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唇輕笑,姿態嫵媚。“你怎會問我這麼好笑的事,當然是來找你,你讓我好訝異。”
那雙含笑的眼兒風情萬千,但是難掩一閃而過的冷意和嫉妒。
“回去,以你的身份不應該出現在此。”她該去的是五星級飯店,吃著法國大餐,手執波爾多紅酒。
“那你呢?你就該手持湯勺煮麵?我好難想像你在油膩的環境中大展廚藝。”她取出手帕,纖指優雅地想拭去他額上汗滴。
夏仲夜退了一步,不著痕跡的避開她的碰觸。“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回去你應該待的地方。”
“呵呵,真有趣,一間不起眼的小吃店有多大的魅力,能讓身價百億的大總裁紆尊降貴,也許我也該來學習學習。”她的視線越過男人的肩頭,十分冰冷的看向停下手邊工作,回視她的趙瀠青。
“出去,本店不賣刀削麵。”他怒喝,身體倏地一移,擋住她不善的目光。
“那我改吃烏龍麵好了,只要是你煮的,我連口湯都不剩,全喝個精光。”她笑得媚人,一副溫順的小女人模樣。
“沒有烏龍麵。”他將湯碗倒叩,態度冷硬。
“日式拉麵呢?蕎麥麵、廣島炒麵也成,我不挑嘴。”她不以為忤,繼續道。
他冷哼。“這是臺式小館,盡點日式料理,你鬧夠了吧!”
“鬧……”她笑得更燦爛了,宛如盛放的吉野櫻。“我剛聽見有人喊你姐夫吶!活了二十五年,我還不曉得自己在臺灣有個妹妹。”
敢喊他姐夫,她把她放在哪裡了,她的男人幾時成了別人的丈夫。
“羽田晴子,你最好適可而止。”他還肯給她面子就該知進退,別給自己找難堪。
羽田晴子?背一僵的趙瀠青神色複雜,暗自地垂下眼睫。
她的笑變冷了。“不介紹一下嗎?我倒想認識認識新姐妹……”
“不許再鬧,你給我出來……”他絕不能讓裡頭的女人知道,他是有未婚妻的人。
夏仲夜面色沉鬱地從大鍋子後走出,二話不說拉著她往外走。
兩人並未走遠,就在巷子口的景觀造景旁,店內的人看得見他們面對面交談,男的較強勢,一臉不快地抿著唇,女的嬌柔秀氣,看似受了不少委屈。
但是看得到卻聽不到,讓人有一絲絲埋怨,什麼事不能攤開來講,非要遠離人群,簡直吊人胃口。
“是你在胡鬧還是我逾越了?別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夫,我們年底就要結婚了,我光明正大地來見你有什麼不對?”她抬得起頭見人,坦坦蕩蕩。
“年底是你們私自決定的,我的意思是延一、兩年。”他還不急。
“你同意過的,當時我問你是否可以,你隨口應了一句‘隨你高興’。”因此她已經著手婚禮事宜,還在日本訂購了價值千萬的“白無垢”。
“那是在車禍前。”那時他覺得娶誰都無所謂,他只是履行當年愧對藍家而應承下來的聯姻。
反正他三十歲了,也該有個繼承人,羽田晴子又對他的事業有幫助。
“車禍前車禍後有何差別?我們的婚約早就訂下了,本來就該在今年完成終身大事,若非你出了意外,此時的你我已成夫妻。”一度她差點要放棄了,他昏迷不醒的時間實在過長。
“差別在我有了愛的女人,我們還有機會修正錯誤。”他慶幸老天給了他重新選擇,及時阻止他毀了自己的人生。
他作了一個夢,很美很美的夢,美好得他不願清醒。
同時也解開他的心結,藍若雅的自殺是她自己選擇的,他不該揹負她自殺的罪惡感。
臉色刷地慘白,羽田晴子難掩痛楚地按胸口。“我愛你不是錯誤,我比表姐更早愛上你。”
那年她陪父親來臺洽公,趁空一個人上陽明山賞杜鵑,他躺在花海里休憩,自此一顆少女芳心遺落在他身上。
當時她曾千方百計地打探他是誰,事先調查他會在哪出現來個不期而遇,好加深他對她的印象。
誰知她的積極反而引來表姐的注意,表姐一眼認出他是許久不見的鄰居大哥,蠻橫霸道的不許她再靠近他。
家中長輩要她退讓,說藍夏兩家本來就有聯姻之意,加上父親談完公事,她就得隨他回日本,所以她只得成全表姐,帶著破碎的心,告別她的初戀。
他冷諷道:“若雅已不在人世,提起一個死人有何意義?”
“至少當初你願意跟我訂婚是為了彌補對她的愧疚,她是我們之間的橋樑。”
她知道他不愛她,但是由他口中說出,她還是痛徹心扉。
羽田晴子認為他不愛她沒關係,兩人婚後再慢慢培養感情,在長時間相處下,他一定會看到她的好。
“橋斷了。”藍若雅不再是他的心魔,他沒有對不起她。
況且如今他心裡住了個人,滿滿是對她的眷戀,沒有辦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要怎麼過。
看著店內打翻鹽罐的笨女人,他冷硬的心變柔軟了,深幽的眸中多了柔情,柔化了他駭人的峻戾。
他這神情讓一直注視他的羽田晴子好不嫉妒,她好恨奪走他目光的女人。
“斷了?”她木然地低喃。
“是斷了,再也修復不了。”他的視線調回她臉上,眼底柔光轉為漠然,語帶暗示橋斷緣也斷。
“你想悔婚?”聰明的她不會聽不出他話中之意。
“是讓你選擇對的人,你的幸福不在我身上。”他想起藍若雅,感情是沒有辦法勉強的,她用死換來的也頂多是他的愧疚,不會再有其他。
羽田晴子一聽慌了,死命地抓緊他手臂。“你就是我的幸福、我的未來,我不要退婚,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放手。”他一語雙關。
放開他的手,也放開她的心。
淚水迅速盈眶,她輕搖臉。“我不會阻止你心有所愛,你喜歡她,我也可以大方成全,男人哪個在外面沒有女人,只要你記得回家,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你另築家庭。”
夏仲夜冷漠地看了她一會,最後才扳開她緊扣的手。“我不是我父親。”能周旋兩個女人之間而志得意滿,毫無愧疚。
她聽懂了,也更加難受。“那你可以親手煮碗麵給我嗎?”
“就一碗麵。”他能給她的就這麼多了。
經過瘋狂仰慕者的死、車禍、迷離的夢境、夢與現實結合的愛情,夏仲夜終於能成熟地面對感情,慎重地處理。
他希望羽田晴子能自己想開,以溫和的方式分手,別鑽進死衚衕裡,落得親者痛的下場。
“嗯!一碗麵。”她點頭,神色悽楚。
當小吃店的客人無聊到拿起牙籤剔牙時,教人引頸企盼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入店裡,他們趕緊拿起空碗,假裝吃得津津有味。
夏仲夜走過趙瀠青身邊時,輕握她手心一下,以眼神告訴她……不要緊張,沒事,聊聊而已。
而她回以乾澀的笑,以擦拭碗盤的動作穩住紊亂的心情。
一坨扁面下到滾水裡,長筷攪散,再加入冷水,再用筷子拌開。
面熟了,撈起,放在碗裡。
小白菜燙熟,往面上一擱,淋上一匙肉醬,撒下一撮蔥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陽春麵送到客人桌上。
先喝一口湯的羽田晴子掉下一滴淚,再吃一口面的她抽抽鼻子,她一口一口的吃著燙舌的湯麵,兩眼的視線由模糊變明亮。
當她喝完最後一口湯時,碗底是乾淨的,連點渣也沒留下。
她滿意了,深深一鞠躬。
“不愧是我未婚夫煮的面,口味滿分,謝謝你們對他的照顧,等我們結婚時,歡迎大家來觀禮。”
匡啷!客人們手中的碗都掉在地下,碎了,每個人一臉呆滯地張大嘴。
啊!這是怎麼回事,趙家老二的男朋友為什麼是人家的未來老公?
羽田晴子的一記回馬槍使得漂亮,攻得人措手不及,她自始至終都沒答應要解除婚約,只用委曲求全的表情要求夏仲夜煮一碗麵。
她戲演得精,教人看不出一絲虛假,那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擄獲多少客人的心,就連拐著腿的趙媽媽也心頭髮酸,差點要起身安慰她不要傷心。
誰知這全是耍著人轉的騙局,吃完麵後就露出狡猾本性,她眼底一滴淚水也沒有,被湯汁潤澤的唇說出令人震撼的一番話。
趙家三姐妹都是大家看著長大的,她們是什麼樣的人,這些叔叔阿姨再清楚不過,說他們護短也好,但照他們看來,分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是這個日本女人硬要介入兩人之間,她應該就是八點檔連續劇中那種仗著男方媽媽喜歡,便自認為是人家準妻子的壞女人。
這下子原本的好感全沒了,一致認為她是個城府深沉的心機女,面目可憎。
被徹底激怒的夏仲夜,更是心一橫地把她丟進一輛路旁停放的計程車,給了司機一萬元車資,將她載向最近的機場。
她當然不肯走,硬要他陪同才肯離開,可是他根本懶得理她,連多看一眼都不肯,他急切地扛起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直奔小吃店的二樓,也就是趙瀠青的房間。
等不到人的羽田晴子既憤怒又難過,加上店內客人交頭接耳的議論她,以及老闆娘不友善的護女舉動,明嘲暗諷她是心機女,這才讓自尊心重的她待不下去。
“瀠青……”
看著坐在床畔的女人,夏仲夜語塞地想解釋,但他才一張口,臉色略顯倦態的趙瀠青先一步開口打斷他。
“我知道羽田晴子這個人,她是你的未婚妻。”
“你知道?”他不無訝異,怔愕得忘了下一句要說什麼。
她苦笑。“你沒發現我一開始就拒絕和你走得太近嗎?怎麼也不願意和你有感情上的牽扯。”
一場不切實際的夫妻生活,她認識的是夢境中對她深情不移的男人,他坦率、執著,對愛情忠貞不二,心裡、眼裡只裝著她一人而已。
她是旁觀的,織就夢境的異能者,怎麼也不能陷入虛幻的空間。
可是他的愛讓她無處可逃,她抗拒、妥協,而後淪陷,甘冒被他遺忘的風險,她付出真感情,在有限時間內和愛情賽跑,能多一秒的相愛,她就義無反顧。
這樣的愛如履薄冰,隨時會破裂,她不敢放任自己去破壞。
“因為曉得我有婚約在身,所以你遠遠避開我,絕口不提我們曾經愛過?”
趙瀠青將手置於膝上,頭低垂。“其實我查過你和她的事,你們家世相當,外表登對,她和你是同一世界的人,你們擁有相同的話題和交友圈,光是這一點,我就猶豫好久……”
他們真的很相配,不論在哪一方面都是無可挑剔的天作之合,她靠近過但又退開了,那是她到不了的世界,何必自取其辱?
何況他根本記不得她,就算她上前說明兩人關係,恐怕也會被當成瘋子趕走,讓她在愛的追尋上多一道陰影。
“我奶奶就住在你也住過的醫院的安養中心,正當我猶豫要不要再找你時,卻……”她說不下去了,太令人涼透心的一幕。
“卻什麼?”夏仲夜用他寬厚大掌包住她微涼的小手。
深吸了一口氣,她笑得比哭還難看。“那天去醫院我看到她俯下身親吻你,而你沒有推開她。”
光這畫面就夠她斷絕一切奢念,他不是她的,而是另一個女人所擁有,她不能為一己之私而傷害別人,她才是介入者,一個無人知曉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