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俠客並不是生來就是俠客,生來就有那些俠客的特質,而是在無數磨難無數挫折中逐漸形成,也不知要用多少血、淚、汗去換來。
嚴翎忽然跪下,對著謝景桐磕了三個響頭,含淚道:“晚輩冒犯,但望前輩恕罪,以拯救武林。“說著,右掌已按上他左胸的劍創。路少飛知道她是要以內力逼出暗器,若能看得出暗器的主人是誰,事情也就有點頭緒了。
掌力撤回,嚴翎調息片刻,方慢慢起身,輕輕翻過謝景桐的身子。只看了一眼,她的臉色就變了,路少飛也不比她平靜多少。
那赫然竟是一顆佛珠!
他們把謝景桐交給謝先生,這靜定安祥的中年人眼中有深深的沉痛,他嘴角顫抖,彷佛喊了一聲:“少爺!“那瘦瘦的臉顯得更憔悴,更蒼老,眼中似有淚光。謝先生向他們深深一揖,抱起謝景桐的屍體慢慢地走下山坡,自始至終沒有和他們說一句話。
路少飛只問了一句話:“這件事難道真會和少林的人有關?“嚴翎淡淡道:“是也好,不是也好,我們都得走一趟少林寺。”
路很遠,他們是去作客,不是去興師問罪,所以他們到達少林寺的時候,絕不能灰頭土臉。
外表雖不能代表一切,卻已足夠影響別人對你第一眼的觀感——你想要別人尊敬你,就先要讓他覺得你有值得尊敬的地方,對很多人而言,外表往往是判定的準則。
他們挑了兩匹千中選一的快馬,白天趕路,夜晚休息,人吃飯的時候,馬就吃糧,每到一個可以換馬的地方,他們就換馬。
荒山,一片曠野,天空澄澈明亮,藍得沒有一朵雲,藍得如遠方的海水。馬放步,急奔。
一望無際的長路,遠遠的那一端忽然出現一條人影,一條黑色的人影。誰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出現,什麼時候出現,他就像是一條幽靈,忽然就已出現在面前。
駿馬急馳,嚴翎和路少飛瞳孔收縮,手忽握拳,揚起——韁繩勒住,馬人立,長嘶,堪堪在黑衣人面前停下。黑衣人的臉被黑布矇住,只露出一雙冷漠的眸子,一雙深如湖水,亮如寒星,卻又帶種說不出的悲痛之意的眸子,一層淡淡的冷漠的霧隔開了眼底深處的複雜情感——這竟是雙無情的眼?
他無情,只有恨——恨也是情?
黑衣人淡淡道:“那一位是路少飛?”
路少飛前跨一步,笑得優雅而有禮:“在下華山路少飛,敢問閣下……。“黑衣人冷冷打斷道:“我無名,你也不認識我,我來,只是為了殺你。”
路少飛微微變色,但隨又微微笑道:“閣下和在下有仇?“黑衣人道:“沒有。”
路少飛又道:“閣下為什麼定要殺了在下?“黑衣人不語。路少飛又問道:“閣下是神秘組織的人?“黑衣人淡淡道:“我不屬於任何組織,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他忽閉緊了嘴,不肯再說,只冷冷道:“出手吧!“路少飛也閉緊了嘴,右手輕輕按上劍柄。
這一刻,偏僻荒涼的山野忽然有了殺氣,嚴翎站在原地,本覺得空曠單調,頓時卻覺得說不出的沈重,說不出的壓力,日光原本豔俏照人,暖意盎然,嚴翎此刻卻已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冷。
高手相對時,劍未出鞘,森寒劍氣已襲人。
路少飛當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這神秘的黑衣人功力卻絕不在他之下,像這麼樣一個高手,怎麼會無名?
嚴翎突然心念一轉,斥道:“住手!“滿天劍氣頓時消散,這兩個青年功力竟已收放自如。
黑衣人冷冷轉向嚴翎:“你想阻止?“嚴翎淡淡道:“史英、飛柳、嚴仲雲都是你殺的?“黑衣人淡淡道:“是!“嚴翎轉過去看著路少飛:“你好像已答應過我?“路少飛只有苦笑。
嚴翎轉向黑衣人:“請!“黑衣人冷冷看著嚴翎,冷冷道:“我要殺的是路少飛,不是你。”
嚴翎笑得又壞又愉快:“這位糊塗少俠卻已答應要將你讓給我。“她說得就好像這黑衣人是什麼有趣的寶貝,其實她心裡知道,這個人非但絕不有趣,還危險得很。
黑衣人楞住,他從未想過會有人對他這麼樣說話。他簡直已有些喜歡面前的這個他實在不想這個人年紀輕輕就死。
他淡淡道:“我不想多殺人。“嚴翎笑得像條小狐狸:“你怎知你殺得死我?“說著,笑容忽凝斂,就這樣隨隨便便地站在那兒。
黑衣人發現這方才笑容可掬,親切調皮的少年一瞬間竟已變了。他只是隨隨便便站著,看起來好像隨便一個漢子一拳就可以把他打倒,他看起來弱不禁風竟像是一點武功也不會。可是這黑衣人的神色卻不禁微微變了變——只有真正的高手才看得出這少年的可怕——尤其是他手上的那柄劍。
劍不可怕,可怕的是握劍的人,兵器是死的,只有使用兵器的人才能決定一件兵器的威力,就像昔年百曉生作兵器譜,排名第三的小李飛刀竟勝過排名第二的龍鳳雙環,卻沒有人說百曉生的品評不公。
劍是凡鐵鑄成的,劍鍔,劍柄,劍鞘的形式都很普通,只是看起來比一般的劍薄了一倍。
黑衣人也不動了,他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握著他手裡的劍,握得很輕,卻很穩——那把平凡卻已痛飲人血的劍。
嚴翎也在看他手裡的劍,一柄和她的劍同樣平凡同樣可怕同樣震撼武林的凡鐵。
一個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俠客,一個是江湖中最有殺傷力的殺手,這一戰的結束是不是足以影響武林?
兩柄劍幾乎同時出鞘,劍氣所至,枯草忽碎成飛灰,塵土漫天揚起,兩個人身形展動卻很慢,一劍刺出未至,方向又變,兩柄薄而鋒利的長劍如靈蛇交剪,銀光如蛇信吐出,尚未相遇,又已分開,奇怪的是,這兩柄劍的速度、走勢彷佛十分相似,半個時辰過去,仍未分勝負。路少飛已不禁開始著急,無論如何嚴翎總是個女人,女人的體力總是不如男人的。
劍式一變,滿天銀光忽暗了下來,化成點點銀星,嚴翎和黑衣人出手忽變得更快,身形飛掠如風。路少飛知道,這一戰已將結束,他們氣已摧,力已竭,已無法馭劍放收放自如,劍端變化已漸遲滯,所以只能以輕靈取勝。劍鋒相擊,”叮!叮!“聲不絕於耳,火星四迸,兩人忽左忽右,身形展動交錯,劍身交纏飛舞,銀光閃閃。
“叮!“一聲清脆金屬撞擊,兩人同時向後飛掠,腰一錯一挺旋身縱出,反手以腕力將劍鋒送向對方胸膛。
相同劍式,相同速度——玉石俱焚!
反手劃出,掌心朝上,嚴翎忽瞥見黑衣人右手食指第二指節上有一道淡紅色傷疤,心神一亂,劍尖忽顫巍巍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