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的腳程不能說不夠快。
第三天晌午,抵達了最近的出海處。那是個小小的村落、漁村。
濱海廿餘人家,遠望,海天一線,浪花翻動,近望,艘艘漁船停泊在海灣裡。
也許是正晌午,漁村裡靜悄悄的,看不見人。
群豪在離村不遠的樹蔭下,略微休息了一下,霍天翔道;“現在要做的就是租船了。”
呼延烈道:“跟漁民們談談,不會有問題的。”
蒲天義道:“教主,‘離魂島’離這兒多遠,船行要多久?”
呼延烈道:“船小,受風浪影響,可能要慢一點,恐怕要四個時辰上下。”
冷超叫道:“天,要那麼久,這種小船,能在海里行駛麼?”
呼延烈道:“這種漁船是近海漁船,走得遠-點,可能要擔點風險,不過只要不碰見風浪,就不會有大礙。”
魏君仁道:“那麼,今天會有風浪的樣子?”
金無垢道:“不會,天高氣爽,不像有風浪的樣子。”
蒲天義笑道:“這,金姑娘是行家,”
霍天翔道:“那麼咱們去跟他們商量商量租船吧。”
一行人起身往村中行去。
進入村口,仍不見人,卻見家家戶戶關著門,門口都插著香,每一戶門口都有裊裊上升的香菸。
冷超道;“怪不得沒人出海,看樣子這村子裡今兒個是有什麼事兒。”
正說話間,只見一名中年人從前面不遠一個拐角處拐了過來,看裝束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是這個小漁村的漁民。
那漁民看見李燕豪等微一怔,腳下也為之頓了一頓,旋即又走了過來。
冷超道;“正好,我來跟他談談。”
他要迎向前去,蒲天義伸手攔住了,道:“我去吧。”搶前一步迎了過去。
那漁民一見蒲天義迎著他走了過來,臉色微一變,頭一低,腳下改變方向,竟然要拐往別處去。
蒲天義心中生疑,口中忙道:“老弟臺,請等一等。”
嘴裡說著,腳下加快速度走了過去,攔住了那個漁民。
那漁民面有驚色,腳下退了兩步,道:“你,你要幹什麼?”
蒲天義只當是樸實漁民,害怕生人,當即一抱拳,含笑說道,“這位老弟,我們是過路的,只是想跟你打聽件事。”
那漁民入目蒲天義的態度,再一聽是過路的,神色果然好了一點,臉上驚容稍退,囁嚅地道:“你,你要打聽什麼?”
“我想打聽一下,這兒有沒有船出租?”
那漁民剛好一笑,一聽這句話,臉色陡然又是一變,搖頭道:“沒有。”轉身要走。
“老弟——”蒲天義伸手要攔。
那漁民竟像蒲天義的手有毒似的,一哆嗦,拔腿狂奔而去。
此刻李燕豪等已來到近前,冷超濃眉一掀,邁步要追,蒲天義伸手攔住了他。
那漁民一轉眼就跑得不見了。
冷超詫聲叫道:“這是什麼意思,又是怎麼回事?”
蒲天義轉望李燕豪跟霜天翔,道:“少俠、霍大俠,情形不對。”
霍天翔道:“好像他們怕提租船,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李燕豪道:“總得找個人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蒲天義道:“家家戶戶關著門,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又嚇跑了,上哪兒再找人去。”
冷超道;“既是關著門,總是躲在家裡,敲他們的門去,我不信找不出一個人來。”
蒲天義道:“怎麼能這樣,剛才不讓你出頭就是為這。”
冷超道:“那怎麼辦,咱們既沒招他們,又沒惹他們,幹嘛跟咱們這樣啊,難道說咱們能挨家挨戶求他們開門不成。”
霍天翔道:“冷三哥久走江湖,怎麼會連這都不知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俗習慣,或許今天正碰上他們當地的什麼日子,咱們若不入境先問俗,觸犯了他們的忌諱,就別想租船了。”
魏君仁道:“恐怕讓霍大俠說著了,此刻家家戶戶門口都插著香,而且那個人又是很害怕的樣子。”
冷超道:“有什麼好怕,咱們又不是強盜。”
蒲天義翻了他一眼,冷然道:“咱們要是強盜倒好辦了。”
頓了頓道:“霍大俠您看……”
冷超突地兩眼一睜道:“我有辦法了。”他轉身要走。
蒲天義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道:“老三,你幹什麼去?”
“敲門啊。”
“你怎麼……”
“幫主,您放心,我保證和和氣氣,不動粗的,而且保證能讓他們開門,行吧?”
崔天翔道:“幫主,既是這樣,咱們就等著冷三哥的吧。”
蒲天義鬆了手。
冷超大步走向最近一戶民宅,到了門口,他舉手敲門,叫道:“開門哪,我們是縣城衙門裡來的。”
大家頓時恍然大悟,忍不住都笑了。
霍天翔道:“冷三哥可真是粗中有細啊。”
小百姓什麼都不怕,就怕官,尤其是這種偏遠地方的升斗小民,冷超這一招是用對了。
只一轉眼下夫,門裡有了動靜,先是有對眼眯在門縫裡往外看了看,冷超馬上又加了一句:“看什麼,縣城衙門裡來的,開門。”
果然,門應聲開了,門裡站著個漁民打扮的中年漢子,滿臉的驚恐強笑,衝著冷超直哈腰。
冷超一招手道:“出來說話。”轉身走了回來。
那漁民遲疑了一下,畏畏縮縮跟了過來。
冷超一指霍天翔道:“這是我們頭兒,要問你話,你可要有一句謊一句啊。”
那漁民畏縮地點著頭;“是,是。”
群豪都能覺察到,這時候,家家戶戶的門縫裡,都有眼睛往外偷看著。
霍天翔臉上堆起了笑,向著那漁民說;“你不要害怕,我們不會為難你的,問你幾句話就讓你回去。”
“是,是。”
“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我姓王,叫王老實。”
“嗯,你的確一臉老實相,應該是個老實人。”霍天翔煞有其事,他是不能不幫冷超演這出戏。
話鋒微頓,霍天翔接著又問道:“你們這兒今天沒人出海打魚,家家戶戶都關著門,門口還插著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那漁民臉色變了變,沒說話。
冷超幫了腔:“你叫王老實,可要說老實話啊。”
這些老實人就吃冷超這一套。
那漁民忙道:“是,是,是我們村子昨天晚上出了事。”
冷超冷冷道:“出了什麼事了?”
“昨天晚上村子裡的狗直叫,可是隻叫了幾聲就不叫了,今天早上起來一看,狗都死了,漁船也少了一條,一定是龍王爺生了氣,所以我們沒人敢再出海了。”
原來如此啊,誰心裡都多少明白是怎麼回事。
九成九,是哈三從這兒偷了一條漁船出海了。
群豪互望一眼,李燕豪道:“你們怎麼知道是龍王爺生氣了呢?”
“要不怎麼會狗都死了,船少了一條呢,那是龍王爺認為我們打的魚太多了,派蝦兵蟹將上岸來把我們的船弄走一條警告警告,讓狗看見了,狗一咬,蝦兵蟹將把狗都弄死了。”
荒唐、無稽,大夥兒都想笑,可都忍住了。
荒唐歸荒唐,無稽歸無稽,可是鄉下人偏偏信這個,這麼一來也麻煩了,誰還敢再出海呢?
非把這件事弄清楚不可,要不然就絕去不了離魂島。
當然,不一定只有這兒才有船,可是別的出海處又在什麼地方,又要跑多遠,耽擱多少時間。
霍天翔道:“死的那些狗呢?”
那漁民道:“埋了。”
霍天翔眉鋒微皺,道:“你們這兒有地保,或者是有村長麼?”
“沒有。”
到底是濱海的偏僻小村落,連地保、村長都沒有。
霍天翔眉鋒又皺深了三分,道:“總該有個主事的,你們這兒,要是一旦有什麼事兒,大家聽誰的?”
“聽郝老爹的。”
“郝老爹?”
“在我們村子裡,郝老爹年紀最大,年輕的時候上省城去過,見的、懂的都比我們多。”
敢情是位德高望重、見多識廣的“鄉紳”。
霍天翔眉鋒微舒,道:“好極了,我們要見見這位郝老爹,他住在哪兒,勞你駕帶我們去一趟。”
那漁民拍手往村裡一指,道:“就在那邊,你們請跟我來。”他轉身前行而去。
霍天翔向大夥兒施個眼色,一起跟了過去。
剛走沒兩步,只見迎面走來個老者,這老者約摸五旬上下年紀,也是一身漁民打扮,但看起來跟眼前這個漁民,以及剛才頭一次碰見的那個漁民,在神態舉止上都顯著的不同。
兩個漁民,一副沒過世面的小家子氣,而這老者,卻是穩健、從容,一派大家氣度,簡直就不像是屬於這個漁村的人,只聽那漁民道:“郝老爹來了。”
霍天翔、李燕豪、蒲天義、冷超等這些人何許人,一眼就看出這老者,與眾不同,幾十道目光馬上就盯上了這名老者。
老者自然也看見了霍天翔等,微微一怔之後,急步迎了過來,一拱手道:“小老兒姓郝,是這漁村的居民,諸位是……”
那漁民搶著說道:“郝老爹,這些爺是縣城衙門裡來的。”
“呃!”郝老爹一雙老眼打量了群豪一下,道:“諸位是縣城衙門裡的差爺?”
霍天翔微微一搖頭道:“不是。”
郝老爹跟漁民都一怔,那漁民急道:“你們剛才不是說你們是縣城衙門裡來的嗎?”
霍天翔笑了笑,望著郝老爹道:“我們沒有意思騙人,但是老人家清楚貴寶地的情形,我們若是不這麼說,實在很難叫開門找那一位出來說話。”
郝老爹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今天我們村子裡是有事……”
霍天翔截口道:“貴寶地發生事大哥已經全告訴我們了,老人家應該不會相信那種說法。”
郝老爹疑惑地看了霍天翔一眼,道:“我相信不相信有什麼關係?”
“關係自然很大,要不然我們也不會來找老人家了。”
郝老爹更加疑惑地“哦!”了一聲。
霍天翔道:“我們想租幾條船出海去,要是不先破除這種說法,我們絕難租到船。”
那漁民臉色一變,往後退了兩步。
郝老爹不愧見過世面,倒是能鎮定:“諸位要租幾條船出海去,幹什麼?”
“追那殺死守夜犬隻、偷取漁船逃往海上那人。”
郝老爹臉色陡地一變,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那漁民叫道:“你們別胡說,那明明是龍正爺……”
郝老爹伸手攔住了那漁民,道:“諸位原諒,短時間內諸位恐怕很難從這個村子裡租到船,我看諸位還是往別處去租吧。”
“老人家這話……”
“我們不管那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那些狗是龍王爺殺的,而且丟的船也是龍王爺拖去的。”
“這麼說,老人家你也相信那種說法?”
“我人住在這個漁村裡,不能不信。”
“老人家——”
“這位,你不要再說什麼了,這些船都是些小漁船,經不起遠海的風浪,沒有人敢划船送你們出海。”
“那不要緊,我們自己操舟,租金照付。”
“錢對這兒的人沒什麼大用,漁船才能養活一家老小,漁船才是他們的性命,他們不願意自己的漁船有任何損壞。”
霍天翔道;“這一點我清楚,但是我更明白,老人家你可以幫我們解決這個難題,只要老人家你說一句,他們會相信,也會聽從。”
郝老爹一搖頭道:“諸位原諒,這個忙我幫不上,也不能輕易說這句話。”
冷超叫道:“老頭兒——”
蒲天義伸手一攔道:“三弟,不可無禮。”
冷超叫道:“幫主,您別怪我,是他……”
霍天翔截口說道:“老人家必然有不願意幫忙的理由?”
“我是這個村子的人,我不能不衛護這個村子人的利益。”
“若是老人家不答應幫這個忙,十足會為這個漁村帶來無窮的禍患。”
“呃,是嗎?”
“我們要追的,是個江湖敗類,此人若不加除滅,他有可能為害任何一個地方。”
“可是這個漁村的人——”
李燕豪突然開口說道:“郝老人家,你見過那些被打死的狗嗎?”
郝老爹一點頭道:“自然見過。”
李燕豪道;“那麼恕我直言,郝老人家一定知道,那些狗並不是死於什麼蝦兵蟹將之手,而是被人以重手法擊斃的,是不是?”
這是每個人都想說的活,因為誰都看得出,這位郝老爹不是個尋常人物,儘管他是一身漁民裝束,但卻不是地道的漁民,很可能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人物。
但是現在這句話,卻讓李燕豪直言不諱的搶了先。
郝老爹臉色一變,但在一剎那間又恢復了正常,搖頭道:“這位老弟臺原諒,小老兒不懂得什麼叫重手法。”
李燕豪笑笑道:“郝老人家,我無意揭露人的隱私,任何人,只要他有不願人知道的事,就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但是這件事關係著我們能不能順利追上我們要追的人,更關係著整個武林的禍福,甚至所有漢族世胄、先朝忠義遺民的安危,我就不能不求老人家你幫我們一個忙了,老人家你這句話是欲蓋彌彰,重手法就是出手很重的意思,並不一定非指武功不可,郝老人家你怎麼說不懂?”
郝老爹目光凝注,道:“別的我不問,只問老弟臺,你這漢族世胄、先朝忠義遺民的安危,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求老人家幫忙,必須待老人家以誠,我們追的那個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滿虜大內的一個大鷹犬。”
郝老爹臉色一變道:“老弟臺是說,若是讓那人逃出手去,他會採取報復?”
“可以這麼說,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奪走了我一樣東西,這東西若是掌握在他手裡,他可以輕易殘害我漢族世胄、先朝忠義遺民。”
“呃,什麼東西這麼要緊?”
“老人家你應該聽說過‘虎符劍令’。”
郝老爹臉色人變,兩眼猛睜,一雙精芒四射的目光,直逼李燕豪:“你,你說‘虎符劍令’是你的?”
李燕豪道:“不錯,我是‘虎符劍令’傳人,但卻沒能盡到維護‘虎符劍令’的職責,罪該萬死。”
郝老爹倏地退後一步,像是要幹什麼,但是突然他又停住了,疑注李燕豪道:“你是‘虎符劍令’的傳人?”
李燕豪指指霍天翔、蒲天義等,道:“這位是當世第一家主人,霍天翔霍大俠,這位是窮家幫蒲天義幫主、總護法冷超冷老、魏君仁魏堂主,還有金家船幫的金無垢金姑娘,由他們幾位來證明,應該能取信於老人家了。”
李燕豪這一報名,郝老爹聽得臉色連變,容得李燕豪把話說完,他立即叫道:“原來都是當今世上的頂尖人物,我是久仰又久仰;了,只恨一向福薄緣淺,更恨如今有眼無珠,諸位該早說,該早說啊,郝雨臣見過諸位。”當即恭謹抱拳、躬身一禮。
群豪連忙答禮。
蒲天義道:“莫非,郝老爹是歸隱多年的五湖神龍?”
“不敢,蒲幫主,正是那條老泥鰍。”
冷超叫道:“好傢伙,五湖神龍,原來是你啊。”
蒲天義慨嘆搖頭:“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這世界說人夠大,說小也太小了點兒,想當年‘五湖神龍’於騰躍縱橫之餘,首尾俱都突然不見,前幾天還有人提起來,沒想到這條龍竟讓咱們在這兒碰上了。”
魏君仁道:“想必是五湖太小,神龍轉而要縱橫四海了。”
五湖神龍郝雨臣道:“慚愧,慚愧,說來話長,這不要緊,要緊的是如今郝雨臣既知是諸位駕臨,又知道是這麼一回事,說什麼也要給諸位弄幾條船不可,只不知諸位追的究竟是……”
霍天翔道:“郝老一定知道這個人,哈家的老三,哈三。”
郝雨臣一怔,勃然色變:“弄了半天,原來是他,原來是他從這兒出了海,早知道如今他已是喪家之犬,我……”
一頓續道:“諸位也許不知道,我之所以從武林中躲到這兒來,就跟哈三這廝有大關聯。”
“呃!”群豪均感詫異,不約而同的都“哦”了一聲。
“這些咱們慢慢再說。”
郝雨臣接著又道:“現在先弄幾條船追哈三要緊,委屈諸位在這兒等一等,我去去馬上就來。”
轉向那漁民道:“去跟大夥兒說,我有要緊事召集大夥兒在三官廟見面。”
那漁民答應一聲,匆匆的走了。
郝雨臣一抱拳,也快步而去。
望著郝雨臣不見,霍天翔道:“沒想到燕豪這一招還真靈,早知道早告訴他,不就早解決了嗎。”
蒲天義頻頻搖頭,直說:“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他。”
李燕豪道:“姨父,蒲邦主,老一輩的我不熟,這位五湖神龍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物?”
霍天翔道:“你聽說過魚殼這個人吧?”
“聽說過,此人水裡功夫了得,據說能在水底伏上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是個獨-無二的奇人。”
霍天翔點頭道:“魚殼稱得上是個奇人,但卻不是獨一無二的,五湖神龍的水裡能耐,較諸魚殼毫不遜色,但由於魚殼當年謀刺過虜主,所以名氣比五湖神龍大一點。”
蒲天義道:“霍大俠說得不錯,其實,論水裡功夫,五湖神龍跟魚殼不相上下,但若論起陸上的武功,魚殼恐怕還要比這位五湖神龍略遜一籌呢。”
冷超道:“怎麼說他的退隱跟哈三有關呢?”
蒲天義道:“那誰知道,這要問五湖神龍自己了,不過以我看,絕脫不出迫害兩個字。”
冷超道:“幫主的意思是說,五湖神龍早年的退隱,是出自哈三的迫害?”
“我只是這麼推測,哈三對咱們這些人,還會有什麼好的。”
大家正談論著五湖神龍,五湖神龍來了,近前一抱拳道:“幸不辱命,我擅做主張要他們撥了五條船。”
冷超道:“夠了,足夠了。”
李燕豪道:“多謝郝老了。”
“少俠這是打郝雨臣的臉,郝雨臣雖是武林末流,略略還懂些民族大義,要是連這種事都裝聾作啞,我還算人嗎,慚愧只慚愧早年沒想通,自武林中逃避躲到了這兒來,如今總算老天爺見憐,給了我這麼一個贖罪的機會。”
霍天翔道:“郝老,船在哪兒?”
“就在海灣裡。”
“遲一步不如早一步,咱們邊走邊聊吧。”
一行人由郝雨臣帶路,快步走向海灣。
郝雨臣道:“少俠,哈三出了海,他能逃到哪兒去?”
李燕豪當即為郝雨臣介紹了呼延烈,並把離魂島的事,概略地說了一遍。
靜靜聽畢,郝雨臣道:“原來如此,我還不知道有個‘離魂島’呢,只曾經聽過一個出海回來的漁民說,東北方几十里外有個小島,不知道是不是就是……”
呼延烈道:“方向對,遠近也差不多,恐怕他所見到的就是離魂島了。”
說話間一行人已抵海灣,只見五條漁船分別靜靜地靠岸停泊,五個中年漁民垂手站在岸邊。
郝雨臣一指道:“就是這五條船,我怕諸位不擅操舟,特地請了五個操舟高手來幫忙。”
李燕豪迎過去抱拳道:“真是太麻煩五位了。”
那五個中年漁民手足無措,臉脹得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郝雨臣道:“諸位別跟他們客氣了,他們都絕少跟外界來往,不擅應對,咱們分批上船吧。”
霍天翔道:“聽口氣,郝老也要一塊兒去?”
郝雨臣道:“應該為匡復大業盡些心力了,再說哈三欠我一筆債,正好藉這機會打落水狗,跟他算上一算。”
霍天翔道:“水上行船,不比陸地,大海尤其險惡,正想請郝老一起去呢。”
“好說,我是求之不得,咱們上船吧。”
於是,一行人分批上了船,李燕豪、金無垢、霍天翔、郝雨臣、蒲天義正好坐一條船,一聲令下,五名漁民搖槽如飛,把船搖出了海灣,直向大海中駛去。
五個人分兩排對坐,郝雨臣道;“諸位之中有誰不慣搖晃的嗎?”
幾個人互望一眼,霍天翔道,“還有,郝老,這條水路好走麼?”
“還算好。”郝雨臣道:“不過這個水域裡常有吃人鯊出沒,諸位最好小心一點。”
蒲天義道:“我聽說過吃人鯊,那麼厲害麼?”
“我無意危言聳聽,吃人鯊是海里最兇惡、又霸道的東西,一聞見味兒,尤其是血味兒,它就會成群湧至,別的什麼都不去管了,若是它被激起了性子,連同伴的屍體都不放過,不到剩副骨架子不罷休。”
冷超道:“郝老經常出海麼?”
“倒不是經常出海,只是對水裡功夫不敢放下,生怕有一天還派得上用場,果然,現在可不就派上用場了。”
冷超道:“郝老既沒放下水裡功夫,那自然得經常下水練習,難道郝老你不怕食人鯊?”
“不怕,水上討生活的人沒有什麼怕不怕的,不過他們比常人精水性,有辦法制它罷了。”
“有什麼辦法,郝老可否當面傳授一下?”
郝雨臣道:“說什麼當面傳授,不過仗著比別人好點兒的水性,用分水刺捕殺它罷了,可是捕殺一條食人鯊之後,就得馬上離水上船或上岸。”
“怎麼?”
“食人鯊鼻子極靈,幾里外就能聞見血腥味兒,一來就是一大群,誰敵得了啊。”
冷超道:“不到海上來,那懂這一套,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蒲天義道:“郝老,你又是跟哈三怎麼結了仇?”
郝雨臣道,“說來話長了,諸位知道魚殼吧?”
霍天翔道:“剛才我們還談起呢。”
“那麼諸位一定還記得,當年魚殼謀刺虜主的事。”
冷超拍一下手笑道:“適才談的也就是這件事。”
“當年魚殼謀刺虜主未成,惹下了滔天大禍,犯下了滔天大罪,為了對付魚殼,哈三派人找上了我,威逼利誘兼施,非讓我上‘獨山湖’擒魚殼歸案不可……”
蒲天義道:“他們找錯人了。”
“是啊,這種事我怎麼能幹,我不幹,哈三竟指我私通魚殼謀叛,要抄我的家,拿我去頂罪,我自忖胳膊別不過大腿,忍下這口氣,攜家小避來了這偏僻海濱,我那獨女水土不服,得病夭折,老妻一併跟著去世,這不都是哈三害的麼,我自然要把這筆帳記在他頭上。”
冷超一點頭道:“記得好,該記,哈三才是罪魁禍首。”
李燕豪道:“郝老放心,擒得哈三之後,我會讓他償還你這筆債的。”
“多謝少俠,郝家存歿俱感。”
“郝老言重了。”
五艘漁船,破浪前進,但見海連天,天連海,往後看,還能看見漁村,往前看,可只有一色的海天了。
眼前這些個人,除了有限的幾個人之外,誰也沒到海上來過,眼見這種情形,不免都有點緊張。
郝雨臣看出來了,道:“初次到海上來,誰也難免心驚膽戰,就連我這精於水性的,初次坐船出海,也硬是不敢下水,今天算好的,若是有大風浪,那才嚇人呢。”
幾個人都有點窘迫地笑了。
冷超道:“郝老,到離魂島要走多久?”
郝雨臣想了想道:“恐怕得半日工夫。”
“這半日工夫之內,不會遇上風浪吧?”
“不會,沒有起風的樣子。”
“天有不測風雲,但願別用在此時此地。”聽冷超這麼一說,幾個人忍不住又笑了。
往前望著望著,蒲天義突然皺眉說道:“咱們這樣去,島上不是老遠就看見咱們了麼?”
霍天翔道:“那是當然。”
蒲天義道:“倘若能神不知、鬼不覺,豈不更好。”
霍天翔道:“恐怕——”
郝雨臣道:“呼延教主久居離魂島,是不是?”
霍天翔改口道:“那是當然。”
“問問他,島上、海上什麼時候有霧?”
蒲天義兩眼-睜道:“對啊。”
冷超揚聲叫道:“呼延教主,島上海邊什麼時候有霧?”
只見呼延烈想了想,然後才揚聲答道:“大部分在早上。”
郝雨臣眉鋒微一皺道:“等得太久了,只有乘夜靠近了,”
冷超道:“乘夜?”
“雖然也得等,可總比等到明天早上好。”
霍天翔道:“船行是不是得減慢?”
“不急,等看見島再減慢吧,慢下來太早,怕諸位不習慣。”
說不習慣是好聽。
真的,這時候誰都巴不得趕快上陸地。
其實,真像郝雨臣說的,這是沒大風浪,要是遇上了大風浪,這幾位早慘了。
幾個人都笑了,笑得好窘。
霍天翔嘆道:“真是啊,不管陸地上再生龍活虎,如何了得,到了這兒可就完全施展不開了。”
冷超道:“今天我算是領略到水上的滋味了,到海上來一趟,那些大江河真不夠瞧的了。”
霍天翔道:“豈不聞海納百川,能容為大,就是這個道理啊。”
幾個人這麼說著話,李燕豪看看坐在身邊的金無垢,她倒是沒顯出什麼不安的神色,當下道:“姑娘過慣了水上生涯,是不是會好一點?”
金無垢掠了掠鬢邊的秀髮,微微一笑道:“你剛沒聽冷老說麼,到今天才知道海與江河有什麼不同。”顯然她也是有點怕啊。
李燕豪忍不住笑了。
大海上行船,沒有辦法知道船行的速度,只因為水連天、天連水,沒有任何一個顯著的目標,測出船行的快慢,只知道太陽偏西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一座山。
呼延烈立即前指叫道:“快到了,那就是島上的山。”
聽呼延烈這麼一說,大家不由精神一振。
冷超道;“老天爺,總算看見陸地上的東西了。”
霍天翔搖搖頭道:“真難為了郭家了。”
冷超道:“郭家,霍大俠是說……”
“我是說當年縱橫南海的‘南海王’郭玉龍。”
冷超恍悟地“呃”了一聲。
蒲天義道:“真的,當年的南海王郭玉龍,人家仗著八寶銅劍,率領千百戰艦,縱橫南海,傅、胡兩家為之側目,滿虜為之喪膽,人家是怎麼在海上來往的。”
郝雨臣道:“難得的是,郭家子弟,人人是陸地猛虎,海上蛟龍,魚殼跟我這點水性,在人家面前是太不夠看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忒謙了,郭玉龍固然是絕代英豪,郭家子弟固然個個了得,但若輪水性,他們是沒辦法跟老人家相提並論的。”
郝雨臣呵呵笑道:“少爺太抬愛了,太抬愛了。”
說著,郝雨臣打手勢示意,讓船速減慢,本來就不覺得船在往前走,現在更覺得船在上下飄蕩,根本沒動了。
這時候等的只是天黑了。
從上午到剛才,一直在水連天、天連水的情形下上下起伏,緊張之餘,大家都忘了,現在一看見離魂島,精神一經鬆弛,不免就想起來了,餓啦。
餓歸餓,可是大家誰都沒好意思說,匆忙登船,沒帶乾糧,很顯然的沒東西吃,嚷餓也是白嚷。
而就在這時候,郝雨臣說了話:“皇帝不差餓兵,搏殺之前,不能不填飽肚子,該吃飯了。”
幾個人聞言剛一怔,只見郝雨臣彎腰從船板下拖出個大布袋來。
打開布袋一看,天,吃的、喝的應有盡有,大餅、肉乾、鹹魚,外帶好幾革囊的飲水。
冷超大叫:“郝老,你這個朋友太值得交了。”
一嚷一動,弄得船猛一陣搖晃,嚇得冷超忙抓緊船沿沒敢再動。
再看別的船上,漁民們也拖出了大布袋,敢情每條船上都打點好吃喝了。
霍天翔道:“郝老真是太周到了,太周到了。”
“苦旱逢甘霖”,大家風捲殘雲般一陣吃喝,吃飽了,喝足了,天也黑了。
郝雨臣下令劃前靠近。
冷超摸著肚子道:“人是鐵,飯是鋼,行了,這下我能以一當百了。”
冷超嫉惡如仇,一向煞威怕人,誰見到他誰都會先怕三分,可是誰也沒想到,他也有詼諧、風趣、滑稽突梯的一面。
陸地上,看山跑死馬。
在海洋上,雖然早就看見離魂島上那座山了,而卻一直到約摸初更時分,才看見了這座島的全貌。
龐然大物,至少在現在眼前能看見的來說,它是龐然大物,它靜靜坐落在夜色中,像海洋中的一隻巨獸。
近島,浪小多了,幾條船聚在了一起。
郝雨臣問呼延烈道:“咱們從哪登岸?”
呼延烈抬手往左一指道:“那邊是片沙灘,容易靠船,容易登岸,但是容易登岸處防守必嚴——”
冷超道:“對,咱們還是改別處吧。”
呼延烈往右指:“那邊臨海是一片山崖,普通人勉強可以攀登,不過也要借重繩索、鋼釘,咱們攀登起來,應該可以容易些。”
眼下群豪無人不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自非普通人所能比擬。
郝雨臣回過頭來道:“少俠跟霍大俠的意思怎麼樣?”
李燕豪儘管執掌“虎符劍令”,領袖天下忠義豪雄,但霍天翔是他長輩,又是當世第一家的主人,他仍是事事尊重霍天翔:“姨父,您的意思是……”
“你看呢?”
霍天翔何許人,自也知道該怎麼做。
李燕豪道:“那咱們就從右邊山崖攀登上去。”
李燕豪的話就是決定,就是令諭,呼延烈一打手勢,帶著幾條船往右劃去。
很靜,大家沒一個人說話,只聽得見浪濤拍岸的聲音。
約摸一盞茶工夫船抵岸下,漁民們老於經驗,沒有靠得太近,隔差不多兩船距離停下。
這是對的,靠得太近,浪一打,把船碰在嵯峨嶙峋的岩石上,船非碎不可。
抬眼上望,崖高約十餘丈,有幾處凸凹,其他地方都一平如削,
呼延烈道:“諸位別看有可資借力之處,整塊岩石長年在水氣之中,已是長滿青苔,滑不留手,稍時上去的時候千萬小心。”
李燕豪道:“哈三既坐船來,必把船當作他唯一的退路,郝老精於水性,我想請郝老留在船上,繞島巡弋,斷哈三退路,防他再兔脫,郝老可願意?”
郝雨臣笑道:“雖然沒辦法上去搏殺,但這差事倒也相當重要,郝雨臣敢不從命。”
冷超道:“郝老可別學那華容道上的關公啊。”
郝雨臣笑道:“放心,哈三要走這條退路,我會生啖食肉,讓他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金無垢道:“郝老,留兩口給我。”
大家想笑,可都沒能笑出來。
突聽冷超道:“笨鳥先飛,我先上去探探路。”
他話聲一落,雙臂猛抖,在李燕豪一句“小心”聲中,一個身軀像只夜宿驚飛的巨鷹,沖天拔起。
冷超這一拔,足拔起三丈來高,看看力盡,只見他雙掌探住一塊凹處抓去。
只聽“噗!”地一聲,只聽冷超一聲輕“哎”,隨見冷超一個魁偉身軀落了下來。
郝雨臣道:“糟,滑了。”
群豪剛一驚,李燕豪一聲:“冷老小心。”
身軀陡然拔起,迎著冷超,雙手執住冷超的兩隻腳,輕喝:“起。”
冷超一個身軀一頓,隨即往上拔去。
李燕豪一個懸空跟頭落回船上,輕飄飄的,船連多晃一下都沒有。
“好!”群豪忍不住喝了一聲。
就在這時候,只聽“叭!”地一聲,碎石落下一陣,冷超的身軀已懸在了石壁上。
顯然這回冷超已把十指插入石中,吊住了身軀。
郝雨臣吁了一口氣:“只有這樣才行。”
話聲方落,冷超一個身軀已向上翻去,如是兩翻兩起,冷超的魁偉身軀已陷入崖頂不見。
緊接著,崖頂傳下了彈指聲。
浪濤拍岸,儘管嘩嘩之聲不絕於耳,但那彈指聲仍清晰可聞。
蒲天義道:“老三上去了,咱們走吧。”
霍天翔道:“我先走,諸位最好找著冷老插的指洞借力換氣。”
他竄了上去,順利地翻上了崖頂。
李燕豪轉望金無垢:“姑娘先上吧。”
他是準備在下頭照顧。
金無垢自然懂,報以深深一瞥,提一口氣抖動粉臂竄了上去。
望著金無垢隱入了崖頂,李燕豪方始暗籲一口氣。
接著,黑衣教的人,窮家幫的人,一個連一個的都上去了。
看看該上去的都上去了,李燕豪向著郝雨臣道:“委屈郝老了。”
一抱拳,騰身而起,找著冷超留下的指洞借力換氣,其實他借一次力就夠了,但是他借力的次數卻跟別人一樣。
只因為走在前頭的這些位,除了金無垢,都是武林中的前輩,
他不願在前輩面前炫露,儘管他無意炫露。
翻上崖頂,霍天翔等都在眼前。
冷超道:“都上來了,咱們奔賊窩去吧。”
李燕豪縱目四望,只見島上山巒起伏,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點燈光,除了遠近的海浪聲外,別的也聽不見一點聲音。
這座島有點懾人。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哈三該在什麼地方?”
呼延烈道:“難說,按理他該在‘白沙谷’。”
“白沙谷?”
“黑衣教聚會的地方。”
“怎麼走法?”
呼延烈回身擺手:“帶路。”
兩名黑衣教弟子快步而去。
呼延烈回望李燕豪道:“少俠,咱們走吧。”
“走!”
一聲“走!”群豪疾快地下了山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離魂島上像是沒有路了,所有走的地方,不是半人高的草地,就是密密的黑樹林,大家都銜枚疾走。
金無垢緊挨著李燕豪,眼前都是一流高手,好像只有李燕豪才值得她信賴,才能讓她覺得安全。
半個時辰以後,前面帶路的兩個黑衣教弟子停下來了。
群豪停在兩個黑衣教弟子的身邊,停身之處,是密林邊緣。
往外看,兩座插天峭壁,中間一條三尺來寬的縫隙。
冷超低聲道:“呼延教主,這兒是——”
呼延烈道:“白沙谷谷口。”
蒲天義道:“只這一處入口?”
“是的。”
霍天翔嘆道:“險勢天成,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可否先把谷中的形勢說一說?”
呼延烈道:“白沙谷成桶形,只有這一個出入口,四周都是插天峭壁,靠谷底有不少洞穴,洞洞相連,一如蟻穴——”
魏君仁道:“那不等於‘迷魂陣’麼?”
“可以這麼說,谷中是沙地,沙白如雪,故稱白沙谷。”
李燕豪眉鋒一皺道;“這麼說,咱們一踏進谷中,馬上就會被人發現。”
大家心頭都一震,不錯,沙白如雪,在夜色中往上一站,自是分外顯眼。
李燕豪接著道:“所幸,情勢是甕中捉鱉,只要哈三確在谷中,就不怕他兔脫,咱們進去吧。”
邁步往谷中行去。
谷口寬窄只能容一個人進出,所以大家魚貫而入。
谷中的形勢,果然跟呼延烈所說的一樣,谷頂,圓圓的夜空,一碧如洗,腳下一片似雪的白沙,但是四周峭壁卻是黑的,其黑如墨。
冷超忍不住低聲道:“怪了,這些白砂是哪兒來的?”
呼延烈沒說話,顯然,他也不知道。
好靜,好靜,靜得像死了一樣。
突然,李燕豪的話聲,像利刃一樣劃破了谷中的死寂,顯得特別響亮,特別清晰:“哈三,我們找到這兒了,你是自己出來,還是等我們進去搜。”
有迴響,一陣陣的迴響,
但是,迴響過後,一切又歸於寂靜、死寂。
呼延烈道:“他沒往這兒來?”
蒲天義道;“未必見得。”
冷超咬牙道:“別忘了兔崽子陰險狡猾。”
魏君仁道:“咱們搜。”
冷超第一個要動。
李燕豪伸手攔住:“呼延教主,想起你說的話,好像原來島上的人不少。”
“是不少。”
“那麼,其他的人呢?”
呼延烈一襲黑衣無風自動:“有的死了,有的留在島上,老弱婦孺都有,不過,他們不會苟活偷生的。”
沒有一個人不悲憤填膺。
冷超第一個咬了牙:“好哈三。”
他又要動,兩眼要噴火,像只怒獅要竄出去撲殺獵物。
“三弟!”蒲天義一聲冷喝。
冷超倏斂威煞:“幫主,令人髮指啊——”
“我還能不知道令人髮指,只是你這樣有什麼用?”
冷超鬚髮賁張,銅牙碎咬:“我要頭一個找到哈三,我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我要生吃了他。”
“那也要等找到他再說。”
冷超道:“咱們進去找啊,為什麼還不進去,還等什麼?”
李燕豪道:“總護法,我知道你嫉惡如仇,我也知道你性情剛烈,只是,冷老,如果面前是個火坑,咱們也閉著眼往裡跳麼?”
冷超呆了一呆,威煞又斂。道:“少俠原諒,我,我實在是忍不住!”
李燕豪道:“冷老,恕我直言,性急氣躁,武家大忌,該忍的時候,必得要忍!”
冷超低下了頭;“多謝少俠明教。”
“冷老言重了。”李燕豪轉望呼延烈:“呼延教主——”
呼延烈忙道:“少俠——”
李燕豪道:“這兒是黑衣教聚會的地方,原來島上的人都住在哪兒?”
呼延烈道:“散居各處。”
“自成村落?”
“有的是村落,有的則居住在各山天然的洞穴之中。”
魏君仁道:“那就不好找哈三了。”
霍天翔道:“不,咱們已經斷了他的退路了,只要把他困死在這座離魂島上,就不愁找不到。”
蒲天義道:“霍大俠說得是,咱們一天找不到他兩天,兩天找不到他三天,總有一天會找到他的。”
冷超道:“我恨不得現在就揪出他來。”
李燕豪道:“我想請姨父在此把關,以防哈三兔脫。”
霍天翔道:“你是打算進洞搜他?”
“任何一個他可能藏身的地方,咱們都不能輕易放過。”
冷超忙道;“少俠,咱們怎麼搜法?”
李燕豪道,“除霍大俠之外,咱們這些人分為兩組,一組由蒲幫主帶領,並以冷老、魏堂主,以及窮家幫弟子搜右邊這些洞穴——”
冷超急不可待,要動,被蒲天義一把拉住。
“另一組由呼延教主跟我帶領,由金姑娘及黑衣教諸位弟兄幫忙搜左邊洞穴,不論哪一組,只要一有發現,應馬上發聲示警,另一組立即支援,合力圍堵緝捕。”
冷超道:“好辦法,就這麼辦,少俠,可以行動了吧?”
李燕豪道:“冷老歸蒲幫主指揮,那要問蒲幫主。”
蒲天義向李燕豪、霍天翔一抱拳,帶著冷超,魏君仁,以及窮家幫眾弟子,向著右邊洞穴撲去。
蒲天義那邊剛走,李燕豪、金無垢、呼延烈這方面也採取了行動,先後沒入了兩邊谷壁下的洞穴裡。
李燕豪這邊,有呼延烈在,自是佔了不少便宜,呼延烈這些黑衣教的人,對這些洞穴裡的通道瞭若指掌,儘管它密如蛛網,在呼延烈等人的帶領下,左彎右拐,不到半個時辰,便已搜尋完畢,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洞穴,沒有遺漏任何一處通道,但卻沒有發現哈三,連一點惹人懷疑的痕跡都沒有,李燕豪、金無垢、呼延烈等人出了洞穴,只見霍天翔一個人靜靜的卓立谷口,顯然是沒有絲毫風吹草動。
李燕豪等走了過去。
霍天翔問道:“有沒有?”
李燕豪搖了搖頭:“恐怕他沒有到這兒來。”
呼延烈道:“少俠,我們熟,我們去幫幫蒲幫主他們的忙。”
李燕豪道:“那就偏勞各位了。”
他這裡話剛說完,呼延烈等剛要動。
只聽一聲清嘯由右邊洞穴中傳出。
谷勢聚音,再加上夜色寂靜,聽來分外清晰,分外刺耳。
霍天翔,李燕豪等不由為之精神一振,一起要往右邊洞穴撲。
就在這時候,一條黑影從右邊一處洞穴內穿出,身法矯捷,快速無比。
快歸快,可是眾人一眼就看出那不是窮家幫的人。
兩名黑衣教弟子當先沉喝一聲,撲了過去。
那黑影好身手,反應也相當快,身軀一頓出掌,竟將兩名黑衣教弟子震得退了一步,然後他身軀一旋,向著對面峭壁奔了過去。
一聲令人寒慄的冷笑。呼延烈像幽靈似的飄了過去,一個起落便已追上那黑影。
那黑影反身出手,一連攻出三掌。
呼延烈連封三掌,突然疾快一抓一扔。那黑影應抓而起,空中翻滾,直向李燕豪等人立處飛來。
李燕豪搶上兩步,容得那黑影砰然落地,上前一腳踩住,是個中年黑衣人,他略一掙扎便又躺了下去。
呼延烈掠了回來。
適時,蒲天義等也撲出洞穴,掠了過來。
冷超道:“只有這匹夫躲在洞穴裡,沒見哈三。”
李燕豪道:“咱們就從他身上追出哈三來。”
話聲一頓,轉望呼延烈:“呼延教主曾見過此人?”
呼延烈搖頭道:“少俠忘了,他們來的時候個個黑衣蒙面。”
李燕豪腳下微一用力,道:“說,哈三躲到哪裡去了?”
那黑衣人身子一挺,道:“不知道。”
冷超冷然道,“我讓你知道”。
上前一腳踩在那人腳脖子上,力用三分道:“有一句說一句,要不然我先廢你一隻腳。”
黑衣人沒說活。
冷超腳下猛一用力,只聽“叭”地一聲,骨頭碎了,黑衣人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李燕豪一指點下去,黑衣人應指而醒,禁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冷超抬腳又踩上了黑衣人另一隻腳脖子:“說,要不然我就再廢你一隻腳。”
只聽黑衣人道:“他,他往中原去了。”
冷超怒道:“少來這一套——”
李燕豪道:“哈三已經由中原逃來了‘離魂島’,我們就是追他來的。”
“怎麼說,他……他已經回來了?”
冷超道:“少裝蒜,說,他躲哪裡去了?”
“我不知道——”
冷超腳下用了力。
黑衣人大叫:“真的,我沒看見他。”
“好匹夫!”冷超一咬牙,就要猛踩。
“三弟!”
蒲天義伸手一撥,把冷超撥得一個踉蹌往後退去。
冷超叫道:“這種人還有什麼不忍的。”
蒲天義冰冷道:“你沒見少俠在問他麼?”
一提李燕豪,冷超不吭聲了。
只聽李燕豪問道;“你真的沒看見哈三?”
“真的沒有。”
“你可不要自己找罪受。”
“你就是殺了我,沒看見還是沒看見。”
“好吧,我相信你,你們在這座離魂島上有多少人,這你總該知道吧7”
“原來的人不在少數,可是現在已經剩沒幾個了。”
“原來究竟有多少人?”
“足足六七十個。”
“那麼現在呢?”
“現在已經剩下不到十個人了。”
“這是為什麼,人呢?都走了?”
那黑衣人遲疑了一下才道:“死了。”
群豪聽得一怔,呼延烈插嘴急問:“死了?怎麼死的?”
“被島上黑衣教的人殺死的。”
呼延烈蹲下身去,一把抓住黑衣人的頭髮,把他的頭揪得抬了起來,道:“你看看我,你可認得我?”
那黑衣人道:“不認識。”
呼延烈獰聲道;“不認識,我複姓呼延,單名一個烈字,原住在這座離魂島上,現在你認識我了麼?”
黑衣人的身軀猛地一抖:“你——黑衣教主。”
“不錯。”呼延烈一口牙咬得格格響:“我就是原住在這座離魂島上,與世無爭,自成一個世界,但卻被你們覬覦、進襲,眼看同胞們被殺,家園被蹂躪而無力救援,只好逃往中原暫圖殘喘的黑衣教主呼延烈。”
那黑衣人顫聲叫道;“呼延教主……”
“黑衣教原是被你們殘殺,被你們蹂躪的一群,怎麼說你們的人反而被‘黑衣教’的人殺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呼延教主,我說的是實話啊。”
呼延烈咬著牙道;“我問你是怎麼一回事,我問你是怎麼一回事?”
“呼延教主——”
“說啊,你說啊?”
呼延烈激動得相當厲害,他一隻手抓住了那黑衣人的頭髮,揪得緊緊的,生似恨不得把那黑衣人的頭髮連同頭皮一起拔下來。
黑衣人臉上的肌肉扭曲,蹦起一條條在蠕動,額上也見了汗跡,顯然,他也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只見他嘴張了幾張才道:“呼延教主,這座離魂島上,原留的還有你黑衣教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些老弱婦孺,他們之中,會武的不多,他們怎麼能殺死你們的人呢?”
“呼延教主。”。
“說,你快說啊!”
“呼延教主,我若是說了,你一定會把我碎屍萬段。”
呼延烈臉上竟也見了汗,一個身軀抖得厲害:“不,不,我不會把你碎屍萬段,你快說,你快說!”
在場儘管誰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冷超鬚髮賁張,兩眼要噴火,蒲天義緊緊地拉住他。
別人誰也不好阻止呼延烈再問下去,只有霍天翔忍不住道:“呼延教主——”
“不,霍大俠,你們誰都不要管,我要讓他說,我要聽他說。”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事情擱在誰身上,誰也會跟呼延烈一樣的悲痛,悲痛得難以控制自己。
霍天翔暗暗一嘆,沒再說什麼。
呼延烈一隻手,把那黑衣人的頭髮又抓緊了三分,顫聲道:“說你的,快說。”
那黑衣人臉上掠過一絲悽慘笑意:“好吧,反正我知道我是死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是你們那些女人,你們那些女人犧牲了自己,一下殺了我們三四十個。”
黑衣人話聲方落,呼延烈喉間發出一聲似人又似獸的痛苦呻吟,手起手落,一隻右手已然硬生生插進了黑衣人的胸膛。
黑衣人身子猛往上一挺,接著是一陣狂抖,眼珠子凸出來,一張臉變了形,他雙唇抖動,半天才抖出了一句:“呼延教主,我,我沒有……”
呼延烈那隻右手猛地往上一抓,黑衣人的胸膛像炸開了花,血花,“噗!”地一聲,血花四濺,黑衣人身子猛又一挺,不動了。
呼延烈右手滿是鮮血,手裡抓著一團血淋淋的東西,往前跑了數步,砰然一聲跪倒在白砂上,雙手捧著那團東西,抬頭望天,身軀劇顫。
血,滴在白砂上,一點點、一片片,分外顯眼。
金無垢把臉轉向一旁。
黑衣教的人,都跪在了呼延烈身後。
他明知道留在島上的人,無法倖免於難。
他也明知道,留在島上的婦女,會遭到什麼樣的命運,但是一旦真的面臨它,他就受不了了。
誰都-樣,誰都會這樣。
冷超早已斂去了威態,怔怔的站在那兒。
儘管他恨透了這些人,他可以一腳踩死他們,但是像呼延烈這種手法,他還做不出來。
當然,那是因為他不是呼延烈,不是黑衣教中人。
終於,呼延烈緩緩低下了頭。
霍天翔說了話:“走吧,呼延教主,冤有頭,債有主,咱們找哈三去。”
呼延烈帶著他的人緩緩站起,緩緩轉過了身,目光緩掃,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諸位,請原諒呼延烈失態。”
霍天翔代表群豪說話:“家破人亡之痛,人誰能免,你要是不這樣,那才奇怪呢,走吧。”
呼延烈沒再說話,帶著他的人,當先往谷口行去。
一行人出了谷,呼延烈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少俠,霍大俠,從現在起,咱們只有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碰運氣了。”
李燕豪已然瞭解了離魂島上的情況,當即道:“也只好如此了。”
金無垢突然道:“你不等天亮,天亮以後找他們,不就容易多了麼。”
呼延烈道:“那倒不必,島上的一山一谷,一洞一穴,我們這些人,就是閉著眼睛也能一個不漏地找到。”
金無垢道:“找地方或許容易,但是找人,恐怕就不容易了。”
蒲天義點頭道:“金姑娘說得是理,黑夜裡找起人來,畢竟難些。”
冷超道:“我不贊成等天亮,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多讓他們活一刻都是多餘的。”
李燕豪道:“話是不錯,但是跑了半夜找不著他們,那等於是浪費體力。”
冷超道:“少俠,如今他們一定都在窩裡,找一個是一個啊。”
“問題是咱們並無法確定他們都在何處,冷老應該想得到,到了白天,他們會出來活動,容易暴露他們的蹤跡。”
冷超呆了一呆道:“這倒也是。”
霍天翔道:“那麼咱們就折回谷里去歇息,等天亮。”
金無垢忙道:“何必一定要折回谷里去?”
顯然,她是有點“討厭”那個地方。
霍天翔笑笑道:“金姑娘有沒有想到,林木野草之間,夜晚必定毒蟲出沒,只有谷里,白砂遍地,不容易躲藏毒蟲。”
呼延烈道:“霍大俠說得不錯,離魂島亡到處是古森林,人跡罕至,難見天日,毒物特別多,當年我們初來的時候,有不少人是喪生在那些毒物叮咬之下。”
金無垢皺了眉。
李燕豪道:“那麼咱們還是折回谷中去吧。”
有了李燕豪這句話,大夥兒剛要動。
就在這時候,一陣“噗”“噗”異響傳了過來。
魏君仁脫口道;“宿鳥驚飛。”
的確,這聲音的確像宿鳥驚飛。
不用老江湖,就是任何人也知道宿鳥為什麼夜半驚飛。
李燕豪一打手勢,群豪疾快閃退,躲進了附近林木之中。
金無垢準是被毒蟲嚇壞了,她緊挨著李燕豪。
宿鳥驚飛之聲已然歸於寂靜,四周又是一片死樣的靜寂,再也不見一點動靜,再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冷超道:“怎麼回事,難不成不是兩條腿的?”
蒲天義道;“老三,只有兩條腿的,才有可能在這時候出來活動啊。”
霍天翔突然打手勢止住了蒲天義。
幾十道目光都集中在那條小路上。羊腸似的小路上,兩邊都是雜草。
小路上有動靜了。
是個人,但卻不是個好好走路的人,像是喝醉了酒,步履踉蹌,搖搖欲墜。
當然,那不會是個喝醉的人,就在那個人離眾人隱身處還有近十丈距離的時候,他倒下去了。
頭一個像脫弩之矢般竄出去的,是冷超。
緊跟在冷超之後的,是兩名黑衣教弟子。
三個人一前二後,一個起落便到了那人倒地處。
冷超跟兩名黑衣教弟子看清楚了,那又是個中年黑衣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傷痕,也沒有一點血跡,但卻臉色蒼白,氣若游絲,昏死了過去。
冷超是大行家了,自是一眼就看出,眼看這黑衣人受了頗為嚴重的內傷,是讓人以重手法震傷了內腑。
冷超濃眉一剔,揚掌就要拍下去。
只聽蒲天義的話聲傳了過來:“三弟,閉住他穴道,把他帶過來。”
冷超本是要拍醒黑衣人的,聞言一隻掌頓時改了方向,並且變掌為指,一指點在了黑衣人右胸之上。
黑衣人已然昏過去了,不會反抗,也不會掙扎,蒲天義讓冷超閉他穴道,只是為保他的命,保他一口真氣續而不斷,當然,冷超也懂了。
冷超在閉了黑衣人穴道之後,彎腰伸手,挾起黑衣人來,帶著兩個“黑衣教”弟子旋身奔了回來。把黑衣人放在了眾人面前。
呼延烈道:“又是一個哈三手下的兇徒。”
看裝束打扮,的確跟剛才谷里那個一樣。
霍天翔接著道:“只是,誰打傷了他,他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這正是群豪急欲知道的。
李燕豪兩道劍眉一剔道;“蒲幫主,呼延教主,請把貴幫的弟子撤出去。”
蒲天義、呼延烈懂李燕豪的意思,立即應聲揮手,把“窮家幫”跟“黑衣教”的弟子撤了出去。
而這兩幫的幫弟子,也都久在江湖,精明幹練,不用多吩咐,便在十餘丈外散開,各自找了隱身處開始警戒。
李燕豪擰腰出指,一連點黑衣人胸前五處穴道,然後出掌拍活了冷超適才所點的穴道。
那黑衣人低低呻吟一聲醒了過來,眼皮眨動了幾下,睜眼一看,臉色大變,就要掙扎著起來。
李燕豪伸手按住了他,道:“你要是想多活片刻,最好不要動。”
黑衣人沒敢再動,道:“你們是……”
李燕豪道:“別問我們是誰,先答我問的話,是誰傷了你?”
黑衣人看了看群豪道:“我要是不知道你們是些什麼人,我無法回答你的問話。”
冷超臉色一變,要動。
李燕豪抬手攔住了他,望著黑衣人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問你的話,你勢必要回答,唯一的分別只在你自己說,還是我逼你說。”
黑衣人臉色變了一變,沒說話。
冷超哼了一聲,伸手要抓。
李燕豪再度抬手攔住冷超,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黑衣人低了低頭,道:“看來是由不得我了。”
冷超道:“你很有自知之明。”
黑衣人道:“傷我的,是外來的人。”
“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獨目老人。”
“是個獨目老人?”
群豪均為之一怔。李燕豪神情震動,疾探右掌,一把抓住那黑衣人:“是他一個人,還是另有別人?”
黑衣人道:“另有別人。”
李燕豪忙道:“一個年輕姑娘帶著兩名侍婢,還有個老婦人?”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你知道?”
“答我問話,是或不是?”
黑衣人道:“是的。”
李燕豪掃視群豪。
蒲天義道:“是她麼?少俠。”
李燕豪道:“不可能再有別人了。”
霍天翔道:“她怎麼會也來了?”
“姨父忘了,她手裡有個秦玉嵐。”
冷超陡地臉色一變,目注黑衣人道:“那些人是什麼時候到離魂島上來的?”
黑衣人道;“聽他們的口氣,好像來了已經兩天了。”
冷超吁了一口氣;“那還好,要不然那條龍他們……”
的確,艾姑娘他們要是來在李燕豪等人後,那麼李燕豪等留在海邊以斷哈三退路的那些人跟船。恐怕就躲不住了。
只聽霍天翔道:“看樣子,你是剛被他們打傷不久,他們現在什麼地方?”
那黑衣人道:“我碰見他們的時候,他們在‘萬竹坪’,現在就不知道了。”
“萬竹坪?”霍天翔向著呼延烈投過探詢一瞥。
呼延烈微一點頭,表示他知道那個地方。
李蒸豪道:“哈三呢,你碰見哈三了麼?”
黑衣人怔了一怔道:“哈爺到中原去了啊。”
李燕豪道:“他已經又折回離魂島來了,我們就是跟蹤他來的。”
黑衣人道:“原來你們也是來找哈爺的,我不知道哈爺已經摺回‘離魂島’了。”
“你真沒見過哈三?”
“真的,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經摺回來了。”
冷超道:“少俠,不要聽他的。”
黑衣人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必要騙你們,話是我說的,信不信還在你們。”
冷超笑道:“我當然不信。”
李燕豪抬於攔住了冷超,向著黑衣人道:“我相信你說的是實話,只是我希望你能以實話答我另一些問話,你們還有多少人在這座島上?”
黑衣人道:“原來不少,現在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他們都在什麼地方?”
“大家都分散了,到處都有。”
“你們為什麼要分散開來,而不聚集在-起?”
“大家要吃要喝啊,一個地方的食物有限,為了填肚子,只好分散開來去找了。”
“那麼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為什麼不往別處去,單往這兒跑?”
黑衣人道:“我知道這兒有一同伴,我是來找他治我的傷、救我的。”
冷超冷然道:“這兒已經沒有你的同伴了,谷里那個匹夫已經死了,而且死得很慘。”
黑衣人臉色一變道:“是你們……”
呼延烈道:“我,呼延烈,你那個同伴死在了我手裡。”
黑衣人臉色大變失聲道:“你……黑衣教主。”
呼延烈道:“你們還記得黑衣教啊。”
黑衣人吁了口氣,眼一閉道:“我死定了。”
冷超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黑衣人沒再說話。
霍天翔道;“看他的傷勢,就是不殺他,他也活不了,燕豪,拍活他的穴道吧。”
李燕豪乎起掌落,黑衣人身子挺了幾挺,不動了。
剛才李燕豪閉他穴道,是為保他一點真氣不散,阻他傷勢惡化,如今穴道一經拍活,唯剩的一口真氣立即竄散自是馬上就了帳了。
冷超不甘心地道:“便宜這個匹夫了。”
蒲天義道:“少俠,看來咱們要加緊搜索哈三了,要是讓那位艾姑娘著了先鞭,那可就多一層麻煩了。”
冷超心直口快,想也沒多想,衝口便道:“有什麼好麻煩的,就算哈三當真讓她弄了去,憑咱們這麼多人,搶也把他搶過來了。”
蒲天義瞪了冷超一眼,沒再多說,當然,李燕豪身邊如今有個金無垢,他自是不便多解釋什麼。
可是在場的別的人,包括金無垢在內,心頭無不雪亮,如今經冷超這麼一嚷,都不免有點尷尬,而金無垢表現得倒是十分泰然。
她很篤定,以李燕豪跟那位艾姑娘的立場,這段“情”顯然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縱然是有什麼結果,以她跟李燕豪已有了“肌膚之親”這層關係,以李燕豪的心性為人,總不會把她撇在一邊的。
只聽霍天翔道:“燕豪,咱們是不是要先到‘萬竹坪’看看去?”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那倒不必,他們找他們的,咱們找咱們的,一旦碰了面,反倒會礙手礙腳的。”
魏君仁道:“少俠,我倒有點懷疑,哈三是不是折回離魂島來了?”
呼延烈道:“我也這麼想,哈三若是折來了離魂島,他斷不會讓自己落單,而不找這些人,為什麼這些人都沒見到他,甚至連他折回離魂島來都不知道呢?”
冷超道;“不,不,不,他一定折回來了。要不然他偷船幹什麼,只是他兔崽子狡猾,不知道他在耍什麼把戲就是了。”
魏君仁道:“總座,偷船的書,也可能是哈三玩得障眼法,聲東擊西,故意把咱們引到岔路上來啊!”
李燕豪道:“我倒認為咱們不必疑慮,畢竟到目前為止,咱們碰見了他們中的兩個人,他們都已經分散開了,怎麼見得哈三現在不是跟其他的人在一起呢?”
魏君仁呆了-呆、點頭道:“這倒也不無可能。”
“況且!”
李燕豪接著說道:“咱們既然已經來了離魂島,就算要走,也要等遍搜全島,實在找不著哈三的蹤跡後再走。”
蒲天義道:“少俠的想法我贊成,目前咱們所得的唯-線索,是哈三來了‘離魂島’,咱們既然也來了,不搜出個結果來,絕不能輕易放手,事不宜遲,咱們走吧。”
“走!”
說走就走,由黑衣教弟子帶路,一行人離開了這白沙谷口。
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只有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口口口
一行人沿野草叢中的羊腸小徑疾走,沒有目的,誰也不知道該先上哪兒去。
準都想問,可是準都沒開口。
因為誰都知道問了也是白問,誰也無法肯定的說出個地方來,只好走到哪兒算哪兒了。
兩邊是高聳的山峰,今夜微有月光,但沒有風,
海島上沒風的時候不多,風也許被兩邊的山峰擋住了,連綿的山峰,在夜色裡像兩條蜿蜒的巨龍,山上的林木一動不動,四下裡靜得像死了一般。
唯一可聽到的聲音,只是群豪疾走,腳下所發出的沙沙之聲。
在這種情形下,有任何一點點聲響都是清晰的,都難逃過聽覺,有任何一點點聲響,都是刺耳的。
而就在這當兒,倒真有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淒厲慘叫,劃空傳來,是那麼清晰、那麼刺耳。
群豪立時收勢停住,凝神辨出那聲慘叫,是從左邊山脊的那一邊傳來的。
群豪齊望李燕豪,冷超頭一個開口說活:“少俠……”
李燕豪心念閃電轉動,然後微一點頭。
他這裡頭剛微點,冷超那裡已身軀拔起,脫弩之矢般往左邊山上竄去。
群豪唯恐冷超有所失閃,立即跟了過去。
群豪身法急速,幾個起落便先後翻越了山脊,但是一翻越山脊便都皺眉怔住了。
眼前、腳下,是一大片無垠的樹海,黑壓壓的一片,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慘呼之聲是從哪兒傳來的?哪兒有動靜?即便是哪兒有些動靜,也掩蓋在那一片森森的林木之下,哪裡看得見!
冷超道:“少俠,要不要把動靜引出來?”
李燕豪道:“冷老的意思我懂,撮口作嘯,固然有可能把嘯聲引出來,可也有可能把那動靜嚇跑啊。”
霍天翔道:“聽剛才那聲慘叫,不是有人被殺,便是有人被搏殺重傷,一定還在下面樹林之中,咱們下去找吧。”
冷超道:“那咱們就找,走。”
一聲“走”,他當先撲了下去。
群豪如一顆顆流星殞石般掠下山脊,來到密林之前,這些人當中,任何一個都是經驗老到的老江湖,誰也不會貿然撲入林中,一起在密林前收勢停住,憑那敏銳的聽覺默查四周,凝神傾聽。
密林中靜悄悄的,連蟲走蟻動之聲都沒有,靜得像死了一樣。
適才群豪都聽得清楚,那一聲慘叫是出自人口,當然,一個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發出慘叫,一定有另外一個,或者是一個以上的人給了他劇痛,或者是殺了他,他才會發出那種淒厲的慘叫,要不然便是那個發出慘叫的人,是有什麼目的,故意發出慘叫,以引來什麼人。
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應該還有人置身在眼前這片密林之中,如果是前者,傷人者或殺人者不可能走得那麼快,一轉眼工夫就沒了蹤影,如果是後者,那發出慘叫的人,也一定還躲在林中某處,等他想引來的人到來。
可是,眼前這片密林之中,為什麼寂靜如死,一點聲息都聽不見呢?
當然,要想了解是怎麼回事,只有進入林中查看究竟。
頭一個忍不住的是冷超,他陡地一聲沉哼,閃身便撲進了密林。
誰也沒想到窮家幫的總護法,老江湖如冷超者會這樣,不由俱是一驚,要想攔阻已是來不及了,只有急忙跟進了密林。
這種密蔭遮空、難見天日的密林,在大白天裡頭都是陰暗的,何況這時候是夜晚,一進密林,眼前一黑,頓時伸手難見五指,便連身邊的人都看不見了,哪裡還看得見冷超。
蒲天義急忙叫道:“三弟——”
蒲天義這裡叫聲甫出口,林深處響起了勁風掠空之聲,緊接著是冷超霹靂般一聲大喝,震得附近林木撲簌簌直響。
冷超遇險了,至少他是受到了來自暗處的狙擊。
蒲天義驚急交集,一聲:“三弟,我來了。”運功護身,雙掌凝力,閃身撲了過去。
而就在這時候,眼前火光一閃,立時有了光亮。
原來是金無垢打著火摺子,點燃了一根枯枝。
在這些一流高手眼中,一根枯枝的光亮無殊明燈百盞,一眼就把眼前的情形看了個清楚。
蒲天義距離眾人數丈,已到了冷超身邊。
冷超腳前地上,橫著一具屍骨,是黑衣人,冷超面前則站著個人,是個神態威猛的獨目老者,赫然是單超。
李燕豪等看見了單超,自然單超也看清了李燕豪等,雙方都為之一怔,旋即,單超說了話,語氣竟然十分平靜:“我說嘛,離魂島上這批兔崽子,哪有這麼雄渾的掌力,原來是‘窮家幫’的總護法冷老三啊。”
冷超定了定神道:“單老好說,冷超也不相信離魂島上會有這種掌力千鈞的高手,既是單老,那就難怪了。”
單超獨目轉動,往李燕豪等站立處望過一瞥,拱拱手,轉身要走。
霍天翔輕咳一聲道:“單老慢走一步。”
單超收勢回身,獨目凝注,道:“霍大俠有什麼見教?”
“不敢。”霍天翔道:“單老什麼時候到‘離魂島’來的,怎麼沒見艾姑娘姬婆婆?”
單超眨動了一下獨目,尚未說話。
李燕豪突然向著單超身後林深處投過一瞥。
適時,林深處響起了姬凝翠的話聲:“少俠好敏銳的聽覺,老婆子奉我家格格之命,特來請李少俠諸位移玉相見。”
李燕豪一抱拳道:“煩請單老帶領。”
單超抱拳道:“諸位請跟我來。”轉身行去。
李燕豪等互望一眼,邁步跟了上去。
枯枝火光照耀下,只見單超在前帶路,在林木中疾快穿行前進,但卻未見姬凝翠露面。
一行人走了約摸有一盞熱茶工夫,眼前突然有了光亮,那是微弱的月光,原來密林已到盡頭。
密林外,是一片翠綠的草地,相當大的一片草地,一條清澈小溪橫過,溪旁有一座茅草棚子,艾姑娘就坐在那座棚子裡,姬凝翠跟海珠、紫瓊二婢站立身後。
單超躬身抱拳,站在了棚子邊。
李燕豪心裡蕩起了一陣微弱的激動,但旋即他又把那陣激動壓了下去。
艾姑娘嬌靨上也有著一瞬間的奇異變化。但很快的就又恢復了適才的平靜,緩緩站了起來:“諸位別來無恙。”
李燕豪沒說話。
霍天翔則含笑抱拳:“託福,艾姑娘也好。”
“謝謝霍大俠!”艾姑娘輕輕一句,目光緩掃,從眾人臉上掠過,道:“我沒想到諸位會到‘離魂島’上來,更沒想到金姑娘會跟諸位同行。”
話是對眾人說的,目光卻停留在李燕豪臉上,但是,李燕豪沒說話。
霍天翔道:“我們是碰巧了,推測哈三潛來了離魂島,不敢怠慢,只有兼程趕來。”
霍天翔是答艾姑娘的話。
艾姑娘卻像沒聽見,一雙目光緊緊盯在李燕豪臉上,道:“不過是幾天不見,怎麼李少俠就像不認識似的一語不發。”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艾姑娘在跟霍大俠說話,我豈敢貿然插嘴。”
艾姑娘道:“李少俠真會說話啊。”
“好說,這是實情。”
艾姑娘目光轉動,投向霍天翔:“剛聽霍大俠說,諸位是為追緝哈三而來,但不知諸位見到哈三沒有?”
霍天翔毫不隱瞞:“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現哈三的蹤影。”
“那真是太可惜了。”
“想必艾姑娘已有所獲。”
艾姑娘笑笑道:“我要是已經找到了哈三,就不會讓諸位見到我了。”
這倒是實話。
霍天翔笑了笑,沒說話。
艾姑娘又道:“我原懷疑我的判斷錯誤,哈三不會到離魂島來.如今見著諸位,才使我消除了我的懷疑,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哈三確是到離魂島來了,可是怎麼會見不到他呢?”
霍天翔道:“我等正想請姑娘略加指點。”
艾姑娘道:“霍大俠是折我,我怎麼當得起霍大俠這指點二字,只是,我比諸位來得早些,我到現在也沒發現哈三的蹤跡,所以我曾一度懷疑自己的判斷。”
姬凝翠道:“哈三狡猾,離魂島這個地方又不小,所以一時半會兒不好找。”
冷超道:“姬婆婆說得不錯,不過哈三隻要真來了離魂島,他是絕跑不掉的。”
艾姑娘道:“若是哈三知道咱們都來了離魂島,恐怕就更不好找他了。”
霍天翔道:“那是一定。”
艾姑娘道:“諸位還要想到一點,若是哈三知道咱們都追來了離魂島,恐怕對咱們雙方都不利。”
霍天翔道:“我不太能領略姑娘這句話的意思,可否請姑娘明教?”
艾姑娘道:“霍大俠怎麼老是對我這麼個江湖上的末學後進恁地客氣?這樣我就不好說話了。”
霍天翔道:“艾姑娘客氣了。”
艾姑娘道:“我的意思是說,哈三這個人狡猾詭詐,他要是發現咱們都追來了,很可能會利用咱們雙力之間的這份微妙交情,在貴我雙方之間巧施詭謀,挑撥離間,製造衝突。”
“會麼?”
“我敢說一定會。”
“呃。”
“這種情形,就算貴我雙方都明白,恐怕都無法避免,因為貴我雙方都想要哈三,如果把哈三當成一個獵物,雙方都想將這個獵物據為己有,所以這基本的衝突就是存在而不可否定的,是不是?”
霍天翔點了點頭道:“我不能不承認姑娘說的是實情,然則姑娘既洞燭機先,想到了這一點,就必然不會沒有解決的辦法,我也沒有說錯吧,姑娘?”
艾姑娘微點頭:“霍大俠可謂知我,我是有點解決辦法,但願不是我一廂情願。”
“姑娘可否說說看?”
“很簡單,兩個字,合作。”
“呃,但不知怎麼個合作法?”
“咱們攜手合作,共同追逐哈三,雙方協議一旦緝獲哈三,人交給我,‘虎符劍令’交給李少俠。”
“這個……姑娘,哈三欠我們這些人不少債。”
“霍大俠,同樣的,我也很想要‘虎符劍令’,在魚與熊掌難以兼得的情形下,我也只有捨棄一樣。”
冷超道:“恐怕姑娘是因為自覺勢單力薄吧。”
一句話聽得單超、姬凝翠臉上都變了色。
艾姑娘卻毫不在意:“我不承認勢單力薄,一旦衝突起來,鹿死誰手,尚不可知,就算我勢單力薄,我也能讓你們損失十之八九,那可是給了哈三機會啊!”
冷超啞口無言,霍天翔皺了眉。
誰都得承認,這位艾姑娘分析得一點不錯,說的是不折不扣的實情。
但是,以霍天翔的立場,他不能輕易做什麼許諾,儘管他身分、聲望都夠,但對眼下這些人米說,畢竟他不是領袖。
突聽李燕豪道:“我們願意合作。”
眾人聽得都微一怔,金無垢更不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
艾姑娘卻倏然而笑:“李少俠這項抉擇,是明智之舉。”
李燕豪聽得雙眉微揚,道:“對貴方,又何嘗不是?”
艾姑娘又笑了,卻笑得有點悽楚:“李少俠可是真不願吃虧啊。”
李燕豪淡然道:“李燕豪個人願意吃任何的虧,但只要一旦涉及大立場,李燕豪卻不敢擔待一點委屈。”
冷超忍不住喝了一聲:“好!”
單、姬二人臉色一變。
蒲天義不願此時此地橫生衝突,雖明知絕衝突不起來,但卻知道,眼前的任何一點間隙,都足以與人之乘機,當下忙道:“少俠還是趕快跟艾姑娘談一下合作的辦法吧。”
李燕豪尚未說話。
艾姑娘卻已然開口說道,“要是老這樣勾心鬥角、針鋒相對,貴我雙方還怎麼合作法?”
李燕豪淡然道:“姑娘不必如此,我不以為冷老只這麼一聲就妨礙得貴我雙方的合作。”
艾姑娘道:“你當然這麼想。”
李燕豪道:“事實上,彼此的立場本屬敵對,在合作之前、合柞之後這種立場都不是你我任何一個人所能改變的,就像剛才,冷老喝一聲好,單老跟姬婆婆臉色馬上就不對了,這是必然的現象,姑娘又何妨大度能容。”
艾姑娘道:“這麼說來,倒是我量小,倒是我的不是了。”
李燕豪道:“不,李燕豪不敢這麼想。”
艾姑娘笑了笑,嫋嫋走出小亭,姬凝翠、二婢緊隨身後,艾姑娘走出小亭,隨即停住,道:“那麼,咱們大家席地而坐,談一談合作的辦法吧。”
李燕豪道:“敢不遵命,蒲幫主,呼延教主,請派幾位弟兄,負責警戒。”
蒲天義、呼延烈答應一聲,立即把弟子們派了出去。
李燕豪帶著群豪席地坐下。
艾姑娘也偕同單超、姬凝翠跟海珠、紫瓊二婢坐在了草地上,坐定,她第一眼便盯上呼延烈:“呼延教主,這位我在金家船幫總舵沒見過。”
李燕豪道:“我等跟呼延教主,是在來離魂島半路上碰見的,呼延教主是黑衣教教主,這座離魂島原本屬於黑衣教的。”艾姑娘卻道:“呃,我知道了,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一座離魂島應該是屬於我大清朝廷的。”
冷超、呼延烈臉色一變,都要說話,蒲天義忙施眼色。
冷超跟呼延烈只有把要出口的話忍了下去。
只見李燕豪高揚著一雙劍眉道:“姑娘只知責人,何不知責已?”
艾姑娘道:“我這話怎麼不對了,本是實話啊。”李燕豪道:“姑娘可知道,住在這座離魂島上的黑衣教,原都是些什麼人?”
“這個我曾聽說了一些。”
“他們是我大漢世胄、先朝遺民,闖賊破京,我先皇帝殉國,這些忠貞義民遷來此地安身,地是我大明朝的地,人是我大明朝的人,這一點,姑娘應該認清楚。”
“我希望你也認清一點,我滿清入關——”
“我知道。”李燕豪道:“那是你愛新覺羅氏盜奪我大明江山,這莽莽神州,億萬百姓,卻永遠是我大明朝的。”
“你——”艾姑娘一聲“你”之後,忽然笑了:“看來又要起爭執了,為了不妨礙貴我雙方的合作,我不說了,行麼?”
“說與不說,任憑姑娘,不過有一點我可以擔保,只要姑娘是誠心合作,任何爭執都不會妨礙片刻後的合作。”
艾姑娘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我看咱們還是來談合作吧,你閣下認為,咱們該怎麼個合作法?”
“姑娘既提出合作計劃,必然已成竹在胸,我願意先聽聽姑娘的安排。”
“你怎麼又突然謙讓起來了?”
“我漢族世胄由來有泱泱之風。”
“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我的安排很簡單,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哈三隻要在這座島上,後無退路,不必怕他跑掉,不急在這一刻,大家歇息歇息,從明日凌晨開始,分頭搜尋,不管哪一方先找到哈三,都應該馬上通知對方,等雙方聚集在一起後,我要人,你要‘虎符劍令’,你看怎麼樣?”
李燕豪道:“原來是這麼個合作法。”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麼,請儘管說——”
“不,我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就依姑娘,只是這分頭搜尋的路找。”
艾姑娘美目轉動,目光落在了呼延烈臉上,道:“這位呼廷教主原在這座‘離魂島’上,島上的地形地勢,他一定比在場的任何一位都熱,可否請呼延教主發抒高見,指點一二。”
呼延烈沒馬上說話。
李燕豪道:“呼延教主有什麼高見?”
呼延烈這才說了話:“不敢,哈三此人狡猾,島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都可能是他藏身的地方.咱們的搜尋行動,應該以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為原則。”
艾姑娘道:“離魂島這麼大個地方,恐怕不容易做到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吧。”
蒲人義道:“的確,呼延教主,咱們的人數太少,如何照顧得過來這麼大的地方?”
“不妨!”呼延烈道:“我想過了,此島唯一妨礙搜尋的,是遍島的林木,咱們可以先劃山火線來,放他一把火——”
單超突然道:“不行,那要燒到什麼時候,萬一他要是不肯出來,或者來不及逃出來,咱們豈不是都落空了。”
艾姑娘轉望李燕豪道;“真要說起來,我落了空恐怕還算小事,你要是落空……”她住口不言。
李燕豪眉鋒微皺,道:“呼延教主,島上林木太多,太廣,除非咱們能肯定他在那個區域,否則這辦法行不通。”
霍天翔道:“這倒是,真要放起火來,那殺的生也太多了。”
呼延烈苦笑道:“那我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冷超道:“咱們何不乾脆橫排成一列,從島頭至尾,緩緩前進搜索,這樣一個地方也漏不掉。”
蒲天義道:“三弟,你可知道這座島橫寬多少,咱們才有多少人?”
“幫主,這一點我剛想過,要不然我不敢胡亂插嘴,惹人笑話。”
“呃,你是打算……”
冷超道:“咱們當初自峭壁登陸的時候,居高臨下,我已經大約度量過這座島的橫寬了,充其量二十里,眼下何止廿個人,大家排成一列,每一個搜尋的範圍不過半里大小,半里內有什麼風吹草動,還能讓它逃過咱們的耳目去麼?”
大家為之一怔,霍天翔動容道:“從今後,誰要再說冷老三粗魯莽撞,我霍某頭一個不依。”
蒲天義忙一定神道:“可是中間有不少高山。”
“高不到哪兒去。”冷超道:“該誰的範圍爬上去找就是。”
艾姑娘微頷螓首道:“這辦法倒可行。”
冷超道:“儘管哈三一身高深詭異莫測,半里遠近也好馳援,任何人遇到狙擊不敵時,只要發山一點聲音就行了。”
蒲天義微一點頭道:“如此看來這辦法可行。”
冷超道:“少俠以為怎麼樣?”
李燕豪望著艾姑娘道:“姑娘意下如何?”
艾姑娘道:“可以,只是,什麼時候開始呢?”
霍天翔道:“燕豪,你要是打算這樣找的話,恐怕要等到天亮較為好些。”
艾姑娘道:“霍大俠說得足,天亮以後看得見,可以防哈三從空隙之中溜過去。”
李燕豪道:“那就等天亮以後再開始行動吧。”
看看天色,距離天亮已經為時不遠了,但至少天還沒亮。
按李燕豪的意思,是想率領群豪暫時離開,他以為如今身邊已有個金無垢,跟艾姑娘這點微妙的感情,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既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何必彼此傷害,為了避免彼此傷害,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保持距離。
但是,他是個大男人家,這種“小氣”話畢竟不好意思說出來。
他這裡話沒出口,艾姑娘那裡也沒說什麼,一時間群豪之間的空氣,不但顯得靜寂,而且有點尷尬。
霍天翔是個有心人,他說了話:“大家跑了一夜,也夠累的,就在這兒歇息歇息,坐等天亮吧。”
李燕豪的心意原本就不好出口,這麼一來更不便再說什麼了,不說什麼就等於是默許了。
大家都靜默地歇息著,誰也沒再說話,一時間顯得好靜好靜。
李燕豪閉上了眼,艾姑娘不時投來一瞥,他看不見,但是他感覺得出。
金無垢對這一點特別敏感,她緊挨著李燕豪,卻冷望著艾姑娘。自然,艾姑娘更為敏感,她香唇邊掠過了一絲輕微笑意,不知道是笑金無垢,還是笑她自己,旋即她也輕輕地閉上了一雙美目。
更靜了,除了隨風從遠處飄來一兩聲飛禽走獸的哼聲、叫聲之外,別的什麼也聽不見。
靜寂之中,時間容易過,一線曙光,終於從魚肚色的天邊透射出來,金光萬道,照射大地。
“是時候了。”艾姑娘首先打破寂靜,站了起來。
群豪也跟著站起,雖只片刻歇息,卻已然消除了不少的疲勞,
李燕豪道:“兩位幫主,請把弟兄們召回來吧。”
蒲天義、呼延烈答應一聲,立即召回來撤出去的弟兄們。
艾姑娘微笑道:“不急在這一刻,皇帝不差餓兵,總得先吃點東西,然後準備些食物及飲水才好上路。”
李燕豪道:“一頓可以將就,只是這多人路上的吃喝……”
艾姑娘轉望呼延烈,截口說道:“呼延教主,咱們搜完這島,差不多要費多少時候?”
呼延烈沉默了一下,然後冷冷道;“倘若夜晚不行動,以緩進的速度搜畢全島,至少也得兩天工夫。”
“這就是了。”艾姑娘轉望李燕豪:“咱們都是血肉之軀,兩天一夜之間,如何不吃不喝,倘若各人離開了自己的位置去吃喝,則很可能讓哈三趁這個時間溜過去,怎麼能不在事先準備些食物與飲水?”
這一問,問得李燕豪一時沒能答上話來。
艾姑娘轉向蒲天義跟呼延烈:“兩位幫主,可否各撥出十名弟兄來,讓我暫時調度一下?”
蒲天義沒猶豫;“自無不可。”
他立即叫過了十名窮家幫弟子。
呼延烈原投立即回答,一見蒲天義答應了,他也點了頭,隨即叫過十名黑衣教弟子。
艾姑娘先向著李燕豪微微一笑;“李少俠,我僭越了。”
然後她轉望廿名弟兄從容吩咐;“窮家幫的五名弟兄,請跟單超去,找些粗大成筒的竹竿砍回來備用,其餘的十五名弟兄,則請冷總護法帶領,到附近找些野果,打些野味回來,數量不必多,但一定要夠這麼多人兩天食用,諸位請吧。”
單超、冷超立即帶著人走了。
艾姑娘話鋒微頓,又道:“海珠,取文房四寶來。”
海珠身後揹著一個絲囊,聞言立即取下絲囊,從裡頭取出了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艾姑娘道:“就放在石几上吧。”
海珠答應-聲,把手中的文房四寶擱在了亭中的石几上。
艾姑娘轉望呼延烈:“呼延教主請入亭小坐。”她轉身走進了小事。
呼延烈猶豫一下,跟了過去。
艾姑娘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搜索哈三,必得先了解全島的地理形勢,請呼延教主畫出離魂島的形勢來,並標出山脈、河川以及可資藏匿的隱密處來。”
紫瓊立即研上了墨。
呼延烈沒說話,坐下拿起了筆。
亭外的李燕豪、金無垢、霍天翔、蒲天義等很快地互相交換了一瞥,雖然都沒說什麼,但無不暗暗佩服艾姑娘的縝微細密。
呼延烈這裡一張形勢圖剛畫了一半,單超帶著五名窮家幫弟子回來了,每人扛著一根碗口粗細的巨竹,怪嚇人的。
單超道:“姑娘,竹竿砍回來了。”
艾姑娘道:“分節截開,每人一節,兩頭留節,一端開孔,到附近小溪洗淨之後,裝滿水帶回來。”
單超答應一聲,帶著五名窮家幫弟子又走了。
呼延烈這裡一張形勢圖畫完,冷超等也回來了,帶著一大堆血淋淋的野味,有飛禽,也有走獸。
艾姑娘道:“冷總護法,請帶著弟兄們到附近小溪中,把野味剝洗乾淨。”
冷超答應一聲,也帶著弟兄們又走了。
艾姑娘轉望李燕豪等;“諸位請進來,看看呼延教主畫的全島形勢圖吧。”
李燕豪等走進小亭,齊望向几上攤著的形勢圖。
只見島上山脈、河川密佈,好在都是縱走的。不必架橋渡河。
在幾座山上,或兩山之間,標著十幾個圈圈,那是表示可資藏匿的隱密處。
艾姑娘道;“等到出發的時間,我想把較為難走的路,分配給幾位高手,諸位意下如何?”
霍天翔道:“自無不可。”
艾姑娘道:“我打算天一亮就開始搜尋前進,太陽一下山就各在原地休息,夜晚儘可能的在歇息處升起火來,一方面可以照亮,防哈三從空隙中溜過,一方面也可以防毒蟲猛獸的侵襲。”
蒲天義道:“姑娘設想得周到,是該這麼做。”
艾姑娘轉望金無垢:“姑娘能走麼?”
金無垢雙眉微揚道:“艾姑娘金枝玉葉都能走,金無垢出身武林,久走江湖,又有什麼不能走的。”
艾姑娘道:“姑娘能走,我卻難以支持,單、姬二位,還有我這兩個侍婢,我都不願他們為照顧我白白浪費人手,我讓他們也各負責一段,所以姑娘……”
艾姑娘看了看金無垢,接著說道:“我想請姑娘跟我做個伴兒,彼此都有個照應,不知道姑娘願意不願意?”
誰也沒想到艾姑娘會出此一著,聞言都不禁為之一怔。
尤其是金無垢,她不但感到意外,且為之好生猶豫,一時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如果斷然予以拒絕,未免顯得不近人情,而若是貿然答應,則又恐這位情敵親貴的嬌格格別有什麼用心。
金無垢正在猶豫,卻聽霍天翔說了話:“如果艾姑娘真打算不讓姬、單幾位跟在身邊,跟金姑娘兩個人做個伴兒,倒真是個好辦法。”
金無垢何等聰明,霍天翔是李燕豪的姨父,也就是她的長輩,以霍天翔的眼光,斷不會看不透這一切,以彼此間的這層關係,相信霍天翔也絕不會害她。
金姑娘她一點就透,當即說道:“艾姑娘肯讓我陪伴,那是我的榮寵,換個人只怕求還求不到呢,我怎麼會不願意?”
艾姑娘笑了,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花,不但美,而且美得動人,美得奪目:“那我就謝謝姑娘了。”
隨即美眸一轉,清澈目光落在了李燕豪臉上:“李少俠,你該不會反對,更不會不放心吧?”
李燕豪只覺臉上一熱,旋即淡然說道:“艾姑娘說笑了,我怎麼會反對,又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這裡說著話,那裡冷超、單超等已帶著窮家幫跟黑衣教的弟兄們走了回來。
水裝滿了,一竹筒、一竹筒的,共有好幾十個。野味洗好了,三四組黑衣教的弟子用木棍扛著,一堆堆鮮紅的肉。
艾姑娘吩咐單超道:“把帶著的藥每個竹筒裡放一些,連同野味分給每個人一份,剩下的就地生火,烤熟了分給大家吃。”
姬凝翠帶著海珠、紫瓊過去幫忙,單超把野味分成一份份,姬疑翠拿出小瓷瓶來,要往每一個竹筒裡倒藥。
冷超喝道:“慢著,艾姑娘,那是什麼藥?”
艾姑娘還沒說話。
姬凝翠已然冰冷說道:“咱們取來的是溪中生水,不是清冽的山泉,喝了恐怕會鬧病,把水裡放些這種藥進去,喝了保平安,懂了麼?”
冷超也冷然道:“就是不懂我才問,懂了我就不問了。”
艾姑娘道:“嬤嬤,放些藥在一筒水裡,拿來給我。”
“是。”姬凝翠答應一聲,拿起一個竹筒,把小瓷瓶裡的藥往裡倒了些,然後拿起來交給艾姑娘,艾姑娘接過竹筒,就近香唇,一連喝了好幾口水,然後笑問李燕豪等:“諸位放心了麼?”
姬凝翠冷冷道:“姑娘,野味是他們打來的,要不要也讓他們先吃一塊給咱們看看。”
艾姑娘遞過竹筒,道:“嬤嬤,從現在起,沒有‘他們’、‘咱們’之分,凡是跟前這些人,都是咱們的人。”
姬凝翠低低應了一聲:“是。”
蒲天義雙眉一掀,道:“三弟,升起火來烤肉去。”
冷超答應一聲忙他的去了。
蒲天義是個有心人,他把冷超支開了。
霍天翔道:“艾姑娘縝微細密,設想得這麼周全,令人佩服。”
艾姑娘笑笑道:“霍大俠,我帶的還有‘醬紙’呢,您信不信?”
“醬紙”是旗人特有的東西,用時只要往水裡一泡,就成一碗濃濃的“醬水”,可以蘸肉吃。
霍天翔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我當然信。”
艾姑娘笑笑道;“海珠,待會兒把醬紙拿出來,撕給大家每人一塊帶在身上,沒鹽味的肉不好吃,只是諸位泡水的時候要少些,吃太鹹了,帶的水就不夠喝了。”
“是。”海珠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
對這位姑娘,李燕豪心中是著實佩服,但是他就是不肯說出來,什麼也沒表示。
可是,艾姑娘唇邊帶笑,清澈而深邃的眸子,在他臉上緊盯了一下。
李燕豪心裡一跳,他假裝沒看見。
人多好辦事,一大塊、一大塊的野味烤好了,冷超操刀割肉,每人一塊。
海珠取出一疊摺疊著的“醬紙”,撕一塊泡好讓大家蘸著吃,剩下的撕成小塊分給了大家。
這不是將就,而是享受。
蒲天義忍不住道;“跑了大半輩子江湖,叫化子雞是吃了不少,可是像這樣的吃法還是生平頭一遭,真是別有情趣,別有風味啊。”
每個人吃得津津有味,都沒說話,蒲天義這幾句話,正是大家共同的心聲。
但是有一點他沒說出來,相倌大家也跟他一樣,對這位艾姑娘,讓人不能不佩服。
吃飽了、喝夠了,日頭已老高了,艾姑娘吩咐把地上的雜物一概掩埋掉,儘可能的處理乾淨,然後她向著李燕豪說了話:“李少快,我想咱們可以出發了,你以為怎麼樣?”
李燕豪道:“我有同感。”
艾姑娘道:“咱們都看過呼延教主畫的本島形勢圖了,現在咱們置身處,應該靠近島的一端,不必再往別處挪了,就往這兒開始吧,只是人手的調配,還要偏勞李少俠了。”
她是存心考李燕豪。
李燕豪豈肯示弱,雙眉揚處,立即開始調配人手,他看過形勢田,離魂島的地形勢已經盡入他腦海之中,他把自己、霍天翔,還有蒲天義、冷超、姬凝翠、單超等人分配在艱險難走的路線上,其他的人則分佈在平坦好走的路線上。
而且,他把艾姑娘跟金無垢的路線,安排在霍天翔跟蒲天義之間,這樣若有什麼風吹草動,霍、蒲兩位高手可以就近照顧,他自己的那條路線,遠離艾姑娘跟金無垢,而且佈滿山巒峰崗,是最為艱險難走的一條路線。
分配完畢,他接著又道:“咱們這就出發,速度要控制得宜,以免脫隊發生意外,倘遇什麼情況,切記出聲示警,中午原地停下歇息用餐,以半個時辰為限,太陽一下山,立即就原地歇下,從現在開始,大家分頭並進,各自千萬珍重,現在就請大家各自去找自己的路線吧。”
李燕豪這裡把話說完,大家立即抱拳分手,各自往左右兩個力向找自己的路線去了。
留在原地沒動的,只有兩個人,艾姑娘跟金無垢。
目送大家遠去之後,艾姑娘含笑道:“金姑娘,咱倆坐下來等吧,他們各自找到自己的路線,還得等一會兒呢,等兩頭的人傳來信號,咱們再出發也不遲。”
她進小亭坐下,金無垢也默默地跟進了小亭。
艾姑娘看了看金無垢,笑問:“是不是有點怕?”
“怕?”金無垢道:“有什麼好怕的?”
“你最好別怕,我就是全靠你做伴壯膽的,你要是也害怕,那我就連走路都走不了了。”
金無垢目光一凝道:“你是真害怕,真是靠我做伴壯膽的麼?”
艾姑娘笑了,兩個小酒窩出現在面頰上,好動人:“你明知道不是,又何必問呢?”
金無垢臉上微微一變:“我原只是有點懷疑,卻不敢肯定,你打算怎樣?”
艾姑娘道:“姑娘你即使信不過我,卻不該也信不過霍大俠,是不是?”
金無垢道:“那是當然,不過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緊張,或許你的武功高過我,可以置我於死地,但是你殺了我,對你並沒有什麼好處。”
艾姑娘咯咯嬌笑道:“瞧你想到哪兒去了,多可怕,我會是那種人嗎?你想我會殺你嗎?像你這麼一位姑娘家,我又怎麼下得了手呢?”
金無垢道:“那麼你費盡心思讓我來陪你,是……”
“很簡單,金姑娘!”
艾姑娘道:“我覺得你我彼此之間,應該多瞭解一些,你不認為應該這樣嗎?”
金無垢道:“或許應該,只是,你想對我瞭解些什麼呢?”
“我承認想多瞭解姑娘,難道姑娘不承認,也想了解我?”
“我知道你是個當朝親貴、尊貴的嬌格格,這就夠了。”
“這麼說,你是把我其他的部分抹煞了。”
“那倒不是,我也不敢,而是我不願意再進一層的去了解你了。”
“那是為什麼呢?”
“也許是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吧。”
“彼此間的道不同,難道就不能交朋友了嗎?”
“你的表現,像是在真心交朋友嗎?”
“不要盡責我,金姑娘,我有我不得已的地方,我有我的立場,我不能背棄、捨棄我的立場,只要是不違揹我的立場,彼此間沒有利害衝突,我願意交諸位這些朋友。”“謝謝你,我真感到榮寵。”“姑娘不用這麼說,的確我仰慕諸位已久,很想交諸位這些朋友。”
“要是姑娘說的是心裡話,那的確難能可貴。”
“也許是我久住深宮,太寂寞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絕不背棄我的立場。”
艾姑娘說話間,態度十分嚴肅,口氣也是那麼斬釘截鐵。
金無垢暗暗有點感動,但是臉上卻一點兒也沒帶出來,道;“我也還是那句話,深感榮寵。”
艾姑娘看了看金無垢,皺了皺眉,道:“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是不願意跟我交朋友。”
“不是不願意,是不可能。”
“不可能,難道咱們彼此間沒有一點友情的成份存在嗎?”
“艾姑娘,你不是等閒女兒家,你不應該想不到,彼此的立場既屬敵對,那麼彼此舉凡思想、做事等等都是有衝突的,朋友需要志同道合,像這樣,怎麼可能成為朋友,除非……”
“除非怎麼樣?”
“除非你我雙方,有一方願意放棄自己的立場。”
“未必非要這樣不可吧,就拿現在來說,你不是沒有殺我之心,我不是也沒有害你之意嗎?”
“現在不同,現在你我雙方是在合作中,這種合作是暫時的,錯過這段時期……”
“即使錯過這段時期,我照樣不忍心殺你,你也未必忍心殺我,我認為這就是友情,不是嗎?”
金無垢一時沒說上話來,事實上,她不能不承認文姑娘說的是理。
彼此間立場敵對,但是彼此間又不忍傷害,這要不是友情使然,又是什麼?艾姑娘看了看金無垢,嬌靨上浮現一絲笑意:“金姑娘,咱們
間的這份友情既然已經存在了,你又何必非拒人於千里之外不可呢?”
金無垢仍默然不語,捫心自問,她又怎麼能拒絕這麼一位風華絕代、天香國色的朋友,別說她無法對自己構成威脅,即使她真是情敵,這種情敵也應該是可愛的。
既不忍拒絕,又為什麼不做正面答覆呢?這完全因為那兩字立場,可是立場既屬敵對,彼此間卻偏又有友情存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金無垢不只是矛盾,她簡直糊塗了。
就在這時候,遠方傳宋了信號,那是傳過來的一個話聲:“出發啦!”
艾姑娘含笑站起:“山發了,咱們也走吧。”
金無垢站了起來,兩個人並肩往搜索的方向走去。
她倆走的這條路,是平坦的,沒有河流,沒有山巒,有的只是樹林,其餘就是草原、砂地,所以兩個人走起來一點也不費事,就像散步一樣。
一路上金無垢都沉默著,她腦海裡轉的,都是剛才的問題,倒是艾姑娘,一路指指點點,談笑風生。
可是,很快地,艾姑娘就發現了金無垢的異狀:“金姑娘,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金無垢虛應了一句。
“別辜負了這眼前美景,拋開那煩心事,把握住眼前歡樂的片刻,順其自然不很好嗎?”
艾姑娘像看透了金無垢的心事,可卻又像一般的慰勸,不管是什麼,金無垢得到了一點啟示,那就是把握眼前,順其自然。
彼此間的處境,不是任何一個人所能解決的,既然無力解決,又何必煩心,何不把握眼前,順其自然。
金無垢暗暗下了決心,拋開煩心事。一旦拋開了煩心事,她立即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她簡直禁不住感到後悔,剛才錯過了那麼多!
她也跟艾姑娘指指點點,她也跟艾姑娘一樣,談笑風生。
談笑中,艾姑娘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到現在我才真正認識這座離魂島,等把該辦的事辦完以後,我寧願捨棄一切,我要回到這座島上來,築廬此間,終我一生。”
金無垢聽得心頭一陣跳動,築廬此間一生,這是不是暗示她有意放棄自己的立場。
倘若她真能放棄自己的立場,那麼她跟李燕豪之間的這段情。
金無垢開始了試探,她舉皓腕微掠雲鬢,笑問:“值得麼,格格?”
“我不知道你是指什麼?”
“爵位,榮華富貴,目前格格所擁有的任何一樣。”
“你以為我貪戀這些?”
“格格非尋常女子,我自不敢以常理衡量,只是……”
“只是什麼,姑娘?”
“格格身邊的一切,是不是能讓格格這麼輕易拋棄,一走了之呢?”
這“一切”兩字何指,艾姑娘自然懂,她微微一笑,笑得十分輕淡:“看來,姑娘的確應該多瞭解瞭解我。”
“格格是說……”
“我的心性、我的脾氣,我要是決定了一件事,任何人無法挽回,任何人也阻攔不了,況且,我自小在山林間長大,我藝出天山我習慣於眼前的一切,我愛的就是眼前的這些,我並不屬於富貴榮華,他們沒有理由不讓我捨棄,沒有理由不讓我追求我喜愛的,回到我所屬的地方。”
金無垢道:“那麼,格格是否已經決定了呢?”
艾姑娘道:“還沒有。”
金無垢心裡微微一鬆,道:“這麼說,格格只是說說而已。”
艾姑娘微微搖頭道:“也不是這麼說,我這個人是這樣,只要把一件事說出來了,就等於已經決定了大半,但是最後的決定,還要看到時候我的心情跟當時的情形。”
金無垢怔了一怔,強笑道:“我不懂格格的意思。”
艾姑娘瞟了金無垢一眼:“這種事,是我的嚮往,也是我生平一大心願,那麼在決定這種事的時候,必須是在心情愉快、毫無煩惱的時候,如若是當時萬念俱灰,那還談什麼嚮往與心願,你說是不是?”
金無垢呆了呆道:“格格這話我更不懂了。”
艾姑娘嫣然一笑道:“我要是這麼說,姑娘應該就懂了,有些人把這種事當作遁世,是逃避什麼,所以他們必須在失意的時候,才能下這種決心,做這種決定,而我則恰恰相反,我把這種事當作一種追求,人生至高享受的追求,所以我必須在得意的時候做這種決定,若是失意了,落個萬念俱灰,那我就什麼也不想了,姑娘懂了麼?”
經過這麼一番解說,金無垢懂了,這分明是個暗示,她只有在“得意”的時候才會拋卻一切到這兒來,若是“失意”若是“萬念俱灰”,她是斷然不會到這兒來落個更寂寞的。
金無垢暗暗放心了,原來她是這麼想的,這位嬌格格若是不肯放棄她的立場,無法拋卻一切,她跟李燕豪之間的這段情,是根本不可能有結果的。
而艾姑娘的說法恰好相反,在她得意的時候,她才會拋卻一切,也等於是放棄她的立場,若是失意,那就也不要談了。
那麼,這件事情應該是這樣的,她若不放棄自己的立場,她跟李燕豪之間的這段情,就必然不會有結果,她必定是失意的,而她若是失意的,她也就絕對不會想到上這兒來了。
這麼一來,金無垢似乎是可以放心了。
而事實上,金無垢是可以放心了嗎?她若不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家,她是可以放心了。
偏偏,她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兒家。
把艾姑娘所說的話,在腦海裡轉了一轉之後,她不但不能放心,簡直就更有點擔心了。
因為她發現艾姑娘所說的話確是一個暗示,一個帶著要挾、帶著條件交換意味的暗示。
無可否認的,金無垢她也絕對承認,這位嬌格格是位奇女子有驚世的才智,或許還有著驚世的武功,前者,在金家船幫總舵,已經是展露無遺,後者縱然沒有顯露,但在料想中,必然是十九如此。那麼,在滿虜朝廷中有這麼一個可怕的高手長久存在,對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的匡復大業,自必是一個莫大的威脅。
而現在,艾姑娘她自己挑明瞭,若是有人能讓她“得意”,她就會毫不猶豫的拋卻一切榮華富貴,遠離滿虜朝廷,否則的話,那就自當別論。
而這自當別論的後果,那就當然是匡復大業的一個勁敵,一個莫大的障礙。
而唯一能比艾姑娘她覺得滿足、感到得意的,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李燕豪點了頭,然後把他們“愛的窩巢”築在這座“離魂島”上。
就為這,金無垢擔心了,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這位艾姑娘,畢竟有過人的才智,她輕輕地拋出了一根絲,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絲,就把金無垢她纏住了。
她是存心整金無垢,存心對付金無垢分個高下的,要不然,她何以不纏別人,單纏金無垢一個呢?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是高招。
金無垢心裡突然泛起一股強烈的氣恨,她恨不得即時出手殺了艾姑娘。
奈何她又明明知道,她做不到。
只聽艾姑娘一聲輕笑道:“金姑娘,現在你瞭解我了麼?”
金無垢強把那股氣恨抑制了下去,道:“瞭解,而且瞭解得相當透澈了。”
“你認為我這種想法跟做法怎麼樣?”
“高!”金無垢暗暗咬牙道:“艾姑娘的確是位高人,我佩服得很。”
艾姑娘咯咯嬌笑:“誇獎了,你太誇獎了。”
金無垢沒說話,並不是沒話說,而是氣恨上湧懶得理。
忽然,艾姑娘不笑了,話聲也一轉輕柔,而且帶著些動人的悽婉,就是鐵石人兒要是聽了,也會蕩氣迴腸:“金姑娘,也許我怪,但是不要怪我怪,你我生長在兩個絕然不同的環境裡,你所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榮華富貴,表面上的顯赫權勢,你絕無法體會,生長在像我這麼一個環境裡的小女兒,她的身受,她的心,儘管我是你的敵人,但設若你我能易地而處一段時日,一旦你恢復本來,你會很同情我這個敵人的。”
金無垢淡淡地道:“艾姑娘這是想到哪兒去了,我怎麼會怪你,我只有……”
艾姑娘突然側轉螓首,目光凝注:“金姑娘,我這是推心置腹、坦誠相向,至少,你我暫時是攜手合作的朋友,你又何必這樣。”
“艾姑娘,我說的是實話。”
“是實話麼,金姑娘?”
金無垢她捫心自問,不是實話,絕不是,她可以一口咬定是實話,但是怪的是她竟突然不忍起來。
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
也許,像艾姑娘這麼一個女兒家,任何人都會硬不起心腸責怪她,哪怕是背後要害突然中了一刀,扭頭看時,發現那把要命的利刃是握在艾姑娘的手裡。
金無垢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氣吐出去的時候,對艾姑娘的那股氣恨,竟也隨之消失了不少:“人可能同情她的敵人麼?”
“不太可能。”
艾姑娘道:“但至少對我這麼一個敵人,你應該同情。”
“為什麼?”
“因為一個女兒家應該有的,哪怕是要飯人家的女兒都有,但是生長在我那個環境裡的女兒家卻沒有,她們的心裡是寂寞的,是痛苦的,她們所看到的,所接觸到的,都是虛假,都是可憎的。”
“呃,這我還真沒發現。”
“你不會發現的,因為你從不那麼想,所以你從不會去探討,也因為你生長在一個絕然不同的環境裡,要是你我能易地而處,你就會發現你的身周都是利害的衝突,都是可憎的面目,都是虛假的阿諛奉承,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無法找到一個傾吐的,甚至你很難找到一個知心的朋友,生長在這麼一個環境裡的女兒家,有的只是一身的習氣,或許世故,或許嬌慣,但是有什麼樂趣,什麼生意可言,頭上的青絲仍是黑的,但是心已經老了,很老了,都快枯死了,你不覺得可憐又復可悲麼?”
金無垢震動地望著艾姑娘。
“幸好我自小便上了天山,這次我回朝日子不算太長,而我已經清晰地感受到了,從離開京城到如今的這一段時日,更給與了我強烈的對比,只要是稍有良知,稍具靈性的人,她都會留連這京城宦海以外的世界,而且更誘使她追求她原該擁有的,但是,只有一點,這外間的世界,必須要給她一個心靈的寄託,這正是我需要的金姑娘,你還忍心怪我麼?”
金無垢畢竟不是天生的鐵石心腸,她是一個心腸軟如綿的女兒家。
她心軟了,她不只是心軟,她簡直想掉淚,但是她忍住了,她認為掉淚是“示弱”,至少在這位艾姑娘面前是示弱,她可以同情這位敵人,但卻不能在這位美麗的敵人面前示弱。
金無垢的心軟,固然是因為也是女兒身,本應相憐,但絕大部分還是為了“大局”。
倘若能讓艾姑娘放棄了她的立場,拋卻她身邊的一切,消除了這位義師的勁敵,匡復工作的大障礙,對“大局”來說,那是一樁莫大的收穫。
或許,這是她金無垢的犧牲,但這樣犧牲是絕對有價值的。
這一念動天地,一行泣鬼神,這應該是一樁大功,而金無垢求的不是功,也不是名,而是對列祖列宗的一個安慰,永繼不絕的後世子孫一個交待。
半響,她才問了一聲:“相信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你的心靈深處。”
“姑娘,舉頭三尺有神明。”
艾姑娘道:“我可以欺人,不能欺神,倘若我欺了神,那是會得到懲罰,遭到報應的。”
話,沒有什麼激烈的字眼,但卻是艾姑娘的一個很重的誓。
還有什麼不放心,還有什麼不能相信的。
金無垢默然了,儘管她是求什麼得到了什麼,但這種犧牲的決定,必然是免不了心中悽然的。
突然,艾姑娘的柔荑握上了她的皓腕,她心中一驚一震,方欲掙,方欲反擊,然而,她感覺出艾姑娘握在她腕上的那隻手,是那麼的輕柔,那麼的溫馨,她沒有掙,也沒有反擊。
就在這時候,耳邊傳宋艾姑娘輕柔話聲:“現在,我是請姑娘跟我做伴,偌大一座島,真要一個人住也怪寂寞的,將來,我也衷心希望姑娘能在這兒跟我做個伴兒。”
金無垢不傻,這話還有聽不懂的道理。
她又一次的心神震動,這一次,遠比適才厲害,她停住了,瞪著一雙美目望著艾姑娘道:“你真願意……”
“姑娘,我還是那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我說過,我是從一個寂寞的環境裡來的,更何況姑娘你原是主。”
金無垢不只是震動,她激動了,反腕抓住了艾姑娘的柔荑,她流淚了。
儘管,眼前站的還是這位艾姑娘,但這位艾姑娘已經不是她的敵人。
就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的心靈接近了。
艾姑娘她也帶著些激動,顫聲道:“謝謝你見容,姐姐!”
“不,格格——”
艾姑娘截口道:“論哪一點,我都該叫你一聲姐姐,我恨生為愛新覺羅氏,更恨生為親貴,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什麼格格,所以也不願姐姐這麼叫我。”
金無垢更激動了,忍不住脫口叫道:“妹妹……”
艾姑娘眼圈兒溼了:“總算如願以償,今生再無他求,姐姐,我會感激一輩子。”
“別這麼說,該感激的是我……”
“姐姐,什麼事都有個本末先後的,對不對?”
“可是我並不是那麼個真正大度能容的人。”
“我知道,我自認聰明絕頂,人人也說我絕頂聰明,怎地姐姐偏當我是傻子,不管是為什麼,只要姐姐能容,我就知足,請放心,我不會讓姐姐失望的。”
已經夠明顯,已經夠露骨了,艾姑娘她願為情捨棄一切,金無垢她還有什麼不放心,還有什麼好說的。
兩個人四目凝望,淚光在兩對美目裡閃動著,四隻手,互相握得緊緊的。
良久,還是艾姑娘先說了話:“姐姐,咱們已經落後了。”
金無垢定了定神,噙著淚笑了。
口口口
兩個人往前急趕了一陣,已經是日正當中正午了。
不知道趕上隊伍沒有,反正是歇息的時候了。
海島上風大,早晚都微有涼意,可是日正當中的時候還真熱,太陽真烤得很。
好在,兩個人走的這條路,林木處處,不愁沒有樹蔭。
兩個人在林邊樹蔭下坐下,都不餓,用不著升火烤肉,但都很渴,取下身上的竹筒喝了點水。
水本來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可是這個時候喝,兩個人都覺得出是甜的,直甜到了心裡去。
兩旁邊遠遠冒起了縷縷的青煙,看看青煙,再看看兩人的位置,居然讓她們恰好趕上了隊伍,既沒超前,也沒落後。
兩個人都放心的笑了。
笑容剛浮上了嬌靨,艾姑娘臉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她一雙清澈目光直望前面的密林,那片密林跟兩個人置身的密林,中間隔著一片十來丈寬的草地。
“姐姐,有人來了。”
金無垢也聽見了,神情一緊,站了起來。
艾姑娘跟著站起,道:“先別聲張,咱們躲進林子裡,看看來的是什麼人再說。”
金無垢微一點頭,兩個人很快地退進了樹林裡。
從樹叢裡往外看,可以看得很清楚。
轉眼工夫之後,從那片密林裡,探頭探腦地走出了兩個人,兩個中年黑衣人。
金無垢低低道:“哈三一夥的。”
艾姑娘點頭道:“正是他們。”
只聽右邊一名黑衣人道;“我沒有料錯吧,只有這兒沒有煙冒起,那就表示這兒沒有人。”
左邊黑衣人道:“蠢東西,要是我,我寧可往有煙的地方走。”
只聽右邊黑衣人一聲冷笑道:“你機靈,既是橫斷全島一排都有煙冒起,又怎會單這個地方沒有煙。”
左邊黑衣人呆了一呆道:“話是不錯,可是咱倆已經現身半天了,怎麼沒見有人呢,難不成他們還會設下陷阱埋伏,逼咱們往這條路上走。”
“恐怕他們正是這意思啊。”
艾姑娘突然揚聲說道:“你自作聰明瞭。”
一揮手,偕同金無垢行了出去。
兩名黑衣人聞言不由一驚,先是臉色一變,繼而一怔,旋即互望一眼又笑了,笑得很樂。
想必是因為他們發現這兒只有兩個女子,而且一個是國色天香,另一個是風華絕代的兩位姑娘。
右邊黑衣人道:“原來是兩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啊。”
艾姑娘笑吟吟道:“你說著了,這兒,只有我們姐妹倆。”
左邊黑衣人正在凝神聽,這時候一點頭道:“沒錯,真只有這兩個雌兒,看來咱倆要走運了。”
“只不知道是什麼運啊。”
右邊黑衣人兩眼緊盯金無垢跟艾姑娘,咧嘴一笑道:“恐怕是老天爺可憐咱們,兩位大姑娘,你們是……”
艾姑娘截口道:“我們是來打獵的,來了不少人,可都分散開了,你們看得見冒煙的地方都是我們的人。”
右邊黑衣人“哈!”地一聲笑道:“人倒挺多的,怪嚇人的啊。”
左邊黑衣人問道:“你們是要獵什麼啊?”
艾姑娘道:“我們獵的是人。”
左邊黑衣人一怔,笑道:“巧了,我們也是出來獵人的,我們獵的是女人,你們……”
艾姑娘道:“我們獵的是男人。”
左邊黑衣人一拍手道:“真夠爽快,這樣的姑娘我還是頭一回碰見,那就這樣,你們獵我們,我們獵你們,各得其所。”
艾姑娘道;“呃!”
右邊黑衣人道:“別怪我們,要怪只能怪一樣,這座島上什麼都有,只缺一樣。”
艾姑娘道:“女人。”
“對。”左邊黑衣人猛然激動,帶著渾身的勁,邁步逼向了艾姑娘:“你們倆只要願意,讓我們倆死一回我們都幹。”
可真是色迷心竅,煞星罩命啊,要是沒兩下子,豈敢二女為伴,“單獨”行獵。
金無垢冰冷一聲:“那你就死一回吧!”她話落就要揚手。
就要揚手的意思是還沒有揚手。
可是“砰”一聲,左邊黑衣人突然跪了下去,她一怔,臉色變了。
右邊黑衣人也一怔,旋即臉色大變,要動,不知道是想跑還是要幹什麼,反正是要動。
可是,就在他要動還沒動的前一剎那,他竟然兩腿一彎,也砰然一聲跪了下去。
金無垢怔住了,兩個黑衣人也怔住了。
只有艾姑娘神色如常,而且,她那動人的香唇邊,還浮起了一絲甜美笑意:“兩位剛才還吃人似的那麼兇,怎麼如今都跪下了?”
金無垢定過了神,霍地轉望艾姑娘,她知道,一定是艾姑娘出的手,可是卻沒看見艾姑娘出手。
制敵於無形,這是絕頂的修為。
她原就懷疑艾姑娘深藏不露,可卻沒想到艾姑娘的修為這麼高。
艾姑娘香唇邊的笑意濃了三分:“姐姐,別這樣看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金無垢嘴張了幾張,可卻沒能說出話來。
艾姑娘的流波美目轉動,清澈目光落在兩個黑衣人臉上,一下子變得那麼冷、冰冷,真像兩把霜刃,直透到人心裡去,使得兩個黑衣人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就因為這寒顫,使得兩個人都大夢初醒似的明白過來,兩個人心膽欲裂,都想跑,可就偏偏各人那兩條腿不聽使喚,用不上一點力。
只聽艾姑娘道:“這只是略施薄懲,從現在起往後,你們會怎麼樣,那全要看你們自己,老老實實答我問活,你們是跟哈三一起到這座島上來的,是不是?”
兩個黑衣人既驚又急,但都沒有說話。
“怎麼,不肯說呀?”
艾姑娘說完了這句活,左邊黑衣人像讓尖刀紮了一下,突然一聲大叫,急道:“我說,我說……”
這回,金無垢看見了,艾姑娘的左手小指只微微地彎了一彎,然後左邊黑衣人就叫了起來,金無垢看得暗暗心驚,這位艾姑娘,的確是個勁敵,而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已經化敵為友了。
只聽艾姑娘笑吟吟的說:“那你就況吧,我聽著哪。”
左邊黑衣人忙道:“是的,我們是跟哈三一起來的。”
“那麼,你們都是大內的秘密衛隊了?”
左邊黑衣人臉色一變,一時沒說話。
艾姑娘輕輕地“嗯!”了一聲。
左邊黑衣人嚇得一哆嗦,忙道:“是的,我們是……”
艾姑娘截口道:“那麼,你們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兩名黑衣人異口同聲的說。
“好吧!”艾姑娘笑笑道:“你們看看這個。”
艾姑娘皓腕輕抬,從腰間解下一方玉佩,放在手掌心上,遞到了兩名黑衣人面前。
玉白,艾姑娘的柔荑更白。
剎時,兩個黑衣人又怔住了。
“你們既是大內的秘密衛隊,就應該認得這打手佩,既然認得這方玉佩,就應該知道我是誰,對不?”
兩名黑衣人脫口驚愕叫道:“格格……”
艾姑娘翻腕收起玉佩:“你們還認識我這個格格嗎?”
“格格,奴才們該死!”
“那麼你們就將功贖罪,自己救自己的命吧,告訴我,哈三呢?”
右邊黑衣人搶著道:“回格格,他又回中原去了。”
“這我知道,可是回過中原以後,他又偷偷折回來了。”
兩名黑衣人一怔,左邊黑衣人道:“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
“呃!”
“格格明鑑,奴才們大膽也不敢欺矇格格。”
艾姑娘轉眼望著金無垢。
金無垢道:“早先碰見過兩個,也是這麼說的,只不知道可不可信。”
兩名黑衣人忙道:“格格明鑑,奴才們說的話是真的。”
“可是……”艾姑娘道:“據我所知,哈三的確折回島上來了。”
右邊黑衣人道:“奴才們不敢不相信格格,只是奴才們真沒碰見他。”
艾姑娘沉默了一下:“那麼,你們現在是要上哪兒去呀?”
“回格格,奴才們上‘白砂谷’去。”
“幹什麼去呀?”
“奴才們知道有人到島上來找奴才們來了,奴才們是為躲他們的搜尋。”
“到‘白砂谷’去,就安全了嗎?”
左邊黑衣人苦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躲過一天是一天,奴才們是想趕快想辦法離開這兒。”
“呃,沒船走得了嗎?”
“橫豎是死,奴才們想碰碰運氣。”
“可惜你們的運氣太差了。”
右邊黑衣人苦著臉道:“奴才們都是在為大內效力,如今碰見了格格,一如碰見了救星,還望格格您——”
艾姑娘搖頭道:“不,你們不是為大內效力,而是為‘青龍社’效力,我所以找哈三,為的就是這件事。”
兩名黑衣人臉色大變;“格格開恩,奴才們都是受了哈三的騙,而且他領秘密衛隊,奴才們也不敢不聽他的。”
“呃,是麼?”
“格格明鑑,奴才們句句實言,萬望格格開恩,萬望格格開恩。”
艾姑娘美目中閃過一絲異樣光彩,道:“這麼說,罪魁禍首隻是哈三一個人。”
“是的,格格,這是實情。”
“既然是這樣,那你們就走吧。”
兩個黑衣人臉上同現喜色:“謝格格開恩。”
往起一站,居然都能站起來了,喪家之犬似的,拔腿就跑,可惜的是,他們兩個剛跑出十步去,就雙雙一頭栽倒在地,沒再動,各人嘴角流出一股鮮血。
金無垢看得心頭猛震,臉色也不由為之一變。
只聽艾姑娘道:“姐姐,不是我心狠手辣,實在是這種人留不得。”
金無垢自問,今天若不是有艾姑娘這個伴,碰上了這兩個人,也很可能會落在這兩人手裡,而設若這兩個落在了她手裡,她也是殺之不誤。
經這麼一想,心裡也不由地為之釋然了,當下笑笑說道:“殺得好,論他兩個的心性,這種人是死有餘辜。”只因為兩個人已化敵為友,金無垢說話已留了情,說“心性”而不說“滿虜鷹犬”,“心性”,指的是兩個黑衣人心中的淫念,口齒的輕薄,萬惡淫為首,有此-念,自是可誅。
艾姑娘何許人,已是知道金無垢已留了情,投過感激一瞥道:“謝謝姐姐。”
當然,這句謝,也包括既謝金無垢話裡留情,也謝金無垢不怪她暗以陰柔功力取人性命。
經過這番折騰,看看兩邊空際,輕煙已渺,盤算一下時間,休息的時候也差不多了,艾姑娘道:“姐姐,咱們走吧。”
金無垢點了點頭,兩個人復又往前行去。
走過這片草地,進入兩個黑衣人適才出現的那片密林,密林中草長過膝,走起來沙沙直響,剛走兩步,兩個人不約而同都停住了,四目交投,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無他,女兒家畢竟還是女兒家,縱然有一身好修為,不畏虎豹,但俱怕定了蟲蛇。
長可過膝的野草,難免裡頭不藏著蟲蛇一類的東西,突然纏上腳脖子咬一口,豈是鬧著玩兒的。
金無垢道:“咱們還是折段樹枝,撥著草走吧。”
艾姑娘道:“只好這樣了。”
話說完,她一個美好嬌軀已飄了起來,不是陡然拔起,而是冉冉飄起,升到枝葉橫伸處,折了兩根樹枝落了下來,用手扯去細小的小枝葉,遞給了金無垢一根。
金無垢看呆了,她是個一流好手,陡然拔起容易,只要輕功有幾分火候,誰都能脫弩之矢似的一拔幾丈高。
但是,慢慢飄起可就難了,簡直太難了,不但是輕功造詣要到爐火純青地步,而且內外雙修,已到意動克敵、來去無蹤的絕頂境界,簡直已超越了人的體能的極限。
還是艾姑娘遞過來樹枝驚醒了她,她脫口驚聲說道:“妹妹,你,你是怎麼練的?”
艾姑娘笑笑道:“沒什麼,全得力於天山的獨特環境,我一天到晚爬高上樹的,簡直就像猴子,換了誰也能這樣!”
當然,這是謙詞,沒有神仙般名師,沒有得天獨厚的稟賦,換了誰也絕練不到這境界。
定了定神,金無垢嘆道:“我可是真走眼了,真沒看出妹妹簡直就已成了陸地神仙。”
其實,又何止她一個人走眼。
艾姑娘失笑道:“這樣就成了神仙,世上可就沒神仙了,姐姐可別再說了,真讓神仙聽見,人家可是會不高興的。”
她輕描淡寫-句談笑應付了過去。
金無垢心裡是一千個慶幸,一萬個慶幸,慶幸這位艾姑娘已經不是仇敵了。
儘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可是放眼當今,她還不能為眼前這位艾姑娘找個對手來。
意動克敵的絕頂高手,誰會是她的對手。
可是,她畢竟被一個“情”字降服了,而巳服得她死心塌地,不惜捨棄她的一切。
這也許是上天的-種安排吧。
要不然,誰還能剋制像艾姑娘這種人。
“恐怕要落後了,咱們走吧,姐姐。”
艾姑娘輕輕鬆鬆的一句話,把這件事情帶了過去。
兩個人撥動著野草往前走,金無垢心裡已經有了絕大的安全感,本來嘛,有艾姑娘這麼一個妹妹做伴,還怕什麼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