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
在他鄉遊學、做生意、混飯吃的人,都夢想著有“衣錦還鄉”的那一天。
說實在話,這究竟是一種“落葉歸根”的美好情結,還是一種赤裸裸的醜惡的炫耀,實在很難說。
話又說回來,富貴了,若不還鄉,會有人罵你“數典忘祖”;回家了,風光了,又有人罵你“小人得志”。
做人的確很難。
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衣錦還鄉者,大多數屬“小人得志”那一類,至少這種心態之強烈是無可否認的。
這也許可以算得上是人類的一種恥辱吧!
富貴何必還鄉?還鄉何必衣錦?
慕容飄現在雖不能說是“富貴”了,但至少身份名望與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語。’
他以前是浪子。“飛天浪子”慕容飄的名頭雖也極響亮,但那種響亮就好比是往糞坑裡扔石頭,雖然也響,但是臭。
他現在是大俠。“大俠慕容飄”的名號如春雷、如高山滾石。
他現在也很有錢。其實這錢不過是他做浪子期間賺來的。但現在他是大俠,誰也不會問這錢的來路。
他是不是該還鄉了?
他是因吃了冤枉才被逐出家門的,他是不是該回鄉去,耀武揚威走一番?
慕容飄沒這個心情。
他倒一直念念不忘家鄉,並非因為想衣錦還鄉。而是擔心他的異母弟弟慕容颯還安排了什麼毒辣的手段對付他。
赤壁下那位舟子的事他一直沒有忘,他不也敢忘。
慕容颯既已買動職業刺客來要他的命,就說明不把他除掉,慕容颯是絕對不會放心的。
那麼,還會有刺客來刺殺他嗎?
這些天來,經常陪著他的“知”已只剩下了兩位,其他的走動雖也頻繁,但討他喜歡的只有這兩位。
這兩位的武功雖不能算一流的,但在鬥雞走馬、著棋問琴、養花逗烏等等方面的造詣卻絕對是一流的。
他們不僅說話風趣,而且都很有情調,見識廣博,氣質高雅,屬“清客”中的極品。
當然了,水兒從未就沒離開他半步。她把他伺候得跟王爺似的。
她甚至替他買了兩名絕色的豔婢,勸他把她們也一併收作通房的丫頭。
慕容飄在江南過的日子,天下實在很少有人比得上。
十一月二十二,西北傳來了驚人的消息——慕容世家發生了大大的變故。
做大俠的好處就是,哪怕你大門不出一步,也會有大量的消息源源不斷往你耳朵裡送。
可這回的消息實在太離奇太突兀了,讓慕容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道蒼天忽然開了眼不成?
慕容飄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冤情竟真有大白於天下的這一天。
他的華蓋運好像已經到頭了。
事情是這樣的:昔年陷害過他的所謂“目擊證人”以及被殺的女孩的親人和殺死那位女孩的真兇不知何故竟都紛紛嚮慕容颯勒索鉅額錢財,一時間鬧得西北武林沸沸揚揚。
勒索的錢財實在太多,慕容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來。
但那些人揚言說,如果慕容颯不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就揭發當年那件姦殺案的真相。
他們握有確鑿的證據——慕容颯當年親筆畫押的交款字據。
慕容颯承受不了這種重壓,終於向募容世家的掌門人,他的父親慕容將軍坦白了他設局陷害兄長的全部經過,並供出了另一位主謀、他的母親慕容將軍的續絃夫人。
慕容將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向寵愛的繼室和次子竟然會做出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憤怒也罷,震驚也罷,傷心也罷都已無法挽回局面。
再鬧下去慕容世家的列祖列宗顏面何存?
慕容將軍用家法懲治了他的繼室和次子,他休了他的繼室,將他的次子逐出家門,永不許迴歸家門。
奇怪的是,那些勒索錢財的人也就從此絕跡,不再來囉唣了。
既然慕容颯已被逐,慕容世家就必須選定一位繼承人,而慕容飄已是誰一的人選。
他原本就是長子,現在又在江南成為抗倭大英雄,成為萬民敬仰的“慕容大俠”,由他迴歸慕容世家,豈非天經地義的事?
於是慕容將軍寫了一封言辭懇切、充湖親情、催人淚下的長信,派家中資格最老的八位本家叔伯聯袂下江南,懇求慕容飄回家主持家中大事。
與此同時,慕容將軍發下武林帖。詳細列舉了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並熱情邀請各方武林朋友去參加幕容飄繼任慕容世家掌門的大典,以及慕容飄和水姑娘的婚禮。
“你說,我們回不回去?”
慕容飄有點拿不定主意。
水兒微笑,柔聲道:“你是我的夫君,你說了算。反正我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慕容飄捧著她的臉兒,直視著她的眼睛,堅決地道:
“但這件事一定要你拿主意才行。”
水兒嫵媚地抿嘴一笑,道:“為什麼要我拿主意?”
慕容飄道:“你看我是不是個很笨的人?”
水兒想了想,道:“有時候挺笨,有時候又聰明過了頭。”
慕容飄道:“哦?我什麼時候挺笨,又什麼時候聰明過了頭?”
水兒道:“該你問的你不問,不該你問的你偏要問。”
“什麼是我該問的?”
水兒媚聲道:“沒有什麼是你該問的。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她轉過臉親他的手,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瞟著他。
慕容飄嘆道:“以前你總說我是個活鬼,現在我才發現我不是。”
水兒不理他。
慕容飄道:“你才是個活鬼。”
慕容飄並不笨,他已猜到他的轉運並非天意,而是人力所為。
籌劃這一切的,只可能是水兒。
那段時間水兒經常外出,想必就是為了助他迴歸家門。而水兒之所以在“造”出他這麼樣一位大英雄,目的也是如此。
他實在想不通水兒找了些什麼人、用什麼辦法才將這些事辦成的。
更難得的是,她竟不居功自傲。她仍然像以前那樣處處寵著他,事事順著他,讓他感激莫名。
如果現在沒有她水兒,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瘋。
慕容飄終於還是下定決心重回家門,執掌慕容世家。
冤情既已大白,回不回去本來無所謂。但水兒既已替他籌劃好了這條榮歸故里之路,他就必須回去。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出人頭地、能有顯赫的權勢地位呢?
更何況慕容將軍已經發下了武林帖,準備大操大辦他和水兒的婚事,這也是他報答她對他所做一切的一種好方式嘛!
他要讓她風風光光地正式成為慕容夫人,成為慕容世家的主婦。
大年三十那無。慕容飄偕水兒一行六人返回慕容世家。這六人中,就有那兩位清客、兩名豔婢。
大年初三,慕容飄出任慕容世家掌門。同日,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慶典。
武林各大門派、江湖各大幫會均有要人到會相賀,一時成為西北武林中頭等大事。
洞房,流蘇撒花大帳已垂下。
慕容飄在嘆氣。
水兒忍不住問他;“你又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他倒在枕上,仰頭望著帳頂,嘆道:“浪子做貫了,再回頭做掌門人,真是彆扭死了。”
水兒抿嘴一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還是浪跡天涯去?”
慕容飄苦笑道:“要真能那樣倒好,只可惜……唉!”
水兒道:“只可惜什麼?!”
“只可惜我們現在已走不了啦!”
水兒瞟著他,輕輕擰了他一把:“你若真想走,我們今晚就一起逃走,豈不乾脆?”
慕容飄道:“晚啦!”
水兒道:“也還不晚,我們現在就走,天明差不多就過了黃河了。”
慕容飄一欠身將她扯倒,翻身壓住她,冷笑道:“你要敢逃跑,我跟你拼命。”
水兒忽然愁眉苦臉地道:“我聽說這裡風俗很古怪。”
慕容飄不知她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來:“怎麼了?”
水兒皺眉,咬著唇,半晌才悄悄道:“我聽說……聽說這裡娶親,是要……是要……驗新紅的,……”
慕容飄怔住,旋即失笑,故意道:“這倒真最件麻煩事。”
水兒擰他,恨恨道:“你也不想個辦法,就只知道笑!”
慕容飄笑得更厲害了。
事實證明,慕容飄娶水兒無論對他本人還是對慕容世家,都是件難得的好事。
水兒很有管家理財的能力。不數月間,慕容世家的面目就已煥然一新。
懶惰的、調皮的、喝酒鬧事的、愛嚼舌頭的丫環僕婦們都被“請”了出去,留下來的都是老成持重,忠心耿耿、辦事得力的家人。
既然“請”出了一大批不中用的,勢必就要補充一些人手。
這件事慕容飄也用不著費心,全由水兒操持就行了。
於是水兒挑選了一批年輕漂亮的丁環和十幾個忠厚老成的僕人。
這些丫環雖然又年輕又漂亮,但都非常端莊大方,很懂禮儀,而且很少說三道四的,所以很得家中長輩們的喜愛。
那些長輩們,包括慕容將軍都已老了,老伴大多都已謝世,晚景淒涼。現在每人房中多了這麼樣的一兩個懂事知趣、口風又緊的消丫環,自然很高興。
至於那些僕人,一個一個更是謙恭有禮、沉默寡言。
辦事勤勉,自然也受到家中長輩們的重用。
於是上上下下都說慕容大奶奶的好話。慕容飄由此而更加尊敬水兒。
由愛生敬、由敬生畏,直至聞聲色變,是一般男人怕老婆的三個階段。
但水兒不是那種喜歡獨攬大權的人,也從不利用床第之樂來降服自己丈夫,她屬於真正“賢妻”的那類人。
在外人面前,她一向都很持重、很端莊、很有大家主婦的氣度,可和慕容飄在一起時,她還是原先的那個“水兒”。
穿上衣裳是大家貴婦,上了床就是蕩婦淫娃,她就是這種人。
你說,慕容飄怎麼離得了她呢?
他現在的地位、名聲、財富,慕容世家現在欣欣向榮的景象,不都是由她親手“締造”的嗎?
他除上感激蒼天賜給他一位賢妻,除了更愛她敬她,還能做什麼呢?
這就是命啊!
慕容飄和水兒是因為玄鐵才認識的。現在雖然他們已不再將玄鐵放在心上。但如果江湖上傳出有關玄鐵的消息,他們還是很留心。
並非因為他們還對玄鐵抱有一些幻想,他們只是關心“媒人”而已。
從他們聽到的消息看,玄鐵現在已落在紫陽洞洞主手中。
天下惟一可以用玄鐵鑄劍的高歡據說在黃岡縣隱居了一些日子,最終也沒能逃脫紫陽洞的手掌心。
李殿軍下落不明。
鐵劍堡原堡主韋滄海重傷久治不愈,已於去年臘月間含恨而死。他的兒子韋真珠已正式接掌鐵劍堡,鐵劍堡中的老人已星散,三客聊中除劉範已死外,傘僧和黎杖員外都已不知去向。
據說韋真珠已發出狂言,要和紫陽洞一決雌雄,“奪回”
玄鐵,以完成韋滄海的臨終遺願。
其餘一些散兵遊勇,如關嘯、巴東三等還在江湖上四處活動,他們對那塊玄鐵似仍未忘情。
這些消息對慕容飄來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
那都是別人的事,與他何干。
他只要做好他的慕容世家掌門人就行了,而要做到這一點,有水兒在他身邊也就行了。
他每天白天要做的,無非是些虛應故事的事情,每天晚上要做的才是正經事。
一個水兒領上兩個豔婢,就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