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的雙目突然張大,迫人的寒焰透了出來。他一字一頓地道:“你很聰明。”
此言一出,無異於已經承認他自己就是“黑月亮”——殺害長安公子的兇手。
所有聽見這話的人,臉色全都變了,包括藏在不遠處的齊雲二神僧、天目布衣主僕和郭鐮。
唐小姐的臉色先是一慘,但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閃即逝。她突然一拽小紅的衣襟,低聲叫道:“咱們走。”
日思夜想的大仇人就在眼前,她卻臨陣脫逃了。這實在有點太沒出息,太讓小紅和小戲子吃驚了。
但小紅只有隨她退。大漢居然也沒有阻止,看來他的確不願和女人打交道。
小戲子卻仍在微笑,看著黑月亮。這個能置沈飛花和潘枝於死地的黑月亮,居然沒嚇倒在江湖上寂寂無名的小戲子。
大漢沉聲道:“你是怎麼猜到的?”
小戲子笑笑;“反正我猜出來了。究竟怎麼猜出來的,我也說不清楚。好像可以歸結於直覺上去。”
大漢冷笑:“看來你確實夠聰明。”
“從我記事起,大人總是誇我很聰明,是神童。”
“他們說的不錯。只不過很可惜的是,太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長。”
他似乎很為小戲子的命運惋惜,居然還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是我聽到的最不像人說的話。”小戲子也嘆氣:“我實在沒想到黑月亮居然是這麼個沒勁的人。”
黑月亮沒動怒,只是冷冷哼了一聲:“我說的都是實話。
因為世上知道我是黑月亮的人,都得去死。”
“為什麼?”小戲子顯得很天真地問道:“這好像太離奇,也太不公平了。”
黑月亮突然退後一步,冷叱道:“廢話少說,動手吧!”
“憑什麼非要叫我先動手呢?”小戲子似乎吃了一驚:“我跟人打過不少架,可是從來不佔先的。”
黑月亮似已不願再多說什麼,後退了五步,站穩了,卻沒有馬上動手,反而閉上了眼睛,彷彿在祈禱著什麼。
小戲子穩穩當當地立著,姿式很隨便,好像根本沒將黑月亮放在眼裡。
其實地的手心裡已沁出了汗,後背上也涼嗖嗖的。
面對著黑月亮這樣的對手,無論是誰,都會害怕的。
黑月亮突然發動,如一陣狂風捲向小戲子。
一陣黑色的狂風。
一陣殺氣騰騰的狂風。
一陣無堅不摧的狂風。
小戲子突然發現,自己已無處可躲,惟一的出路就是退。
於是小戲子的身子如一片飛絮般蕩了起來。
一片淡綠的飛絮。
一片祥和寧靜的飛絮。
一片如夢如幻的飛絮。
黑色的狂風追逐著、撲擊著飛絮,淡綠的飛絮,想把它撕成碎片。
飛絮卻隨風而行,不著力一般地飄飄悠悠。
黑月亮發出的排山倒海的掌力都落了空。掌風所到之處,石飛巖裂,草堰木折。
遠遠觀望的齊雲二神僧和天目布衣主僕都驚呆了。
誰會料到,一個不男不女、娘娘腔十足的半大小子,竟能在黑月亮的撲擊下支撐這麼長時間而毫髮無傷呢?
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高手,那麼大下的高手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呢?
齊雲二神僧和天目布衣突然間都有了一種失落的感覺。
空靈喃喃道:“我接不下他的二十招……”
空山苦笑道:“我也接不下他的二十招……”
天目布衣在心裡感嘆:“若是我上場,只怕拼不了五十個照面……”
而小戲子卻已很輕鬆地躲過黑月亮的九十六招殺手了。
他們似乎只到現在才明白,“天外有天”這句話究竟說的是什麼。
黑月亮一撲,再撲;小戲子一退,再退。
小戲子已經將太清玄功裡的輕功絕技“飛絮功”和“虛步太清”發揮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已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這兩種借力閃避的輕功看似輕快安逸,其實箇中甘苦,實不足與外人道也。
黑月亮的掌功剛烈,當然更耗內力,按理說百招過後,該是力竭之時了。可黑月亮卻後勁十足,掌力越來越強。
小戲子是倒飛著後退的,目不能後視,只能憑著自己對地形十分熟悉來閃躲開黑月亮一掌一掌致命的撲擊。
看著黑月亮眼裡又狠又毒又強悍的殺氣,小戲子有些心慌了,他突然間想起了郭鐮。
他想起了郭鐮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潑皮狠勁。
郭鐮要是在的話,他就不會這麼慘了,不會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一想起郭鐮,心就亂了,腳下也有些遲疑。
高手相搏,勝負只在一線。
小戲子被自己擊敗了。
黑月亮的機會到了。
他驀地雙手一抖,兩枚黑黝黝的彎月形的兵刃已到了手中。
彎彎的,像月亮。
黑黑的,又不像月亮。
小戲子止不住心神一跳:“黑月亮!”
那當然就是在沈飛花和潘枝額頭上打上印記的兵器——黑月亮!
小戲子的鬥志不知怎的,一下就全冰消瓦解了。
如果連長安公子都閃避不了黑月亮的打擊,他小戲子又怎麼能逃脫呢?
被“黑月亮”印在額上,會是種什麼滋味?
他馬上就要嚐到了。
但他無法再告訴別人那是種什麼滋味了。
黑月亮兩手一揚,兩枚“黑月亮”飛出。左手的那枚飛向小戲子的心口,右手則拍向小戲子的額頭。
看來他習慣於在敵人的額頭上打上印記。
恐怖的“黑月亮”。
殘忍的“黑月亮”。
小戲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黑月亮”飛近。
他本可以閃避,本可以用手挽住它們。
但他沒有,他忘了,嚇傻了。
齊雲二神僧齊聲怒吼:“住手!”
他們在向前飛撲,像兩道閃電。
他們要挽救小戲子。
佛能以肉飼鷹,他們也該捨己救人。
只可惜,相距太遠了。二十丈在平時只是極短極短的距離,可在此刻,卻遠遠地隔開了生與死。
天目布衣江樂君卻已閉上了眼睛,面上滿是肅穆和痛楚,好像即將被“黑月亮”印上額頭的不是小戲子,而是他自己。
他的拳頭已攥得發紫,但他沒有往前衝。
他站得更遠,足足有四十丈。
他閉上了眼睛,最想要體驗一下被在額上打印記的滋味嗎?
小戲子已經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他已無法閃避,也已無力閃避、無心閃避了。
“黑月亮”已飛近,他卻彷彿沒有看到。
他的眼前,已只有一個幻相在閃動——那是笑嘻嘻的郭鐮。
於是他淒厲地尖叫了一聲:
“爛鐮刀——”
兩枚“黑月亮”突然失去了攻擊的目標。
黑月亮捲起的狂風也一下停頓了。
小戲子淒厲的叫聲未絕,就在剎那間平地消失了。
與此同時,黑月亮感到了腳上正滾來的刀光。
洪水一般的刀光已經纏上了他的雙足。死亡的陰影蛇一般附上了他。
的的確確很真實的死亡的滋味。
若不退,只有死!
退!
黑色的狂風突然轉向。
郭鐮氣呼呼地從地上跳起來,揮動著手裡的“兵器”。
那“兵器”居然真的是把鐮刀,割麥子用的已鏽得不能再鏽的爛鐮刀。
“好狗日的,敢欺負老子的兄弟!他媽的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居然拿鐮刀點著黑月亮,破口大罵起來。
如此狂妄大膽的人,是不是可以說代表了人類所該有的勇氣呢?
黑月亮一言不發,只是吃驚地看著郭鐮手中的武器。
他並沒有責備郭鐮偷襲之不光彩,也沒有半點要反擊的意思。
他只是顯得很吃驚。
“有種的,過來跟老子鬥一鬥!”
郭鐮意氣風發,鐮刀揮得嗚嗚響,連著擺了幾式相當漂亮的招數。
黑月亮竟然對他點點頭,扭身就走,轉眼間就沒入了深林之中。
說走就走,來去如風。
不僅是剛撲近的齊雲二神僧和遠處的江樂君主僕大吃一驚,連郭鐮自己也驚呆了。
他知道黑月亮要是撲過來,自己可能不堪一擊,必死無疑。他可沒有小戲子那麼出色的輕功。
可黑月亮竟出人意料地走了,臨走之前居然還意昧深長地衝自己點了點頭。
“難道他是怕了老子?”
郭鐮雖然喜歡吹牛,可也知道這絕無可能,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想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只好不去想了,只當是自己嚇跑了黑月亮。
他馬上就得意起來了,回頭想對大家吹一通,又傻了眼。
齊雲二神僧和天目布衣都已失去了蹤影。
小戲子已經暈倒在田溝裡,臭水都快浸到他嘴巴了。
剛才他一直伏在田溝邊的深草裡,恰恰在小戲子的身後。
當小戲子喊自己的時候,他恰好抓住戲子的足踝,將小戲子拽下田溝,躲過了“黑月亮”的致命一擊。
小戲子是嚇的。
郭鐮生氣地道:“他媽的一個大老爺們,打得好好的居然不打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自己找死。真沒種!好在你臨死之時還沒忘了老子這個狗洞主人,否則,哼哼,你當老子救你!”
光罵也不是個事,小戲子不能總暈在田溝裡。郭鐮只好跳進溝裡,把小戲子抬了出來,拽著他兩隻腳,像拖死狗一樣把小戲子往洞裡拖。
“媽的你小狗日的就會跟老子犯橫。老子碰到你,真是祖宗不積德。”
小戲子被拖進洞,郭鐮又罵開了。
“你看你弄得這麼髒,還要老子給你洗!”
他簡直忍不住想罵人。
他覺得今天碰到的人都可氣得很。黑月亮以大欺小,以強凌弱,當然不是東西;小戲子臨陣膽怯,拿性命開玩笑,也不是東西。可小戲子好歹還跟黑月亮打了半天,還算不錯。最可氣的是唐小姐、小紅、空靈空山和天目布衣主僕,居然溜走的溜走,看熱鬧的看熱鬧,連忙都不肯幫一下。
這樣的人不罵,罵誰?
罵!
“你們他媽的都不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