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雙子剛上青城,就被武林群雄視為領導人物,武當二道出面相迎,但由於兩人輩份低微,古亂胡亂地點了一下頭,道:“聽說你師父也在上面看熱鬧了?”
沒等二名武當道人回答,古治已皺眉道:“二弟此言甚是不妥,無想道長是為擔當江湖正義方在青城山之巔運籌帷幄,你豈能說他在看熱鬧?古語有云:愛施者,仁之端也,取與者,義之表也—一”
武林中人對風塵雙子的性格太瞭解了,古亂專事挖苦人,喜好把一切都貶得一文不值,而古治卻恰恰相反,總是把本是普通平常的事情誇上了天,把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溢美之詞胡亂加在別人身上。
所以,江湖中有人說:寧聽古亂貶,不聽古治誇。古治夸人誇得不得要領,聽起來常比惡語、挖苦更讓人受不了。
不過他們皆是前輩高人,不虛、不為又是武當掌門弟子,頗有內蘊,自然不會因風塵雙子的話而心存芥蒂。當下,不為忙道:“我家師父及其他諸位前輩已在山上恭候多時—一”
古亂一翻眼,怪聲道:“是麼?”意猶未盡地咋了咋舌,本還想說點什麼,大概是因為無想真人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便嘴下留情了。
兩人剛消失在山道的轉彎處,不虛道人與不為道人忽覺山腰的嘈雜之聲忽然靜了下來,不由有些意外。
少頃,便見山道上有一白衣儒士飄然而來,烏髮披於比他人寬闊得多的雙肩,鼻樑高挺正直,雙目神采如電!
他的腰間有一劍,劍鞘古樸深幽,顯然劍鞘內定是一把絕世好劍!
他那若淵亭嶽峙般的身材氣度,足以讓人油然心悸!
來者赫然是“日劍”蒙悅!
他腰中之劍無疑便是“破日神劍”。
此時,山腰處的群豪早為他的氣度所深深折服。同時眾人也知道今日有機會見到“日劍”
蒙悅,就註定沒有機會見到“月刀”司狐了。
此時,幾乎每一個人心中所想的都是那一句在江湖中廣為流傳的歌謠:“天無雙輝,地無雙皇,破日至尊,碎月無上,日月齊揚,佛陀涅磐。”
“日劍”與“月刀”兩個名字都是一樣的如雷貫耳,但卻從未沒有見到“日劍”與“月刀”在同一個場合出現!
這是一個讓人費解的規律。許多人此時都暗自希望今日能有一次破例,可以同時目睹”
日劍”蒙悅、“月刀”司狐的風采!
如果說“日劍”蒙悅因近些年來在江湖中極少走動,從而有了一種神秘感的話,那麼“月刀”司狐就是一個比“日劍”蒙悅更為神秘的人物!
甚至大多數人連“月刀”司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曉。
蒙悅走近天師洞,不虛、不為正待上前招呼,蒙悅已向他們淡淡一笑,算是招呼過了,然後徑直向山頂而去。
獨剩下不虛、不為怔在那兒,他們身為武當掌門弟子,也算人中俊傑,但在“日劍”面前,竟有一種受威壓之感。
青城山腰處的氣氛因為“日劍”蒙悅、風塵雙子的到來而顯得更為熱烈。
天色漸漸地黑下來了。
只要今夜無事,便等於宣告這場牽動江湖的正邪之爭以正義取勝而告終!
即使陰蒼未死只是暫時沒有露面,日後也還有可能再次興風作浪,但在氣勢上正義已完全壓倒邪惡!
青城山腰燃起了無數火把!
而在青城山腳的開闊地段,則已有人燃起了火堆!
皎潔的明月慢慢升上了夜空。
每年的八月十五,月亮都是一樣的圓,一樣的亮,從不會因為世間的人事變幻而改變。
只是在今夜星星點點的火光之映襯下,它顯得有些蒼白了。
夜色中,有群豪的喧笑聲及高亢的歌聲飄蕩,又有人用刀劍為歌聲附和。
幾乎所有人都己認定今夜將是一個勝利之夜。
武帝祖誥自然是在青城山大面峰上,他之所以沒有露面與日劍、風塵雙子相見,並不是有意怠慢他們,而是因為與陰蒼之約,可謂關係重大,以武帝的身份地位聲望,是絕對不願被人疑其倚多為勝的。
故風塵雙子、日劍蒙悅諸人亦未曾直接相助。這便是俠者的“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吧。
時間在悄無聲息地向後推移。
修地,有人驚呼一聲:“看!”
這是山腰處一精瘦老者的聲音,聲音並不太大,卻已讓他身邊之人猛地一震,十幾個人的目光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他們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在離此地一里外的青城山另一側向山峰飛掠而上,快如流星!
有人驚叫一聲:“陰蒼!”
“陰蒼”二字甫出,已讓眾人心神大震!很快山腰上所有豪客的目光全集中於如同一抹淡煙般射向山巔的人影!
雖然誰也沒有看清此人的容顏,但每個人心中猜測的都是相同的,此人一定是陰蒼!
他所選擇的上山的方向根本沒有任何路,可謂鳥獸難渡,但他卻以驚世駭俗的身手,另闢捷徑,幾乎是腳不著地,從樹梢及亂石尖上飄掠而上!
此情此景很快被守於天師洞到上清宮之間的山路上的十大門派弟子所察見,立即有人如飛似的向上清官的十大掌門人及風塵雙子、日劍蒙悅通報。
陰蒼終於出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認為他不可能出現的時候出現了!
青城山的氣氛一下子變了,變得沉重肅穆!
只有火光依舊,月光依舊。
本是喧鬧不已的青城山一下子靜了下來,但這種寧靜己與青城山的寧靜太不相同,在這樣的寧靜後面,隱藏了某種不安與焦慮——就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那種讓人心生壓抑之感的寧靜!
※※※
對此最不意外的也許就是範書了。
他已是惟—一個知道“黑衣人”的人了。因為死谷弟子已經全部戰死,包括巫姒、姬冷!
黑衣人將穆風、陰蒼帶走,不會沒有目的。那麼,今夜有人出現也就不是太意外的事情了!
至於此人是否就是陰蒼,抑或是黑衣人,範書無法確認。
範書一直在青城山腰處坐著,八名紫衣少年不遠不近地拱衛著他,範書是存心要把自己“淹沒”在人群中。
當山的那一側的白衣人出現時,範書的神色變了變,旋即又恢復了平靜。
他招了招手,一名紫衣少年趕緊趨身上前,範書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那紫衣少年連連點頭,然後又退了開去。
範書緩緩站起身,若無其事地在原地來回踱了幾圈,這時,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被白衣人吸引過去,對他的舉動,自然未曾留意。
範書慢慢地挨近了附近的一處密不透風的叢林,他的目光飛快地四下掃視一遍,身形突然一晃已閃進叢林之中!
誰也沒有留意到這一幕!
即使無意中看到他進了叢林,也不會有人在意的,因為除了這惟一的山路外,要想從其他路徑上山,只怕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能到達山頂。
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範書在青城山腳下的客棧中住了半個月,其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另外的一條通向山頂的路徑。這在常人看來,似乎是毫無意義之舉,但範書卻認定這麼做必有用處。
他花了整整十三個晚上,終於找到了一條可以很快到達山頂的路徑。
當然,這樣的路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有像他這樣的高手才能走,換了常人,這條路根本就不能算是路,在途中有不少地方構成路的不過是一根青藤,一塊浮石,一根細竹。
而這十幾個夜晚,他一直是偷偷地從客棧中溜出來,住在他屋子裡的是一個身材與他相差無幾的紫衫少年,為了掩人耳目,他還讓這名紫衫少年每天捱到很遲才吹燈入睡。
這十幾個夜晚的勞累現在終於可以顯示出它的意義與價值了。
範書一人叢林,立即沿著自己早已探好的路徑飛速向山巔疾涼而上。群豪的目光全被白衣人吸引過去了,誰也不曾料到此時另有一人,也在以驚人之速向山頂靠近!
沒過多久,範書從一堆亂石後探身向下一看,只見山腰處星星點點的火光離自己已甚遠,群豪的聲音此時也聽不到了。仰頭向上一望,只見大面峰峭陡如一支直刺入蒼茫月空中的利劍!
明月靜靜地看著世間發生的一切,包括醜惡與善良,真與偽……
當範書經過一片楓林後,他的腳步慢了下來。
因為此時已近大面峰峰頂!
大面峰峰頂有一亭,名為呼應亭,在此亭上可以觀“日出、石海、聖火”三大青城山景色,而範書已探知武帝祖誥居住之處在離呼應亭約半里之遠的地方,與呼應亭遙遙相對。
青城山山頂比山腳要冷上不少,加上山風勁吹,範書頓覺有些涼意。
他小心翼翼地向武帝祖法所居之處靠去。
終於,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間樸素的石屋!範書暗自吁了一口氣。他找到了一根被雷劈斷的古木段悄悄隱下,向正屋那邊望去。
時為中秋,石屋四周楓葉己紅,只是在月色下,楓葉之紅色,顯得清淡、迷離—一石屋外有一塊低矮的籬笆。
這間石屋兀自立於青城山之巔,顯得是那麼的孤寂。
範書提運內息,頓時耳聰目明,月夜中數十丈外景物都可大致辨清,連蟲鳴之瞅瞅聲也可清晰入耳。
他沒有聽到他希望聽到的聲音。
這讓他很是不解。
莫非,白衣人還未趕至山巔?或是武帝祖誥並不在此處?
正驚疑間,忽聽到一個聲音響起:“你不是陰蒼。”
聲音低沉渾厚,但在範書聽來,卻無疑於一記響雷!
聲音來自半里之外的“呼應亭”,範書所在之處、呼應亭及武帝祖誥所居石屋三者之間的距離都在半里左右,恰好成鼎立之勢。
正當範書心疑此言是否在對自己說的時候,另一個聲音亦在“呼應亭”方向響起:“我當然不是陰蒼,陰蒼早已斃命。”
範書幾乎失聲!
因為他已聽出說話之人是穆風——亦即牧野靜風!
神秘消失的牧野靜風終於再現江湖!可範書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出現!
穆風為何而來?
無數的念頭閃過範書的腦中,以至於另一側又有一人悄然向山頂靠近他也渾然不知!
只有他能夠斷定牧野靜風是活著離開死谷的;只有牧野靜風最瞭解他的過去;而他與牧野靜風兩人都是武林中人眼中的後起之秀!
這使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得不變得有些微妙--至少,在範書心中有這種感覺。
範書心中開始有了一種不安,儘管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為何不安。
他的心中有著難言的矛盾。
低沉渾厚的聲音再次響起:“年輕人,你為什麼要選擇這樣的時間來見我?今夜可是陰蒼約我決戰之日。”
範書心道:“此人想必就是武帝祖誥了。他稱對方為年輕人,等於又把自己的猜測推進了一步。陰蒼已在五旬開外,而牧野靜風則是真正的年輕人。”
牧野靜風的聲音道:“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我才選擇了這個時間。”
“哦?”武帝祖誥道:“你是為何而來?”
牧野靜風的聲音顯得傲氣凌人:“陰蒼已死,我恰好可以替他與你一戰,今日青城山巔是萬眾矚目之地,勝了你,我便一戰而動天下!”
不知武帝祖誥乍聞此言心中會作如何想法,至少在範書聽來,這不亞於晴天霹靂!他怎麼也沒想到牧野靜風會是來挑戰武帝祖誥的!
這與範書印象中的牧野靜風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穆風怎會為了名動天下而向武帝祖誥挑釁?若是如此,先前在霸天城時,他為何不把握時機奪得城主之位?而把這份唾手可得的權力拱手讓給自己?
範書越想越不對勁,又忖道:“莫非是我猜錯了,這人只是聲音與穆風相像而已,卻不是真正的穆風?”
就在他如此想著的時候,已見呼應亭中出現了兩個人影!
一白一黑!
白者自然是群豪所見之人,亦即方才所謂的“年輕人”。
黑衣人無疑就是武帝祖誥!雖然是在月夜之中,祖誥的身形模糊不清,但遠在半里之外的範書仍是真正地體會到了對方那凌駕萬物的不二氣概!
對於著白衣者的身影,範書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已可完全斷定此人正是穆風!
自然,範書尚不知穆風的真實姓名為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與武帝祖誥相距不過七尺,因為呼應亭本身就不大。範書先前來看見他們二人,定是因為他們原本是坐著的,範書所藏之地比呼應亭的地勢略低,視線就被“呼應亭”四周的圍欄擋住了。
範書一動不動地隱於黑暗處。他知道牧野靜風武功卓絕,祖誥被尊為武帝,武功自然是己臻化境,自己若稍有動靜,一定瞞不了他們!
範書不願被他們發現,他不希望錯過這樣的獨自一人窺視天大秘密的機會!
牧野靜風這麼做的目的何在?
無論是誰勝誰負,都將是震撼武林之事!他們之間的爭戰其影響力絕對不在陰蒼與祖誥的決戰之下!
而且,範書相信牧野靜風這麼做的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內幕!
至少,那晚挾走陰蒼的“黑衣人”便是一個難解之謎,他與牧野靜風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只聽得武帝祖誥嘆道:“名動天下又如何?我不還是仍一人獨居山中?活著的時候是石屋一間,再多些山色、風聲、鶴鳴,如此而已;若是死了,擁有的也不過是七尺棺木,一坯黃土!”
牧野靜風冷冷地道:“我來青城山巔,不是為聽你教化而來的,取出你的兵器來吧。”
範書心驚不已!因為在他聽來,牧野靜風的語氣與他平日性格是截然相悖!普天之下,有幾個人敢對武帝祖誥如此說話?
武帝祖誥輕嘆一聲:“五十年前我用槍,四十年前我用刀,三十年前我用劍,現在,我己不用兵器了。”
牧野靜風冷聲道:“這可是你自己選擇的!”
“錚”地一聲,是寒劍出鞘的聲音!
牧野靜風已反手拔出劍來!
雖然牧野靜風早已挑明來意,但當他揚劍出鞘之時,範書仍是深感震驚,他所看到的,以及將要發生的都超越了他的想象空間,這使得他的思維變得有些空白,除了緊張地關注事情之進展變化外,他一時也想不出自己該做點什麼。
武帝祖誥緩緩地道:“你我素不相識,又何必兵刃相見?”
牧野靜風的聲音道:“江湖應該是年輕人的江湖,怎能永遠操縱在你們這樣的老朽手中?”
因為山頂別無雜音,加上範書內力不俗,故雖相距半里,但他們兩人的對話範書仍是聽得清清楚楚!
牧野靜風的話使範書心中一動!他突然想到如果牧野靜風一戰而勝,必定名震天下,且遠逾陰蒼生前之勢,按牧野靜風的語氣推測,他似乎包藏著天大的野心!想到這一點,範書頓時有心急如焚之感!
如果說先前追求權力,還是因為受了年少時經歷的刺激後產生的一種動力所致的話,那麼如今他的心中對權力的渴求已不再是這種性質。成了霸天城主之後,尤其是在死谷一戰名聲大振、江湖地位颶升時,他已感受到了權力地位所帶來的諸般好處!他覺得站在權力之巔峰將會是一種享受!
在江湖年輕一輩中,已很少有人能與他的成就相提並論,而牧野靜風大概是惟—一個潛在的例外。範書很自信,但他同時又頗為了解牧野靜風,他沒有超越牧野靜風的把握。
同時,在他看來,一個正直的具有俠義之心的牧野靜風並不可怕,因為任何一個俠道中人,在行事時就會放不開手腳,不可能像黑道中人一樣不擇手段!但一旦牧野靜風的思想言行趨於黑道,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而以今夜之言行舉上來看,牧野靜風無疑有了近乎脫胎換骨的變化!
範書感到了一種威脅,一種來自與牧野靜風相競爭的威脅!
“牧野靜風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化?”
“或是他本就如此,只是他一直深藏不露,以至於連我也沒有看出來?”
範書飛速轉念!
此時,他多麼希望另有他人也看到了這一幕,聽到了牧野靜風與武帝祖誥的對話!若能如此,那麼無論牧野靜風是勝是負,都將不能為江湖所容忍!——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