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怎麼也弄不明白方才還獨鬥三人猶自遊刃有餘的牧野靜風,怎麼轉眼間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在苦心大師一招之下便吃了大虧!
而且在苦心大師的掌風尚未擊中的時候,他的神情已有些異常!
如此詭異之事,讓群豪百思不得其解!
牧野靜風受傷之後,臉上竟然沒有暴戾嗜殺之情,與先前的他幾乎判若二人!
牧野笛劍尖一顫,“錚”地一聲輕鳴,人已如驚鴻掠空,向牧野靜風疾掠過去!
人劍合一,劍法如神!
這是足以讓許多高手心寒的一劍!
但牧野靜風竟然毫無反應,似乎已中了邪一般,怔怔地站著。看上去倒像是在等待著牧野笛一劍洞穿他的身體!
他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以至於沒有一個人能分辨出他此時是悲。是喜、是驚、是怒、是懼!
難道是方才苦心大師的一掌傷他太重,以至於他已無力反抗?
或是他另有絕招,要誘敵深入?
所有的聲音都因為牧野靜風出人意料之舉而歸於寂然!
連聲音似乎也在這一刻停止了。
大多數人不會憐惜牧野靜風的覆滅,只是驚訝於他對飛速迫近之死亡的反應而已。
電光石火間,一個人影突然從斜刺裡疾掠而出,“錚”地一聲,是長刀離鞘之聲,一把銀色的刀疾然划向牧野靜風!
竟是敏兒!
她恰好擋在了牧野笛與牧野靜風之間,揮刀向牧野靜風砍去!
如此一來,牧野笛的攻勢已被她阻隔了!如果牧野笛不收勢,勢必會傷到敏兒!
牧野笛也算是前輩高手,怎能誤傷晚輩?何況敏兒是“日劍”蒙悅、“月刀”司狐的女兒,其分量又非一般武林後輩可比!
無奈,牧野笛只能生生止住勢在必得的一招!
敏兒的刀揮向牧野靜風時,出於一種高手的本能,牧野靜風略略一擋——按理,只要稍有武功之人,都可以迅速閃過牧野靜風這種形同虛幻的封擋,然後直取牧野靜風的要害部位。
但聞“當”的一聲輕響,敏兒的刀竟已彈向一側,她的身子突然一個踉蹌,竟恰好歪跌至牧野靜風身側,牧野靜風的劍本是下意識地收回,無巧不巧,劍刃正好橫于敏兒身前!
就在一剎那,敏兒的另一隻手藉著兩個人的身體掩護,飛快地在牧野靜風的側腰輕輕虛擊一下,方驚呼道:“快放開我,我乃日劍、月刀的女兒,你敢奈我何?”
其實牧野靜風根本無意傷她,在晨暉乍現的時候,他的靈魂、心靈就開始重歸於澄明,對昨夜之舉頓生痛悔之心,深深自責不已,又怎會再傷敏兒?
在他心靈歸於澄明清朗之時,絕心的“逆天大法”及邪門內力就再也無法與牧野靜風體內的內家真力相融,在他出招之時,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體內相互撞擊,頓時使他的五臟六腑如同遭重錘猛擊,所以才會踉蹌而退,又恰好迎上苦心大師的掌風。
敏兒正是因為知道牧野靜風身上已發生了不為外人所知的變化,也許面對牧野笛的攻擊,心有愧疚的他不願抵擋,所以岌岌可危!
她急中生智,立即故意也奮起攻擊牧野靜風,其實恰好替牧野靜風擋下了牧野笛的攻擊,同時她又假裝被牧野靜風所挾制,且以話語暗示牧野靜風可以利用她是“日劍月刀”的女兒這一點,讓眾人投鼠忌器,從而謀得脫身之計。
可惜在日夜陰陽交錯之際的牧野靜風,因為心靈剛剛從黑暗步入光明,神智還有些模糊,以至於他對敏兒的計劃領悟不了,無奈之下,敏兒只好頗為牽強地把這一齣戲演了下去!
已有不少人看出了敏兒被挾制的過程很蹊蹺,而且也未免太簡單了,牧野靜風幾乎未做什麼動作,敏兒已背靠牧野靜風,不再動彈了。
敏兒的叫嚷聲自然提醒了牧野靜風,但此時的他心中幾乎被深深的自責完全佔據,愣了一下神,方開口道:“敏兒,我……”
敏兒見他神態有異,生怕功虧一簣,忙截過話頭,搶先冷笑道:“莫非你還想為你的行為解釋什麼嗎?我恨自己有眼無珠,竟然相信了你的鬼話!如果不是你,我娘、我爹都不會來到這絕谷之中,我娘更不會死!”說到這兒,她的眼圈紅了。她的話是不讓牧野靜風道破她的計謀,但在其他人聽來,不由同時想到“月刀”司狐已為剷除武林邪魔而死,如今自是不能讓她的女兒再有個三長兩短!
牧野靜風心亂如麻!他此時已完全明白敏兒的心意,若在黑夜裡,這是他求之不得的脫身機會,但在此時,他已不願如此做?!
敏兒暗暗著急,她故意道:“爹,你不用管女兒,儘管殺了他!他在這絕谷中犯下這麼多錯誤,武林正道絕不能放過他!”
她的話無疑是在提醒牧野靜風:“眾怒難犯,除此之外,別無他計!”“知女莫若父”,何況蒙悅是知道牧野靜風具有雙重的心靈,他對自己女兒所做的一切心知肚明,忖道:“既然女兒有此心,不如便成全她吧。如果牧野靜風這小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就永遠也不會快樂了。”
暗自嘆息一聲,然後對牧野靜風沉聲道:“小子,快放了我女兒,我可以讓你離開此谷!”
他如此一說,便等於告訴場中眾人在他的心目中,女兒比困殺牧野靜風的事更重要!
護犢之心,人皆有之,自是無可厚非,何況為了武林正義,蒙悅已失妻子?
當下,苦心大師雙手合什,緩緩地道:“施主,只要你放下蒙姑娘,我們自會放你一條生路!”
此話從苦心大師的口中說出,分量之重,不言而喻,堪謂是一言九鼎!
牧野靜風的神情很是複雜,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方緩緩地道:“昨夜之事,日後我自會向諸位作個交代!”
言罷,他“錚“、”地一聲收回了長劍,在場的人大多是在江湖中有聲望的高手,牧野靜風無需擔心他們言而無信。
牧野笛重重地哼了一聲,悻悻地收劍回鞘。
牧野靜風突然趨步上前,雙膝跪地,頓首道:“爹,孩兒的確是風兒,孩兒之所以交不出‘平天六術’的武功心訣及骨笛,是因為它們都落入了一個神秘的黑衣人手中!”
他的言詞懇切,一臉愧然與自責!
牧野笛冷笑道:“分明是一派謊言!我再問你,為何對諸位前輩如此大為不敬,而且還傷了武帝?”
牧野靜風道:“孩兒中了黑衣人之道,每到黑夜,便會性情大變,似乎徹頭徹尾地變了一個人,方有諸多忤逆之舉,孩兒自知罪過太深,自然不敢求爹及諸位前輩原諒。”
眾人對他此番話都是又驚又疑,因為青城山巔之戰中,的確曾有一個黑衣人襲擊受傷後的武帝祖誥。牧野靜風顯然與黑衣人之間有著某種聯繫,否則也不會湊巧都在八月十五中秋夜在青城山巔出現,而且都攻擊了武帝祖誥!
戴可在牧野靜風手下吃了苦頭,這時心頭之恨又被勾起,不由冷聲道:“不錯,你與黑衣人之間必有聯繫,但你的話卻未必可信,你所撒的謊也太不高明,世上怎麼會有人白天是人,晚上是鬼的?一定是你與黑衣人相互勾結,居心叵測,為害武林!”
這時,正忙著為古亂治傷的司如水忽然插話道:“在下倒知道的確有一種邪門手法可使人心靈分裂,只是一般分裂成的兩種性格區別不會大多,除非……”
“除非什麼?”
牧野靜風聽得司如水的話後,心頭劇震!他太渴望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種模樣,一聽此言,顫然起身,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司如水神情複雜地看了看他,道:“你能否先回答我一件事?”
牧野靜風立即點了點頭。
司如水一字一字地道:“你知道英雄樓卓無名卓英雄的過去嗎?”
眾人都很是意外,沒有料到司如水會問一個看起來與今日之事風馬牛不相干的問題。
牧野靜風目光一閃,然後緩緩地道:“我忘了。”
敏兒聽他這麼回答,不由很是失望!她估計司如水這麼問他,是想試探試探牧野靜風的虛實。
司如水錶情很古怪地望著牧野靜風——甚至連沉默無語的苦心大師的神情也略略一變!
司如水沉默了片刻,又道:“按理你應該知道卓英雄的過去的,如果你真的是牧野靜風的話。”
牧野靜風不假思索地再一次道:“我忘了。”
一個字也沒有改變!
甚至連語氣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司如水的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種笑容,一種很是欣慰的笑容!
在這種時候有如此笑容,的確有點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苦心大師的臉上竟然也有了笑容!
司如水很大聲地道:“穆少俠,方才我說的是除非有人將另一個邪惡的靈魂以藥引及內家真力打入心靈分裂之人的魂魄中,才會造成你今日的情況!”
“穆少俠”三個字在眾人聽來,實在是有點刺耳!
牧野笛的瞳孔收縮了一些,有一種奇怪的光芒閃動著。
牧野靜風顫聲道:“司先生既然知道此種手法,想必定有解救之法,對不對?請司先生救我,即使要死,我也要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我要親手殺了黑衣人之後,再以死向武林同道謝罪!”
他神情格外地激動,說話又快又急!
有誰知道這些日子他的精神所受到的煎熬有多麼可怕?
司如水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哀傷了,他嘶啞地道:“如果我師父在此,也許能化解開這種邪門手法。”言下之意,他自己是無能為力了。
說到這兒,他沉默不語了,大概是憶起了他的恩師懸壺老人。懸壺老人自在“死亡大道”
與他相見後飄然而去,之後便再也未在江湖中出現過,他的身上已中了“月蝕”之毒,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牧野靜風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不少!但無論如何,司如水的話可以說明自己的這種狀態是可以改變的,這多少鼓起了他的一點信心!
司如水有些慚愧地看了看牧野靜風,彷彿牧野靜風的詭異改變與他有著什麼關係似的,此人之篤厚朴實可見一斑!司如水團團一揖,誠懇地道:“諸位能否聽我一言?依不才之見,穆少俠的的確確是牧野靜風,也是牧野大俠的兒子,至於他為何成今日模樣,那是受奸人所害之故,並非出自他的本意,倘若有人相助,也許穆少俠能恢復如常。”
他團團作揖,為的卻是一個與他並無關係,而且幾近“臭名昭著”的人,單單是他的篤厚,就頗讓人感動。
苦心大師也合什道:“老衲願為司先生這些話作擔保。”
眾人頗為吃驚地看著司如水與苦心大師。
再看牧野靜風,與昨夜的牧野靜風已是完全迥異,大家心中都有一點不著邊際的感覺。
敏兒唯恐牧野靜風久久不去會再生變故,很是焦急,但又不知該如何提醒他。
卻聽得蒙悅對牧野靜風道:“口說無憑,誰也不知道你所說的黑衣人是真是假,我們便給你三天為限,如果三天之內能找到黑衣人並能由此證明你的確是被他施以邪門手法,我們可以原諒你的身不由已,但若是三天之後你仍無法證明這一點,往後武林同道自會向你討還公道!”
牧野靜風忙道:“多謝前輩寬恕!”
他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心,如果三日之內無法制住黑衣人,那麼他一定以死向武林謝罪,同時也結束這種人鬼混淆不清的歷程!
牧野笛恨聲道:“看在苦心大師日劍的份上,我先放過你。如果你是我兒子,且在江湖中作下了這麼多罪孽,是我養而不教之過,但必會嚴懲你;如果你是冒充風兒之人,我更是會來取你性命,以正風兒英名!”
言罷,轉過身去,再也不願多看牧野靜風一眼!
蒙悅提出以三日為期限,眾人雖覺得這樣太便宜了牧野靜風,但苦心大師已說過只要牧野靜風放了敏兒,就會放過他,由這一點看,以三天為期限,反倒對牧野靜風有了一種束縛,當下眾人也都默認了蒙悅的提議!
牧野靜風心有愧疚,同時又有對司如水、敏兒、蒙悅、苦心大師的感激,而這一切情感都不能在此時表達,於是,他向眾人深深一揖,轉身便向絕谷西端走去!
苦心大師壽眉一挑,大袖一拂,竟也向西而去!
眾人先是一愣,但很快便明白過來,苦心大師是擔心牧野靜風被崖頂上的人攔截,無法離開。
心中都有些感慨於苦心大師的虛懷若谷,居然可以為牧野靜風這樣已犯眾怒的人考慮得如此周全。
誰也沒想到此事會這般草草收場,悲天神尼、古亂、古治倒還罷了,戴可等人心中卻很是不甘,暗想牧野靜風傷了數人,就這麼一走之了,雖說尚有“三日之約”,但三日後要想重新形成今日合圍之勢,恐怕不易!
於是暗自埋怨苦心大師、司如水、蒙悅英明一世,而這一刻卻有些糊塗了。
當然,如此大為不敬的話,只能留在心中而已。
當下眾人便陸陸續續地往回走,蒙悅留下來陪著敏兒掩埋了姬冷與巫姒的屍體,將他們合葬一處。
敏兒心道:“姬冷曾說這兒是他的家,便讓他與巫姒留在此地吧!江湖風雨太多,他們又有著不光彩的過去,默默地長眠於此地,也算是適合他們的結局了。”
在姬冷與巫姒的墳前,敏兒默默佇立了好一陣子。公允地說,她對巫姒、姬冷自是沒有什麼感情,但他們又曾經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觸動了她心靈深處的某些東西,讓她不由自主地去思索一些與人性有關的東西。
蒙悅看著這個已十幾年未見過面的女兒,心中感慨萬千。他之所以淡泊江湖,隱入劍谷之中,是因為“月刀”與他之間的恩恩怨怨。他無疑是個極其優秀的男人,但他始終沒有得到他生平惟一愛過的女人之心,而敏兒降臨世上,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莫大的安慰,但在她三歲那年便被“月刀”司狐帶著離開了他,並且在二年後失蹤了,他的精神空間頓時塌下了一角!
如今,終於與牽腸掛肚十幾年的女兒重聚,但同時又失去了結髮妻子,他該是喜是悲?
蒙悅在十幾年前就知道了“月刀”司狐的心中有一個手持骨笛之人,如今他終於見到對方了。但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眼前的牧野笛無論胸襟氣度,都不應該能讓心高氣傲的“月刀”司狐為他痛苦十幾年!
難道,是自己的嫉妒心在作祟嗎?
陽光開始斜斜地射入谷內,絕谷中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地上的斑斑血跡在記憶著昨夜的刀光劍影,驚心動魄。
蒙悅沉聲道:“敏兒,回去吧。‘敏兒點點頭,攔腰抱起她娘,隨著蒙悅一起向絕谷西方走去。
※※※
蒙悅與敏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他們向西走出二里多路時,先他們而行的所有人竟然還在谷中!
從他們的神色可以看出一定已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看見蒙悅與敏兒向他們走來,臉上都有一種奇怪的表情。
蒙悅在離他們有數丈遠的地方停住了,他奇怪地道:“諸位這是……”
龐予咬牙切齒地道:“我們被人暗算了!”
蒙悅一驚,道:“此話怎講?”
司如水沉聲道:“我們下到谷底時用的是一根鐵索及一隻吊籃,當我們折回時,吊籃與鐵索一起都不見了!”
蒙悅大震,失聲道:“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無路可走了?”
眾人都沉默不語。
萬丈絕崖,若沒有鐵索吊籃,自是無法攀越!
戴可恨恨地道:“我青城派為了防止發生意外,在絞住鐵鎖鏈的軲轆旁安排了五十個人把守,想必此時定已遭到了不測!”
青派城這些年來一直是處於風雨飄搖之中,現在竟又有變故!
苦心大師心知戴可擔心他人將過錯歸於他的身上,忙安慰道:“戴掌門的安排是為大家著想,至於現在出的意外,也並非人意所能左右,戴掌門不必為此自責。”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戴可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如此驚人的變故,饒是這兒大多是武林中的頂尖級人物,仍是被一種深深的不安所籠罩!
篆悅發現與牧野靜風匆匆拆了幾招後,又匆匆消失了的漠西雙殘,竟然也在人群中,不由有些奇怪——其實像漠西雙殘這樣的人能夠進入絕谷本就有些奇怪了。
漠西雙殘的臉上喪氣之色一望可知,他們被牧野靜風舉手投足間便擊退後,本可退出絕谷,但他們心胸狹窄,自知以他們的身手已奈何不了牧野靜風,於是便隱在絕谷的灌木叢中,一心只盼見到牧野靜風被群豪殺死,沒想到如此一來,他們竟也一道被困在絕谷中!
此時,谷中共有十九人,包括苦心大師、悲天神尼、司如水、水紅袖、蒙悅父女、漠西雙殘、戴可、龐予、風塵雙子、牧野靜風、牧野笛以及二名清風樓弟子、三名青城派弟子。
能隨龐予、戴可到絕谷中來的弟子自然是在幫中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
所有的人幾乎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集中於苦心大師身上——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