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上,“高升客棧”內,後院一間客房中燈光猶亮。
燈光外透,紙糊的窗榻上,映著三個人影。
那是南宮逸、諸葛靈、魏胖子。
三個人,默默地對坐著。
過了一會兒,諸葛靈抬眼望了望南宮選,道:“三叔,您真要這麼做?”
南宮逸微微點頭,道:“那人既存心謀害古嘯天,最後必然也放不過古蘭。這樣做,我一方面可以暗中偵兇,為古嘯天診治,另一方面,我也可以隨時照顧古蘭。”
魏胖子點頭說道:“老弟這麼做對,只要老弟住進了‘古家堡’,一切便可無虞,不但古嘯天有救,那人無法再下毒手,即是古姑娘也從此安全了。”
諸葛靈沉吟片刻,抬眼說道:“這麼說來,三叔仍然打算瞞住古姨了?”
南宮逸默然不語,良久方緩緩點頭,道:“能瞞她多久,我就瞞她多久。”
諸葛靈忍不住直呼了聲:“三叔……”
南宮逸已沉聲說道:“小靈,我不許你再多說,我有我的計算,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事,說,我這樣做已經顧到了古蘭,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諸葛靈儘管有一肚子的話,卻不敢再說,只有暗暗地為他那位古姨難過。
事關一個“情‘宇,這種事,魏胖子也不便插嘴。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諸葛靈打破沉默,道:“三叔,‘古家堡’外面的事怎麼辦?”
他指的是群邪齊集窺伺古家堡那件事。
南宮逸想了想,道:“‘古家堡’外的事,由你大伯、義父跟你們三個小的應付,萬一他們闖入‘古家堡’,‘四豪’能應付得了,我就不管……”
魏胖子突然插上一句:“老弟,別忘了我。”
“我怎能忘了老哥哥!”南宮逸笑了笑,道:“老哥哥你仍是‘高升客棧’的店主東。”
“老弟!”魏胖子霍地躍起,瞪著眼急道:“你仍讓我袖手旁觀,悶聲不吭,怎麼行?
老弟,我多少年未動了,骨頭都快硬了,這回說什麼你也得……”
南宮逸微笑搖頭:“老哥哥,坐下好麼?”
魏胖子頗為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依言坐下,坐下後旋即又道:“老弟,你是怕我那把‘鐵算盤’生了繡,還是擔心我拿不動那把鐵算盤,派不上用場,搖旗吶喊的事,我想行吧?”
南宮逸失笑說道:“老哥哥寶刀未老,老而益壯,不過……”
笑容一斂,正色接道:“我請老哥哥體諒我這份苦心。”
魏胖子臉上笑容凝結了,低頭不語。
“老哥哥。”南宮逸雙眉微軒,又接道:“脫離江湖、遠離恩怨是非,不是一件易事,難道老哥哥過厭了十多年的恬靜生活,還要往這動輒血腥的武林中跳?老哥哥,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老哥哥,你已不是武林中人,沒有必要再管武林中事,我也知道老哥哥英雄好漢一條,不在平生死。但這無關生死,人生百年,誰能逃過一死?我只是不原老哥哥再涉足這刀口舐血的廝殺生涯;假如老哥哥昔年未退出武林,我如今絕不會阻攔;無如老哥哥退出了,而且極為不易,所以我絕不同意老哥哥再復擲人渾水。老哥哥如若承認有我這個朋友,就請趕快打消此一念頭,安心做你的店主東,否則不便再說什麼。”
魏胖子靜聽之餘,身軀陣陣輕顫,南宮逸話落,他猛然抬頭,目光中難掩感激之情,苦笑道:“老弟,我何止承認你這個朋友,簡直是我莫大福線,幾世修來,從死而無憾。
老弟,別說了,我聽你的。”
“那麼……”南宮逸微微一笑,轉註諸葛靈,道:“小靈明早就跑一趟縣城,設法傳訊你大伯、義父,長來小黑跟小虎,在你大伯、義父未到之前,一切聽魏叔的,你先去睡吧!”
三叔頒下令喻,這一下有伴兒了,憑他們三小,足能鬧翻半邊天,還怕沒架打?
沒事兒也能找出事兒來。
諸葛靈禁不住心頭狂喜、眉飛色舞,告辭回房。
諸葛靈走後,南宮逸跟魏胖子又作了一陣密談。
快三更,魏胖子辭出,燈光倏然而滅。
第二天一早,這位書生呂毅帶著極其簡單的行囊出門,他當真地在小鎮上僱了兩個莊稼漢,用轎子送他入山。
當然,莊稼漢尋常人,要比“古家堡”那兩名習了武的堡丁的腳程差得多,膽子也小得多,再加上路程不熟,山道難行,足足走了幾個時辰才翻過山頭。
到達“古家堡”時,都快中午了。
書生呂毅讓兩個莊稼漢回去找魏胖子拿錢,然後,一個人提著行囊,穿過廣場向堡門前面行去。
今天的“古家堡”和往日大不相同,死氣沉沉,似乎令人覺得更陰森、更寂靜。
廣場上也不見一絲人影。
不像前兩天古蘭與四豪老早就在堡門外等候迎接。
今天,不但未見迎接的人,而且連那個兩扇巨大鐵門也關得緊緊的。自然,那站門的抱刀大漢也不知去向。
這是怎麼回事呢?
莫非不知呂毅來,無從迎接?
迎接不迎接那倒沒關係,一回生,兩回熟,目毅已是三度光臨的常客,哪能讓人家在堡外位候恭迎?
不接沒關係,可總不該關閉堡門啊。
難不成昨夜古家堡發生了什麼事故?
呂毅禁不住狐疑叢生,一路想著往堡門行去。
突然,堡門大開,門內迎出了二爺辛天風。
他,大步奔近,雙目微紅、神色憔籽,滿面悲痛哀傷,望著呂毅顫聲發話,劈頭便道:
“老弟,你來晚了!”
呂毅聞言見狀,倏起一絲不祥之感,立刻猜透了八分,心頭不由得一緊,驚愕止步,促聲發問:“怎麼……”
二爺辛天風聲音嘶啞悲澀說道:“他老人家已過世了!”
呂毅心神猛震,只覺腦中轟然一聲,急急說道:“二俠,老堡主是什麼時候……”
辛天風道:“昨夜快三更的時候。”
真巧,古嘯天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他這個先生被延施診期間,又偏偏死在他兩次診查之後,第三天未搬來之前,更偏偏死在微微透露了一些端倪的當天夜裡。
這不能說不巧,不能說不怪!
對他這位先生來說,是件很不太好受的事。
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幾乎使他為之昏厥。
他知道那痴心自苦的人兒,古蘭,今後將更可憐了。
雙目呆呆,緩緩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似在悼念追思那位叱吒風雲數十年的老輩英雄,那位威震武林、天下第一堡的老堡主。
似對自己這位病人,默致最大的歉疚、哀痛……
又似為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震驚得手足無措。
二爺辛天風道:“老弟,大師兄與小師妹們正忙於喪事,沒有辦法一齊出來,大師兄特命我來迎駕,老弟別見怪。”
呂毅根本就沒聽見他在說什麼,片刻之後,緩緩抬起頭來,這時他才發現辛天風服裝未改,也未帶孝。
感然說道:“二俠怎未……”
辛天風呆了一呆,旋即領悟,道:“這是大師兄的意思,目前‘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他認為不宜發訃發喪,只准在堡內帶孝,出堡門一步便須……”
呂毅微微點頭,截口說道:“老堡主大殮了沒有?”
辛天風道:“尚未。”
頓了頓,突然注目訝然道:“怎麼?老弟你……”
“沒什麼。”呂毅道:“我要看看老堡主的遺容。”
辛天風揪然點頭:“走吧,老弟,我先陪你去廳中歇會兒。”
走了兩步,辛天風突又駐步側顧,道:“老弟,有件事兒,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他老人家昨夜臨終之前,突然開了口,說了話。”
呂毅,他毫無驚異之態,道:“這不足為怪,老堡主本來就能說話。”
二爺辛天風大感詫訝,道:“老弟怎麼說?”
呂毅搖頭本語,但旋即他就雙眉微挑,道:“二俠,這事待會我自當詳告。”
二爺辛天風疑心大動,道:“現在不能麼?”
呂毅道:“這件事,我須當著二俠師兄妹五人才能說。”
二爺李天風只有強捺心中激動,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呂毅反又問道:“老堡主有何遺言?”
李大風搖搖頭,道:“當時只有小師妹一人隨侍在側。”
呂毅又問:“那……二俠是怎麼知道的?”
二爺辛大風道:“小師妹說的,但她尚未透露他老人家的遺言內容。”
呂毅點頭未語。
“古家堡”內,個個悲痛,人人哀傷!
舉堡上下,每個人的左臂上,都縫上一圈黑布。
“古家堡”幾乎和過去沒什麼兩樣,只是一進堡內,便立刻覺察出一片悲慘淒涼的氣氛。
堡前堡後,靜得就像死了一般,每個人都低垂著頭,縱然交臂而過,也沒有任何一人開口說話。
空氣,沉重得隱隱令人窒息。
進了堡,二爺辛天風往大廳中讓客。
但,書生呂毅卻問靈堂設在何處。
二爺沒奈何,他著實感動,只得陪著他折向後面地下密室。
密室中,古蘭,其他三豪都在;另外,還有“古家堡”的十家堂主,擠滿了人,卻無一絲聲息。
只有,古蘭哀痛欲絕、心碎腸斷的飲泣聲。
聞之令人不禁隨之淚下。
秘幔內,無所謂靈堂,仍然跟往日一樣。
古嘯天,面上而臥,目微閉,口微張,除了面瘦肌黃外,狀如甜睡,一如生前,很安詳。
三豪,頭微垂,站在古蘭後面,身後是十家堂主,神色俱極陰沉。
古蘭,呆呆地坐在榻旁。
她,烏鬟蓬散,面色蒼白,顯得樵懷不堪。
美目紅腫,冰冷蒼白的面頰上掛著行行淚漬,不單是淚,還有血,是傷心到了極處,淚盡血繼。
就這麼不到一夜的工夫,這位絕代紅粉已被折磨成這份模樣,可見,她是多麼的哀傷、多麼的悲痛!
呂毅看在眼內,心中一陣絞痛,再也難忍兩眶熱淚,英雄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如今……
見他進來,古蘭扶著椅背站起嬌軀,與三豪同時微微點頭招呼,古蘭似又悲從中來、血淚又湧,顫聲喚道:“先生……”
呂毅含淚截口,道:“姑娘,一切二俠已經告訴我了,我來晚了一步,早知如此,昨天我就不該走,如今老堡主病重歸無,呂毅難辭其咎,餘恨終生……”
“先生。”古蘭一聲輕呼,接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先生不要這麼說……”
“姑娘!”呂毅悽慘一笑,搖頭說道:“呂毅這麼說,自然有呂毅的道理,這道理,稍時自當奉告,現在先容呂毅跪拜老堡主致哀!”
古蘭忙道:“先生,這怎……”
“姑娘,這,呂毅應該。”呂毅正色說道:“蒙二俠、三俠不以落魄寒儒,不恥下交,且以兄弟相稱,目毅理應執弟子之禮。
再說呂毅雖非武林人,卻素慕朱郭之風,老堡主英雄一世,呂毅也應略表心中欽敬之意。“說罷,轉身行下大禮。
古蘭與四豪忙含淚答禮。呂毅一拜而起,目注著古嘯無遺體,肅然致禱,道:“呂毅疏忽愚昧,使得老堡主含恨而歿,死不瞑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呂毅內疚良深,終生難安!”
“老堡主所患何症,你知我知,呂毅兩次未便透露,實有顧慮,老堡主怎也寧受苦多年,忍而不宣?任它折磨摧殘,落個炮恨歸天,親痛而仇快……”
話中有話。且寓意甚明,驚人之語,立到震動全室。古蘭愕然寒顫,宮寒冰閃身而出,劍眉倒剔,星目微赤,急急發問:“先生這話……”
呂毅視而不見,聽而無聞,繼續哀禱:“呂毅雖不知老堡主為何隱忍,卻相信老堡主必有莫大苦衷,這苦衷,大部分是為了令媛古姑娘。”
“可是,老堡主怎不想想,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
“如今,恨已鑄成,錯已難挽,呂毅空有迴天之心,奈無回天之力,但有生之日,誓必查明此事,以慰老堡主於地下。弱軀雖無用,俠膽不畏死,蒼天有眼,冥冥有知,天理之下,邪惡必然遭譴,老堡主英靈不遠,望祈佑我!”說罷,肅然再拜。
再拜而起時,宮寒冰鐵掌已抓上右腕,俊面煞白,星自暴射逼人森寒光芒,沉聲說道:
“先生,宮寒冰再請問一句,這番話何由而云?”
想,這位“冷麵玉龍”在悲傷哀痛、驚訝激動之餘,忘記了一切,手上真用上了勁兒。
呂毅雙眉猛地一皺,但他並未呼痛出聲,道:“宮大俠且請冷靜,呂毅稍時自當陳明。”
宮寒冰不愧武林奇英,一聽此言,神態立趨冷靜,這一冷靜,隨即又發現自己失態,忙松鐵腕,赧然致歉:“先生,原諒宮寒冰忘情失態……”
適時,二爺辛天風眉騰煞氣,目射威稜,咬牙道:“老弟,如今,我五師兄妹都在,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家師他老人家受人……”
呂毅沒答,目注古蘭,道:“姑娘,呂毅斗膽放肆,有個不情之請,適才在堡外也曾對二俠說過,呂毅只能對五位……”
話未說完,宮寒冰已然轉身揮手。
十家堂主躬身退去。
十家堂主退走後,三爺燕惕搬過幾張椅子,六個人圍成一圈坐下。坐定,呂毅本等任何人再問,便即說道:“我現在可以奉告諸位,老堡主臥榻多年,並不是患了什麼奇難怪症,而是誤食一種慢性毒藥,另外被人點了穴道所致。”
五師兄妹霍然色變,古蘭嬌軀一晃,顫聲說道:“先生,此言當真?”
呂毅淡淡答道:“這等大事,呂毅不敢無中生有,信口捏造。”
古蘭嬌軀猛起顫抖,面色變得更白,沒有再問。
宮寒冰卻頗為平靜地星目深注,道:“先生怎麼看出來的?”
呂毅道:“老堡主血脈滯濁不暢,喉頭髮烏,這是中毒現象!既臥病多年,那當然是慢性之毒,另外,老堡主幾處穴道阻塞不通,又證明被人傷了穴道。”
宮寒冰點了點頭,道:“先生又怎知他老人家為人所害?”
呂毅望了他一眼,道:“呂毅未曾做如是語。”
宮寒冰“哦”了一聲說道:“那麼,先生適才所云誓必查明此事,邪惡殘兇必遭天譴,親痛而仇快等語,當做何解釋?”
呂毅淡淡說道:“我只是以常理推測。沒有一個人會明知毒藥而食之經年,甘受其害的;再加上老堡主那被人閉塞的穴道,一切不難明白。不過我並未斷言是為何人所害,我只是懷疑,是與不是,應該由諸位明判。”
“這麼說來那應該是不錯的了!”宮寒冰陡挑劍眉,目射殺機,狠聲一句,旋即神態一斂,望著呂毅說道:“事關重大,宮寒冰不得不處之謹慎,先生諒宥!”
“豈敢。”呂毅欠身說道:“理應如此。”
宮寒冰勉強扯動了一下唇角,星目凝注,又問:“先生看出那是何種慢性之毒麼?”
呂毅坦然答道:“這個呂毅未能看出。”
宮寒冰略一沉吟,又道:“先生可看出制穴是用的何種手法,制的什麼穴道?”
呂毅望了他一眼,道:“呂毅只知穴道被制,卻不知被制何穴,何種手法。”
本來嘛,醫生哪懂這些?
宮寒冰還想再問下去。
適時,古蘭開了檀口,如今,她嬌靨上的神色,不只是悲、哀痛,還布上了一層濃濃的寒霜,說道:“先生,現在古蘭已確信家父被人所害,但不知先生那甘受多年痛苦、隱忍不言之語從何說起?”
呂毅道:“姑娘巾幗奇英、冰雪聰明,當知毒藥或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之中誤食,但那穴道被制,老堡主自己應該斷無不知之理……”
二爺辛天風脫口說道:“老弟忘了他老人家口不能言?”
“我沒忘記。”呂毅目光轉註,淡淡答道:“口即或不能言,手卻能動,老堡主為何不以手代口,將自己被害之處寫在紙上,告訴諸位?”
二爺辛天風啞口無言,但旋即猛擊一掌,道:“對,老弟高見!他老人家有遺囑……”
“這就是了。”呂毅接道:“老堡主既可預做遺囑,何獨不能將被害之事也以類似方法告訴諸位?分明有所苦衷,隱而不宣,何況……”
目光輕掃環顧,道:“何況老堡主並非口不能言。”
此言一出,五師兄妹俱皆震動,古蘭,她意猶難信,紅腫美目凝注目毅,詫聲說道:
“先生是說……家父臥病多年,一直可以說話?”
“不錯。”呂毅點頭,道:“呂毅正是此意。”
古蘭立時愣住了,接著,緩緩垂下螓首。
剛才已聽呂毅說過,乃父甘受痛楚,隱忍不吐,是為了她,是為了她這個愛逾性命的女兒而自甘身受一切,不願透露半點被害之事。
這是親情,這是父愛。
這等於乃父為了她,做了最大犧牲。
她慚愧,她歉疚,她悲痛,她……
可是,她如今能說些什麼?說了有什麼用?
孰不知,古嘯天之所以能言而不言,另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這個原因,才是使他永遠受人控制,不得掙脫的主因。
宮寒冰發問說道:“這又何以見得?”
呂毅答得簡單,道:“根據診斷。”
宮寒冰沒有做聲。
“還有明證。”呂毅又說了一句,立刻轉向古蘭:“聽二俠說,老堡主昨夜臨終前曾開口說了話?”
古蘭忍淚微頷螓首。
目毅目光環顧,道:“諸位可知老堡主為何多年不開口,偏偏在昨夜臨終前開了口?”
諸人默然,他接著說道:“那是因為老堡主不敢說,為什麼昨夜臨終前敢了呢……”
仍然沒人開口,他咽然一聲長嘆,黯然地繼續道:“那是因為老堡主已知自己活不過昨夜,老堡主又怎知自己大限已屆,活不過昨夜……”
“非關一般病人的直覺,乃是有人潛入此間,對老堡主下了毒手;為什麼那行兇之人不早不晚偏在昨夜下毒手呢……”
“很明顯,那行兇之人已知呂毅微微看出老堡主病因所在,為防事敗,為絕後患,逼得他不得不下毒手……”
有意無意,目光再次環掃。
五師兄妹個個神情木然,狀若痴呆。“那行兇之人自認看了先鞭,自認此著高明,豈不知適得其反,正好自己困住了自己,也斬斷了自己陰謀……”
三爺燕惕突然插口說道:“老弟,這話怎麼說?”
呂毅冷冷一笑,道:“老堡主已然仙逝,他無法再向老堡主身上施展陰謀,縱有再害別人之心,五位又有了提防,短時間內他還能從何處下手?”
三爺燕惕微微點頭,默然不語。
呂毅卻又是一聲長嘆,臉上驟起一絲輕微抽搐,萬分歉疚,無限悲痛地,目光移注古嘯天遺體,緩緩道:“說來說去,呂毅難辭其咎,錯在一身,呂毅不該一時忍耐不住,微透口風,致使老堡主淬遭毒手,飲恨而歿。呂毅若不憑此無用之身,在有生之日,不惜任何犧牲,找出兇手,如何對得起老堡主在天之靈……
他話聲才落,四爺“美姿金龍”嶽次雲忽地說道:“昨天在座的只有我師兄妹五人,先生可是懷疑我師兄妹五人之中有那行兇之人在?”
呂毅神情微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姑娘是老堡主愛女,四位則是老堡主得意高足,師徒如父子,呂毅不敢有此念頭。”
嶽次雲還想再說。
“四弟大膽!”宮寒冰挑眉瞪目,猛然暴喝:“呂先生我等大恩人,豈可如此放肆,還不趕快住口!”
長兄比師,威嚴攝人,此言無殊令諭,嶽次雲不敢不聽,哪敢再說,垂首默然。
喝止了四爺嶽次雲,宮寒冰離座而起,長揖至地:“四弟出言無狀,冒犯先生,宮寒冰謹代賠罪。”
他滿面羞愧,一片誠懇。
呂毅怎好受此一禮?忙自站起還禮,道:“這不能怪四俠,是呂毅口不擇言。”
宮寒冰餘怒本息,劍眉一挑,道:“先生何出此語,縱然言語間有所誤會,他也不應該對先生這般說話。”
這一來,呂毅倒有點不好意思了。說道:“宮大俠再這麼說,呂毅更將無地自容,只有告辭了。”
此言一出,宮寒冰也不便再說什麼了。
歸座後,一直面色鐵青、半晌未開口的二爺辛天風說了話。聽話意,這位直性子的奇豪有點埋怨:“老弟,這些發現,你怎不早說?”
呂毅低下了頭,隨又抬起了頭,道:“二俠,我是個百無一用的文弱書生,身入武林中聞名色變的‘古家堡’,在未明一切之前,我敢麼?”
頓了頓話鋒,又道:“也許,二俠會問我如今為什麼又敢了那是因為老堡主的故世,激了我的義憤,我也深深引以為疚,所以我才不顧一切地說了出來。我很明白,這,對我有招禍之處,殺身之險,可是我不怕了,人生百年,誰無一死?為這件事而死,呂毅認為死得值得。”
此言感人,二爺、三爺義形於色,同聲說首:“這老弟放心,我師兄妹但有三寸氣在,絕不會讓任何人碰你一根毫髮。”
這話,同樣地感人,呂毅暗暗點頭,連忙致謝。
宮寒冰也鄭重說道:“說得是,承蒙甘冒大險,相告實情。
已屬‘古家堡’存歿俱感的大恩大德,我兄妹怎能再讓先生為此受累?即起,宮寒冰要分派四家堂主全力護衛先生安全。
任何犧牲在所不惜。“呂毅再次的稱謝,但卻婉拒,理由是目前”古家堡“正值多事之秋,亟需人手,派出四家堂主,豈不影響了實力?
宮寒冰又誠懇道:“先生不必為此擔心,四家堂主雖然皆一流高手,但對整個‘古家堡’來說,那形同九牛之去一毛,絕無絲毫影響。”
呂毅方待再事婉拒,_二爺辛天風已然搭上口道:“大師兄與老弟不必為此事爭執了,反正老弟從今日起要長住在‘古家堡’,何必專派四家堂主?凡‘古家堡’的人,任何一個都有護衛之責。”
呂毅尚未表示同意,良久未開口的古蘭,突然輕啟植口,岔開話題,她神色出奇的平靜,木然說道:“先生之意,是否指那行兇之人不外是‘古家堡’中人?”
呂毅略一沉吟,道:“雖不敢斷言,但十之八九應該不錯。”
古蘭道:“古蘭敢請教所以?”
顯然,這位冰雪聰明的絕代紅粉,在受了兩重重大打擊之後,靈智已經遲鈍得大不如前。
呂毅心頭刺痛,暗暗一嘆,道:“姑娘當知‘古家堡’天下第一,外人難入。”
古蘭微頷螓道,喃喃說道:“這麼說來,果真是‘古家堡’中人了……”
目光凝注呂毅,道:“家父待人不薄,古蘭想不出來……”
呂毅接口道:“姑娘,有些人生性兇殘狠毒,往往為了達到某一目的,而毫無人性、不擇手段,不一定非因深仇大恨。”
古蘭默然片刻,又道:“‘古家堡’人人都跟隨家父多年,平日裡都是這麼……”
她話未說完,宮寒冰截口說道:“蘭妹,愚兄一向認為不可輕易相信任何人,有的人外貌善良,心胸兇狠;有的外貌兇狠,實際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有道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單憑外貌推斷善惡。”
古蘭又自喃喃:“那麼會是誰呢?”
宮寒冰挑眉道:“在未緝得真兇之前,‘古家堡’舉堡上下人人難脫嫌疑。”
古蘭搖搖螓首,道:“大師兄,我們絕不放過真兇,可也絕不能冤枉無辜。”
呂毅暗暗點頭。
四爺嶽凌雲突然一躍而起,急急的說道:“大師兄,我想起來了,何不問問侍候師父的那兩個……”
“四弟糊塗!”宮寒冰冷冷輕喝,道:“既知地下密室之開啟法,足證呂先生推斷得不錯,那人斷然是‘古家堡’中人,既是本堡人,何人對付不了兩個小童?
我以為由他們口中問不出一點什麼。“
這話不錯,只消運指遙點,那兩個毫無武功的青衣小童還怕不立刻酣睡如死,人事不省!
嶽凌雲頓時啞口無言,做聲不得。
驀地裡,二爺辛天風鐵掌猛拍,座椅應掌粉碎,長眉倒剔,鳳目暴射殺機怒焰,威態怕人,翻身跪倒榻前。“你老人家但請瞑目,天風如不能手刃殘兇,報雪此仇,慰您泉下英靈,當在您面前自碎天靈,以謝負恩之罪!”
三爺燕惕跟著跪下。
剎那間五位師兄妹先後跪倒,悲憤矢志。
拜罷起身,五位師兄妹相對垂淚,好不悽慘。
呂毅看得心中一陣惻然,慰勸節哀後,拱手告辭。
二爺辛天風一愣說道:“怎麼,老弟,你要走?”
呂毅黯然點頭,說道:“呂毅之所以要進堡住下,為的只是老堡主的病,如今老堡主既已仙逝,呂毅不想再……”
“老弟。”三爺燕惕突然截口,道:“這是什麼話!難道不為家師的病,彼此就不是朋友了麼?別說老弟對我師兄妹有恩,目前情勢下,絕不能讓老弟這文弱書生一個人處於險境,便是普通朋友,我們也要留老弟多住幾天。”
二爺辛天風接著說道:“老弟,我跟三弟一樣地拙於言辭,不會說話,如果老弟還不太討厭我們這些粗魯武夫,‘古家堡’從此就是老弟你的第二個家,以後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但是現在不行,現在說什麼我們也不能讓你走。”
古蘭也說了話,道:“先生怎好再為古蘭師兄妹增添不安?
如先生不肯屈駕,萬一因此有了什麼差池,古蘭師兄妹豈不要抱憾終身?“只有宮寒冰與四爺嶽次雲,站在一旁沒有開口。
其實,五師兄妹有三個出面挽留已經夠了。
盛意一片,真誠動人,人家一片好意,呂毅,他哪能過分決絕?
只得致謝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呂毅只好打擾了!”
“這才是,老弟。鬚眉男兒丈夫氣,乾脆一點,何必學那婆婆媽媽經?”二爺、三爺異口同聲,兩雙鐵腕分別抓住目毅一隻修長而白皙的手。
古蘭,這才似放了心,嬌軀不勝久站,默默坐下。
適時,宮寒冰劍眉微揚,開口說道:“先生,二弟說得對,從此‘古家堡’便是先生第二個家,宮寒冰五師兄妹同此一心,竭誠歡迎。但,在此,宮寒冰有個不情之請,要請先生屈諒。先生做什麼都行,唯獨莫參與偵兇之事,還有,‘古家堡’目前正自多事,近日內強敵就會蠢動進犯,宮寒冰師兄妹或有照顧不到之處,先生千萬自己多加小心。”
顯然,宮寒冰都為他好。
呂毅略一思忖,道:“多謝關注,呂毅省得。”
當晚,書生呂毅就在“古家堡”住下。
這一住,不知要住上多久。
古蘭與四豪特別為他整理出一坐小樓。
這座小樓,座落在後堡的庭院之內,收拾得窗明几淨、點塵不染,華麗中,不脫雅緻。
另外,還撥派了一名青衣小童在樓下,聽候差遣。
“古家堡”多年來不留外客,呂毅是破例的第一人。
受到如此接待,更是找不出前例。
當然,呂毅對這至為滿意,也頗為感激。
庭院中,美景如畫,恍如仙境,沒事兒的時候,他可以到處走走,池旁涼亭小坐,朱欄小橋斜倚……
對那滿院蕭瑟秋景,發抒所懷。
對那遍地鵝黃清瘦之金菊,偶爾他還吟哦感嘆一番那帶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等佳句。
走累了,他可以回到小樓中,憑窗獨坐,翻翻案頭書冊。
“古家堡”武林中書香門第,古蘭與四豪皆俱錦心繡口,博學多才,胸羅淵博,滿腹珠現。
尤其古蘭,她是有名的蛾眉隊裡博士,紅粉班中狀元。
大爺宮寒冰文武雙絕、傲誇四海。
所以“古家堡”藏書之豐,那是武林中各門派、請世家難望項背,自慚虛匾的,呂毅他想看什麼沒有!
對一個“讀書人”來說,這真是再好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