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紋碧只道他是對自己說的,正要回答,卻聽得暗處有人道:禿驢,你胡作非為,還要活命麼?看刀!這最後一個刀字剛出口,一道匹練也似的刀光從邊上的林中激射而出。段紋碧心中一喜,心道:是哪個叔叔來救我了?段松喬的朋友太多,她也認不全。但見這人的刀法堂廡正大,也是個高手,想必是段松喬朋友中的前輩人物了。
這人刀法雖快,曇光的長刀卻只在地上一點,人已借這一點之力退後了丈許,低低道:阿彌陀佛,段姑娘在塔中,曇光不願再殺人了。
這人一刀走空,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以後想殺也殺不了,看刀!這人刀法甚是高強,一刀落空後,竟然毫無滯澀,刀法如水之流,自然而然便倒捲了過來。刀氣森森,將雨點也逼得四射。
曇光此時心神大亂,金剛禪定已被破了,被這人欺近到五尺許方才察覺。手中大悲刀沒了金剛禪的內力輔助,也似乎越來越沉,但臉色卻已定了下來,道:原來是大馬場的大風歌刀法。
那人喝道:不錯,老子正是石天威,看刀!
這時又是一個閃電劃破夜空,映出那人的臉。那人長著一張長長的馬臉,段紋碧卻也認得,正是來時鍛鋒堂幾次的大馬場三場主石天威。這石天威是被曇光所殺的石玉郎的三叔。石玉郎被曇光所殺,消息馬上便傳回到大馬場,大馬場場主石天信震怒之下,當即懸賞要曇光的人頭。石天威聽得石玉郎被殺,星夜便帶了兒子和幾個心腹弟子追了出來。石天信只有石玉郎一個兒子,侄子倒有好幾個,這石天威的兒子石玉琪也不是其中出類拔萃的翹楚,要想日後繼承大馬場,便要先做出一番事業來。石天威知道若是讓兒子提得曇光的腦袋回去,那麼石天信之後,場主之位多半便是兒子的了。他大馬場的馬匹都是良駒,因此追上來時雖不是第一個,卻是後來居上,比許多先追出來的人更快。
段紋碧見是石天威,伸手推開門叫道:石叔叔,我在這兒!
石天威聽得身後有個女子在叫,曇光便在跟前,他也不敢回頭,只是道:阿琪,快將段小姐救回來。他話音雖冷,心中卻是心花怒放。救了段紋碧回去,給了鍛鋒堂一個人情,日後有什麼事,鍛鋒堂自然也不好推託了。
石玉琪聽得父親在叫,從暗中走了出來,到塔前道:段小姐莫怕,我爹定會將這禿驢殺了。這石玉琪倒是比石玉郎謙和得多,只是一張臉都與石玉郎一時瑜亮,也是大麻子套小麻子,一臉的星星點點。他頭髮也被雨淋溼了,這樣子便更加難看。
段紋碧見了石玉琪的樣子,心頭一顫。雖然這石玉琪是來救自己的,但見了他似乎比被曇光掠來更覺害怕。她看了看雨中的曇光和石天威,兩人正直直地對峙著。她心中一沉,道:叫石叔叔不要和他打了,這和尚說他不會殺人了。其實曇光並沒有如此說過,只是段紋碧不想見到他殺人,也不想見到他被殺。
石玉琪撇撇嘴冷笑道:他殺了我表哥,這回讓他瞧瞧我們大風歌刀法的真正厲害。段姑娘,我馬上便送你回去。石玉琪的刀法其實還不及石玉郎,只是石玉郎是大馬場少莊主,他向來對石玉郎不服氣。
段紋碧見石玉琪聽也不聽,大聲向石天威叫道:石叔叔,你們不要打了,他已讓我回去。石叔叔,我們回去吧。
石天威聽得段紋碧居然這般說,心中已有怒意,心道:這小蹄子怎的吃裡扒外?大概跟這和尚有了一腿,戀姦情熱,連大仇都不顧了。他這話雖不曾說出口來,臉上已有不悅之色,喝道:段姑娘,這禿驢犯了武林中的眾怒,不將他殺了,石叔叔可不好向天下英雄交待。玉琪,將段姑娘帶了回去!他生怕段紋碧再多說什麼,手中刀舞了個花,一招大風起兮,刀光如匹練護住全身,腳下已又踏上一步,心道:我倒要看看這小禿驢的刀法究竟厲害到何等程度。
大風歌刀法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歸故鄉四路,這招大風起兮是起手招式,刀風如同有形有質,雨點一觸之下紛紛變得粉碎,連半點都打不到石天威身上。他的刀法在大刀場可以排得上前三位,力量之大,只怕還在石天信之上。他只道曇光定會硬拼,哪知曇光臉上變了變,忽然向後一閃,竟然躲過這一招。他喝道:小禿驢,躲什麼!眼見曇光不敢硬擋,大風歌刀法氣焰更盛,怒吼一聲,這一路大風起兮連環三招,長刀在身前劃了三道弧,已阻住曇光向邊上的退路。
段紋碧見石天威也是不聽,不由哭道:石叔叔,他已經說過放我回去,你們不要打了吧。
石天威使發了性,聽得段紋碧還在要自己不要動手,怒道:小蹄子!你是真與這禿驢有勾搭了不成?他粗魯無文,這般想的,也終於這般說了出來。
曇光閃過這一招,抱著長刀道:石施主,段姑娘她話還未說完,石天威喝道:此時討饒也沒用了,看刀!他刀頭一顫,刀法已轉入了雲飛揚一路。這路刀法變幻英測,氣象萬千,盡是大開大闔,力砍猛殺,暗道:這小禿驢武功也不怎麼樣,看來我的刀法當真算得天下第一流了
他還不曾想完,曇光忽然眼中閃過一絲殺氣。石天威只覺心底一寒,身體便是一輕,整個人居然升了起來。他心道:我的輕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但耳中卻聽得石玉琪和兩個弟子都在尖叫,當中還有段紋碧的尖叫聲,定睛一看,卻見自己的下半身還站在地上,上半身卻越飛越高,心中詫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曇光只一刀便將石天威砍作兩段,石玉琪已嚇得屁滾尿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石天威的兩個弟子卻已拔刀衝了上去,叫道:師父!他兩人動作一般無二,想也沒想便衝了上去。但衝到近前,其中一個忽然腳一點地退後一步。此時曇光又是一刀直直劈下,還有一個弟子咬緊了牙舉刀阻隔,大悲刀長達五尺,他手中一口小腰刀哪裡擋得住,嚓一聲,大悲刀從他頭頂劈落,連同腰刀,將整個人從中砍成了兩片。
曇光的兩眼也已象要流出血來一般成了血紅。此時連殺兩人,大悲刀的刀頭只在地上一點,忽地倒捲上來,橫掃而過。石天威的另一個弟子已轉身要逃,但他逃得雖快,曇光的刀長達五尺,只跑得兩步,刀光已攔腰掃過。那弟子正在狂奔,上半段身子平著飛了出去,下半身卻還在地上跑著,又跑了五六步方才倒地。
此時雨水中也已帶著一股血腥氣。石玉琪萬萬想不到以父親如此武功,居然擋不了曇光一招反擊,這時牙齒正咯咯地響,下身也已真個屎尿盡出,坐在地上爬不起來。暮雨中,只見曇光大踏步走了上來,與方才的落寞恍惚完全不同,此時的曇光眼中滿是殺氣。他兩手撐在地上,手足並用,但手腳都已軟了,哪裡爬得動。
段紋碧看著曇光的樣子,心中也不禁發毛。此時的曇光已象變了一個人,似乎在這個軀殼中關著一個洪荒時的妖獸,直到這時才放出來。她仍然想著曇光說讓她回去的話,壯了壯膽,攔在石玉琪跟前道:大師,你不要殺人了,不要殺了!
曇光血紅的雙眼盯著段紋碧,手中大悲刀正在慢慢抖動。雨水打在刀身上立時被彈成粉末,一口刀便如活了一般。段紋碧怕得渾身不住發抖,心中只是想著:他說過的,他要放我走的。
她卻不知曇光所脩金剛禪本來便是要借殺戮消除心中雜念。宋名臣王韶早年用兵西北,縱部掠殺羌人,晚年出守洪昌時頗為悔恨,便請高僧佛印升座說法。佛印拈香說:此香奉殺人不眨眼大將軍,立地成佛大居士。滿座譁然,王韶卻若有所悟,立證金剛禪。曇光殺業無王韻之重,悟性也無王韶之高,本來修此金剛禪已是勉為其難,此時殺了石天威,禪心早為魔性壓倒,只有一刀將段紋碧斬為兩段,方才斬此一念,但屢次要運勁出刀,心中這一念便固執不去,這一刀也出不了手。
許敬棠騎在馬上,已是被雨水淋得渾身溼透。他偷偷看了一眼真秀,這和尚雖然僧袍也已溼得貼在身上,卻依然態度閒雅,直如神仙中人。
這時真秀腰間突然噹一聲響,許敬棠吃了一驚,叫道:是什麼?這聲音似是金鐵之聲,似乎是暗器擊來。真秀卻從腰間取下了大慈刀看了看,道:許施主,莫要怕辛苦,大悲刀便在前面了。
這一刀竟是大慈刀受大悲刀感應發出的!初出來時,許敬棠見真秀一直面帶微笑,似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直還有點擔心,但一旦上路,真秀卻日夜兼程,不惜將座騎累死。許敬棠已是追得精疲力竭,真秀卻依然如閒庭信步一般。這和尚是曇光的師弟,難道是要故意引岔路麼?許敬棠也曾如此擔心過,但馬上便想通了,單以真秀武功,鍛鋒堂滿門上下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若他真要對自己不利,哪用得著如此辛苦。那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正想著,真秀忽然道:許施主,你想必在猜我為什麼突然會答應你與我師弟為難吧?
許敬棠吃了一驚,道:大師說得是,我一直不甚明白。
真秀在馬上轉過臉,微笑著道:金剛禪法,流俗看來自是邪法,諸派也多不承認,卻是隻應此法極易出偏差,若無大慈悲心,安能有金剛手段?我師兄天縱奇才,原本家師之後只有他才能修行,唉。
說到這兒,他又長嘆了一聲,沒再說下去。許敬棠心中暗道:這真秀也真是會笑,他長嘆之時,臉上也仍然帶著笑意的,真是怪。只是印宗一門師徒向來怪異,他也不敢多問。
這時,真秀忽然道:到了!還好,師兄不曾渡江。若是過了江,可就糟了!
真秀說這話時,臉上仍帶著些笑容,看上去簡直有點皮笑肉不笑的,似乎言不由衷。許敬棠道:過江便很糟麼?
真秀道:家師五日前已經圓寂了,一旦師兄知道此事,那金剛禪難以降伏魔心,心火反齧之下,只怕只怕
許敬棠道:只怕求道不成,反入魔道,是麼?
真秀臉上仍是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但眼裡卻又露出了憂慮之色,想必是默認許敬棠說得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