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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陸太太一看見文軒進她房間,便高興得伸著雙手握住兒子的手腕。“好兒子,乖兒子,你終於肯來見媽媽了!”

    “媽!”文軒臉色不好,聲調也倔強。“我準備和玉妮搬出去住,明天我就去看房子!”

    陸太太嚇得幾乎暈倒,死拉住兒子不放!“為甚麼要搬出去?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好好的一家人……”

    “好好的一家人?我出門公幹四天,第三天你已經把我的妻子餓暈;如果我去半個月,她那條小命還有麼?”文軒也不掩飾。“我不敢冒這個險,我怕失去玉妮,你說愛我所愛的人,根本是謊言。”

    “孩子呀!你千萬不要相信大嫂的話,她瘋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我的出發點是好的!”

    “怎樣好法?嫌她吃得多,怕她肥,想替她減肥?”

    “見她容易疲倦,以為她有病,想替她清理腸胃!”

    “她忍受不住了,託大哥買食物,你都沒收了!還不是想餓死她?”

    “不,我以為她孩子氣熬不住餓,而你大哥一向為人糊塗,根本,我已答應二嫂,今天晚上我讓她繼續吃飯。”

    “是明天你讓她吃美式早餐吧?因為我明天回來!”

    “不,是今晚,我沒安壞心,你在不在我都會做同樣的事!”

    “她要回孃家,你為甚麼不讓她出去?她是你兒媳婦,不是囚犯,你怎可以把她禁錮在家裡?”

    “昨天發生的事我根本不知道,等我從房間到樓下,二嫂已經暈過去了!不信你自己問大嫂!”

    “如果沒有你吩咐,珊姐四個人會一字排開攔阻玉妮出門?”

    “我見二嫂渴睡,精神不夠,我是吩咐過亞珊,二嫂若出去,不要讓她自己駕駛汽車,一定要坐司機開的車,誰知亞珊──唉!近來她真糊塗,不過,我說了那麼多話,也並非為自己辯解甚麼,只是交代一下。總之,這次二嫂暈倒,無論如何,我是罪魁禍首,難辭其咎!只要你和二嫂不要搬出去,我願意向二嫂道歉,甚至叩頭請罪!”

    “你是母親,我不會要你這樣做,但為了玉妮今後的安全……”

    “她一定安全!我會視她如珠如寶,保證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對你的保證沒有甚麼信心!”

    “我發誓好不好?”

    “不,不,不要這樣!”

    “兒子,媽過去全都錯了,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媽求你……”

    “真的,文軒,”陸先生幫著求:“你媽今天已經表示過,以後會好好待二嫂!”

    “玉妮未必真的是懷孕。”

    “她遲早也會懷孕的,她福相,命又好,不管怎樣,為了表示媽真的疼你,孩子,我會對二嫂加倍寵愛!”

    “我考慮一下……”

    消息傳得快,倩妮飛撲進玉妮的房間。“妹妹,你真的決定搬走了?”

    “搬走?搬到哪裡去?這房間不好嗎?”

    “搬出陸家,文軒正在跟他媽媽說。”

    “我醒來後,一直喝鮮奶、吃雙皮奶,剛睡了一會,沒和文軒商量過甚麼。不過,他倒是挺不安、挺緊張的。”玉妮嘆口氣。“本來呢!他媽媽這樣對我,我是應該搬出去的,但,我走了,姊,你豈不是更慘?”

    “她不是對付你那麼簡單,幾乎要了你的小命!我是希望你留下來,但我怎可以那麼自私,要你為我留下,連命都不要?”

    “你把一切告訴文軒,她不會饒你!”

    “由她怎樣處置,要打也好、要罵也好,只要我逆來順受,我相信她不會對我太過分,總之,不要送命就是了!”

    “她這樣對我,我受不住了!但是,如今我有了孩子,我就不用再擔心了,因為,她可以餓死我,但不能餓死她的孫兒!”

    “費醫生還未替你檢驗!”

    “我糊塗罷了!其實,我應該知道,我前一個月已經沒有月事來了,八九是有了孩子!”

    “真的?真的?太好了!”倩妮開心得流下眼淚來。“那你豈非手上握了一張王牌?”

    “對了!有了孩子,我就不用走,因為看在她孫兒的分上,她會事事依從我。姊,我要趁機會給你出一口鳥氣!同時我要她知道,人與人之間應該互相尊重、關懷,每個人都有人權,做家姑的並非人類主宰,不可以隨便為難、刻薄、陷害後輩,我要她受點教訓,挫挫她的銳氣,並且改變她!”

    “她想孫兒想得瘋了,她真的會對你千依百順、有求必應!”

    “費醫生證實我有了孩子,我就嚷著搬,看她怎麼辦?!”

    “她一定嚇個半死……”

    費醫生已經證實她懷孕兩個月,並告訴玉妮,她疲倦、渴睡的情形,過了三個月便會好轉。

    一家人開心得不得了,文軒開香檳慶祝,陸先生和文皓在一旁幫忙。

    “二嫂!”陸太太坐到玉妮的床邊,握著她的手。“恭喜你了!我早就說過你是個有福的人!”

    “謝謝!”玉妮沒正面看她,把手抽出來。

    陸太太偷偷看她。“你還在生我的氣?”

    “生甚麼氣?”

    “上一次的事!”

    “上一次是哪一次?”

    “我間接害你暈倒的事!”

    “啊!幸好我沒事,而且,我和文軒已經決定搬出去住,以後你想傷害我,也不容易了!”

    “不,二嫂!”陸太太抓住玉妮的手。“求你不要搬走,你現在懷了孩子呢!需要有個老人家好好照顧你。”

    “就因為有了孩子,我才非搬走不可,你餓暈我無所謂,要是一屍兩命怎麼辦?我肚裡的孩子,到底是陸家的骨肉!”

    “不!不會!上一次,不,是你入門後的每一次,所有所有發生的事,全部是我的錯,我願意向你道歉,二嫂!”

    “如果我不是有了孩子,”玉妮苦笑。“相信你對我就不一樣了!”

    “我承認我想孫子想得瘋了!不過,我是誠意悔改的。二嫂,你就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我在陸家好委屈,你根本沒把我當作兒媳婦,我根本沒勇氣留下來!”

    “過去全是我不對,你試試留下來,看看我有沒有決心改過,如果我還是老樣子不變,你才搬走。”

    “玉妮,來,喝杯香檳慶祝!”文軒笑嘻嘻的走過來。“祝你和快將面世的孩子永遠健康快樂!”

    “不,”陸太太一手搶過酒杯。“二嫂懷了孕,不能喝酒。汽水代酒,怎樣?”

    “喝一點香檳不礙事的!”

    “那你就喝一口,喝一口好了!”陸太太把酒杯送到玉妮嘴邊,一副關懷的樣子。“其餘的我代她喝。”

    祝過酒,大家又在談笑聊天。

    陸太太纏住玉妮不放。

    “以後我待你會比對文軒還要好,給我一個機會補償,好不好?二嫂。”

    “我……”玉妮搖了一下頭。

    “求你,二嫂!我求求你,你要我怎樣?陪罪,甚至要我跪你都可以……”

    “不,不,文軒!你快拉住媽……”

    “媽!”文軒不耐煩。“你又怎樣了?”

    “文軒,兒子!你快替我求二嫂,請她不要搬出去,只要她肯留下,我願意向她下跪。”

    “你坐好!”文軒扶她坐下。“自始至終,玉妮都沒有要求搬出去,是我要搬走的!”

    “是你?文軒,你為甚麼要離開媽?”

    文軒坐回床前,握著玉妮的手。“她嫁入陸家才幾個月,便已經瘦了一圈,再住下去,她豈不變成竹竿?大人的命保不住,孩子也沒有了,不走怎行?”

    “不要!不要!我都招了,以前全部是我的錯,我為難二嫂、刻薄二嫂,但我已經知道錯了,我答應你必定痛改前非,你就給媽一個機會,好不好?”

    文軒夫妻交換一個不信任的目光。

    “你們給我一個期限,在這段期限內,我改好了,你們留下來;還是老樣子,你們才搬出去,算是給我一個悔改的機會。”

    “期限多久?”

    “八個月,八個月就夠了!”

    “不,八個月太久了,而且那時候孩子出世,多冒險,恐怕大小不保!”

    “半年!”

    “還是太久!”

    “三個月吧!好嗎?”

    文軒看了看玉妮。“這個我就作不了主。”

    “二嫂!我求求你!”陸太太的樣子好可憐。

    “好吧!媽,我們就多住三個月。”

    “謝謝你,二嫂,謝謝你!”陸太太開心得不得了!“今晚我親自下廚,為你燒菜:酸甜肉排、糖醋黃魚、酸辣湯、梅子陳皮雞、青檸布丁……好不好?”

    “謝謝媽……”

    ※※※

    從那天開始,陸太太果然把玉妮捧上天,視之如珠如寶,萬千寵愛在一身。

    玉妮當然要風得風,但倩妮就沒有她的好彩數了!陸太太經常在玉妮那兒受的閒氣!或是她自己不開心,情緒低落,她都會把一切不如意發洩在倩妮的身上。

    倩妮為了息事寧人,而且,玉妮大部分時間都在睡大覺,身體還未能完全適應初期懷孕,倩妮更不敢在妹妹面前透露半句怨言,免得她不安。

    玉妮始終會知道的,只是愛莫能助罷了!

    因為她已把孃家的杏姐調派到陸家來,杏姐地位超然,既不受亞珊管理,也不必受命於陸太太。因此,任何事,玉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天,玉妮一覺醒來,覺得精神十分好,在床上吃過早點,再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但都沒有想睡的感覺,反而想起來走走。

    杏姐就扶她在房間四處走走,也到房外走廊散步,就是還不大敢下樓梯。

    剛巧陸太太去看她,並問她午餐想吃甚麼菜,見她走來走去,便十分緊張。“二嫂,你為甚麼不睡覺,到處走?”

    “我睡飽了,想走走!”

    陸太太數一數手指。“已經過了三個月,或者不再害喜了,還有沒有反胃的感覺?”

    玉妮搖一下頭。“一切都很好!”

    “好極了,難受的日子過去了!以後你會像平常人一樣。今天下午你想吃甚麼菜?”

    “我也不特別喜歡吃酸,家裡吃甚麼,我吃甚麼,不用為我特別傷腦筋。懷孕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

    “懷孕是件大事,你為陸家傳宗接代,是陸家的功臣,我們一家人都感激你!”

    “你最近對我那麼好,也是因為我有了孩子?”

    陸太太嘻嘻笑,不置可否。

    “如果我沒懷孕,就像我姊姊一樣不幸,那公平嗎?”

    “二嫂,世上沒有絕對公平的事。”

    “有的,只在乎你的看法。”

    “如果我待大嫂也像待你一樣好,那豈非又對你不公平?”

    “你待姊姊好些,我只會感激你,絕對不會介意,因為姊姊已經夠苦了,我們應該多同情她、關心她!”

    “我沒辦法辦到!二嫂,你不要走太久,到底懷孕,要多休息。我去弄點新奇的菜式給你吃!”

    “……”杏姐看著陸太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大小姐還有許多難要受!真難為她!”

    “這老人家要受點教訓了!”

    玉妮和杏姐下樓梯。

    玉妮走在前頭,杏姐拿著雙高跟拖鞋,跟在她後面。

    玉妮走了幾步,回過頭,悄聲問:“你確定她就在樓下大廳?”

    “是呀!陸太太在看“通勝”!”

    “給我!”玉妮接過高跟拖鞋,穿在腳上,穿好了,把腳上的便鞋交回給杏姐,故意用力的踏著步,走下樓梯去。

    陸太太看書看得入神,聽到響亮、清脆的鞋聲:的嗒!的嗒!以為是倩妮,正想開口罵,仰頭一望,看見玉妮由樓上下樓,慌得她急忙放下“通勝”,上前看個究竟。

    不看猶可,一看,幾乎嚇暈!“二嫂,你站著,你乖乖的給我站著!”

    “媽!甚麼事啊?”玉妮邊說邊下樓,顯然沒理會她。

    “停,聽話,別再下來了!”陸太太跑上前扶住她。“你怎麼穿起高跟鞋來了?”

    “這不是高跟鞋,是高跟拖鞋!”玉妮非常有耐性的解釋:“透明纖維面,旁邊一朵粉紅大毛球花,多美!多俏!”

    “好美好俏,但不適合你!”

    “怎會不適合我?以前未結婚時我多穿牛仔褲,所以少穿高跟鞋,結了婚,做了少奶奶,應該多穿高跟鞋才是。女人穿高跟鞋婀娜多姿,我不相信我穿得不好看,連杏姐也說我穿起高跟鞋好迷人,不是嗎?杏姐!”

    “是的,二小姐……”

    “像你這樣的美人,穿甚麼都好看,不過你現在有了孩子,出入上落都要特別小心,尤其是上下樓梯,要是鞋根一扭,你會摔倒,一點痛你也許會頂得住,但不小心把肚裡的孩子弄下來,那就不得了!”

    “我穿高跟鞋跑樓梯不知道跑過多少次,哪會把孩子摔出來那麼誇張。”

    “不能跑!不能跑!就算穿平底鞋,也要一步一步走,何況高跟鞋?二嫂,我是為了你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聽話,把高跟鞋脫下來!”

    玉妮嘟起嘴。“連穿鞋的自由都沒有,我寧願不要孩子……”她說著,就一個勁想往下衝,嚇得陸太太失了魂,一把將玉妮抱住。

    “二嫂,我的二少奶,你半步也不能動,否則滾下樓悌,孩子沒有了,你的性命也保不住!站定,求求你……”

    玉妮大發脾氣──“一天到晚關在家裡!一點消遣都沒有,連穿雙高跟拖鞋也不可以,我不要孩子!”

    “你不要,我要!”陸太太撫慰她:“你要甚麼消遣,看看我能不能為你辦到?”

    “我要唱歌、跳舞……”她說著,還扭了扭腰。

    “唱歌可以,跳舞不行,跳舞會把孩子跳下來的!”

    “不是我唱歌、跳舞,是我欣賞別人唱歌、跳舞!”

    “看電視機!”

    “不喜歡,我要真人表演,看現場!”

    “誰會唱歌、跳舞呢?”

    “你。”玉妮指了指陸太太。

    “我?我老太婆怎會唱歌跳舞?”

    “不會就算,讓我穿著高跟拖鞋跳樓梯,也是一個節目!”

    “不,不,別動!”陸太太死命抱住她不放手。“或者我考慮一下唱首歌!”

    “唱“餓狼傳說”!”

    “這首歌我不會唱,又是男聲,我唱:“往事只能回味”,怎樣?”

    “不好,唱“今天不回家”!”

    “這個歌比較難唱!”

    “不唱算了!”

    “唱!唱!不過我有條件,你換雙平底鞋,我到你房間唱給你聽!杏姐給二少奶拿雙平底皮鞋!”

    “為甚麼要到我房間唱?就在樓下客廳唱不就行了嗎?”

    “不行!”陸太太也不笨。“我只唱給你一個人欣賞!如何?”

    “成交!”

    到玉妮的房間,陸太太清了幾次喉嚨,又-了口茶,再清喉嚨,玉妮就撒野了:“不唱算了,我去跳樓梯……”

    “唱!馬上唱……”

    陸太太這就開始唱歌了,她張開嘴巴唱:今天……不回家。當她由“天”字拉腔到“不”字,聲音尖銳,悽慘得如同喊救命。

    玉妮拼命咬住下唇,忍笑忍得好辛苦。

    陸太太也唱得辛苦!當然因為年紀大又很久沒有唱歌,她牽牛上樹的唱到一大半,玉妮實在是慘不忍聽,她掩住耳朵,大聲叫:“停!停!難聽死了!簡直是噩耗!”

    “停?”陸太太喘著氣。“你夠了?還是再去穿高跟拖鞋?”

    “夠了!夠了!”

    “噢!”她抹了一把汗。“那你以後不要再穿高跟鞋了!”

    她乏力的倒在椅上。

    “以後?一輩子?”

    “等你生了小孩,媽送你一百雙高跟鞋,由你穿!”

    玉妮覺得差不多,去倒了杯熱茶讓她喝。

    陸太太覺得比做一桌菜還要吃力一百倍,靠在椅子裡一直喘個不停。

    接過玉妮的茶,喝一口直甜到心坎裡去。

    只要不用她再唱歌,她已經感到如釋重負。

    不過玉妮玩的花樣是層出不窮的,就像陸太太以前為難她們兩姊妹一樣,天天新款。

    這天,玉妮特地穿上一件紅底白圓點的小襯衣:燈籠袖、大圓領、衣腳緊貼在腰上;下面是一條白色闊管長褲,低腰的。於是整條腰肢和肚臍都露了出來,再配雙紅色嬌俏的小涼鞋,玉妮在鏡前轉了個圈。

    她用輕快的步伐到樓下,看見陸太太在喝茶,她故意走到陸太太面前,轉來轉去。

    陸太太隨即被她吸引,一看,便尖叫:“哎呀!二嫂,你怎麼穿得那麼少?會著涼的……”

    “媽,這是今年最流行的露腰露臍裝,漂亮不漂亮?哈!我的肚子還沒有凸出來,身材多好!”

    “好漂亮,身材也好,但整條腰露出來,你會著涼!”陸太太幾乎想用自己的衣服包住她。

    “怎會著涼?我身體那麼好。”

    “你又把肚臍露出來,屋子裡有冷氣,冷氣由你肚臍鑽進去,冷壞了肚裡的寶貝!”

    “你怎麼老想著我肚裡的孩子,從不為我著想!這套衣服新買的,我穿上它好開心,你卻來掃我的興!”

    “你的衣服很美麗,但這個時候不能穿,等你養下孩子,你喜歡怎樣穿就怎樣穿,我都贊成。”陸太太哄她:“這樣吧!在外面加件外套,扣上鈕釦就可以!”

    “我才不要!加上外套像甚麼?還扣鈕釦呢!我好好一件露臍裝都給你全弄糟了!”

    “乖,聽話,千萬別走開,我去給你拿外套,啊!亞珊,你快去給二少奶拿件外套來,要長身的!”

    “怪里怪氣,你拿來我也不會穿。”

    “那我把全屋子的冷氣關掉!”

    “我不會走出花園去?花園好風涼!”

    “不要出去,”陸太太捉住她。“先穿上外套……外套來了,快穿上它,乖乖,聽話……”

    “我不穿,我怎也不穿……”陸太太捉住她,亞珊為她穿外套,但她力氣大,像一尾水中魚,溜來溜去,一邊說:“你們硬來跟我角力,我摔倒在地上,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兩個兇手負責……”

    陸太太和亞珊馬上都住了手,怕推倒她,也怕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

    剛巧倩妮捧著一個花瓶經過。

    “大嫂,你來剛好,快替二嫂穿上外套!”

    倩妮正想放下花瓶,但一接觸到玉妮的視線,她馬上住了手。

    “姊,我這套新裝是不是很好看?”玉妮問。

    “很漂亮,很追上潮流!”

    “如果我穿上那件外套,是不是把甚麼都蓋住了,也不好看了?”

    “是的!”

    “哎唷!大嫂,你這黑心腸的女人!”陸太太臉一黑,把茶都潑在倩妮的身上。“你妹妹身懷六甲,還在危險期,你竟鼓勵她穿得那麼少,你不是立心不良是甚麼?自己沒得生養,就忌妒妹妹,巴不得她弄掉孩子,呸!大吉大利,你心那麼毒,怪不得你沒得生。”

    倩妮黯然低垂下頭,不敢反駁。

    玉妮一手搶過外套,扔在地上。

    “我去給你拿另一件!”陸太太笑嘻嘻。

    “你拿一百件我都不穿,除非……”

    “除非甚麼?”陸太太見到一線生機,她真怕玉妮受寒。“你要甚麼條件?只要你肯穿外套,以後不再穿這類新裝,你要甚麼我都給你!”

    “難道我要一棟樓,你也給我?”

    “你想要哪一棟?如果你以後乖乖的都聽我的話,我就給你……”

    “我才不要!”

    “那你到底要甚麼?”

    玉妮笑得古怪。“你辦不來的!”

    “或者我可以……”陸太太闆闆臉,對亞珊說:“拿二少奶的外套去洗。喂!你呀!”陸太太指住倩妮罵道:“死板板木頭一樣站著幹甚麼?真礙眼,還不去做自己的事!”

    “是的!媽。”

    亞珊和倩妮都離開了。

    陸太太連忙擁任玉妮。“如果你肯穿件外套,我給你唱首歌,好不好?”

    “不好,千萬不可,你唱歌實在太難聽了!我怕嚇壞肚裡的孩子!”玉妮甩手。“對胎教不好!”

    “連歌都不要聽,那你真的不肯妥協?”

    “除非你跳個舞!”

    “跳舞?跳甚麼舞?等你爸爸回來,我們跳慢狐步!”

    “不!我要你跳草裙舞!”

    “草裙舞?天!我這個年紀,這把老骨頭……簡直要我的命!”

    “你當心點,慢慢跳!”

    “沒有其他選擇?”

    “沒有!”玉妮搖一下頭。“我還有很多露臍裝!”

    “好!我給你跳舞,但生孩子之前,不得再穿這類衣服!”

    “可以,我也沒有再穿高跟拖鞋,是不是?”

    “你現在趕快回房間穿外套,再遲真會著涼,我跳舞給你看……”

    回到房間,玉妮給陸太太一塊大圍巾,陸太太就拿它當草裙綁在腰上,就等玉妮放音樂。

    陸太太知道自己的年紀,她不敢扭,玉妮也叮囑過她不要扭,因為她只想戲弄她,並不是想要她的命。

    陸太太就把她那沒有甚麼肉的臀部左右的擺動,她那瘦如鬼爪的十隻手指,向空中亂抓。她跳的草裙舞不單隻沒有美感,根本就是醜態百出,令人噁心欲吐。

    玉妮笑得前僕後仰,差點沒弄壞肚子。豬八戒跳舞都比她還要好看,她十足像蚱蜢,不,是最醜最乾的蚱蜢!

    玉妮笑得直喘氣。“你饒了我吧!實在看不下去了……哈哈……咳……你就給我停……”

    陸太太就停住了,房間雖然有冷氣,但她滿臉是汗,喘息著問:“你看夠了吧?”

    “夠了!太夠了!我從未看過如此遭透的草裙舞!”

    “你媽老了嘛!年輕時也漂亮過!”她一邊嘆氣,一邊解下圍巾。

    語氣中包含了多少悽然、無奈和委屈,也真夠她受了。

    玉妮到底於心不忍。“媽,你回房間午睡,休息一會吧!”

    “腰骨不爭氣,真要靠靠床!”

    “你沒事吧?沒扭傷腰骨吧?”

    “沒事,沒事!不要擔心,躺一下就好了!”

    ※※※

    陸太太今天特別躁,早上就罵了亞珊一頓。

    吃午飯的時候,倩妮夾雞,剛巧陸太太伸筷子到盛燒雞的碟子,兩個人的筷子就碰在一起。

    倩妮慌忙縮手。

    陸太太與此同時,嗆開了喉嚨:“你真是頂心杉,事事與我作對!”

    “對不起!媽。”

    “哼!對不起,你當然對不起我了!你說,你有哪一件事對得起我?別的都不說,光說你,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我生了兩個男孩,你妹妹也懷孕了,光是你,入門近十年,蛋也未下過一個。你真是沒福、沒用,雞鴨不如,我要是你,死了倒好……”

    倩妮開始低低啜泣。

    “哭,哭,哭!你這個不祥人,好好的一個家庭,給你哭……哼!壞在你,我們不知道多有福、多好運,我們都快三代同堂了!我看見你就煩,別吃飯了,給我出去……”

    玉妮突然把筷子一拍,黑著臉。“我也不吃了!”

    “你不吃怎行?二嫂,你才吃了半碗飯,不吃會餓壞的!為甚麼不吃?是否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玉妮推開椅子走出去,跟著上樓回房間。

    一進門關上門,就大吃巧克力和餅乾。

    差不多一個小時,陸太太在外面敲門。“二嫂,開開門。”

    “沒事別煩我,我要睡午覺!”

    “餓肚子怎睡得著,我弄了幾個菜給你吃,熱辣辣、香噴噴的。”陸太太求著:“你先給我開門!”

    玉妮把門開了,陸太太叫亞珊把一托盤的菜送進去,然後囑她離去。

    “你看全都是你喜歡吃的菜,趁熱吃吧!”

    玉妮眼都不瞄,很清楚的說:“不吃!”

    “不吃不行,就算你不想吃,你肚裡的孩子也要吃!”

    “你只關心你的寶貝孫兒!”

    “我也關心你,否則,我為甚麼餓著肚子去給你燒菜?二嫂,吃吧!”

    “我說過不吃就不吃!”

    “為甚麼呢?”

    “這些菜我早就吃膩了。煩!”

    “啊,原來你不喜歡吃這些菜,你喜歡吃甚麼?告訴我!”

    “我不想傷腦筋!”

    “那我想幾味特別的菜式燒給你吃,你先別睡,我儘快……”

    過不了多久,陸太太又帶亞珊上來,托盤上幾味小菜,香氣飄飄,玉妮忍不住暗中咽口水。

    “這幾味菜你一定喜歡,是我的拿手好菜,”陸太太叫亞珊把先前的菜拿走。“二嫂,來試試口味!”

    “我說過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吃!”

    “你不吃怎行?二嫂,我是特地為你下廚的!”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可沒有要求你為我燒菜!”

    “你先看一眼這些小菜,或者你會喜歡呢!”

    “我不吃,說過不吃就不吃!”

    “不想吃飯,”陸太太耐心哄她:“燕窩粥好不好?”

    “不吃!”

    “龍蝦麵?”

    “真煩!”

    “甜的,雙皮奶、椰汁糕……”

    “夠了,夠了!你說甚麼我都不會吃。不是午飯不吃,是下午茶、晚飯都不吃!”

    “那還得了,你會餓壞的!”

    “你會擔心我會不會餓壞?你擔心的是你的寶貝孫兒!”

    “說真心話,我關心孫兒,也關心你!”

    “那你去關心好了,我今天不吃、明天不吃、後天也不吃……”

    “不行,不行!你會餓暈的,上一次,你第三天就暈了!”陸太太嚇得甚麼似的。

    “暈了倒好,不喜歡看的事,我不用看在眼裡。你快走吧,別再煩我!”

    “看樣子,你不肯吃飯,是因為你在恨我?”

    “是呀!”玉妮也不隱瞞。

    “我到底做了甚麼錯事?你告訴我!”

    “自己做錯事,怎會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二嫂,你幫幫忙,告訴我,人老了,有時會糊塗。”陸太太說著,委委屈屈,突然低聲飲泣起來。從來沒有人這樣為難她。“況且,我真的不知道做錯甚麼事!”

    “哭,哭,哭!好好的一個家庭,都給你哭壞了……”

    陸太太心裡想:這幾句話哪兒聽過?那麼熟識!她也不笨,馬上說:“你生我的氣,是不是午飯時我罵過大嫂?”

    “你豈只罵她,還趕她離飯桌,不准她吃飯!”

    “我今天是有點躁,大概昨晚吃多了荔枝,火氣大了!”

    “你火氣大就拿姊姊出氣,姊姊被你罵了,若又向別人出氣,這樣罵來罵去,還成一個家嗎?況且你就算火氣大,為甚麼不罵我,偏罵姊姊?”

    “我怎能罵你呢?大嫂不同……”

    “因為我懷了龍胎,姊姊沒得生養?你早就對她有成見!其實姊姊無法懷孕,她自己也很痛苦,你以為她不想生孩子嗎?換個角度來說,如果你沒有生下文軒兩兄弟,你也沒得生養……”

    “我福氣好,一定有得生養。”她擤了擤鼻子,昂昂頭。

    “假設你沒有福氣,但你很想生孩子,偏偏沒得生,而你家姑又天天罵你,你會怎麼樣?”

    “我會很委屈、很難過!”

    “姊姊也會很委屈、很難過的!你是人,她也是人,人都有感覺。”

    “你既然不喜歡我罵她,那我以後儘量少找她麻煩!”

    “姊姊不能生孩子是事實,姊夫不會和她離婚也是事實,如果你迫得緊,迫得他們搬出去組織二人世界,那麼,你就少了一個兒子又少了一個兒媳婦,多不划算!”

    “文皓不會的,文皓一向孝順我!”

    “文軒更愛你、更孝順你……”

    “是呢!”陸太太忍不住的笑。“文軒從小就疼媽媽。”

    “但是那一次我暈倒了,他是不是要馬上帶我走,到外面買房子?”

    “那一次是我做錯了!”

    “姊姊也沒做錯,只是你不肯放過她,一有機會就針對她、苛責她,所以,繼續下去,姊姊、姊夫也會搬走,姊姊搬了,我和文軒也會搬,你可能一夜之間失去兩個孝順兒子,和兩個兒媳婦!”

    陸太太半張著嘴,無言,好一會,似是無聲的自問:“他們不會那樣忍心吧?”

    “爸爸以前孝順不孝順父母?”

    “當然孝順了,所以我對翁姑特別尊敬。”

    “和你結婚之後,爸爸愛你多一些,還是愛父母多一些?”

    “當然愛我多一些!”陸太太充滿自信。

    “所以,一旦出了事,丈夫總會站在心愛妻子的一邊。”

    這回,陸太太真是啞口無言了。

    “媽,本來你很有福,又有個幸福家庭,兩個孝順兒子,兩個兒媳婦,還有一個孫兒,你快做祖母了……”

    “對對!對!我一直說我有福-!”陸太太哈哈笑。“三代同堂了!”

    “幸福並非必然的,如果我們全搬走了,你會一夜之間失去一切!”

    “唉!”她垂頭輕嘆了一口氣。

    “就算我們不搬出去,但是你天天找姊姊麻煩,我又天天跟你作對,這樣子鬥來鬥去,家庭還有甚麼幸福?”

    “我儘量少對付大嫂!”

    “你雖然有兩個兒媳婦,但只有一個兒媳婦是好的,我就別說了,又愛跟你抬槓、駁嘴、對罵……我可說一無是處!”

    “你心腸好,有福,又會生孩子!”

    “生孩子是很自然的事,有甚麼了不起?姊姊就不同了,無論你每次怎樣罵她,她最多低聲飲泣,從來沒有反駁罵你,她對你才是真正孝順聽話。這個時代,已經不可能有這樣的兒媳婦,不高興就搬出去,幹嘛受氣?”

    陸太太想一想。“這麼多年來,大嫂的確沒有反駁過我一句話,她算是不錯了!”

    “你還為難她!”

    “她沒得生養!”

    “那不是她自願的。媽,你自己也是女人,站在同性的立場,你一點也不同情她嗎?”

    陸太太又想了想。“我是同情她,如果她是我姊妹,我也會支持她,但她是我兒媳婦,我總希望抱孫!”

    “現在你又不是斷子斷孫,還有我呀!反正只要有第三代就行了,管她哪一個生?”

    “你說得也是!”陸太太點點頭。

    “我大不了代她多生兩個孩子!”

    “這就好了!”陸太太馬上露出笑容。

    “儘可能為你添個男孫!”

    “還是你乖,懂我的心意。你今天不肯吃飯,就是因為我罵大嫂?好吧!我答應你,我以後不再罵大嫂,現在,你總可以吃東西了吧?”

    “你現在是一時衝動,日後又反悔,故態復萌怎麼辦?”

    “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說過算數。好了,食物全冷掉,你喜歡吃甚麼,我給你再去弄,不然真的餓壞了!”

    “我希望你好好考慮才答應我,答應過之後,就真的不能再為難姊姊了。媽,你不用擔心,我不餓,我吃了朱古力和餅乾,在你回覆之前,我仍然可以吃餅乾充飢。”

    “光吃餅乾和朱古力雖有營養,但對你身體不好,還是吃飯、吃肉、吃蔬菜最有益。”

    “媽,你答應我考慮一個晚上,人寧靜下來,思想特別清晰,容易想出一個道理,我答應你這期間我多喝鮮奶。牛奶一樣有益。”

    “你真的那麼堅持?”

    “是的!”玉妮點點頭。“家和萬事興,我早就想要解決這個問題!”

    “吃點飯怎樣?”她還是不放棄——“我一樣會好好考慮!”

    “不!”玉妮把頭一橫。“媽,我要午睡一會了!”

    “那好吧,明天早上我來看你……”

    第二天文軒上班後,陸太太就帶了倩妮來。

    “……昨晚我想了一晚,也和文軒爸爸談過,覺得過去那許多年,實在虧待了大嫂;難得大嫂溫柔賢淑、逆來順受,捱盡苦都不哼一聲。她真是個好兒媳婦,剛才我已經正式向她道過歉了!”

    “姊姊,真的?”

    倩妮一臉的笑,很滿足的樣子。“長輩教訓幼輩是應該的,媽道歉我真不敢當,罪過啊!”

    “聖人也有錯,但錯了就非要道歉不可,這才顯得有誠意。”陸太太很認真的說:“大嫂,我以後再也不會責罵你了,否則我也不配做你的家姑!”

    “謝謝媽!”

    陸太太握著倩妮的手。“好兒媳婦!”

    “媽!”玉妮也很開心。“現在你有兩個孝順的兒子和兩個尊重你的兒媳婦!”

    陸太太哈哈笑。“我多有福氣!”

    “很快有個胖胖白白的孫兒。”倩妮加上一句。

    “是啊!是啊!真開心。”陸太太笑不攏嘴,看看玉妮問:“滿意不滿意?可以吃早餐了吧?”

    “結局美滿!”玉妮立刻下床。“哎唷,餓死我了!”

    陸太太憐借地看著她笑。“大孩子……”

    ※※※

    文軒坐在長睡椅裡,他雙手抱住玉妮,玉妮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兩個人相擁著看影碟。

    “嗯!看完了!”玉妮打個呵欠。

    “累不累?”文軒體貼的問。

    “有一點!”玉妮把額頭貼住文軒的下巴。

    “睡吧!”文軒輕撫她的臉。

    “還早呢!想多陪陪你!”

    “我們聊聊天好不好?”

    玉妮點點頭,側轉身體,用兩手繞住文軒的脖子。

    “我幾次想問你,為甚麼你爹地喜歡叫大嫂Tulip,叫你wildrose。”

    “那是我們的英文名宇,也是我們小時候唯一的名字,都是有來頭的。”

    “因為你和大嫂出生時都美麗得像朵花?”

    “美是一回事,我姊姊是在荷蘭出生的。荷蘭的國花是鬱金香,鬱金香就是Tulip了!”

    “那你呢?”

    “我在英國出世,英國的國花是玫瑰,玫瑰就是叫rose。”

    “為甚麼爹地叫你wildrose?”

    “野玫瑰?”玉妮笑一笑。“這就要說說我小時候的光榮史了。唔!我八個月就會說話,雖然說的都是單字如食、爸、媽、姊、奶……一歲半已經可以和父母、傭人溝通,兩歲就會跟人抬槓、鬥嘴,人又喜歡撒野,我特別喜歡欺負爹地,專反駁爹地,爹地經常被我激得又氣又笑,人像生蝦那樣跳起。他就叫我野玫瑰,以後就wildrose、wildrose這樣的叫到現在。我和姊姊小時候是沒有中文名字的,一直到我們全家回香港,我們要入學了,雖然入讀的是國際學校,但好歹也要有個中文名字,於是媽咪就給姊姊改了個名字宋倩妮,我叫宋玉妮。Tulip和Rose就變了英文名字了!”

    “你們的中文名字也很美!”

    “是呀!所以我們也多用中文名字,姊叫Tulip還好,我的Rose就太通俗了!我自己比較喜歡Daisy。”

    “所以你當初認識我的時候,也叫自己Daisy。”

    “是呀!小小白雛菊,多好!”

    “將來我們的女兒就叫Daisy?好不好?”

    “我贊成!”

    “想不想睡?”

    玉妮點了點頭,又打一個阿欠。

    文軒輕輕的把她抱到床上,玉妮一會兒就睡著了。

    文軒陪玉妮散步,在花園的果樹上摘了一籃龍眼回來,讓傭人清潔好,放在果盤內。

    “一定又鮮又甜,我剝一顆給你吃!”

    “別忙!”玉妮按住文軒的手。“等媽,媽就快下樓來了,等她來一起吃!”

    “那麼乖?”

    “我不乖嗎?”

    “乖!”文軒吻一下玉妮的臉頰。“媽知道你等她,一定好開心!”

    “開心!怎能不開心?”陸太太笑眯眯的走下來,撫了撫玉妮的頭髮。“為甚麼最近對我那麼好?”

    “因為你對我好!”

    “我一直對你好!”

    “應該說,你最近對姊姊都很好!”

    “真有好心好報這回事?”陸太太最近總是很開心。“那我以後要對你們兩姊妹加倍好。”

    “媽,你吃吧!”文軒把剝好皮的龍眼給玉妮,玉妮傳過去給陸太太。

    “唔!甜極了!古人說的話沒錯,有個好兒媳婦,比有個孝順兒子更好,看我現在多幸福!”

    “媽變心啦!我吃醋!”文軒說著,就格格笑起來。

    “我疼玉妮你才真開心呢!”陸太太邊吃龍眼邊笑!“你愛玉妮多過愛自己,別以為我不知道!”

    “是呢!她挺迷人,我第一次看見她,就知道會栽在她的手裡。”

    “她美麗又活潑,人見人愛!”

    “媽,玉妮小時候八個月就會說話了!”

    “是嗎?”陸太太眼睛發亮!“先會走路還是先會說話?”

    “我八個月會說話,十個月會走路!”

    “孩子先會說話,特別是八個月就會說話,表示這孩子智慧高,聰明伶俐。十個月會走路算很早,表示孩子健康、精力充沛。”

    “要是先會走路、後說話?”

    “那就沒有那麼聰敏,辛苦些,因為走路是體力,總不及先會說話的人好福氣。誰呀?大嫂嗎?”

    “不是,隨便問問罷了。姊姊是一歲的時候同時會說話會走路的!”

    “那也很平均。他們兩夫婦真是天生一對,文皓也是一歲的時候,叫著爸爸走路的。”

    “文軒呢?”

    “他十個月會說話,不到十一個月會走路。將來你生出來的孩子很聰明伶俐,身體又強壯!”

    “像祖母就夠聰明瞭!”

    陸太太眉開眼笑。“二嫂,你真會逗我開心。”

    “留些龍眼給姊姊、姊夫吃!”

    “不用留了!”陸太太說:“文皓兩夫婦今晚去看戲,吃燭光晚餐、跳舞,很晚才回來,他們也很久沒吃燭光晚餐了。要吃龍眼,明天摘才新鮮。”

    “文軒,我們也差不多兩個月沒享受燭光晚餐了!”

    “那還不容易?”文軒立刻說:“我們今晚就去!”

    “去呀!”陸太太起鬨:“也看場電影!”

    “好,好!去挑衣服,做個美麗孕婦。”玉妮起來,又坐下去。“今天還是不要去。”

    “為甚麼不去呢?上星期我不是陪你買了許多孕婦裝?”陸太太說:“那件白色雪紛的挺高貴!”

    “我只是今晚不去,因為姊姊、姊夫出去了,爸又有應酬,我留下來陪媽!”

    “媽媽,”文軒擁著妻子。“你看玉妮多疼你!”

    陸太太好感動。“這孩子心地好,又逗人喜愛,我才疼她呢!二嫂,別管我,你們找節目,年輕人整天在家裡不好。”

    “你一個人悶嘛!燭光晚餐哪一天享用都可以!”

    “我同意玉妮,今晚留下來陪媽,我們明天才出去玩!”

    “好!”陸太太拍一下掌。“我就下廚做幾味拿手好菜,我們三個人享用。兒子好,兒媳婦更好,難得!”

    “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玉妮忽然記起了說。

    “甚麼事?你要甚麼我都依你!”

    “姊姊一直為不能生育感到遺憾。”

    “那是天意,我已經不怪她了!”

    “就因為你不怪她,她才怪自己。所以,我準備這一胎如果生的是兒子,就把兒子送給姊姊。”

    “把兒子送給大嫂?那不好!絕對不可以!”

    “有甚麼不好?她是我姊姊。”

    “生一個孩子可不容易,懷胎十月,辛辛苦苦把孩子生出來,可不是玩的。把自己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兒子給了別人,怎麼可以?”

    “可以的,反正我們住在一起,我每天都可以見到孩子,只是由兒子變甥兒罷了。姊夫是陸家的長子,責任重大,他的兒子就是媽的長子嫡孫。”

    “你肯犧牲自己成全大局,我們個個都感激你;但你不能老為別人著想,不理自己。”陸太太拉住玉妮的手,輕撫著。“我覺得你這樣做,對自己不公平,你還是考慮清楚。”

    “媽,自從我懷孕以後,就一直考慮到今天,決定了!”

    “你肯答應,文軒也會捨不得的,是不是?文軒。”

    “我絕對支持玉妮,更佩服她捨己為人的精神。”文軒欣賞的看著妻子。“正如她說的:大哥的兒子和我自己的兒子又有甚麼分別?反正是陸家的子孫!”

    “你們兩夫妻真是偉大!文軒娶了玉妮,是我們陸家最大的福氣。”陸太太是深深受到感動。“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個女兒,第二胎也是……”

    “那我會一直生下去,我一個人負擔兩個女人的任務,總要生到兒子才肯罷休!”

    “唉!要是生十個都是女兒呢?”

    “第十一個一定會是兒子。不怕的,媽,我年輕!”

    “傻瓜!”陸太太摸了握地的臉。“你又不是豬,怎可以生十一、二個?就算年輕,孩子生得太多,身體也會轉弱,總得為自己的健康奢想!生四個已經很足夠了!”

    “如果四個都是女兒?”

    “陸家就有四千金了,有甚麼不好?”

    “但媽喜歡男孫,沒兒子傳宗接代了!”

    “男孩子、女孩子還不都是陸家的骨肉?希望你們生兒育女,也只不過想有人承繼陸家的事業。現代的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二嫂,你未婚前也是女強人。”

    “我們不能小看女人。但傳宗接代,還是有個兒子好!”

    “生兒生女,是我們可以左右的嗎?其實做女人也很慘,結了婚怕沒得生,有了身孕又怕自己生的不是兒子,是個賠本貨,整天惶惶恐恐。有男孫自然好,沒有嗎?是命中註定,也該接受天意。”

    “媽,”文軒說:“你終於想通了!”

    “媽不是文盲,也念過書,不過以前人蠻橫又霸道,而且脾氣不好,動不動就火遮眼睛。如今被二嫂的真誠感動了,自然想得通,也明白道理。”陸太太輕嘆了一口氣。“我要是自己生了孩子,一定捨不得給別人,你們姊妹情深,我也不好阻攔,反正都是我的孫兒。二嫂,我支持你……”

    ※※※

    倩妮由樓上下來,看見陸太太靜靜地編織毛線衣。

    “媽!”倩妮坐在她身邊。“你編織的BB毛線衣,怎麼全是粉紅色的?”

    “女孩子穿粉紅色的好看!”

    “你猜玉妮這一胎生的是女孩子?”她把籃子放在身邊。

    “我希望她這胎生的是女兒。”

    “媽不是一直喜歡男孩子?”

    “哪一個人不喜歡有個男孩子?特別是我們這樣的豪門富戶,生兒子可以承繼香菸。”陸太太嘆口氣。“可是,你知道一個女人懷胎十月,挺著個大肚子很辛苦;還有,生孩子的時候,簡直是與地府隔一張紙。千辛萬苦生了個兒子,要馬上送給你,那對她是多麼不公平的一件事!”

    “我也覺得不應該接受她的提議,要她犧牲太大。”

    “玉妮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她是一番好意,不想讓她不高興,只能順從她、支持她,不能拒絕!”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

    “欣然接受她!這畢竟是她第一胎生的孩子,所以我希望她生個女兒。第一個應該屬於她的。”

    “那我也希望她生個女兒。本來她做電腦掃描,可知道胎兒的性別。”

    “她說不想給自己壓力,同時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所以沒有做電腦掃描。”

    “換了我,我也不想大快知道孩子的性別。”倩妮從籃子裡拿出一個藍色毛線球出來,她也正在替孩子打毛線衣。“媽,你有沒有發覺玉妮的肚子大得很快?不像別的孕婦,特別是第一次做媽媽的,人家的肚子也沒有那麼大!”

    “我早就發覺了!我第二次懷文皓,穿松身衣服,根本不見肚。我問過二嫂,二嫂說不覺得。我也問過二嫂的婦產科醫生,她說一切正常。但我很擔心,她第一胎生過重的嬰兒會很辛苦!”

    “嬰兒越來越健康!”

    “也得為二嫂著想,孩子越重她越辛苦。”

    “這也是,會不會她睡得好又吃得多?”

    “這也是原因之一,我已經少給她吃燉品、,二嫂雖然快做媽媽,還是小孩子一樣。所以文軒每星期陪二嫂上產前課,我叫文軒加倍小心,希望二嫂將來生產時,他能助二嫂一臂之力。”

    ※※※

    玉妮半靠在床上,一面吃提子一面和陸太太、倩妮聊天。

    突然玉妮撫著肚子叫痛。

    “你覺得怎麼樣?”陸太太和倩妮不約而同的趨向前。

    陸太太算日子,憑經驗——“二嫂,別怕,你是生孩子的時候了!大嫂,吩咐司機準備車。”

    玉妮一面喊痛一面叫:“我要文軒,我要文軒……”

    “亞珊、杏姊……通知二少爺去醫院……也一起通知大少爺……通知一屋子的人全部到醫院齊集……”

    陸太太、陸先生、文皓、倩妮,在產房外焦急地等候著。

    文軒一來便進產房陪伴玉妮。

    文皓和倩妮不停地來回踱步。

    “……你們不要晃來晃去好不好?”陸太太說:“我眼睛都花了!”

    “對不起,媽!”

    “……兩個小時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陸太太又忍不住對丈夫說。

    “這是二嫂的第一胎,第一胎通常陣痛的時間比較長,正常的。”陸先生安慰妻子:“你生文皓時也一樣!”

    “會不會她肚子太大,嬰兒過重,生產的時候有甚麼阻滯?”

    “應該不會,你不用擔心!”

    “怎會不擔心?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陸太太說著,站起來又坐下去。

    “我也好擔心!”倩妮低聲在丈夫的耳邊說。

    “不用擔心,科學昌明。”文皓握著倩妮的手。“二嫂一定母子平安!”

    “文皓,你一點都不擔心嗎?”

    “不擔心!”

    “你的手為甚麼冒汗,又有點發抖呢?”

    “我是有點緊張!”文皓嘻開嘴。“如果二嫂生兒子,我就做爸爸了,做爸爸當然緊張!”

    “我擔心又緊張,坐著等候為人父母。一想到玉妮叫痛,我心裡就難過。”

    “生孩子真不是容易事!”文皓問:“冷嗎?你的手好冰!”

    “別管我了,多想想裡面痛苦得死去活來的妹妹。我真希望她這胎生的是女兒。”

    “我也這樣想……我真想進去看看她和文軒。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如果她生的是兒子,我一點力都沒有出過多慚愧!讓我進去就好!”

    “孩子是她自己生的,”陸太太搭腔:“你能幫甚麼忙?”

    “這也是。但總比在這兒光著急好!”

    “我真笨!沒帶佛珠來,如果我有佛珠,可以唸經替二嫂祝福,又可以打發時間。”

    “叫珊姊回去給你拿!”

    “一來一回,二嫂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

    “那麼快?”

    “還快?二嫂已經痛了幾個小時,換了你痛那麼久,你受得住嗎?”

    “我一定受不住。可憐的妹妹!”

    陸太太站起來,自己踱起步來。“我就擔心BB過重大大……唉!就是擔心!”

    這時候,一個護士走出來,四個人連忙衝上去——

    “陸文皓太太?”

    “我是!”

    “陸太太叫我代為恭喜你,你剛添了個兒子!”

    “兒子?”倩妮激動得流下淚來。“文皓!媽……玉妮生了個兒子!”

    “謝天謝地!兒子來著,我們終於有了個男孫!大好,真是太好了!”陸太太忘了形——“BB很重嗎?”

    “不算太重,很正常,但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我們可以看看BB嗎?”

    “暫時還不可以,我只是來報告喜訊,我還有許多事要做!”

    “產婦怎樣?她沒事吧?”倩妮和陸太太不約而同的問。

    “她沒事,但還不能出來,她……她很好,不用擔心!”護士匆匆走回產房去了。

    “大嫂,你終於如願以償了,做媽媽啦!”

    “媽,你也榮升祖母。”倩妮拭著淚笑。“恭喜你!”

    “我們終於有了個長孫嫡孫了!”陸太太握著丈夫的兩隻手,忘形地搖了搖,突然記起:“親家老爺和奶奶,怎麼還沒有到?”

    “我忘了通知媽咪、爹地!”

    “你這糊塗蛋,快打手提電話,別忘了告訴親家奶奶她添了個男孫……”

    “這麼久了,BB和二嫂還不出來。縫針甚麼的,也早該做完了!”

    “玉妮不會有甚麼事吧?”

    “BB重要,媽媽更重要,剛才那護士有點吞吞吐吐,真令人擔心……唉!”

    “真想溜進去看看!”

    “我第一個先溜……”

    “陸老太,”一個穿白衣的護士長由產房出來,他們四個又奔過去。那護士長說:“恭喜你添了個女孫!”

    “女孫?”陸太太臉色一變。“剛才姑娘說是男孩子,怎麼忽然又變了女孩子?”

    “陸太太是先生了個男嬰,第二個是女嬰……”

    “一共生兩個?”

    護土長笑著點點頭。

    “媽,是雙胞胎!怪不得她的肚子那麼大!”

    “不,一男一女是龍鳳胎,龍鳳胎要很有福氣才能生,二嫂真是很有福氣。護士長,BB會不會太弱?”

    “不會,他倆都很健康,很可愛,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漂亮的雙胞胎BB!各位稍等,陸太太很快就出來了!”

    “陸太太沒事吧?”

    “沒事,她也很健康!”

    ※※※

    陸、宋兩家的人團團圍住玉妮。

    疲倦而興奮的文軒,坐在床邊,握住玉妮的手,不停的吻著它。

    “媽咪!”玉妮伸出另外一隻手,宋太太連忙把它握著。玉妮望著宋太太說:“養子方知父母恩,我今天總算真正領略到母愛的偉大,以後我會更孝順你!”

    “你一向是個孝順的女兒。我也感激你為我帶來第一個男外孫和第一個女外孫。”

    “媽,你終於做了祖母,開心不開心?”玉妮望向陸太太。

    陸太太擠身向前,用兩隻手合著兒媳婦的手。“是龍鳳胎呢,多珍貴!怎能不開心,我們陸家每個人都感激你!”

    “這是我份內事,BB你都見過了?”

    “見過!好漂亮可愛的一對嬰兒,引得整個醫院的媽媽走去看!”

    “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自己的子孫,都喜歡!”

    “比較呢?”

    “嗯!我就比較喜歡二公主多一點了!”

    “男孩子不好嗎?”

    “好!但女兒是你生的嘛!”

    “你好偏心啊!媽。”

    “我承認有點偏心,疼愛二嫂又重女輕男。”陸太太笑嘻嘻。“你調皮啊!每次問你肚子為甚麼這樣大,你就是笑,原來瞞著我懷雙胞胎。”

    “我說過要給你驚喜。”

    “今天一連三個驚喜了!”

    “三個?”

    “男孫、女孫,龍鳳胎。哈哈哈,樂死我了!”

    陸先生這時候也搭腔:“二嫂,你媽嫁了我那麼久,今天笑得最多!”

    “以後我每天還會不停笑。咦!文皓、大嫂,你們怎麼不吭聲?”

    宋先生笑眯眯。“他們第一次為人父母,開心得發呆!”

    “爹地,你最瞭解我們了。”文皓擁著妻子。“有子萬事足,對嗎?太太!”

    “對,文軒呢!你好像沒說過話?”

    “我在欣賞我心愛的妻子。”他輕撫玉妮的臉。“而且我要說的話,大家都說了!”

    “這傻孩子,哈哈……”

    陸家是一個最幸福的家庭,宋家也是,因為每個人都獲得他們所要的東西,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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