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寶者獨立於滿座軍人之中,眼神雪亮,有著西荒人獨有的烈性:“否則她無依無靠,在這裡少不得就要被人欺負——你看,她那樣喜歡你,你也不討厭她。如果你是個男人,就好好娶了她吧!”
西荒人直率的話擲地有聲,讓在座的滄流軍人相顧失色——從誕生起就被打上烙印,冰族一直在諸多苛刻的規範條例下成長,從誕生到死去、無不受到種種拘束。在過去門閥和血統主宰一切的時代裡,他們不但無法選擇出身,無法選擇職業,更是無法選擇婚姻。此刻盜寶者這樣的話,無疑石破天驚,令滿堂寂靜。
寂靜中,連瘋癲的女子都不再出聲了,只是睜著明亮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身邊正在為自己挾菜的少將。飛廉的手到中途頓了頓,彷彿也被那一席狂言震驚。然而,隨即只是繼續輕輕將菜挾到了她的碗裡,手輕而穩,不動分毫。
然後,他鬆開了攬住明茉的手,轉頭看著音格爾,若有所思。
“飛廉,你娶了她吧!”音格爾再次道,聲音直率,“肯與不肯,也就一句話而已——反正她未婚你未娶,你們冰族又哪來那麼多的規矩?”
飛廉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明茉那雙明亮而不知所措的眼睛,笑了笑,忽然開口,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一個字:“好。”
什麼?!滿座發出了低低驚呼,諸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卻聽得飛廉再度清晰地重複:“好。”然後他低下頭,看著那個愕然睜大眼睛的女子,柔聲:“明茉小姐,你願意讓我來照顧你麼?”
瘋癲的人臉上忽然露出某種複雜的表情,似是不敢抬頭,只有兩行淚水從頰邊如珍珠滾落,簌簌落入碗裡。
“你願意麼?”飛廉繼續溫和地問,“我尊重你的意願。”
“呵……”堂內有人發出低低嗤笑,顯得分外刺耳。衛默捏著酒杯冷笑:“問一個瘋子願不願意?你看上她了就娶唄,如今這個空寂城裡也不會有人敢反對你的,是不是?”
“住嘴!”狼朗憤然拍案,怒視。衛默冷笑不語。
然而,只聽一聲脆響,碗碟紛紛墜落在地。穿著嫁衣的女子霍然站起,轉身緊緊拉住了飛廉的手,一掃平日的瘋癲痴狂,看著所有人,用清晰而確定的語氣回答——
“是的,我願意!”
眾人愕然,還沒明白過來原來那個新娘子竟然一直在裝瘋賣傻。只有音格爾大笑起來,用力擊掌,狼朗第一個反應過來,也帶頭喝起採來。
掌聲剛開始是零零落落,然而漸漸的大家都反應過來,知道空寂大營裡畢竟還是飛廉作主,想想這其實也算是完璧歸趙,能再結前緣也算是一段佳話。於是滿堂的賓客都發出了恭賀的聲音,湮沒了這一對新人——卻無人看到新娘埋首于飛廉肩頭,淚水已經無聲地溼透了重衣。
原來,童年時的預言是靈驗的:她是一個幸運的女子,將會得到一個很好的歸宿。即便是在滄海橫流的亂世中,當旖夢破碎、流落天涯之後,歷經了那麼多的磨難,竟尤自還能找到一枝良木可依。
她應該感謝上蒼的仁慈,也將以餘生來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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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於西荒那一場熱鬧而一波三折的婚禮,在和空寂之山相距千里的帝都內,入夜後卻是一片寂靜,彷彿一座死城。
金色的迦摟羅披著月光,在上空凝定不動,無數紅光從剛剛血戰完畢的葉城升起,如縷不絕,最後消失在迦摟羅的底艙內。密集的烏雲簇擁在周圍,仔細看去、卻是無數匍匐於下的鳥靈。
“啪!”寂靜中,手再度狠狠拍在金座上,留下深深印記。
“主人,請息怒……”瀟的聲音帶著怯意,“都怪瀟沒用,不能幫你阻住飛廉。”
雲煥冷哼一聲:“不關你的事。”他的手漸漸握緊,指甲刺破了掌心,低聲咬牙:“只是湘這個賤人,居然在我面前帶走了飛廉!她居然還活著!她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瀟不敢答話,沉默。
“可恨!那一群傢伙居然還逃往空寂之山,拿師父來要挾我!”雲煥只覺得心裡有無數聲音在呼嘯,那種殺氣幾乎要衝破他的軀體,將他徹底吞噬。他顫抖著抬手按在心口,眼神變幻——血洗帝都之後,那種虛無和茫然差一點將他擊潰。然而,此刻一念及此,心底裡的仇恨再度被激發出來,殺意凜冽,重新充實起來。
那群該死的傢伙,居然敢拿古墓來要挾他!
他不敢想象飛廉和狼朗去了西荒後會把那座古墓怎樣。如果……如果師父的遺體遭到絲毫損壞,如果他們敢對其有絲毫不敬——他發誓:就是把整個雲荒都毀滅,也要讓每一個參與過、哪怕觸碰過一塊墓石的人得到報應!
雲煥頹然將手捶在座位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瀟,你的情況如何?”他壓低聲音問。
“修復接近完成,”瀟回答,聲音略微顫抖,“又……又要開戰了麼?”
“是!“雲煥側過頭:“追擊帝國餘黨的事暫時放在一邊。明夜開始,集中兵力與空桑海國交戰——務必要在三個月內平定東澤局面!”
“是……”瀟默默點頭,暗自咬緊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