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網與他的身軀相隔比較遠——這反倒讓牧野靜風心中有了不安的感覺。他相信對方絕不會就此束手待斃,一定還有對應之法。
心念乍起,只聽向總管暴喝一聲:“長!”接著“嗡”地一聲轟鳴,向總管手中的刀突然急長近二倍。
“當”地一聲,刀尖抵於地面!
牧野靜風一推之下,神劍堪堪與刀身一觸,向總管已藉著妖刀在地上一曲一彈之力飛掠而出。
難道,他的刀已可隨心所欲或長或短?這豈不是成了妖術!
一瞬間,向總管已在劍勢之外。
腳步一錯,向總管突然手一揮揚,大喝一聲:“起!”
便聽得狂刀破空之聲響起,隱隱有風雷之聲。
牧野靜風目光不由自己地隨之升起,心中驚疑,忖道:他為何要將自己手中的刀擲入虛空之中?難道這也是一記殺著?
不由暗歎“妖刀”不愧為“妖刀”,果然詭異之極。
抬眼之時,但見空中隱隱有一團光芒,而隱隱風雷聲已變作尖銳的破空聲,仿若在同一瞬間,有無數尖刀傾灑而下。
牧野靜風一驚,身形一挫,劍尖倏揚。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向總管突然欺身長進,右手一揚,赫然又有妖刀在手。
牧野靜風的血液幾乎為之凝固,一切的一切都太過詭異,他分明看見向總管一擲之後,手中已無兵刃,而上空又真真切切地有刀氣劃空之象。
高手相搏,生與死便在短得近乎不存在的一剎那間,牧野靜風的劍尖已揚起,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起式,但他全身的肌肉,血氣都為這一揚之動作而作了相應的變化。
這使得他的劍招不得不比平時慢了一點點。
尋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覺的“一絲一毫”。
緊接著便是一招——生死由劍!
一道血光拋灑而起。
牧野靜風劍在對方的刀上一點,人便已如流星一般斜斜飄出。
飄然落地!
他的劍如同融入他的身軀一般貼身而立。
他的胸口處已有一道長長的刀傷,鮮血不斷地溢出,將他本已在溪水中洗淨的衣衫再度染紅。
向總管的眼中有了一抹冷酷的笑意。
他的刀身上也有了一抹血痕,與淡淡的幽綠色相映,更添詭異。
牧野靜風卓然而立,似乎被妖刀砍傷的人並不是他,他握劍的手仍是那麼穩,彷彿劍與手已渾然一體。
唯有他的瞳孔在慢慢地收縮、收縮。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當年師祖在談及妖刀時所說的那一番話,妖刀刀法刁鑽怪異如鬼,若是“平天刀術”中融入妖刀刀法的精蘊,“平天刀術”精絕浩然之氣必是蕩然無存。
妖刀刀法簡直就是來自於幽冥世界的刀法。
牧野靜風暗忖:上空的刀術破綻來自何方,難道是我認錯了麼?
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的神情卻是一片寧靜,讓人無法看出他的內心——他不能讓對手知道他的震驚!
這時,因為牧野靜風出現後牽制了對方武功最高的“妖刀”向總管,所以一直停滯不前的十大門派弟子終於艱難地推進了五六丈距離。
只要再攻進七八丈,便是一片較為平緩的坡地,地下山莊的人就無法堅守。這樣一來,人多的十大門派的人便可乘勢攻破對方的防線。地下山莊的人也深深明白這一點,奮力封擋,雙方在狹窄的山路上拋下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如此一來,牧野靜風與“妖刀”向總管之間孰勝孰負就至關重要了。
向總管陰鬱的目光冷冷掃至,然後凝視著牧野靜風的雙眼。牧野靜風頓時覺得極不舒服,目視對方時,其感覺竟與在絕壁上與蟒蛇醜眼相對時的感覺極其相似。
牧野靜風記得蟒蛇的眼光,便記起了百字劍訣!
為了蓋過心中的那種難受感覺,牧野靜風不由自主地默唸起百字劍訣,此百字劍訣他已滾瓜爛熟,瞭若指掌,所以心中一起,便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絕而至。
心中不惑頓去,但覺心靈一片澄明如鏡。
就在此時,“妖刀”向總管沉喝一聲:“飛!”
右手一揚,利刃破空之聲當胸貫射。
牧野靜風乍聞對方沉喝聲,本是一直默默記念著百字劍訣的他正好默唸至“楊柳依依”,下一句便是“雨雪菲菲”,被對方喝聲一激,他竟也脫口一句:“雨雪菲菲!”
聲音幾乎是與對方的喝聲銜尾而出,恰似相呼相應一般。
向總管頓覺心中難受已極,就如同剛剛想吐的一口酸水又被生生逼回嘴裡再一咽而下一般。
他的“妖刀”刀法本來揉合了邪門魔幻之術,利用一喝之聲,讓對方心神在一剎那間被自己的心神所誘惑,故當他喝一聲“飛!”的時候,其實並未將妖刀擲向虛空,但在一瞬間,牧野靜風對他的話已是“深深信服”,在牧野靜風的感覺中,真的有刀刃破空當頭貫下的感覺,甚至還幻視到一把刀的輪廓。
而真正的刀則在此時悄然襲至。
這與沙漠中常見的一種幻視之象有異曲同工之妙,生活在大漠中的人將那種幻視之景稱為“海市蜃樓”,以為這種景象是由神話中的“蜃”吐氣而成。
其實這是因為陽光的折返照射而形成的,加上身處大漠,景物單調乏味,又有乾渴暴風的困擾,所以人之心理常常異於平時,方能見到此景。
“妖刀”向總管總是喜歡立於松樹下,就是因為陽光從針葉之間照下,照射在他的妖刀之上,光線錯綜複雜,如此一來,他的幻視之法方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其實當年的“妖刀刀法”雖然走的是詭異多變之路,可謂是有鬼神不可測之玄機,但並非邪門刀法,但經歷二百年之久的發展蛻變後,妖刀後嗣以為妖刀之精華便在其“邪”,故不斷地揣摩發展刀法中邪異的部分,並融入了攝魂大法之類的陰毒手法,久而久之,方才有向總管之妖刀刀法。
這等刀法,一旦輔助刀法的攝魂奪魄的手法被破,便再無可取之處。
牧野靜風早已覷出其中玄奧,又急中生智喝出百字劍訣中的一句,而且時機恰到好處,頓時保住了自己心靈的一片清靈,再不為對方所惑。
故向總管喝了一聲“飛”之後,其他旁觀者但聞刀刃破空之聲,如迅雷奔襲牧野靜風,而牧野靜風此時卻全無這種感覺,他清楚地看到對方的刀還在手中。
但因為心存忌憚,反倒以為自己所看到的刀又是虛的,當即並未趁勢而進,錯過了太好時機。
兩人頓成詭異古怪的對峙,雙方都凝神未動。
向總管凝神未動是因為牧野靜風並沒有被他的喝聲所迷惑,自然就無隙可乘,而牧野靜風凝神未動,則是因為將對方真實的刀看作虛幻的刀,不敢貿然進攻。
在旁人看來,他們的舉動則是古怪之極。
當然,這種狀態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牧野靜風絕頂聰明,略一思忖,便想到對方之所以未能如上次般發出詭異難測的一擊,皆是自己方才一喝之功,但就在這時,向總管已暴進二步,沉喝一聲:“長!”
“行道遲遲!”牧野靜風的百字劍訣隨口而出。
若換了他人,即便在這時候喝出一句“行道遲遲”也是毫無用處,因為在尋常人眼中,它不過是寫得比較出色一點的賦詞罷了。
但牧野靜風則不同,他見到百字劍訣的時候,恰好是被自己體內邪門武學及邪異內力深深困擾的時候,而“有情劍”以充滿人間真情的劍風見長,許多魔道中人可被大俠穀風一招“劍若有情天亦老”而變化,悔過自新,所以百字劍訣對邪惡之物有驚人的抑制消融之能。
牧野靜風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後,他與百字劍訣之間便有了一種無間無隙的感應,劍訣一出口,便可直達心靈,讓清朗的意境護住自己的心中靈臺,不為對方的聲音所侵蝕。
向總管絲毫未料到自己一向引以為豪的“妖刀刀法”今天已被對方無意中以一種奇特的方式所剋制。
百字劍訣中無不是至美之物,加上抑揚頓挫極有韻律,聞者無不深深為其幽雅超然之意境打動,向總管乍聞四字,與其詭異邪術自然格格不入,頓覺又是胸口一悶,大為難受。
牧野靜風眼見對方神情,心中一動,朗聲誦道:“參天地兮,習習穀風……”
此時向總管恰好有一字剛欲出口,竟被牧野靜風的話生生卡住!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如紙!
牧野靜風精神大振!
“平天劍術”傾灑而出。
同時朗聲誦道:“……城之北矣,雲誰思之……流水潺潺,楊柳依依……”
眾人但見“妖刀”向總管節節敗退,俱都愕然,不明白方才還佔有上風的他為何會突然不支。
當牧野靜風念至“行道遲遲”之時,兩個人同時靜立不動。
因為,這時牧野靜風的劍已洞穿了對方的身軀。
向總管愕愕地望著牧野靜風,眼中充滿了疑惑與不信,他的身體一點點地變冷,一點點地僵硬,但他的眼睛遲遲不肯閉上。
只是眼中的神采在慢慢地消散,眼神越來越黯淡,瞳孔則在慢慢地放大,他吃力地張了張,像是要說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便已緩緩向後倒去。
刀仍在他手中,但此時的妖刀已不再有原先的詭異氣息,而是成了再普通不過的刀。
牧野靜風有些驚訝地思忖:難道刀的生命也已因為他的生命的結束而結束嗎?
向總管一死,場上局面立變。
即便牧野靜風未出手,局面也會向有利於十大門派的方向轉變,因為主將一死,地下山莊的人鬥志盡失。
當下有人振聲呼道:“奪回青城山,接應諸位前輩!”此人說話倒頗為嚴謹,知道武林前輩是不能“救援”,而只能是“接應”!
眾人精神一振,齊聲吶喊,個個奮勇爭先,地下山莊的人自也無心戀戰,相持片刻,便潰退了,兵敗如山倒,一旦開始退卻,恐怕就再難收拾局面了。十大門派中死傷已近半,對地下山莊的人自然恨之入骨,眼見對方的人開始退卻,如何肯錯過為同門復仇的機會,對方退得稍慢的人轉眼間便成亡魂。
牧野靜風一看便知戰局已是向十大門派一邊倒,便放下心來,念及谷中眾人可能在受著崖頂之人的攻擊,當下不敢有絲毫怠慢,辨明方向,疾掠而去。
才掠出幾丈遠,進入叢林,倏聞有利刃破空之聲響起,直取自己面門,牧野靜風根本未作絲毫停留,“破日神劍”倏然上舉,恰好迎上一支利箭。
一聲脆響,飛箭已被硬生生剖為兩半,兩半箭身分別由劍的兩側飛射而出。
不待牧野靜風有絲毫喘息的機會,便聽得一陣亂響,四周塵土碎石飛揚,八個人影由地面以下衝天而起,形如鬼魅。
一聲不發,八杆長槍暴刺而出,仿若八條驚蛇,破空之聲驚魂奪魄。
牧野靜風一聲清嘯,身如游龍,閃避如電,但見劍影如夢,在林中奔掠如風。
一陣不絕於耳的亂響聲後,八杆長槍的槍尖悉數被“破日神劍”所斬斷。
劍鋒疾回,被削下的八枚槍尖已在“破日神劍”上一字排開,森寒奪目。
八人齊齊色變。
相視一眼,他們立即同時發動,八杆槍桿斜斜直插地面,然後奮力一壓。
一插之力非同小可,再一壓,立即有數丈沙土被挑起,八人同時發動,頓時便如同突然下起了一場沙土之雨,鋪天蓋地般向牧野靜風捲去。
同時,他們的雙膝一曲,人便已貼地滑進,八杆槍桿瞬間又交錯成棍網,欲生生絞斷牧野靜風雙腿!
牧野靜風的視線已被漫天沙塵所阻攔,無法看見任何東西。
但他憑著耳力,飛速辨認著每一槍桿打來的方向!
步伐閃掠挪騰,轉眼間所有槍桿皆已走空,但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對方八人之間配合得如此默契,槍桿招式一老,並不撤回,而是順勢一送,恰好將站在對面的人打個正著。
再倏然反撩。
這等手法,並非外人所能預料,其配合之嫻熟,讓人歎為觀止!
如此一交錯,在極其短暫的一瞬間,八人攻招已轉化為守勢,而守勢卻已成了攻勢,方位角度亦有了複雜的變化。
牧野靜風冷笑一聲,劍身倏顫。
八枚槍尖已破空而出,直取四人咽喉。
其疾其快,無與倫比,倘若對手一如既往取他性命,也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八個人不約而同地舉槍斜斜上擋。
八次金鐵交鳴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八枚槍尖皆被擋開。
然後便是接二連三的“咕嗵”軀體倒地之聲,倒下的是七名槍手。
取他們性命的赫然是被自己同伴擋開的槍尖,彷彿這是他們之間排練已久的一場戲,一切都是那麼幹脆利索,直到生命消亡的那一刻,他們仍是無法相信自己會是死在同伴的槍尖下。
牧野靜風的暗器手法冠絕天下,所以他有把握在射出八枚槍尖的時候,逼使對方都必須以槍桿移擋,更可怕的地方在於他竟將力道、角度拿捏得可以讓對方一格擋,就必定把槍尖擋射入同伴的軀體內。
被槍尖射中而倒下的有七人。
惟一站立著的人,以極度驚愕的目光望著牧野靜風,他的臉上己全然沒有了一絲血色。
牧野靜風向前邁出一步,僅僅是邁出一步而己。
但那人的臉色由白轉青,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然後慢慢地向前仆倒。
他竟被駭得心膽破裂而死。
牧野靜風輕嘆一聲,無意中一抬頭,發現日光已漸漸收縮。
他的心倏然一沉:黑夜又將來臨,而他對黑夜有一種深深的仇恨與驚懼。
一旦進入黑夜之中,他的心豈不是又要歸於黑暗,歸於邪惡了。
必須在天黑之前將敏兒他們救出來,這同時也是在挽救他自己,因為若是沒有敏兒、水紅袖、司如水、苦心大師等人相助,他自己也約束不了自己行為。
這時,身後的廝殺聲也在漸漸地向這邊靠近,這說明十大門派弟子攻勢頗為凌厲。
牧野靜風雖知對方把守崖頂的人數一定不少,自己一個人搶先孤身深入頗為危險,但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已無法再作更長時間的等待,一刻不能確定谷內的人還安然活著,他便一刻不得安寧,因為谷內有他的父親,有對他有恩的人,還有敏兒與水紅袖。
一陣衣衫掠空之聲響起,身前五丈之外的一叢灌木突然分開,赫然閃現一個高大魁偉的人影。
此人全身著赤紅服飾,卻是一六旬老者,他的臉膛亦是赤紅色,像是喝多了酒。
更顯得奇特的是他的下唇留的一縷長鬚,也是紅色,迎風飄動,便如一團跳躍著的火苗。
牧野靜風暗暗稱奇,世間怎麼還會有這麼古怪的人物,竟像是剛剛被扔進了紅色的大染缸裡撈出來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紅色。
那人的目光先是落在地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的人身上,頓時雙目也一片赤紅,當他把目光移到牧野靜風身上時,牧野靜風感到對方的眼神一片灼熱,似乎能將自己的衣衫燒出兩個洞來!
牧野靜風暗道:此人是否脾氣特別火爆?見對方眼露兇光,心知必定又要有一場惡戰。
那人嘶聲道:“人是你殺的?”聲音竟是古怪之極,就像是喉間含有一口乾燥的沙子一般嘶啞難聽。
牧野靜風心中不喜,皺了皺眉,沉聲道:“我殺的又豈止他們,還有你們的向總管!”
話雖如此說,他心中卻是有些奇怪,暗忖:此人裝束容貌如此怪異,無論在什麼地方應該都是搶眼得很,為何自己在地下山莊的時候,卻從未見過他?
那人對“妖刀”向總管之死似乎並不甚關心,他只是大咧咧地向前疾上一步,嘶聲道:
“讓我天火客教訓教訓你!”
話音未落,右掌一揚,一枚烏黑色的球已疾射而出。
“天火客”三字讓牧野靜風頓生警惕之心,自是不敢伸手去抓黑球,亦不會以兵器格擋,而是身形一偏,側身讓過。
同時劍尖一顫,已向“天火客”長軀直進。
“蓬!”地一聲,一道火光在牧野靜風身後閃亮,想必黑球已爆燃開來,牧野靜風絲毫不為之所動,仍是徑取天火客。
他想:“我從未聽過天火客之名,其武功絕不可能超過暮也、旦樂他們,我將他打發了便是!”——
幻劍書盟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