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大木門被打開來,只見一個披頭散髮大塊頭女人,一手扶門一手叉腰,寬鬆衣衫大腳板,尖聲高亢道:
“唷,是兩個年輕人,酒鬼呀,你怎的會認識人家的?”
朱成龍早指著那高大女人對依承天道:
“是我渾家,切莫見笑。”
依承天笑道:
“不會的,朱大嫂必性情中人。”
朱成龍把魚簍遞在老婆手中,道:
“快弄些吃的來,我有許多話要說呢。”
三人跟那女的走進門,朱成龍忙著去點上燈,便在這時候自裡間走出一位白髮已稀面上盡是皺紋的老太婆。
朱成龍忙上前扶住.高聲道:
“娘,吵醒你了。”
那老婆並未回答朱成龍的話,就著燈光細看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一陣……
老太婆看的十分仔細,癟著無牙大嘴巴,偏頭冷冷的望向兒子朱成龍,道:
“看他們的衣著,不是黑龍幫就是官家的公子小姐,我們雖窮,不合去高攀人家,娘平日是如何對你說的。”
朱成龍忙扶住老太婆,道:
“娘,您誤會了,他二人皆不是黑龍幫同官家的人呀。”
邊對依承天道:“我老孃。”
依承天忙上前見禮,連於飛鴻也施一禮。
老太婆望望依承天,點點頭,道:
“那他們是……”
朱成龍扶老太太坐下來,又搬了一條破板凳請依承天二人坐下,便在這時候,灶上的朱大嫂已在高聲叫道:
“早上吃米飯不準喝酒,快提桶水來。”
朱成龍遂走向門外提水,老太婆直是用眼睛瞅著依承天與于飛鴻看,邊笑笑,道:
“小兩口私奔了!”
于飛鴻忙低下頭去。
依承天干啦啦的一聲哈哈,道:
“老太太,您誤會了。”
成層的魚尾紋在老太婆面上匯聚,老太婆打聲哈哈道:
“那一定是小夫妻湖面上迷路了吧!”
依承天低頭望望于飛鴻,卻碰到于飛鴻的俏目向自己看,那芙蓉般的面孔上有了彩霞,是紅紅的彩霞。
依承天心神在激盪,他不知道于飛鴻的心中如何想,只得赧然一笑,道:
“老太太,我們也不是什麼小夫妻,您別這麼說,她如今尚是大家閨秀呢。”
老太婆一怔,道: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依承天一怔,心想,我同於飛鴻該是什麼關係?敵人嗎?還是小姐與僕人?
不料便在這時,于飛鴻笑道:
“老太太,我們是朋友,剛認識幾天的朋友。”
突聽門外走進來的朱成龍道:
“不,你是他的對頭,你不是跟來找他麻煩的?”說著,一手提著水桶走向灶房去。
于飛鴻望望老太婆吃驚的面孔,解釋道:
“不錯,我是要找他,找他問明一件事情,但絕對沒有想找他的麻煩,何況我又打不過他,又怎敢找他的麻煩。”
老太婆點頭,道:
“我也不太相信。”
不旋踵間,朱成龍已端出四樣菜,正是太湖產的魚鱉蝦蟹,四樣菜四個顏色,朱大嫂還真有一手,四種顏色四個味道,異香撲鼻,可不比“太湖大酒樓”菜稍遜。
隨之,朱大嫂端出個米飯鍋,香噴噴的大米飯每人盛了一大碗,只是那朱成龍卻低聲問道:
“今日有客人,怎的不喝酒?”
朱大嫂道:
“一大早喝酒傷身子,不喝的好。”她一頓,這才問道:“酒鬼,你是如何識得人家的?”
朱成龍這才放下飯碗,把蓋天翁請他在無錫“太湖大酒樓”請他吃酒的事,以及欲邀他加入西山黑龍幫之事說了一遍,且指著依承天又道:
“若不是依兄弟拔刀相助,只怕我真的再也回不來小橫山了。”
老太婆一聽,忙要對依承天下跪,早被依承天扶住,卻突然聽得朱大嫂一掌拍在破桌上,打雷似的叫道:
“酒鬼,你怎的不早說,既是你救命恩人,自當喝酒,我去取來。”說完也不等依承天的表示,起身灶上抱出一罈紹興老酒,笑道:“拿大碗。”
那朱成龍大喜,立刻取出幾隻大碗,邊笑道:
“且吃一頓酒,完了好生睡一覺。”
依承天與于飛鴻折騰一夜,這時也早已餓了,遂也不客氣的吃喝起來。
一連吃下兩碗酒,依承天這才緩緩對朱成龍道:
“有件事情,我想請朱兄幫忙。”
朱成龍口邊邊喝酒,雙目連眨的道:
“受人點滴,當報泉湧,在朱成龍面前,兄弟你千萬別說客氣話,吩咐一聲就成了。”
依承天一笑,道:
“吩咐可不敢,只望朱兄能把我暗中送上西山去,且等著我救出兩個人以後再一同離開,你看如何?”
朱成龍道:
“兄弟欲救何人?”
依承天道:
“是母女二人。”
朱成龍道:
“不成問題,兄弟你可別看我那小船舊,只我夫妻二人合力撐起來,西山的快船也難以追得及呢!”
朱大嫂也笑道:
“酒鬼真會說話,一下子連我也算上一份了,嘻……”
這夫妻二人的純真至誠,的是令人感動,依承天心中在想,怪不得當年在開封城時候,自己就聽窮人笑富人叫,敢情天下到處皆一樣。
起身深施一禮,依承天道:
“在下先謝謝朱兄朱嫂了。”
朱成龍忙一把按下依承天,道:
“自家兄段,哪來恁般酸禮數,且說你準備何時前去。”
依承天先是看看于飛鴻,道:
“今夜我們先送於小姐登岸,然後再送我上西山,你夫妻二人只在船上候著接人就成了。”
不料于飛鴻一聽,急抗聲道:
“不,我也要去。”
依承天大為不高興的道:
“你去做什麼!”
于飛鴻道:
“人是自飛龍寨被掠走的,我也有責任去找。”
依承天搖頭道:
“一旦依夫人見了你,你想她會跟你走?”
于飛鴻道:
“有你呀。”
依承天道:
“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為什麼?”
于飛鴻道:
“你想不想聽實在話?”
依承天望望朱家母子三人,無奈的道:
“你說。”
于飛鴻淡然一笑,但笑容有著苦澀,道:
“我不否認,追你確實有殺你的企圖,直到半夜你把我拉上小船,我還在相機動手。”
朱成龍大怒,一拍桌子,道:
“你虧得未動手,否則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于飛鴻苦笑一聲,卻聽到依承天道:
“你應該動手,但你為何不動手?”
于飛鴻道:
“動手是為了我父親,不動手更是為了我父親。”
依承天面色凝重的道:
“別提你那狠心的父親,早晚我們免不了一戰。”
于飛鴻道:
“這就是我必須跟你的主要原因。”
依承天道:
“我不懂。”
于飛鴻道:
“你怎的會不懂?昨夜我殺了你,江南武林中又有誰會再入我父眼中的,可是我在問了你所學武功以後,我決心放棄再殺你的企圖。”
依承天道:
“你有自知之明,知道非我對手,自然要放棄了。”
于飛鴻深沉的搖搖頭,道:
“我依靠在你的懷裡,尖刀卻握在我手上,你武功再高也難躲過致命一擊的。”
依承天心中一涼,道:
“可是你為何不再下手殺我?”
搖搖頭,于飛鴻道:
“為了我父親。”
依承天道:
“我更不懂了。”
于飛鴻道:
“我不說你是不會懂的,你記得我問你的武功嗎?你坦白的承認已學了‘八步一刀’武功,而學那門武功的,必須由會那門武功之人親自傳授,所以我放棄了殺你的機會,因為殺你便令依伯父痛恨我父女,那將是個無法解開的仇恨死結,只有以鮮血才能化得開。”
依承天點頭道:
“我懂了,你是怕依伯父一怒之下找上焦山。”
于飛鴻道:
“依伯父未死,他早晚會找上焦山,他的武功,我父女皆非敵手。”
依承天半晌未再開口,心中琢磨,如果她知道現在的依寨主是個瘸腿老人,她可能就會對自己下手了。
心念間,依承天一笑,道:
“你的心思慎密,佩服,佩服!”
于飛鴻道:
“所以我也一定要跟你上西山去,至少我可以在依伯母面前請個安問聲好的。”她一頓又道:“萬一救不出依伯母,你也可跟我回焦山去,我必說服我爹,率領我們飛龍幫八舵三十二船隊,殺上西山救人。”
朱成龍這時自言自語的道:
“你們的說話都把我弄糊塗了,你們究竟是敵人呢,還是一家人呀?”
一聲苦笑,依承天道:
“敵人與朋友,只在一念之間。”
于飛鴻道:
“你不再堅持送我上岸了吧!”
依承天道:
“我不能去阻止一個人做孝道。”
放下飯碗,老太婆起身,道:
“看來你二人皆是好人,你們慢慢喝酒,我要出去溜溜老腿了。”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這天就在這小橫山朱成龍家中歇下來。他們必須養足精神,因為就在這天夜裡,他們就要潛上西山黑龍幫去了。
朱成龍被他老婆喚醒的時候,那已經是日頭偏西了。
依承天與于飛鴻也跟著醒來,這時候朱大嫂已把飯菜做好端上桌。
依承天見門邊正放下兩把鋼叉與一對分水刺,知道這些必是朱成龍夫妻二人的兵器。
于飛鴻也已恢復精神,邊端正自己,緩緩坐在桌邊。
朱大嫂替二人盛上飯,邊笑道:
“一些粗茶淡飯,可也得把肚皮填飽,常言說得好,吃飽了打仗有力量。”
那朱成龍更是雙手捧碗,只幾口就是一大碗飯下肚。
朱老太婆似是對兒子媳婦十分放心,便在四人離開的時候,才淡然的道:
“早去早回,接了人就走,千萬不可節外生枝。”
朱成龍笑道:
“娘,早些安歇,西山強人雖多,他們還奈何不了兒子的,只管放心吧!”
於是,四人沿著山路,魚貫的又到了湖灣地方,朱成龍跳上小船,那朱大嫂抱著兵器也躍上小船,立刻坐在船尾,依承天與于飛鴻來到小船邊,依承天望著于飛鴻,道:
“我以為你還是迴轉飛龍寨去吧。”
于飛鴻道:
“為什麼?我已經來了,是不會再回頭的。”
依承天道:
“我在想,你爹見你一去不回,定然心急如焚,說不定統領大隊飛龍寨的船攻向太湖,豈不是雙方又要大動干戈,混殺一場,造成無故死傷。”
于飛鴻道:
“這個我已想過了,只今夜以後,我就會趕回焦山的,而且必帶你一起回去。”
依承天道:
“只怕你帶不走我,因為那還不是我回焦山的時候。”
朱成龍早在船上道:
“快上吧,趕到西山只怕要二更以後了。”
依承天點點頭,于飛鴻躍身已落在船上,依承天只得也跳上船。
那朱成龍夫妻二人交替搖船,小船走勢快捷如飛,直向煙波浩渺的湖心穿過去。
太陽正向西方水下落去了。
現在,正是漁舟唱晚,野鴨伴著漁人歸的時候,太湖的東南風,又柔柔的在水面上拂著,勞累一日的漁人們疲倦而笑意滿面的望著一簍簍魚蝦,就等上岸後換取銀子。
這光景應是人間多麼調和的畫面——
然而——
然而朱成龍夫婦二人搖動的小船上,每個人的面上卻找不出一絲一毫愉悅的表情,有的只是面色凝重的望向遠方,那個知名但卻神秘的遠方——西山黑龍幫總堂。
太過於沉默了,朱成龍對他妻子道:
“把酒取來我喝。”
朱大嫂搖頭怒道:
“這壺酒是夜來大家吃了暖身的,湖面溼氣重,夜來最容易著涼,你把酒吃了,夜晚怎麼辦?”
朱成龍無奈的道:
“可惡,有你這麼個大喉嚨老婆,這輩子耳根不清靜。”
不料朱大嫂卻笑道:
“葛條爬山峰,西瓜南瓜一個坑,誰配誰那是上天安排好了的,錯配的鴛鴦兩離分,你呀,這輩子忍耐了吧!”
說得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全笑了。
便在這輕鬆的氣氛中,于飛鴻低聲問道:
“依兄弟……”只是她見依承天猛回頭看她,不由得羞怯的低下頭,未說下去。
依承天一笑,道:
“你叫我兄弟?”
未再抬頭,于飛鴻道:
“若不是敵人,何妨稱兄弟,你說呢?”
依承天淡然的道:
“你為了老父面向敵人稱兄道弟,可也真是難為你了。”
于飛鴻道:
“誰不為自己父母著想,你這麼說我是不會加以否認,但求你能多加諒解。”
依承天心想,她知自己學了“八步一刀”絕學以後,便對自己的態度大變,只是人心隔肚皮,誰又敢肯定她的內心真正意圖?雷叔常對自己說,行走江湖無決竅,小心謹慎無差錯,如今自己就得多加以小心了。
半晌未見依承天開口說話,于飛鴻幽幽一嘆,道:
“當初,唉,當初我就覺得有些於心不忍,爹不該遠從海上找來霍大光成剛那批海盜來的,就在那年,我娘也過世了,於是我爹更是為所欲為的盡聽霍大光他們的。”
依承天問道:
“聽說佟大年不是飛龍寨的總管嗎?”
于飛鴻道:
“是的,但他在依伯父海上出事後,立刻駕船出海去找失蹤的人,只是他一去未再回來,直到後來霍大光一批人來到焦山,他還是沒回來。”她似是在想著一件難解的謎,自言自語,道:“對了,那武功秘籍,必是由依夫人交由雷一炮送到佟大年的手中,因為雷一炮似曾去找佟大年。”
依承天一笑,道:
“這些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二更天了,湖面上又起了一層浮霧,這對於他們的行動是有幫助的。
於是,朱大嫂便在這時候取出酒菜來,且把幾隻大碗分送在各人面前。
朱成龍就迫不及待的道:
“先給我倒滿一碗。”
朱大嫂卻偏偏先給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碗內倒滿,這才又給自己也倒滿一碗,把手中酒壺往朱成龍手上一送,道:
“全是你的了。”
搔著虯髯大鬍子,朱成龍哈哈一笑,道:
“兄弟,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已雙手托起酒壺,呱呱嘟嘟的一口氣把壺中酒喝完。
依承天笑道:
“朱兄真是好酒量。”
朱大嫂道:
“他不但酒量好,飯也吃的多。”
朱成龍得意的道:
“能吃能喝就是福氣呀。”
不料朱大嫂大嘴一咧又癟的道:
“酒囊飯袋,活脫是個公豬!”
朱成龍道:
“好哇,你敢小覷我呀,且等到了西山,你只看我如何對付那西山強人吧!”
小船又搖了半個時辰,已是將近三更,這時迎面薄霧中微有燈光可見,西山真的到了。
就在一大片蘆葦中,不時傳出“咕咕”之聲,那朱成龍仔細一聽,立刻笑道:
“是野鴨叫聲。”
暗中,朱成龍把小船搖到一處山崖下,笑對依承天道:
“兄弟,等小船頂住岸,我也跟你去,憑我朱成龍的本事,抵擋個三二十人是不成問題的。”
依承天忙道:
“不,你夫妻二人送我來,那已經是幫了大忙,再說你上有老母在堂,犯不著同跟我去冒險。”
朱成龍道:
“也好,我夫妻就在這兒等候,只等你救出那母女二人,我們才離開。”
於是,小船“咚”的一聲頂上一塊岩石,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相繼躍身上岸。
那于飛鴻終是比依承天稍大,這時她主動的一打手勢,二人立刻朝向一處山坳奔去。
也許前一晚受了于飛鴻的影響,這夜的西山黑龍幫似是已加強戒備,山道上不時會走過小隊巡邏的。
攀過一處絕壁,前面只見一大片房舍,有高樓,有耳廂,一道道院子有迴廊,每道院門有著兩盞掛燈,黑暗中望過去甚為分明。
依承天手指一處樹林,一旁的于飛鴻遂點點頭,兩個人夜鳥投林般的幾個起落,人已竄入林中。
依承天找了一處有利地勢,擰身登上一株大樹,于飛鴻隨後也上了樹,她低聲在依承天耳邊道: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真的已具上乘武功了。”
依承天回眸望向于飛鴻,道:
“於小姐,你本不該來的,因為我不敢確信一旦見到依夫人母女,她們是否會跟我們離去。”
于飛鴻道:
“既有這層顧慮,不如我替你暗中察看四周,你也好放心大膽的去救出依夫人。”
依承天一想,道:
“這樣最好不過。”他四下一望又道:“我先走一步,你再隨後跟上。”
一條黑影,幽靈似的閃出林外,只兩個起落已到了一道高牆下,擰身上躍,黑影已越過牆頭落在那第一道大院子內,院子內栽滿了花卉,這時雖在夜暗,但有著各種花香傳來,令人神怡不已。
不旋踵間,又見一條黑影落入院子裡,立刻也隱在花叢中。
這-前一後兩個人影,剎時又聚在一起,就在二人一陣商議中,只見先落院子的那黑影,躍身落在迴廊上,慢慢向前面一處燈亮處掩過去。
漸漸的,他似是精神一振,錯步騰身來到一處窗下面,室內正燃著燈,那黑影隔窗往裡面望,只見室內正有幾個人在賭呢。
當然,這黑影正就是依承天,他隔著窗子往裡面一看,立刻暗中竊笑,南方人也會賭寶盒,只要押上賭寶,掀開寶盒看單雙,恁誰都會賭上幾把。
就在這時候,突聽其中一人道:
“該誰巡夜了?三更到了呢!”
早聽得另三人中一人道:
“昨晚一仗我們大獲全勝,焦山那面就算想找來,也得個六七日的,再賭幾把我們就走。”
早聽那人道:
“什麼時候皆好賭,誤了差事可是要掉頭的,你們不去巡邏,出了事情別後悔。”
另一人冷言一句,道:
“輸了銀子總是不願意走的。”
於是,就見三人憤憤的提刀向外走,邊沉聲道:
“歇上一陣子,也許運氣會好些,走,幹正事去。”
依承天忙著閃向附近一處暗影中,只見三人已拉開那間廂門往前面大門口走去。
三個人剛走出大門,臺階才走了一半,對面山石上正站了個人,三人一驚,沉聲問:
“什麼人?”
大石上的人未開口,卻雙手叉腰的望向天空,一副出塵脫俗的灑脫模樣。
三個人手中鋼刀一揮,剎時到了大石下面,其中一人沉聲喝道:
“敢情半夜三更,噩夢方醒,睡不著覺才來這兒吹涼風的吧!”
大石上那人冷然一笑,道:
“各位,我是來給各位送賭本的。”說著,手掌一伸,銀芒閃閃,光景正是兩錠銀子。
三個人彼此對望一眼,中間那人刀一指,道:
“你若不是人,八成準是財神爺了。”
石上人一聲輕笑,道:
“我當然不是財神爺,更不是專程來給各位送銀子,只是我在打聽件事情,如果各位合作,銀子就是各位的了。”
那人一怔,道:
“原來你並不是我們西山黑龍幫的人。”
那人道:
“我不是,但我卻對各位沒有惡意,當然,如果各位不合作,那就另當別論了。”就在他的話聲中,突然騰空而起,空中一個空心跟斗,他人已落在三人的後路站定。
三人一驚之下,正欲舉刀掄砍,早見那人伸手一攔,道:
“如果我是各位,必不會盲動,因為動武的結果吃虧的是你們。”
中間那人伸手一攔,沉聲道:
“他說的不差,我三人絕不是他對手。”那人似是個小頭目,他走前一步,似要看清那人,道:
“朋友,你是如何來到西山的?”
那人搖頭道:
“一樣的米麵,各人的手段,這你就是多問了。”
那小頭目一怔,隨即又問:
“你朋友想知道什麼?”
那人當即一字字的道:
“遠從焦山飛龍寨被你們幫主擄來的依夫人母女二人,她們被關在何處?”邊說著,手中托起那兩錠白花花的銀子,敢情只要對方一說出口,銀子就立刻照付了。
早聽得那小頭目問道:
“你是焦山來的?”
依承天搖頭道:
“不是。”
小頭目又道:
“那你是……”
那人似已不耐的道:
“閒話少說,我只要知道依夫人下落。”
小頭目正自猶豫,一旁一人低聲道:
“他既不是焦山來的,跟他實說有什麼關係?”
那小頭目道:
“當真見了銀子不要命?”
對面那人哈哈一笑,道:
“各位儘管放心,只要各位說出實情,我絕不會說是你三人對我說的。”
那小頭目一想,道:
“今夜我三人全是輸家,為了你那點銀子,硬著頭皮實對你說,那依家母女二人早就不在西山黑龍幫了。”
依承天大驚,沉聲道:
“你們在說瞎話。”
就在這時候,突見一條黑影騰身落在現場,只聽是個女子聲音道:
“依兄弟,他們顯然是在說謊。”
是的,來人正是于飛鴻,她在暗中聽的十分清楚,這時她再也忍不住的躍出來。
于飛鴻的出現,使得小頭目三人俱大吃一驚,那小頭目驚異的道:
“你沒有死在太湖?”
另一個也質問依承天,道:
“你竟還說自己不是焦山來的,真可惡!”
“嗖”的一聲,于飛鴻已拔出尖刀來,卻被依承天伸手攔住,道:
“何必一定殺人的,且等我再問清楚。”
小頭目怒道:
“已經告訴你實情,你還要怎麼問?”
依承天道:
“只把事情問清楚,銀子還是各位的,而目也決不會連累各位。”
小頭目怒道:
“你已經連累到我們了,因為她是飛龍寨的人。”
依承天忙一笑,對那頭目道:
“各位儘可放百二十個心,連她也不會說出是各位把這消息傳出去的。”
小頭目望望四周,道:
“依家母女確已不在西山久矣,再有幾月就快兩年了。”
他似是在追憶著往事一般,緩緩道:“記得那晚來了三個白髮老者,三個人真厲害,他們先是各處放火,然後硬是把依氏母女救走,至今一些消息也沒有,黑龍幫因為丟不起這個人,所以密而不宣至今。”
依承天早已心頭大震——
于飛鴻道:
“必是周全他們三人。”
突然,小頭目三人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各自不由的伸手去擋,卻不料手掌一緊,各握了一塊銀子,三人這才回頭看去,黑暗中哪還有依承天的影子,連那于飛鴻也只是稍見即逝在一片荒林中了。
三個人手握銀子,那小頭目立刻把銀子往懷裡一塞,遂高聲狂叫起來:
“抓姦細呀!抓姦細呀!”
一旁的另兩人早一驚,道:
“怎的叫起來了?”
那小頭目罵道:
“你二人真是蠢豬,我們這麼一叫,總堂即使抓不到人,也會對我們的負責盡職加以獎賞,為何平白放棄?”
經他這麼一說,三個人立刻齊聲大叫起來。
不旋踵間,只見一個細高個子手中握著一對短叉,當先衝出來,迎著三人沉聲問:
“奸細在哪裡?”
小頭目忙指向一片矮林,道:
“是兩個,朝那個方向逃去了,總管可得快追。”
是的,這人正是黑龍幫總堂的總管,“浪裡飛鯊”水滔。
今夜他是總堂總值,聞聲急急自大宅中衝過來。
那水滔上次與霍大光一戰而傷了肩骨,休養半年才好,如今聽說來了奸細,他已奮不顧身的迫下去了。
那小頭目三人正欲隨後追去,只聽得身後一聲厲吼:
“站住!”
三人一聽,就知道來了石冠軍。
小頭目回身忙施禮,早聽得石冠軍厲喝道:
“奸細呢?”
小頭目遙指一片矮林道:
“少幫主,夜暗下看不真切,似乎就是昨日夜裡跳入太湖裡的那女子。”
石冠軍一聽狂叫一聲:
“叫人備快船,這次捉活的。”
那頭目忙應一聲,領著另外兩人急急往湖灣跑去。
石冠軍更是未曾稍留,立刻往矮林中衝過去。
這時候早又從黑龍幫總堂口衝出二三十人,全都是手持火把與鋼刀,黑夜間望過去宛似一條火龍。
那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認準方向,直往山崖下躍下,他二人才過了那片矮林,已聽得那三人狂叫“捉奸細!”。
依承天指著湖岸對於飛鴻道:
“朱兄小船在哪兒呢!”
于飛鴻點點頭,道: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二人一徑落在岸邊,山岩邊只見朱大嫂低聲道:
“快上船了。”
朱成龍更是施力把船頂住岸,邊沉聲問道:
“怎的不見你救的人呢?如果有必要,我夫妻願助你兄弟再殺上黑龍幫,怕他們什麼!”
依承天人已登上船,只是搖頭道:
“事情有了變化,我們白來一趟了。”
便在這時候,于飛鴻也已躍上船,邊指著後面道:
“你們看,那黑影來的可真快。”
依承天忙叫朱成龍搖船,那朱成龍仍然忿忿的道:
“沒得一場好殺,真是便宜他們了。”
小船剎時搖出十幾丈遠,夜岸上只見前後兩條人影正在跳著腳大罵,但旋即二人又向湖灣那面飛一般的跑去。
依承天道:
“本可與之交手,但想起朱兄是在這太湖營生,黑龍幫勢力又大,招惹他們必然一身麻煩,是兄弟我所不願的事,還是早走的好。”
朱成龍忿然的道:
“兄弟你儘管打聽,小橫山的朱成龍怕誰來著!”
朱大嫂也咬牙道:
“黑龍幫橫行在太湖許多年,若不是高堂老母在,我夫妻二人早找他們拼命。”
依承天知道這夫妻二人乃江湖俠義之人,心中也是佩服。
這時朱成龍夫妻二人對著站在船尾,船的另一邊也吊起另一小木櫓,二人各搖一支,小船已似箭一般的向黑暗的湖上疾駛而去。
突然間,西山那個大水灣中疾快的駛出一艘兩脆快船,船上火把高舉,從那高燈低亮中,船上人影幢幢,吆喝之聲此起彼落,光景是在搶著拉帆呢。
這夜的風算是強勁的,雙桅上的帆才扯起一半,那快船已是去勢如箭,直往湖心追去。
本來朱成龍夫妻二人搖船十分的快捷,只是在小船成九十度轉向小橫山時候,正遇上頂風,加上小船搖起來“吱呀吱呀”的聲音十分尖銳,早被黑龍幫的快船聽得,立刻高聲喝叫著追來。
那頂風的雙桅快船在盯住朱成龍的小船以後,只是幾個“之”字轉彎,已快追上小船。
依承天見黑龍幫的快船來的快,不由對一旁的于飛鴻苦笑,道:
“看來真的免不了一場拼鬥了。”
朱成龍早沉聲,道:
“兄弟你別怕,今日我可未喝酒,且看我夫妻如何收拾他們這群王八蛋。”
朱大嫂也拋去手中木櫓,抓起一對短叉,道:
“當家的,別瞎耗力氣了,抄傢伙準備殺了。”
朱成龍也丟去木櫓,從一旁抄起一對分水刺,只見他的這對分水刺十分特別,各長不過尺半,刀尖而寬,看起來又似鑿子一般樣,更像是錐子。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大船對準小船,快不可言的撞上來,且聽得大船上的人高聲罵道:
“對準了撞上去!”
就在這聲喝叫中,小船上四人抬頭望,猶似泰山壓頂一般,那快船船頭宛如獅口吞小兔般的壓下來。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不等大船壓中小船,早斷喝一聲,二人已落在衝過來的快船上面。
緊接著就聽得一陣剝剝聲,小船已在大船的撞壓下,翻了個身即在水面上,朱成龍與他老婆已不見影蹤。
依承天見朱成龍大妻為自己的事而遇難,心中一陣難過,他幾乎眼淚奪眶而出。
便在這時候,只見那石冠軍與水滔二人,各自握著兵刃,在二十幾個壯漢的簇擁下已把二人圍在船頭。
那石冠軍一見果真是焦山飛龍寨的“小燕子”于飛鴻,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道:
“昨夜你的死期未到,閻王老子又把你送回陽間來多活一日,今夜卻又把你送到石大爺面前,你以為還有逃生機會?”
于飛鴻哈哈道:
“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昨夜你仗著人多取勝而逃過一劫,今夜你仍然仗著人多,但已沒有那種機會了。”
石冠軍虯髯短髭一摸,哈哈狂笑,道:
“好狂的臭丫頭,我問你,寅夜上西山,敢情有什麼企圖不成?”
依承天卻淡然一笑,道:
“找上西山的是我,而企圖只有一個。”
石冠軍望望水滔,二人對望一眼,那水滔一咧大嘴巴,戟指依承天道:
“你是誰,聽起來一口娃娃腔,八成胎毛尚未脫盡吧。”
依承天搓搓雙手,道:
“你問我是誰,其實我名不見經傳,今夜上西山,發覺自己受騙,所以我們好來好去,不傷和氣的退走,不料還是被你們追上,且又撞翻了我們的小船。”
石冠軍怒道:
“娃兒,你把西山黑龍幫當成遊樂場,要來就來,想去就去,我問你,你的企圖又是什麼?”
依承天道:
“找那依夫人母女,可是她母女卻早就不在這西山了。”
石冠軍一怔,道:
“是誰告訴你的?”
依承天道:
“難道你能否認?”
石冠軍一掄手中尖刀,吼道:
“這麼說來,你們今夜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