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襄臨走前的箭令,是召集駐守在“梁王府”羊舌寒等高手趕到此處來接應元三遷等。元三遷、覃九憂、呂被衣目送公子襄、百里樹林等遠去後,心中又一陣惆悵,但怕讓仲孫湫感覺出來,便都不說。
仲孫湫道:“扶我回梁王府好了。”
元三遷扶注種孫湫,道:“還是先等羊大師兄等趕到再護送先生回府,較為安全。”七十一門生平時對這種孫湫先生,十分敬仰,可謂心服口服,仲孫湫卻嘆道:“這次累你們不能一道去,真是……”
呂破衣是直性子人,大聲道:“先生不要如此說,能跟公子去見識固好,但想公子更青雲直上,造福武林,要梁王府壯大豪強,一帆風順,首先就是先要先生安全,才能協助老主人,幫助公子,早日達成。”
仲孫湫雖然身負重傷,仍聽得一振,道:“你知道梁王府的宗旨是什麼?”
呂破衣大聲道:“鋤強扶弱,行俠仗義!”
仲孫湫又問:公子常勸你們要怎樣作人?”
這次元三遷搶著朗聲道:“公子常常教誨我們:“常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地不相虧。”
仲孫湫點頭道:“是了,此所謂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你們將來憑一身本領,自在江湖上有名有姓,都不要忘記這幾句話,便在江湖上撐得起字號,對得起天地,也算得上公襄的子弟!”
他一時心血來潮,說了這些話,卻見元三遷、覃九憂。呂破衣雖相貌堂堂,但都有微憾。元三遷一隻左眼,成三白眼,而他正三十餘歲,覃九憂已四十來歲,臉目方正,但鼻子中間,突起一個骨節,至於呂破衣,不到三十,印堂卻凹了下去。
仲孫湫看在眼裡,心中微微一悚,想起他自己眉心的毛也糾結一起,因懂相理,知是兇險之兆。這時覃九憂道:“我們若能學得先生十分之一,得公子如此信重,那就心滿意足了。”
仲孫湫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也沒什麼,蒙公子錯愛而已。”
元三遷道:“難得的是先生位居高上,卻謙恭待下。”仲孫湫聽這三人如此天真赤誠之語,愁煩頓消,笑道:“我生平得寵思辱,居安思危,念念有如臨敵日,心心常似過橋時,我做事常存此戰戰兢兢,只求作得更好,不問成果,只求報公子重用之恩。”仲孫湫以前在江湖上年少時太搶風頭,以致年輕時作錯了一些事,即教天下不容,到處被人追殺,走投無路,被仇人殺了全家,幸得大俠梁鬥收留他,公子襄更為他報了仇,並使他觸類旁通,引導正拔,以致練成了“正字五劍”,與氣伯泰誓、秦歌衫三人,組成了“正氣歌”三大高手,名動天下,享譽武林,所以仲孫湫只覺自己對梁鬥和公子襄的恩情,是粉身難報的。
元三遷嘆道:“先生教訓得是,一個人只要努力,成功不難,只是如何保有成果,才是絕大的不易……”這時覃九憂忽道:“大師兄他們來了。”
原來覃九憂的耳力特別好,來人腳步極輕,跟落葉飄地沒什麼分別,但仍是教覃九憂第一個聽見,呂破衣奔出喜呼:“大師兄……”仲孫湫臉色驀然一變,叫道:“小心!”
話未說完,已聽到呂破衣大叫一聲,倒飛了回來,三人只見他背心上,有一灘血跡!
砰!呂破衣倒在地上,乓乓乒乒,不知壓碎了多少次瓷片,但他胸膛上的血漬,卻比背上的血漬更大。
元三遷驚呼:“呂師弟,你怎麼了……”覃九憂大喝一聲,單掌護胸,右手拔出腰刀,喝道:“是什麼人!滾出來!”
呂破衣是掠出門口時遇著的,所以門邊必有敵手匿伏,覃九憂換作平時,早衝了出去,但現在顧及仲孫湫安危,便硬生生忍住。
卻聽見無三遷搶呼道:“呂師弟!”原來呂破衣已被一劍穿心而歿。
這時只聽咕嚕咕嚕一陣聲響,一件事物,滾了進來。
仲孫湫叱道:“小心!”他兩次大喝,俱震動了傷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覃九憂忙飛身而起,遠離那事物,卻聽一個聲音,居然圍繞屋子周圍嘻嘻怪笑:“你們連師兄的人頭也不要啦!”
覃九憂定睛一看,不由得發出一聲大呼,原來滾進來的是一顆人頭!
是叔梁訖的頭顱!
公子襄本派叔梁訖和老君奇護送血河派少年衛悲回返黃河,但叔梁訖首級竟然在此,難道……
想到這裡,覃九憂義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聲,揮刀衝了出去,邊大叫道:“惡賊,償我兄弟命來!”
他一面舞著刀花一面闖了出去,衝出門口,刀風驟停,並無交手之聲,卻聽他問了一句:“是你?”聲音又驚又喜,然後就是一聲慘嘶,然後是覃九憂說了半句話:“我未停走……”倏然聲止。
又聽格咕一陣響,一顆人頭又滾了進來,所過之處,灑了一行血跡。
正是覃九憂的人頭!
元三遷睚芒欲裂,抽出背後雙鉤,擋住仲孫湫身前,仲孫湫苦於身受重傷,劇痛難當,但神智未失,道:“你千萬要小心,不管來人是任何熟人,都不要疏忽防範……”元三遷鑑於覃九憂,自然明白。
只聽門外,嘻嘻、哈哈之聲不絕於耳,元三遷怒道:“什麼人放馬過來,裝神弄鬼不是英雄好漢!”
怪笑聲遽然而止,一人嘆了一口氣,道:“好,我就出來讓你見識見識。”只見一人出現,臉目背光,瞧不分明,但和身血衣,元三遷失聲道:“血河派,”血衣人再走近一些,元三遷已認出是僅剩的“血河派”門人,叱道:“你……”
許未說完,忽然背後“籟”地一響,元三遷正欲回身,驀然頭上罩下一大團“白霧”,只覺一陣昏眩,竭力呼道:“我們梁王府與你血河派向無宿仇,為何……”說得這幾句話,一交摔下,不省人事。
這時門口的血衣人,忽然直挺挺地趴倒下來,他背後有一個人,屋上也躍下了一個人,下來便是格格一笑。
後面通道上也出現了一個人,暗器是他發出的,“勾魂散魄龍涎香”則是屋上的人撒下的。
這三人向仲孫湫緩緩走來,形成包圍網,向內緊收,仲孫湫左手按住胸前傷口,右手拄劍,劍尖點地,勉力站了起來。
門口那人道:“仲孫湫,你沒料到會死在我手中,是不是?”
仲孫湫忽一陣怪笑,道:“我仲孫湫,寧死在自己劍下,也不教你們這幹賊子折辱!”回手一劍,刺人自己心臟,身子連著曲屈的手脆,砰地摔下地來。
三人沒料到仲孫湫性子如此之烈,忽地自殺,門後的人一嘆道:“算了,咱們走吧。”
屋樑上躍下來的人道:“慢。”向那門口的人道:“你去多砍他兩刀,提防他詐死。”
那人答應一聲,持刀上來,兩刀砍下去,斬得血內橫飛,三人瞧仲孫湫是真的死了,屋樑上躍下來的人才提住仲孫湫手腕,用力一拗,折斷了他手腕,但仲孫湫手指,仍緊緊抓住劍柄。
那屋樑上躍下來的人,又逐一將他的手指折斷,然後提了仲孫湫的長劍,走到血衣人處,一足把他踢翻過來,一劍刺人他的胸內,但並不抽劍出來。
這一切都就緒後,屋樑上的人道:“這才像梁王府門人跟血河派高手一場廝殺哩……”
門口那人道:“不管歐陽獨還是公子襄見到,都教他們跳下黃河洗不清了!”
門後那人道:“長江公子,黃河歐陽,這次想不廝鬥一番都難了……”
三人大笑,樑上躍下來的人忽道:“快去唐門,可別讓他人佔了鰲頭。”三人便極快地閃了出去,消失不見。
他們剛消失未久,一陣杏雜的腳步聲傳來,未久,便聽有人在門外道:“便是在此處。”另一人道:“適才這裡正是有人惡鬥過,來的人似乎還不少!”又一人道:“這裡有數大門派的人暗記,一定是這裡。”
第一個說話的人便道:“公子召集我們定必有事,進去看看再說。”
只見門窗前後左右各處,一下子湧現了二三十人,當先幾個,走入門來,乍見地上屍體,吃了一驚,隨而就看見覃九憂、呂破衣的骸首,臉色都變了,然後就看見倒在血泊中的仲孫湫。
這些人都是又悲又憤,搶前去看,一人怒聲道:“仲孫先生,我們遲來了一步,遲來了一步……”有兩個人不住用額角叩地,撞出血來。有一人以雙拳擊在牆上,石屑籟落,拳也打出血來。
只聽一人沉聲道:“悲傷無補於事,還是快查出兇手來要緊。”另一人表示贊同,道:“公子召我們來,而今他在哪裡,是當前之爭!”
那些人聽公子襄下落不明,都從悲傷中勉強鎮定下來。一人間:“究竟是誰殺死仲孫先生,先查出來,就可以掌握公子的去向了”
這幹人正是公子襄門下七十一弟子的大部分,他們見公子襄在半空綻放旗花,便急急趕來此處會合,可惜遲了一步,仲孫湫等已盡為人所殺。
這時那首先倡議要查出兇手的人道:“元師弟在那兒,好像還活著。”眾人一聲歡呼,過去救治他。這人眉字軒昂,英挺俊朗,站在那裡,隱然有一股群龍之首的氣態,這人正是七十一門生之首羊舌寒。
這時元三遷尚未甦醒,那首先倡議要查出公子襄去向的人道:“仲孫先生的劍在那血河派高手身上………只怕……只怕此事與血河派的人不無關係。”
他一說了這句話,全場的人都靜了下來,血河派和梁王府是江湖中兩大實力,而“黃河歐陽”、“長江公子”素來河水不犯井水,而今要是殺仲孫湫的真是血河派的人所為,那就勢所難免將會招來一場兩幫浩劫風波。
那說話的人正是七十一門主中第七十一位:杜而末。
這時元三遷已悠悠轉醒,這一干子弟中,有個叫“九死神醫”邢似痴的,在醫術方面,有獨到之得,元三遷給他救治了一回,便告轉醒:“你們來了,你們都來了……”
眾人聽了臉色一變,杜而末和羊舌寒對望了一眼,也臉色一沉,元三遷這時已看見倒在血泊中的仲孫湫,不禁撲前,大哭起來;“仲孫先生,仲孫先生……是我保護無力……害你冤死……我……我……我怎對得起公子!”
說著竟倒鉤回抹自己的脖子!邢似痴站得近,連忙扣住元三遷脈門,罵道:“你想死是不是?”元三遷萬念俱灰,答:“是,我就是想死,讓我死!”
羊舌寒上前,一拳打掉元三遷手上的鉤,叱道:“現下仲孫先生被人所殺,真兇未悉,公子行蹤何處,亦未分曉,你就想死,有沒有想一想,你報過恩麼?你報了仇沒?”
元三遷低下頭去,好一會才喃喃地道:“是,大師兄……我錯了……我以為有辱使命,一死謝罪……但如今……我知錯了……真兇未誅前,我決不自尋短見……”
杜而末上前一步道:“仲孫先生是誰人所殺?”
元三遷悲聲道:“那時我已中聲東擊西之計,被他們弄暈過去了……但那時確是血河派的人,對我們作出攻擊的。”
杜而末一指伏屍在地的血衣人道:“是不是這兩人?”
元三遷道:“那一個是早先跟天山派周錫海互拼身亡的,這一個……就是這一個……”
一名公子襄部下恨聲道:“血河派……咱們跟你沒完!”
另一名卻詫異道:“咱們跟血河派無怨無仇,因何……何必下此毒手……”
壯而未道:“你先把詳細情形;說來聽聽。”元三遷把群雄在瓷店中相罵拼鬥的情形大致上說了,眾人一面聽,一面對叔梁訖的人頭怎會在此處的事大感詫異。羊舌寒點點頭道:“當務之急,還是率人去接應公子。”於是調派眾人,只留下小部分固守“梁王府”,大部分前往蜀是唐門。
吩咐到未了,邢似痴道:“仲孫先生和兩位師弟的遺骸,還是要入土安葬的。”羊舌寒頷首道:“這都交給小師弟。”杜而末也想赴唐門,聞言道:“安葬仲孫先生和兩位師兄,小弟極願意盡心盡力,但求大師兄讓我事畢後,仍赴唐門。”
羊舌寒道:“這個當然,本來我因體念小師弟你傷勢,故不放心你同去。”杜而末揖道:“多謝大師兄關照,師弟身子還挺得住,大難臨頭,小弟願盡一己之力。”羊舌寒笑道:“那也由你。”其實七十一子弟中,杜而末雖忝居其未,入門最晚,但足智多謀,應變靈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羊舌寒便率人遠去,趕赴接應。杜而末在收斂仲孫湫、覃九憂、呂破衣屍骸時忽見地上書有一角形的血印,因而,沉思良久,臉有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