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漢走近正在爬起來的小癩子,伸手一拉,邊自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道:
“拿著趕快回去,沒聽人家常說嗎,牛吃稻草鴨吃谷,各人生來命不同,同樣是小孩子,你就沒有剛才那兩個小孩子命主貴,人家出來玩耍,後面還跟著個打手保護呢!”
這大個子的話有一半令鐵羅漢聽不懂,但小癩子卻一怔,因為這大個子的話明明又是來自南方的。
聽話聲,小癩子仰起頭來看,幾乎脫口叫出“媽”來。
這大個子生得恁般怕人,一雙牛蛋眼,鼻子翹得高,寸長的繞腮鬍子連到下巴上,那麼長的一個翻肉刀疤,說起話來像打雷。
不錯,這人正是遠從鎮江焦山飛龍寨趕來的雷一炮。
原來雷一炮自己裝瘋混騙過飛龍寨的人,悄悄自江中水遁而趕來中原。
如今他已在開封住了三天,他甚至也找到了開封附近的柳樹村,但卻都是搖頭不知道。
現在,不用雷一炮催促,小癩子忙拾起竹棍,扛在肩上就往茶棚那面逃。
臺階上的鐵羅漢卻冷笑著走下臺階來。
於是,兩個大漢面對面的兜上了。
“朋友,聽你的話聲不是此地人嘛!”
雷一炮搖頭道:
“我是外地來的。”
鐵羅漢冷叱道:
“既是外地來的,也算是人生地不熟,為何不把照子放亮,恁般大膽的插手管閒事!”
雷一炮嘴角在痙攣,面上的刀疤在抖,冷笑地道:
“我知道你很厲害,一腳把個小娃兒踢翻在地。”
鐵羅漢哈哈一聲乾笑,道:
“外鄉佬,別看你是個大塊頭,鐵爺照樣也能踢你一個就地爬。”
雷一炮突地聳肩大笑,道:
“姓雷的大江南北跑了不少地方,今天頭一回聽說有人能踢得我就地爬。”
他伸出雙手一陣互搓,又道:
“雷某突然覺得皮癢肉酸,很想來個賴驢打滾就地爬,姓鐵的,你就大方些不吝指教吧!”
猛可裡一個蹲襠式,鐵羅漢上身前傾,雙臂箕張,那光景是要來個花花摟腰一擰三跤了。
不料雷一炮卻上身一斜,偏著身子抬步走,只見他左臂下垂,右臂彎曲在胸前,一雙牛蛋眼瞪的可真大。
這時正是正午時分,但附近茶棚內還是有不少人,這些人一見這個外鄉人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全都擠在茶棚外面看,剎時間竟沒一人出大氣的。
突聽得一聲暴喝,只見鐵羅漢凸著肚子向雷一炮撲去,架式之猛,宛如一隻大頑熊。
身形突地狂旋,雷一炮一招“分花拂柳”,疾快地在鐵羅漢肩臂之間一撥又送。
來不及收式,鐵羅漢就在雷一炮的撥送中,歪歪斜斜而又腳步有聲的直往對面茶棚衝去。
鐵羅漢沒有跌倒,因為他一路奔衝到茶棚的時候,正雙手摟住一根柱子。
猛的一挺身,鐵羅漢也不看四周圍的人,大步又向雙手叉腰的雷一炮走去,還破口大罵,道:
“X貧娘賊,老子饒不了你!”
刀疤又在面上跳動不已,雷一炮冷冷道:
“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回頭了呢。”
鐵羅漢又罵:
“放你孃的屁,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雷一炮嘴角一撩,道:
“別盡在嘴皮子上耍狠,你得露出幾手來才行呀!”
又見一個騎馬蹲襠式,鐵羅漢上身一偏,雙拳一前一後,“哦”的一聲向雷一炮打去,他這次知道對手高明,自己不施展絕學,絕難討到便宜。
這時他拳風呼呼,帶起勁風不斷,開氣吐聲,完全施出他的一路“隔山打牛”絕活來。
雷一炮並不急躁,他見招拆招的一路封架鐵羅漢的攻勢,只見四隻拳掌,由二人的頭上演至胸前,再至膝下,然後又一路交打到頭上。
就在二人四周氣漩迴盪不絕中,突然雷一炮旱地拔蔥而起,半空中他雙腳連環踢出,一連兩聲“叭叭”,他的人已落在一丈外,回頭看鐵羅漢,卻正在抖動雙臂運力氣呢!
雷一炮突然似發了野性般的,一聲斷喝,直衝向驚愣的鐵羅漢。
可真夠快的,因為鐵羅漢怎未反應過來呢,雷一炮已奮起雙臂,抓緊鐵羅漢腰帶,右肘前頂,奮力一舉,已把鐵羅漢高舉過頂。
雷一炮本來就嗓門高,這時他更狂叫著就地旋轉一匝,雙手一縮又送,就聽得“嘭”的一聲,鐵羅漢的人已跌在一丈外,磚地上灰少,但仍激盪起不少灰土飛揚。
原來雷一炮空中連環踢出兩腳,明明全踢在對方身上,不料竟未把對方踢倒,這才誘發他的兇性來。
鐵羅漢在這開封城內也是響字號人物,幾曾吃過這種丟人現眼大虧,他厲烈的咬牙爬起來,戟指雷一炮,道:
“好小子,你死定了,你絕走不出開封城。”
說完一瘸一拐的走進佑國寺去。
雷一炮也多少有些悔意,因為自己來這開封城是有目的的,事情未辦成,先就惹上這麼個小紕漏來,自己當然不怕,但卻妨礙辦事,自不待言。
這時早從茶棚那面過來個老者,道:
“走吧,外鄉人,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再怎麼說你也只是一個人,快走吧!”
雷一炮緩步走到茶棚邊,道:
“在下是南方來的,為的是要打探一個人。”
那老者道:
“開封城方圓十里,如果沒名沒姓,誰也無法幫你。”
雷一炮一聽,搖搖頭,緩緩地走了。
其實他還特意在茶棚外等了一陣子,佑國寺內卻未再見有人走出來,多少也令他感到意外。
雷一炮剛剛繞過鐵塔下,突然聽得一聲叫:
“爺!”
雷一炮猛回頭,見是那個被他救的賣糖葫蘆小娃兒,不由停下腳來,道:
“怎的還沒走去?”
小癩子低聲道:
“剛才我見爺打倒那姓鐵的,心裡好高興。”
他一頓又道:
“不只是我小癩子高興,所有看到的人全都高興呢!”
雷一炮道:
“你走吧,我還有事呢!”
小癩子道:
“剛才我似乎聽爺說要找人?”
雷一炮道:
“是要找人,不過你小孩子只怕不會知道。”
小癩子道:
“聽口氣,爺是南方來的,不過前些時我倒見過幾個南方人呢!”
雷一炮大感意外地道:
“唉!你見過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小癩子伸頭往佑國寺那面看了一眼,低聲對雷一炮道:
“爺,你跟我來。”
雷一炮疑信參半的跟著小癩子走了一陣子,看看要出東城門下,雷一炮一把拉住小癩子道:
“你要領我到哪兒?”
小癩子道:
“出城不遠,有個柳樹林,找到那兒再告訴爺!”
雷一炮忙又問:
“為什麼要到那兒你才說?”
小癩子道:
“爺,開封地面你不熟,跟我來準錯不了的。”
不旋踵間,小癩子把雷一炮領進柳樹林子裡。
小癩子先看看四下沒有人,這才低聲對雷一炮道:
“爺,剛才你打倒的那個粗大個子,他叫鐵羅漢,開封城中有四大金剛,鐵羅漢是其中一人,他們全是開封城裡地頭蛇魏老虎的手下,招惹上他們,那可是沒完沒了,所以我把爺領在這兒來了。”
雷一炮一聲哈哈,道:
“那你快說,你都是看到什麼樣的南方人。”
小癩子道:
“爺,要說你可是來晚一步了。”
雷一炮對於小癩子這麼一句話還真吃一驚,忙問:
“什麼晚了一步?”
小癩子道:
“我所知道的那些南方人,是三個老年人,另外就是婆媳二人加上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小癩子餘悸猶存地又道:
“你別看這些人全是老頭兒老太婆的,一旦動起刀來,一個個好像會飛一般,就像你剛才在佑國寺那麼一跳,一模一樣的好怕人。”
雷一炮道:
“你可知道這些人叫什麼?”
小癩子想了想,道:
“有個姓周的,別人叫他什麼一陣風的。”
雷一炮冷然一哼,道:
“這老兒沒死呀!”
小癩子道:
“他不但未死,精神可大著呢!”
雷一炮忙又問:
“那另外的幾個呢?”
小癩子想了又想才道:
“有個老頭兒愛喝酒,他有個酒糟大紅鼻子,叫什麼司徒……司徒……”
雷一炮道:
“他叫司徒大山。”
小癩子忙點頭道:
“對對,是叫司徒大山。”
稍一思忖又接道:
“有個老太婆姓石的,他們叫她毒蛇什麼的。”
雷一炮濃眉緊皺,道:
“連那太湖毒蛇也全到了,這幾個全是水上梟雄,江面上不可一世的魔頭。”
雷一炮心中在想,那日這些人全被邀到了焦山飛龍寨,這些人大概聽了於長泰的話,一個個溜到中州開封城,目的在打那飛龍令中秘藏之物,只不知這些人可曾取得。
心念間,雷一炮低頭又問小癩子:
“你說我來晚了,不知是指的什麼?”
小癩子仔細又望望雷一炮,這才緩緩道:
“如果你不是在佑國寺前面救我一把,你這個相貌我還真不敢相信你會是個好人呢!”
雷一炮道:
“好人壞人不能以貌評論,告訴我你怎麼說我來晚了。”
小癩子一狠心,道:
“好吧,我就告訴你吧,爺如果也是為了佟老爹而來中原,那你是來晚一步了。”
雷一炮聽小癩子說出“佟老爹”三字,不由全身一震,自己已來開封三天,四處打探,沒人知道佟老爹這個人,如今這小癩子竟一口說出佟老爹,雷一炮自然吃一驚,他大手一捧,已把小癩子托起來,道:
“佟老爹可就是佟大年?”
小癩子點點頭,面色泛白,白中透青,因為他真怕面前這個疤面大個子把他像摔鐵羅漢般的摔下地。
雷一炮道:
“你認識佟大年?”
小癩子道:
“認識呀!”
雷一炮急又問:
“你可知佟大年生前住的地方?”
小癩子手指柳林外,道:
“佟老爹生前就住在柳樹村西北頭上,他死了還是我同村里人挖坑埋的。”
雷一炮沉聲道:
“走,帶我去佟老爹生前住的地方。”
小癩子心中在想,原來這大個子也是想得佟老爹的東西之人,自己原知道一些,如今看來還是少提為妙。
雷一炮帶著小癩子直向柳樹村走去,這時村子裡正有幾個婦人坐在小溝邊洗衣衫,忽見小癩子又跟著個刀疤大個子走來,不少人連忙走回家去。
小癩子領著雷一炮走到村子西北頭上,小癩子手指被火燒的小屋子,道:
“佟老爹生前就是住在這裡的。”
雷一炮頓足道:
“這是誰幹的好事,殺人連帶放火?”
小癩子道:
“先是來了許多騎馬的,他們殺了佟老爹,再回來燒屋子,這一次是姓周的幾人燒的。”
雷一炮道:
“可惡啊,一屋兩燒,為的什麼。”
小癩子道:
“我也不清楚。”
燒燬的屋子沒什麼可尋的,雷一炮咬牙道:
“走,帶我去佟大年的墳上看去。”
小癩子伸手柳樹邊一指,道:
“佟老爹就埋在那柳樹邊的小坡上。”
小癩子把雷一炮領到佟大年的墳前,那兒沒有墓碑,新墳黃土一堆,寸長的小草已長出土來。
雷一炮突然單膝一跪,他雙目已見淚水地道:
“總管,雷一炮來晚了,今日能走出焦山,也費了我一番安排,夫人同小姐只怕這輩子也走不出焦山了,倒是空叫你在這開封苦等幾年。”
小癩子聽的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這姓雷的是佟老爹的朋友,那是一些也不會假的。
於是小癩子對雷一炮又有了新的評估,他是個好人,因為他是佟老爹的朋友。
既是佟老爹的朋友,他應該知道佟老爹交給自己的東西——那根竹棍,那根上面刻有十三‘人’字的竹棍。
就在佟老爹的墳頭上,雷一炮正伸手抹擦眼淚呢,小癩子卻低聲道:
“佟老爹在世的時候對我小癩子最好,他常給我吃他賣剩下的糖葫蘆,他人死了,尚且杷他的所有送給我呢!”
雷一炮一聽,一陣驚喜,道:
“他都是送給你些什麼東西?”
小癩子道:
“那間燒了的屋子,連帶著屋內的東西,還有……還有就是……”
雷一炮的虎目瞪得溜圓,道:
“還有什麼?”
小癩子道:
“我看你是佟老爹的朋友,我才告訴你,他還交了我一根賣糖葫蘆的竹棍,說是要等一對母女到來交給她們的。”
雷一炮急問:
“那根竹棍呢?”
小癩子一聲嘆息,道:
“為了那根竹棍,幾次沒把我這條小命丟掉,最後還是被姓周的幾個人弄去了。”
雷一炮跌足嘆道:
“糟了,糟了,落在他們手中,連飛龍寨也全完了,依爺數十年的基業全完了。”
小癩子眨著一對大眼,道:
“爺,你說什麼呀,什麼全完了?”
雷一炮懊喪地道:
“你不懂。”
小癩子愣愣地道:
“我是不懂爺在說些什麼,但佟老爹託我的那根竹棍上面畫的東西,我可看得清楚。”
雷一炮斗然一震,急又抓住小癩子道:
“那竹棍上畫的什麼,你快說。”
小癩子想哭,因為雷一炮抓住他的雙肩令他痛的難受。
“爺,你鬆鬆手,你的兩隻大手就像是一隻老虎鉗子,小癩子吃不消啊!”
雷一炮道:
“好,我放手,我們坐下來,你慢慢仔細的告訴我。”
於是,小癩子猶似在細說一段驚險故事,從佟大年被殺直到竹棍被“醉漁翁”司徒大山網去,說了一遍……
雷一炮突然豎起大拇指來,誇讚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小小年紀竟然恁般的重情義然信諾,在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大前提下,忘我般的擇善固執,雷一炮打心眼裡喜歡你,小傢伙,竹棍雖失,但你已盡了力,我不會怪你的,我也替佟大年高興。”
他一頓又問:
“小癩子,你說你看到竹棍上的記號?什麼樣的記號?你能不能畫出來叫我看看?”
小癩子點頭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在竹棍上刻了十三個‘人’字,你來看,就是這種樣子的——”小癩子隨手撿了一塊石頭,在地上畫,就在十三個“人”字上面的最上一個“人”字下方,還有一點。
雷一炮看了半天看不懂,急得他不停的抓耳搔腮,口中自語不斷的,道:
“這是什麼古景,佟大年在竹子上刻此這記號,他是指的什麼?”
就在一陣思忖中,雷一炮又道:
“還好,‘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只不過把佟大年的這個記號奪去,我雷一炮想不通,他們也必然沒辦法,嘿……”
小癩子望望雷一炮面上那足有半尺長的卷肉刀疤,大著膽子低聲道:
“別看爺這麼個嚇人樣,比起那幾個老頭兒,你的心眼比他們好多了。”
雷一炮咧著毛嘴一笑,道:
“人心難摸,鴨肥難剝,我雷一炮雖然面目可憎,但言語‘有’味,無他,皆出自一個誠實。”
小癩子點頭道:
“所以我起先是很怕你,怕你同那幾個老頭兒一樣的心惡面善而哄我上當,現在,我不怕了。”
雷般的一聲哈哈,雷一炮道:
“小癩子呀,如今你我的這顆腦袋上皆開了花,你的花開在頭頂上,我的卻開在臉上,正該是同病相憐而彼此相惜才是。”
小癩子咧嘴一笑,道:
“爺,越來我越喜歡你了。”
從懷裡摸出一塊銀子,小癩子一見眼都直了。
雷一炮拉過小癩子的手,道:
“拿去,五兩銀子省著用,也夠你用上好長一陣子的,我走了。”
小癩子握著尚有餘溫的一錠銀子,顫抖著手沒有說出一句話,他望著雷一炮那高大的身子往前大步走,高聲問:
“爺,你要上哪兒?”
雷一炮回頭露出個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道:
“回南方去,我不懂佟大年在竹棍上面的記號,也許我家主母知道,問她也許就明白了。”
雷一炮走了。
走的很有力,也走的很快。
雷一炮似乎有迫不急待的樣子在趕路,因此,小癩子在後面拼命的追,直追到七八里他才遠遠的高聲狂叫:
“爺,你等等呀!”
大步前走的雷一炮,忽然聽得身後叫聲,停住腳步回頭看,由不得他不吃驚的停下腳步來。
小癩子喘著大氣走到雷一炮身邊的時候,猶似虛脫般的兩腿一軟跌在地上。
雷一炮驚問,道:
“小癩子,你追上我幹什麼?”
蒼白的小臉上小癩子伸出衣袖抹去臉上汗水與鼻涕,深深地吸了幾口大氣,道:
“這一次我確認你是個好人了。”
雷一炮啼笑皆非地道:
“大老遠的追上我,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不關痛癢的話嗎,哈……”
小癩子深深的望了一眼雷一炮,道:
“怎麼能說是不關痛癢?”
雷一炮一怔,道:
“唉!那你就說說看。”
小癩子直起身子道:
“由於你是個好人,所以我小癩子相信你說的那位主母,也必是佟老爹等了幾年的人,當然佟老爹的竹棍必也是要交給你家主母的了。”
雷一炮點頭,道:
“不錯,佟大年託付你的那根竹棍,也正是要交給我家主母的,只可惜我那主母不克前來罷了。”
小癩子十分注意雷一炮在說話,他的兩隻頗具智慧的眼神,正閃耀著銳利的光芒,連雷一炮也不自覺地強調自己的話,道:
“小癩子,我實對你說吧,當年我與佟大年共事一主,他是總管,我雷一炮是副總管,這你該懂了吧?”
小癩子道:
“小子雖不知道什麼叫總管,但爺與佟老爹是一夥的,大概錯不了,所以我又追回來了。”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小癩子,你是怕我同那幾個南方來的老魔頭一樣的騙你,這我不會怪你的,因為你吃了太多的虧了。”
小癩子道:
“姓周的他們奪走了竹棍,可是我記得上面的記號,所以我還是常回柳樹村的,總想有一天能見到那母女二人,現在聽了爺的話,我該把我知道的說給爺聽了。”
雷一炮一笑,道:
“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
小癩子一笑,站起來,道:
“告訴你的,那是竹棍上佟老爹刻的,但佟老爹刻的那記號,小癩子一看就知道是什麼,可笑那幾個老頭兒,他們還喜不自勝的回到南方去了呢!”
雷一炮驚奇地虎目一瞪,道:
“你會知道佟老爹刻的記號?”
小癩子道:
“小子追來,就是要告訴爺那記號是什麼的。”
雷一炮幾乎把小癩子摟在懷裡,急問道:
“你說,你快說!”
小癩子道;
“那記號必是代表一個地方,而你們要找的東西,小子細細想過,也偷偷去看過,必是在那個地方某處藏著。”
雷一炮雙目幾乎見淚,面上那條卷肉疤痕在抽動,抽動得面部有些痙攣地道:
“對,對,是在找一樣東西,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
小癩子彎腰地上又拾起一塊石頭,立刻又在地上畫了十三個“人”字相疊在一起,指給雷一炮看:
“爺,你細看這模樣像什麼?”
雷一炮道:
“不就是人……十三個‘人’字嗎?”
小癩子道:
“小子不識字,也不知叫什麼字,但這些‘人’字重在一起,而且又是十三層,所以我說這是代表開封城裡那座鐵塔,爺,你們南方人必然不知道,開封城東北角的那座鐵塔有十三層,幾有二十丈高,小子在想,佟老爹一定是把東西藏在鐵塔裡面了。”
雷一炮一聽,狂叫一聲,立刻雙手把小癩子舉得高高地大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這是一語提醒夢中人,想那周全幾個老東西,又如何會想得到的,哈……”
小癩子忙叫雷一炮放下他來,又道:
“佟老爹還在第-個‘人’字下面點了一個點,我想東西必然被佟老爹藏在最上層了。”
像是拉著自己兒子般的,雷一炮道:
“走,我們進城去。”
小癩子搖頭,道:
“大白天怎好登上鐵塔找東西的。”
雷一炮道:
“進得開封城,也該是吃飯時候了,等我們吃飽飯再去鐵塔,不正是時候?”
小癩子皺眉,道:
“進城也得天黑時候再去。”
雷一炮道:
“為什麼?”
小癩子有些無奈地道:
“爺,你忘了,佑國寺外你揍了鐵羅漢,如今只怕魏老虎正派人四處找你了。”
捧腹一聲狂笑,雷一炮道:
“別提那個黑毛漢,更別說什麼魏老虎,在雷某眼睛裡看來,全都上不得檯盤,小癩子,你只管放心大膽跟我走,咱們開封城中找家火館子先吃上頓,雷爺今晚先管你吃個夠,如何?”
小癩子憂愁地道:
“爺,我是怕他們人多,再怎麼說你也只一個人呀!沒聽人家說,能狼難敵眾犬,好漢架不住人多呀。”
雷一炮道:
“小癩子,你別管那麼多,只管跟雷爺走吧。”
小癩子有些無可奈何,因為雷一炮已經開步往開封城中走去。
小癩子緊跟在雷一炮身後小跑步,心中不斷的抱怨自己,為什麼不再晚一點告訴他呢!
薰風習習,夕陽色變,遠望沙城,風沙浩渺,這時不少趕路出城回鄉的人,挑擔背袋的匆匆趕路忙。
小癩子走了一段路,突然哎唷一聲坐在地上不走了。
雷一炮回頭看,忙走過來問:
“你怎麼了?”
小癩子捂著肚子道:
“我肚子痛!”
雷一炮笑哈哈地道:
“頭痛是鬼捏的,肚子痛屎憋的,你去野地拉泡屎,保管肚子就不痛了。”
小癩子道:
“爺,你等我?”
雷一炮道:
“當然。”
小癩子心裡暗喜,因為他根本就是裝的,只要能拖延到天黑再進城,就不容易被魏老虎的人遇上。
小癩子蹲在了野地裡,一蹲半天不起來,卻沒有屙出屎來,倒是他不停在望著那火盆似的陽光,心中叨噥著,怎的恁般慢!
一陣子過去了,路邊等的雷一炮高聲再叫:
“小癩子,你好了沒有,拉井繩嗎?”
西邊還有些餘暉,小癩子懶懶地自野地走來,邊皺著眉道:
“我的肚子還是有些痛呀!”
雷一炮一把抓起小癩子,單臂稍一使力,已把小癩子送上肩頭,邊笑道:
“你小子還沒有雷爺的鐵棍重,我揹你進城去!”
小癩子坐在雷一炮的肩頭上,比騎馬還舒坦,耳邊忽忽風聲中,才發現雷一炮已展開腳程走路如飛的往東城門走去。
天色灰暗中二人進了開封東城門。
小癩子是個老開封,大街小巷他最是熟。
現在,他已自雷一炮肩頭下來,邊指著遠處一條大街,笑對雷一炮,道:
“爺,你看遠處那條大街,那條街叫鼓樓街,街中有家大酒樓,叫‘沙城酒樓’,我在那兒吃過呢!”
雷一炮笑道:
“你說過,是祈老怪請你的,是吧?”
小癩子道:
“小子吃一頓頂三頓。”
雷一炮道:
“好,我今請你吃個夠,咱們去‘沙城酒樓’去。”
二人正要跨過那條馬路到對面呢,突然小癩子拖住雷一炮道:
“爺,我不去‘沙城酒樓’了。”
雷一炮一怔,道:
“為什麼?”
小癩子道:
“小子今日肚子不舒坦,改天吧!”
雷一炮道:
“不能多吃,少吃一點嘛?”
小癩子指著另一條小街,拉著雷一炮,道:
“那條小街有家牛肉館,還賣五斤重一個的芝麻鍋盔,原湯牛肉長年在鍋裡熬著,你我各吃上一大碗鍋盔泡牛肉湯,完了趕快去鐵塔,不是很好!”
雷一炮是南方人,南方人吃東西講求色香味兼細膩,如今這是北方,而北方人講求的粗線條,大塊的肉大碗的酒,肚皮填飽才算好,如今聽了小癩子的話,多少也感到新鮮對胃口。
哈哈一笑,雷一炮道:
“只要你喜歡,到哪兒吃全一樣。”
其實雷一炮如何知道小癩子用意?
原來小癩子正準備再次登上“沙城酒樓”飽餐一頓呢,不巧卻被他看到兩個大漢正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剛中的金羅漢與銅羅漢二人,一驚之下,忙拉著雷一炮改地方吃去了,雷一炮哪會知道的。
雷一炮在小癩子指引下到了一家清真牛肉館。
清真當然是指的回子,而開封城有個東大寺,住的全是清真回回,開封城吃的牛羊肉,大部份全是由回子操刀,據說清真寺那兒有個小老頭,他殺牛不用繩索捆,他口銜殺牛尖刀,雙手只扭住牛的頭上兩角,再大的牛也會應聲而倒,白日裡他總得殺個十頭八頭牛的。
也由於清真寺的關係,開封城中牛肉館也特別多。
小癩子領著雷一炮去的這家清真館不算大,也只有三個海鍋,一隻木架上,溜圓的鍋盔十幾個,有個夥計邊切邊掰碎,再交給另一人加牛肉湯。
現在正是吃夜飯時候,吃的人也特別多,不少人還叫上四兩高梁酒,邊吃邊喝倒也相當過癮。
平日裡小癩子是不夠格進牛肉館的,兩個皮錢一個燒餅,他就會啃上半天。
現在,他在雷一炮的邀請下,狠狠地吃了兩大碗牛肉泡鍋盔,他還特別叫小二給他撿肥的裝,因為他覺得肥一點更香,更耐寒。
二人在牛肉館吃完,小癩子望望門外,低聲對雷一炮道:
“爺,該走了,再晚只怕佑國寺的老和尚會把塔門給鎖起來的。”
雷一炮道:
“你是說晚上的鐵塔會上鎖?”
小癩子道:
“要是不上鎖,我每晚就會睡到那兒了。”
雷一炮忙付了帳,拉住小癩子走出牛肉館來,邊又低聲問小癩子,道:
“要你看,佟大年在竹子上面做的記號,真的就像那麼個鐵塔模樣?”
小癩子道:
“那晚我在小船上面,他們四個老的全擠在小艙內看,可是我卻比他們看的清楚,我一眼就覺得那是個塔,而且八九不離十的是鐵塔,要不然怎會是十三層呢!”
雷一炮一高興,拍拍小癩子的頭,道:
“好小子,對於你的這番解釋,愈是增強了我老雷的信心,快走吧!”
順著大街繞向小街,漸漸的人煙少起來,月黑風高,矮林呼嘯,連個路燈也沒有,若非小癩子地形熟悉,雷一炮還真的找不到。
不旋踵間,二人已繞過佑國寺。
寺前面的小茶棚已關門,夜裡誰願意跑來喝茶水的。
灰暗中,近處只見鐵塔聳立在夜暗中。
雷一炮駐足仰視,見這鐵塔比之金山寺的塔又高出許多,眼前的鐵塔,拔地而起,塔端入雲,高不可攀,數百年巍巍然於開封城中,歷經過許多太平與亂世,也披上一層永遠洗不清的滄桑史!
鐵塔永遠是鐵塔,而人世卻隨著無情的歲月在蛻變,也不知是人們在愚弄歲月,還是造化在愚弄人!
一旁的小癩子低聲道:
“爺,如果你要找的東西當真是在這鐵塔上,你取了東西就回南方了?”
雷一炮頭仍然在高高的上望,邊應道:
“是的,我是要趕回南方去的。”
小癩子一聽,有些無精打采地道:
“哦!”
突然,雷一炮對小癩子道:
“你可知道這鐵塔每日何時鎖門?”
小癩子道:
“二更不到就鎖門了。”
雷一炮看看天色,道:
“就快二更天了,快上去。”
小癩子對於攀登鐵塔相當熟悉,只見他引著雷一炮推門進到塔內。
塔內相當黑,攀登的梯階既窄又陡。
小癩子回頭問道:
“爺,你有燈火沒有,塔內很黑,等到了最上層看不見東西怎麼辦。”
雷一炮道: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得到,你快去找些來。”
小癩子忙走出鐵塔來,一個人溜進附近茶館裡,卻碰上茶館裡的掌櫃。
那掌櫃見是小癩子,立刻一指頭點在小癩子鼻頭上罵道:
“走走,沒地方過夜,想在我茶館賴一晚上是吧?”
小癩子忙搖手道:
“不不不,我……”
掌櫃的冷然喝斷小癩子話,又道:
“你什麼,你是個惹禍精,正午的時候不是你追著魏爺的兩個少爺要錢,哪會使得鐵羅漢挨摔的,去……”
小癩子忙自懷中取出一塊碎銀子,道:
“掌櫃的,我是來向你求借個燈亮的,你若是不借,呶,我買你的總可以吧!”
掌櫃接過銀子,還在口中咬了一下,這才笑道:
“真是銀子。”
邊低聲問小癩子,道:
“這附近沒地方住,你小子想住鐵塔?”
小癩子忙搖手道:
“不,那地方常有人跳塔自殺,我才不去那兒住。”
掌櫃的笑笑,取了一隻巨燭,一個引火紙眉。
小癩子也不多說,忙走出茶館來。
雷一炮高大的身子把塔門遮了一大半,低著頭見小癩子從暗處走來,忙問道:
“找到了?”
小癩子道:
“花了我一塊銀子才買到的。”
雷一炮高興的拍拍小癩子,道:
“你小子真機靈,現在,我雷一炮打心眼裡喜歡你!”
小癩子道:
“只可惜你一旦找到東西就離開我了。”
雷一炮一怔,站在階邊望著小癩子,心中琢磨,面前這個小娃兒無父無母,倒也十分的可憐呢!
小癩子有些無奈何地自雷一炮身邊登上臺階,道:
“走吧,我領爺上塔頂去。”
雷一炮只得心事重重地跟在小癩子身後上去!
一層層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