嘩啦一片巨響,將前寨堂旁房舍砸坍了大小兩處,寨牆也被砸坍了一個缺口。碎石殘瓦雪崩也似往下坍落,連傷亡了好些頭目嘍羅。
前面這些野人如非相隔較遠,也幾乎遭了波及。看去聲勢越發使人膽寒。
雙珠姊妹發令以前,先吹銀笛,不往前進,又先後退了幾步,非但群賊誤認來人受驚嚇退,連盤庚等首惡驟出不意,也有同樣感覺。這原是轉眼間事,雙珠姊妹因恐格旺多受傷,特意讓其退下再行發難,沒想到事情這樣巧合,竟減少了為首諸惡的疑心。大群聞變驚逃的群賊更是出於意外,剛剛逃出廳門,正往臺階下縱,大量梭鏢矛弩已似暴雨一般迎頭打到,同時又聽四面火起和敵人大群來攻的緊急信號遠近相應接連傳來。
當頭群賊措手不及,野人所用梭鏢矛弩都是又長又大,力猛勢急,打上透穿,中人必死。為首六七人本領更高。老人阿龐雖然不守成法,動起手來,仗著多年經驗,力大身輕,耳目靈警,自然生出來的變化,領頭殺向廳外群賊叢中,縱橫飛舞,捷如猿鳥。
群賊酒色高興頭上,忽然變生倉猝,沒有防到,又當心慌忙亂不知出了什麼禍事,急於逃出之際,竟被殺了一個手忙腳亂,所向無敵。加加雖然較弱,急於立功,也極勇猛。
群賊剛一照面,便被打倒一大片,內中還有許多好手。
盤庚等首惡先聽巨震,便接緊急信號,得知火藥庫爆炸,又有強敵侵入,還不知道所有重要所在均被敵人佔據,那些警號多半敵人發出,引使分心,減低群賊鬥志,正在情急暴跳,大喝:諸位不要慌亂!不料一句話未說完,眼看新來送禮的大群夷人剛往外退,不似有什圖謀,念頭還未轉完,隨在山酋後面的四個少年口中銀笛一吹,大群來人忽將梭鏢弩箭迎面打到,許多新出去的同黨措手不及,當時打翻了七八十個,受傷的還不在內,中坐諸首惡也傷了兩個,還是剛到不久的能手。
因那夷人的鏢矛又猛又急,中間還雜著為首少年所發的連珠暗器,亂箭一般打到,不及閃避,以致同坐三個最厲害的異派兇孽連手都未出,兩個被暗器打中面門,又各中了一支長矛。一個剛剛大怒,拔劍而起,接連兩支梭鏢、幾件暗器迎面打到,本己凶多吉少,又有一支短矛飛來,透胸穿過,全數死於非命。自己如非身材矮小,眼明手快,應變神速,見勢不佳,立將桌面推翻,連桌子往上一揚,稍擋來勢,也是不免。就這樣,因為敵人所用鏢弩又重又急,內有幾支竟將桌面透穿,幾乎打中身上。急怒交加中,以為這班夷人打遠不打近,只是鏢矛弩箭厲害,不會武藝,只將上來狂風暴雨之勢避過便可殺光,好在身邊能手甚多,上來不過誤中敵人詭計,轉眼便可反敗為勝。急怒交加中人往後縱,耳聽一聲慘號,又有兩賊倒地,回顧正是兩個代他捧拿兵器的心腹頭目,被敵人三支鏢矛釘翻地上。剛把兵器取在手上,將破桌子放落,又是兩支短矛、一串弩箭斜飛過來。仗著本領高強,所用兵器又是一柄鐵團扇和一柄三輪鉞,最善防禦暗器,雖被擋開,眾聲號叫紛亂之中,旁坐妻妾動作比他還快,已先離席縱起,剛把兵器取出待要迎敵,一個正在發令怒叫,忽由對面飛來一串弩箭,中有兩支竟由口中透頸而過,一個又被斜刺裡飛來的一口月牙彎刀釘向頭上,一同翻倒。越發悲憤填胸,怒發如狂,耳聽四面告急信號,射入的鏢矛弩箭仍是連片打來。空有那許多本領高強的黨羽,休說應敵,急切間想要衝出都辦不到。
後面火藥爆炸之聲和地震山崩一般,震耳欲聾,整座演武廳已震塌了兩處,接連搖晃不停,似要大片崩塌神氣。先出去的賊黨已傷亡了十之七八,剩下三四十個又被野人包圍,轉眼死傷了好幾個,內一老人和四個少年,在群賊叢中縱橫飛舞,所向無敵,不時又縱到正面,發上一些暗器再撲回去,只將正面封住,並不往裡攻進。為了當日同黨太多,演武廳前半到處擺滿桌椅酒席,人多雜亂。接連發生鉅變,十九膽寒,無什鬥志,只見同黨傷亡翻倒,對面只是一些山民野人,不知怎的,竟是一個未傷,最奇怪是手下那兩三千頭目噗羅,照著平日訓練,哪一個都有一點本領,這時不知怎的竟未前來應援。
只有演武廳前一二百個示威擺架子的,先被那一聲大震嚇倒,再聽四面火起,告急信號越來越多,全都驚慌起來,剛往上一圍,便被敵人打死了一大片。餘者正在逃竄苦鬥,吃那四個少年一陣大聲疾呼,只聽到放下兵器,避向一旁免死,並說來人有兩萬之多,前後寨均被包圍,非但無人來援,連演武廳直達寨門,方才排隊的賊黨均被敵人截斷等語。這一驚真非小可!一看同坐諸首惡和新來的一些能手只死了一小半,還有一二十個之多,最厲害的幾個只有一人受傷,業已縱向後面,各將兵器取出。有兩個已由廳側繞出,欲往殺敵,口中怒罵,急呼要人同去。
另外本寨原有的巨賊尚有八九十個,內中無一弱者,心想:來敵只得二百人,自己這面不算,後寨和全體部下,就跟前合在一起,也比敵人多出一兩倍,稍占上風立可轉敗為勝,將其殺光,這等心慌作什!怒極心橫,就算敵人所說真有兩萬,也打定主意與之拼命。連聲大喝,帶了一些兇孽惡賊,便由兩旁廳側急匆匆繞將出去。
先後也只兒句話的工夫,後寨火藥爆炸之聲越來越猛,火光上騰,天都映成了紅色。
群賊原因敵人鏢矛弩箭厲害難當,先前手捧頭頂的筐籃盤架之內全是兵器,並非真個禮物,取用不完,正面已被封閉,就能衝殺出去也難免於傷亡。先還想來者都是山民野人之類,只知自己這面殺法厲害,不往裡攻,專用梭鏢矛弩亂打,封閉正面;側面卻空著兩個大漏洞。一衝出去,憑群賊的一身本領,多麼兇惡的敵人,也必不是對手。
誰知敵人早有成算,一聽火藥庫爆炸,更知必勝,勇氣大增,同時又得到符南洲業已脫險的信號,越發心定。又見賊黨太多,在援兵未到以前,先就合成一個圓陣,一齊向外應敵,專一封閉正面,沉著應戰,相機行事。先見群賊紛紛傷亡,大出意料,中坐男女首惡又被除去了幾個,正在興高采烈,隨同眾人,往來殺敵。因外面還有二三十個賊黨衝出,內中雖有不少負傷,本領均非尋常,又當情急拼命之際,恐眾野人為其所傷,更恐老人阿龐勇猛犯險,雙珠姊妹便和凌漢、木芸子、老人、加加六人一起,往來接應。
凌、木二人劍術高強,暗器厲害,逃賊當著就死,轉眼又去了一多半。下餘十來個,已有好幾個負傷甚重,雖在苦鬥,決難逃走。為防正面群賊逃出,剛反撲回去,瞥見大盜盤庚帶了兩群賊黨,正分兩面繞路逃出,正面已無賊蹤,演武廳上橫屍滿地。
野人事前奉命不許隨便前進,見賊一逃,各用鏢矛往兩旁亂髮,都被群賊兵器撥開,當中隔著大量桌椅,滿地狼藉,眾野人正往兩旁堵截。雙珠暗忖:諸位師長援兵為何還不見來?賊黨這多,同作困獸之鬥,就是得勝也必不免傷亡,豈不冤枉?心方一急,盤庚當頭,已同了一夥惡賊,衝殺過來。二女看出來勢厲害,尤其盤庚和左右同來二賊更是厲害,手中兵器多舞一起片寒光,眾野人的梭鏢矛弩全被打得叮叮襠哨亂響亂飛,一支也未上身,人還未到,先就呼呼風響。所有賊黨都似惡神凶煞一般,休說是眾野人能勝而不能敗,一被近身便必難當,照此厲害聲勢,便自己也非敵手。凌漢、木芸子又往另一面趕去。最可慮是老人阿龐不顧命的打法,一與群賊對面動手,凶多吉少。共只姊妹兩人,自顧不暇,如何兼顧他和加加?義女鴉鴉偏又不知厲害,人小膽大,一心想和去往葡萄墟的龍都爭比殺賊多少。仗著人小輕快,近日路上又強著自己教她暗器用法。
恰巧木芸子無意中得了兩筒毒弩,見面時取出,說是回山以前殺賊所得,嫌它兇毒,想要毀掉,被鴉鴉討去。芸子也愛這兩個小人,又加指點,本來又有底子,當時學會用法,剛一動手,便在人叢之中東奔西縱,專放冷箭,為首女賊便是被她所殺,來賊這等厲害,絲毫不怕。越想越擔心事,正傳急令,命眾野人專發梭鏢矛弩,莫與敵人對面,以退應戰。
雙珠更是情急,一手將鴉鴉往後一推,人往老人身前搶去。未容勸告,先是何奇父子和勾少庭師徒三人挾了狗子由廳旁小門搶進,看意思,似想拿狗子做押頭,因見群賊厲害,臨時變計,想要行刺,口喝:寨主且慢!盤賊也真狠毒手快,一見他師徒三人,忽然想起敵人乃他引進,心中一動,又見鬢腳上插著一朵紅花,忽然醒悟。事有湊巧,勾少庭挾著狗子正往前奔,膽大心粗,自恃帶有紅花標記,野人不會傷他,跑得太急。盤賊機警,雖聽三人呼喊,瞥見狗子被人挾來,兵器仍在舞動,並未停手,內中一支短矛恰被鐵團扇打飛,朝勾少庭激射過去。少庭閃避不及,拿狗子一擋,自無生理。
何奇父子看出不妙,忙即縱身閃避,方喝:少庭速退!為首諸賊已朝少庭大怒撲去,同時耳聽喊殺之聲,馬蹄奔騰震撼山野。後寨爆炸之聲本更猛烈,忽又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就這時機不容一瞬之際,突然人影連閃,箭一般先由斜刺裡飛來兩人,同伸一手,蜻蜓點水般將少庭操起,往眾人這面斜飛過來。
群賊正往前衝,連後面趕上的共有十來個能手,最厲害的業已發出暗器,本意就勢殺死少庭洩恨,便朝野人撲去。雙方相隔也只四五丈遠近,那兩條人影飛過時,另外還有十來個,都是鬢戴紅花,一色標記,一同急如飄風朝眾人身前撲到,同聲大喝:你們速退!
這原是同時發生,時機不容一瞬之間。賊黨這面,眼前人影一閃,少庭被人凌空操起,縱落一旁。忿怒交加,心神已分,加上後面轟炸之聲天搖地動,四外火起,亂馬奔騰,滿空火煙交織,星雨橫飛,聲勢越來越驚人,外面和後寨信息隔絕,報急的賊黨已不再見。估計敵人決非少數,聽說多半是真,否則不會這等大膽,只管怒發如狂,心卻慌亂,震聲殺聲嘈成一片,全未顧到別處。正想往前追撲,猛覺頭上呼的一聲巨響,眼前微微一黑,因正縱起,無法收勢,多一半連頭都未及抬,轟隆叭嚓連聲大震,緊靠寨旁的一片高崖突然倒斷了兩畝方圓一片,分成三段,同時倒將下來,正壓在群賊頭上,連盤賊和當頭十幾個首惡兇孽,全被打個筋斷骨折、血肉狼藉。
野人這面雖因立處地方湊巧,相隔較遠,未被打中,也有數人為飛來的碎石所傷。
雙珠更險,不是閃避得快,連頭也被打碎。塵沙未歇,寨牆上忽然立滿了人,無數火槍火器,暴雨一般照準後面群賊打去,演武廳上立時火起。此是前寨盤賊聚眾專門演武之地,地方雖大,因山而建,寨堂正側兩面均是高崖。群賊後退無路,幾次重創,是為首的差不多死去十之八九。同時又有大群壯士帶了好幾百個山民分兩路殺進,廳後高崖上也佈滿了人,符南洲便在其內。二女正在狂喜,忽見路清和展鵬、韓雲燕夫婦,均在上面壯士叢中指揮殺賊,大群頭目噗羅業已降伏,剩下少數惡賊尚在拼鬥。不消多時,多半殺死,有的跪伏求饒。不到天明,全數停當。
父女見面一談,得知諸俠事前早有詳細準備,動手時刻早就算好。滿擬和為首兇孽還有一場惡鬥,不料盤賊和諸首惡會被崩崖墜石打死,不是嚴陵警覺得快,連勾少庭也被壓死。死的這夥都是最厲害的兇孽惡賊,一點沒有費事便是廢命。事情順手,時機巧合,均出預計之外。最厲害的首惡一死,後寨最重要的火藥庫又被炸開。路清、阿成、龍都帶了戛烏古等大隊野人趕路又快,還未趕到葡萄墟,盤庚派去的賊黨已為展鵬等所殺,剛一會合便渡過江來,提前到達。正恐來得太早,敵人看破,何奇父子見事緊急,乘著盤庚夫婦大會群賊之際,又將令箭盜出,假傳密令,將全寨賊黨誘往左近山谷之中,被葡萄墟諸俠困住,通體只剩下那些列隊迎賓,擺架子的小賊。
何奇正在擔心,惟恐賊黨走得太多,機密洩露,準備稍有不測,便照諸俠所說,帶了何進、勾少庭,先與葡萄墟諸人會合。不料平日人緣太好,應付巧妙,人都相信,先又引進不少內應,時間更是短促,剛回到寨堂窺探消息,便聽少庭來報逆酋送禮。盤賊恰命他三人整隊迎賓,本身端著架子並不出去,竟被蒙過。心中暗喜,知道狗子正請南洲醫病,住在附近小樓之內。火藥庫一炸立即趕去,將小賊擒來,南洲也就勢與內應聯合。後寨雖是盤賊根本重地,因其驕做自恃,內裡機關又多,只有限一些親信防守,向來認作鐵桶一般,沒想到會被敵人混進,將火藥庫點燃,連那通往上層的總機關全被炸碎。為首諸俠再將平天寨賊巢根本重地佔據,幾面夾攻,分頭殺來,共只半夜工夫,火還未熄,爆炸剛剛停止,朝陽剛起,大功便是告成。
眾人見面略一商計,當時召集附近土人,分配完了田地資財,將火救滅,辦理善後。
只停了三日,一面分人警告漢城官府和附近那些寨主土豪,說明盤賊罪狀,從此不許過問三鎮的事,以防連累好人。一面把人合在一處,連同降人和情願隨同入山的土人,大張旗鼓整隊過江。先往野人山黑森林,拿月兒湖白象林作根基,就著所得財貨和在當地收買的農耕樵採應用之物,一面開荒自給,一面教以讀書習武,準備將來起義,驅逐外敵,光復原有河山,為已死先烈義士報仇吐氣。雙珠姊妹、路清、阿成和龍都、鴉鴉這三對夫妻,不久也相繼成婚,日子越過越好,美滿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