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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斷腸日

    黑月亮在狂笑,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郭鐮突然感到非常後悔。

    沈飛花當然有充足的理由報仇,更有理由隱名埋姓,自己又何苦揭穿他的秘密呢?

    郭鐮終於發現,愛說話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阿彌陀佛——”

    一聲渾厚柔和的佛號聲中,空靈、空山二僧緩緩走上酒樓。

    他們的眼中,都閃著驚喜的光芒。

    黑月亮的笑聲戛然而止。

    空靈空山合什道:“沈施主,真的是你?”

    黑月亮落寞地點點頭道:“不錯,大師想必都已聽見了。”

    天目布衣江樂君也飛步搶了上來,急叫道:“沈兄,沈兄,真的……真的是你?”

    他的眼裡已蘊滿了淚花。

    黑月亮悄然一嘆,右手在面上輕輕一拂,一張人皮面具脫落,露出一張蒼白憔悴而又不失英俊的面龐。

    齊雲二神僧低頭唸佛,天目布衣則喜極而泣:

    “沈兄,沈兄,真是你,真是你呀!”

    沈飛花眼中也已淚水模糊:“賢弟……”

    兩雙大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激動地搖著。

    原以為天人永隔,誰承想故人重逢,這種心情,又怎能以語言來形容呢!

    郭鐮突然大笑:“沈飛花,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自毀毒誓了。”

    沈飛花也笑道:“知道黑月亮底細的這幾個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也只好自毀誓言了,難道我能對我的故友兵刃相向嗎?”

    江樂君激動地叫道:“沈兄,沒說的,小弟願追隨你去找那個神秘組織。水裡水裡來,火裡火裡去!”

    沈飛花含淚道:“謝謝你,好兄弟。”

    齊雲二神僧也道:“老衲二人亦願追隨沈施主左右。殺生一事,有時在所難免,即使有幹天和,亦是迫不得已。佛日: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正是此理。”

    沈飛花恭聲道:“兩位大師乃是南武林的泰斗,怎敢勞動?

    還請大師還鎮齊雲,總領大事才是。”

    空山嘆道:“當日老衲聽得沈施主被黑月亮所殺之事,萬分悲痛,這才與師兄同下齊雲,本就願以一身朽骨,為武林做些有益的事情。眼下雖真相大白,然元兇末除,老衲等焉有回山之理?沈施主萬勿再推辭了。”

    空靈也道:“沈施主切勿以老衲等年邁體衰為念,為武林除害,人人有責。”

    郭鐮始終弄不明白,齊雲二神惜和沈飛花究竟是什麼關係。江樂君是沈飛花的金蘭之交,牽連這件事情有可原,可齊雲二神僧是出家人,怎麼也不失年邁,連日奔波呢?

    江樂君卻知道,空靈和空山二人均是沈飛花的伯父,雖然二人早已出家,稱呼已變,但血脈裡流動的卻同是沈家的血呀!

    郭鐮大叫道:“你們親熱吧,老子要走了,去找我老婆。”

    沈飛花道:“胡木子一定早已躲得遠遠的了,你找不到他的。”

    “那小戲子——”郭鐮急了:“我老婆就丟了不成?”

    “他們會來找你的。”沈飛花滿有把握地道:“胡木子不來,胡姑娘也一定會來的。”

    郭鐮道:“你不是說你知道胡家在哪裡嗎?”

    沈飛花微笑:“我告訴了你,也許更不好。因為反正他們是要來找你的。若是你往胡家跑,豈不跑岔了?弄得他們擔驚受怕,胡家的人又不肯認這個上門女婿。”

    郭鐮徵了半晌,突然瞪眼:“你是要我加入你們的隊伍?”

    沈飛花道:“不錯,以老弟的身手,自是一份強援。為江湖做點事情,也正是武林中熱血男兒的本分。”

    郭鐮搖頭:“沈飛花,你說得再好聽也沒有用的。我不會答應的,你省省心吧,別說了。”

    “為什麼不答應我?”

    “因為我不能原諒你。”

    “為什麼?”

    郭鐮跳起來,怒吼道:“因為你曾經發過誓,凡是知道你是黑月亮的人都要殺。你大毒了,無論你自己遭受過多大的痛苦和磨難,也不能成為你濫殺的藉口,你也不該遷怒於那些無辜的人!你存了這份歹毒的心思,就已經不是當年的長安公子沈飛花了!別人認你,老子可不認!”

    沈飛花沉聲道:“我不過是不願過早暴露目標,以便更易於找到那個組織的首腦。再說,發下這個毒誓後,第一個想殺的人就是胡姑娘,我也不曾得手啊?”

    郭鐮還是寸步不讓:“你的理由對你很充分,可是我不會加入你們的。”

    沈飛花的臉色已十分陰冷:“郭兄請便,我決不勉強。”

    郭鐮昂首挺胸地走過他身邊,揚長而去。

    沈飛花嘆了口氣,喃喃道:“他是真正的好漢。”

    江樂君卻不滿地道:“為江湖除害,義之所在。我看他是怕死了。”

    沈飛花苦笑:“他是個很有意思的小夥子。如果我今日能得不死,一定好好結交他。”

    江樂君面色大變:”沈兄何出此言?”

    齊雲二神僧突然都嘆了口氣:

    “他們來了。”

    窗口上突然多出了許多搭在弓上的利箭。

    箭頭在午後的豔陽下閃著藍印印的光,顯見是淬了劇毒的。

    樓頂上也有許多人在走動。至於樓下,聽紛紛的腳步聲也能猜到,有約模三四十人。

    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住了。他們只有等死。

    沈飛花長嘆一聲,道:“我不能不佩服他們的反應能力。”

    屋頂上有人在哈哈大笑:

    “姓沈的,你殺了我兩個弟弟,老子要叫你萬箭穿身,變成刺蝟。”

    沈飛花狂笑道:“潘枝,我要是變成刺蝟,第一個就要先扎死你!”

    潘枝得意地大叫:“死了的刺蝟是扎不了人的。你自負聰明過人,竟連這一點都不懂,可笑啊可笑!”

    江樂君一直注意地觀察著屋項,這時突拔起,鬼魅一般往上一閃動,又回到原地。

    屋頂已然被擊穿了一個大洞,潘枝被江樂君抓住腳跟,拖了進來。

    這一手隔物認人的高明武功,令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叫口和屋頂上的人更是大譁。

    潘枝的周身大穴已被封住,嘴裡卻還在不住地怒罵:

    “死到臨頭,還要垂死掙扎。還不快將大爺我放了,我保你留個全屍!”1

    江樂君苦笑:“你這話好像該我們說才對。”

    潘枝面容扭曲,雙目噴火:“姓沈的,有種快將你潘大爺殺了。潘大爺要是皺一皺眉頭,就不算英雄好漢。”

    江樂君搖頭道:“若是你這樣的人也算是英雄好漢,天下成什麼樣子了?快叫他們退開,聽見沒有?”。1“你們別作夢了!”潘枝狂笑道:“大家一起死吧,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們的命了!”

    江樂君哈哈一笑:“你是指著這些魔崽子吃飯是吧?你仔細瞧著,看我是不是能殺個七進七出!”,

    他的身形又連閃幾下,窗外一片驚呼聲中,已被他接二連三地扔進了七八個弓箭手。

    潘枝狂叫:“放箭、快放箭!”

    江樂君又倏地回到他身邊,冷笑道:“他們還想要你的命,怎會放箭呢?你還是乖乖地送我們出去吧!”

    弓箭手們果然一個個面面相覷,不敢放箭。

    江樂君轉身威嚴地大喝一聲:“閃開!”

    已擁上樓口的弓箭手似乎被他的威喝鎮懾住了,蠕動起來。

    沈飛花一伸手抓起潘枝,右手上執著“黑月亮”,厲聲“再不罷手,你們主人的頭上,就會多出一塊黑印!”

    箭手們慌亂了。

    齊雲二神僧運起內力,低吼道:“老衲二人久習金剛般若功,不畏奇毒,也不怕箭,只是不願出手殺戮,各位還是退下吧。”

    他們說的是實話。

    金剛般若功練到極致,的確不怕毒,渾身堅如金剛,不畏利器。

    齊雲二種僧雖未達到頂峰,但以他們的修為,尋常刀劍毒藥的確也傷不了他們。

    “退下!”

    江樂君暴喝了一聲。

    蒙面箭手們還在遲疑著,但遠處有人唿哨一聲,眾人都慢慢地後退,但箭仍搭在弦上,對著他們,有條不紊地退了下去。

    江樂君急叫道:“發哨之人,必是主謀,快追!”

    沈飛花剛一起步,便摔倒在樓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潘枝厲叫道:“哈哈,沈飛花!你抓住我的衣衫,又中了我的無影之毒。你死定了!這次再也沒人能救你了,哈哈……”

    江樂君驚呼一聲:“沈兄——”

    齊雲二神僧也心神大亂:“施主——”

    沈飛花咬住牙關顫聲道:“完了,完了!”

    江樂君倏地轉頭瞪著潘枝,雙目噴火:“你竟敢用毒!”

    潘枝狂笑:“他殺我兄弟三人,我殺他一個,還是他賺了。”

    江樂君驀地一聲大喝,手起掌落,霹靂般擊中潘枝的胸膛O

    血肉橫飛,濺中了屋裡所有的人。

    齊雲二神僧也面色灰敗地坐下了,他們也中了那種無形無影的奇毒,連金剛般若功都無法剋制的奇毒。

    “沈兄,沈兄……”江樂君踉蹌著跪在沈飛花身邊,淚水潸潸而下,泣不成聲。

    沈飛花微笑道:“江賢弟,我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雖死無憾。”

    江樂君硬嚥著說不出話來。

    “請你轉告郭鐮,我實際上不是個嗜殺的人,他誤解了我……”

    江樂君點點頭:“我會的,會的。”

    沈飛花將兩枚“黑月亮”看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這個也請你轉交給他。此物雖是不祥,但確是殺人的好凶器。因為在這上面塗有奇特的致幻迷藥,一見之下,可以令對手喪失鬥志,你告訴他,好好利用它們……”

    江樂君伸出顫抖的手,剛想去接,窗外已飛進一個人來,同時有一聲大喝在窗外響起。

    “我不要!”

    飛進來的人摔倒在樓板上,一動不動。

    “墨雨!”

    江樂君面色大變。

    郭鐮已冷笑著站在他面前。

    “剛才吹哨指揮進攻的人是他。”

    郭鐮的手指著的是墨雨。

    江樂君倏地一伸手,抓向沈飛花手裡的“黑月亮”。

    “黑月亮”卻飛了起來。

    江樂君的目光突然凝住,手也停住了。

    黑月亮。

    黑色的月亮。

    黑月亮印在了江樂君的額頭上。

    他已經不會再說話了,被印上黑月亮的人,當然也不會再作惡了。

    沈飛花慢慢站了起來,走到江樂君身邊,默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兩行清淚,溢出他的眼眶。

    郭鐮忽然嘆了口氣:“我現在竟然有些害怕了。”

    害怕什麼?為什麼害怕?

    是不是害怕來自朋友的暗箭?

    是不是因為交朋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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