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靜風立即問道:“怎麼了?”
他這麼一問,敏兒心中立即一喜,心知這百字劍決也果然有效。
她又將手中“有情劍”劍身上所刻的百字劍訣看了一遍;自語道:“果然如此!”
牧野靜風這時又漸漸地變得有些煩躁不安,敏兒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突然出手。將牧野靜風的數道穴道封住,她知道牧野靜風受傷之後氣息紊亂,所以點了牧野靜風的穴道後,就一直密切留意收野靜風的變化,以免有什麼意外。
車內頓時靜了下來,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蹄聲及車子的轆轆聲,還有馬伕甩動響鞭的聲音。
這時,敏兒忽聽到外面響起了司如水的聲音道:“蒙姑娘,水姑娘她獨自一人離開了。”
敏兒一驚,急切道:“這卻為何?”
司如水道:“我也不明白,只是見她似乎不甚開心,漸漸地便落在眾人後面了,我也未曾留意,等到發現時,她己走上一條岔路,離我們頗有些遠了,再則我去勸她,也未必有用。”
敏兒“噢”了一聲,心中已有些明白了,她本想下車去看個究竟,但又不放心牧野靜風,想了想,只好道:“水姑娘武功不弱,人也有心計,想必不會吃什麼虧的。”
司如水默默地點了點頭,忽又想到自己所在之方位敏兒是看不見的,趕緊又補上一句道:
“但願如此。”
他已知道敏兒冰雪聰明,所以便藉此事與她商議。
敏兒道:“穆大哥只將路指引到前面十里外的一個小鎮子,看來我們只好先在鎮上住一宿,明日再早早趕路,司先生等意下如何?”
司如水一聽他的說話,便知道牧野靜風已暫時無法為眾人指引道路了,加上眾人都頗為疲憊,於是便同意了。
敏兒坐在車內,車頂上吊著一隻死氣風燈,藉著燈光,她仔細地端詳著手中的“有情劍”,陷入深思之中。
※※※
水紅袖將身下的馬抽得欲飛起一般,猶自不解氣。
她明白自己為何賭氣,但又有些不明白,她在心中自言自語道:“她與穆大哥在同一車上,為的是照顧他,我又何必生氣?就算不是為了照顧穆大哥,我又有生氣的權利麼?也許是有的吧,穆大哥他說過他喜歡我,既然喜歡我,便不能再去喜歡別的女人!”
“可敏兒……哎,我應稱她蒙姑娘才對,蒙姑娘的確是個好姑娘,比我美麗,也比我聰明,穆大哥見了她之後,便再也不會多瞧我一眼了,可我似乎又不能怪她……她對我也是那般好……”
“也許她是假意討好我呢?不對,不對,我怎麼可以這麼想?”
千絲萬縷,一時又如何理得清?
她又道:“總之,為何不是我來照顧穆大哥?穆大哥分明是被她迷住了,我又不是什麼大俠的女兒,也不會送給穆大哥一把好劍……”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竟流下淚!當熱熱的淚打在臉上時,她自己都吃了一驚,暗忖道:
我怎麼就哭了呢?
雖然身為女兒身,但她也有數年未曾流過淚了,因為她是煙雨門的弟子。
而今她竟莫名地流下了淚!
“嘎!”地一聲,水紅袖嚇了一跳。然後便聽得道路邊上的林中一陣亂響,一隻夜鳥沖天飛起,如一支利箭般劃入夜空中。
水紅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急切的心情倒是長了不少,輕嚷道:“好你個鳥兒,也來戲耍我麼?”
再回頭看看,已不見牧野靜風他們蹤影,沿岔路分徑而走後,只怕現在相去已在二十里之外了,心情略略平靜下來後,才發現自己已是置身於一片曠野中,極目望去,只有遠處黑黝黝的叢林,遠處不時傳來幾聲讓人毛骨悚然的鳥叫聲。
一股寒意爬上心間,水紅袖不由緊了緊衣衫,速度減了下來。
好在她並非嬌柔之花,自幼便在江湖中摸滾跌爬,早已學會了如何在野外生存,當下抬頭看了看天空中的北斗七星,辨明霸天城的方向,便一直向前走去。
思來想去,她所去的也只有霸天城了,想到這一點,她不禁有些羨慕師姐如霜了,心想:
如霜比起自己算是幸福多了,至少她有一個真心疼愛她的範大哥,而自己卻是什麼也沒有。
青城山距離霸天城倒不是很遠,水紅袖一夜奔走,馬不停蹄,天明時分,離霸天城已不過百里了。
只不過她回霸天城只是不得已之策,而夜間連夜奔走是為了驅走心中怯意,所以到了一個鎮上,她倒不急著回霸天城了,而是找了一家客棧,歇息半日,午後再趕路,沒想到昨夜一夜辛累,竟一直睡到傍晚才醒過來,看看天色,心想:反正回霸天城也無甚意思,便在這鎮子裡呆一夜也不妨。
於是當她回到霸天城的時候,已是第三天晌午。
霸天城的人都記得這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水姑娘,她進城之際,自有人去通報如霜及範書。
當水紅袖見到如霜時,意外地發現如霜這一次並沒有如她想象的那樣又胖了些,甚至似乎還瘦了些,水紅袖很是奇怪。
兩人有些時日不見了,見面後自然少不得一番親熱,水紅袖隱隱覺得如霜比以前更像師姐了,而對自己的嬌嗔,多是抱以微微笑意,眼中滿是憐愛。
水紅袖心道:這大抵與她將要做母親有關了。
當下便道:“如霜姐,將來有了小兒子,是該稱我為紅姑,還是稱我為紅姨?”
如霜臉上飛過一片暈紅,笑道:“你怎知便是兒子?”
水紅袖笑道:“不錯,我看是個女兒反而更好,便要像我加霜姐一般美……”
說到這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打住話頭,有些緊張地偷望瞭如霜一眼。
如霜有些勉強地笑了笑,道:“我這模樣,還算美麼?”
水紅袖暗恨自己失口觸及師組心病,於是趕緊道:“只要在範大哥眼中的是最美的就夠了,誰不知範大哥如何疼你!”
如霜微微一笑,道:“也許你說得沒錯。”
水紅袖心中“咯噔”了一下,暗想:怎麼師姐今日像是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致似的?她與如霜自小一起長大,對對方的脾氣性格是再瞭解不過了。
於是,她便壓低聲音道:“如霜姐,你有什麼事麼?若是範大哥欺負了你,我這便去找他算帳!”說到這兒,她自己卻先笑了起來,因為她知道範大哥是決計不會欺負如霜姐的,如霜姐心事重重,一定又是自覺毀了容配不上範書,才會如此。
如霜也笑了,她伸出一隻手來,替水紅袖攏了攏發,道:“以後莫再在外面亂跑了,以前的日子你還沒過夠了麼?”
這句話頓時激起了水紅袖的興致,她便開始將這些日子在外頭所遇到事都講與如霜聽,如霜在為人妻之前,也是在江湖中闖蕩多年的,所以水紅袖所說的一切,對她倒有些吸引力,加上水紅袖又不時提到牧野靜風,而牧野靜風對她們兩人曾有恩,所以又多了一份關切。
說到一半時,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如霜笑道:“是你範大哥來了。”
水紅袖驚訝地道:“你如何知道?”如霜笑而不答。
門“吱呀”一聲開了,門口處站著的人正是範書,清秀謙和,見了水紅袖,便道:“有人告訴我說你回來了,我還不信,心想有她穆大哥在一起,又怎麼會回來見範大哥?”
言罷,哈哈一笑,舉步邁進屋內。
如霜也笑了。
水紅袖臉紅如赤,心情複雜地道:“不許範大哥取笑我,人家穆大哥他……他……”
眼圈一紅,下邊的話竟是說不下去了。
範書驚訝地道:“穆大哥怎麼了?”
水紅袖的眼淚就不爭氣地“叭噠叭噠”地落下來了,她抹著眼淚就是不肯說。
如霜有些明白過來,剛想說什麼,範書已搶先開口了,道:“莫非你穆大哥他不解你的情意……”
水紅袖抽抽泣泣地道:“我又有什麼情意?我與他可是毫不相干……”
範書又道:“那你為何要哭?”
水紅袖道:“我愛哭便哭,愛笑便笑。”
範書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
水紅袖一時好奇,竟止住了淚水,道:“你明白什麼了?”
範書道:“我明白當一個姑娘家一忽兒哭一忽兒笑的時候,她一定是喜歡上某一個人了。”
他說得一本正經,水紅袖卻是不由破涕為笑了。
範書道:“方才我進來時,聽見你在說穆風……對了,該稱牧野靜風才對,為何現在又不說了?怕範大哥我取笑你麼?”
水紅袖“哼”了一聲,道:“誰怕了?我偏要說他,讓他整天打噴嚏!”
如霜不覺莞爾,江南一帶民間有背後說人壞話就會讓那人噴嚏不止的說法,如霜與水紅袖尚在煙雨門的時候,在江南逗留的時間不短,故水紅袖方有此說,這便顯示了水紅袖的少女心性。
當下水紅袖果真又開始敘說這些日子裡的遭遇,當她說到牧野靜風重現江湖突然變得難分正邪時,如霜不由失色。
範書便伸出手來,拉住如霜的手,大約是要藉此讓如霜安定些吧,又對水紅袖道:“穆風的心情我們是知道的,這裡面必有緣故!”
水紅袖道:“範大哥說得不錯,穆大哥若不是讓惡人加害,又怎會如此?”她對牧野靜風雖有幽怨之意,但卻也不願讓他的名聲有一絲一毫的損害,聽範書這麼說,心中道:範大哥終是明事理的人,不像有些什麼前輩高人,動不動以高帽子扣在別人頭上,然後便欲群起以亂棒打死!
範書道:“這加害穆風之人又是誰?”
如霜忽然插了一句道:“範大哥,你是霸天城城主,麾下弟子已近三千,難道對此事一無所知麼?”
範書哈哈一笑,道:“耳聽為虛麼,怎及得上紅袖親眼目睹?再說這幾日我一直在督促工匠抓緊營建笑天樓,對此事倒真是知之甚少。”
水紅袖乍聽“笑天樓”二字,不由很是奇怪,忙問緣故。
範書笑道:“我已為將出生的孩子取了名字,便叫笑天,又為他建了一座樓閣,待他出生時,便將此樓送給他,此樓閣自是稱作笑天樓了。”
水紅袖大感興趣地道:“笑天……範笑天……的確不錯,可若是女兒呢,那就有些不妥了,範大哥,你為何要取個這樣的名字?”不等範書回答,又搶先道:“讓我先猜一猜……”
偏著頭略略沉思,便展顏道:“我明白了,範大哥是覺得我們三人都是孤兒,所以便少了歡笑,待到孩子出生後,就有爹孃,還有紅姑、紅姨疼他,他豈不是可以天天歡笑?範大哥,所以你便取了個名字叫笑天,對不對?”
範書笑而不答,其實他將未出生的孩子取名為笑天,其意便是要笑傲天下,只是這層意思,卻是不便與女人說的。
如霜擔心牧野靜風安危,又催促水紅袖快說下去,水紅袖說起牧野靜風,自然是有興致些,當下又接下去將經過說了,說到一波三折、柳暗花明處,如霜神色緊張,連範書也被深深吸引了。
末了,水紅袖道:“我掛念如霜姐及範大哥,所以便不再與他們同行,轉道來了霸天城。”
如霜笑道:“怕不是因為這一點吧?”
範書卻脫口道:“可惜,可惜……”
水紅袖好奇道:“什麼可惜?”
範書一怔,復而自笑道:“我說讓那黑衣人走脫了太可惜,若是將他一舉擒下,武林日後豈不是可以太平了麼?”
至於他心中所想的,卻不是如霜、水紅袖所能知道的了。
水紅袖道:“這也無甚可惜之處,單單一個黑衣人,還能翻江倒海不成?單憑穆大哥一人,便將他打個落花流水!”
其實牧野靜風與黑衣人決戰,大約是難分伯仲的,更不用說“落花流水”了。
範書沉默了片刻,然後道:“你們姐妹二人一定有很多話要說,我一個大男人自是不便插在其中了,我會差人送來午膳。”言罷,便退了出去,反手掩上門。
待他走後,水紅袖掩嘴笑道:“範大哥越來越像個一城之主了,上次在霸天城的時候,他還稱午飯為午飯,這一次他已將午飯改稱為午膳,卻不知下一次他會將它再改稱什麼。”
她自己也覺有趣,樂個不停。
如霜卻沒有笑,她似乎是漫不經心地道:“穆大哥是喜歡你多一點,還是喜歡你所說的敏兒姑娘多一點?”
水紅袖的笑容便消失了,她咬了咬嘴唇,直把嘴唇咬得發白,才說出一句話來,道:
“誰稀罕呢……”
目光投向窗外,有些出神。
如霜今天卻顯得有些不尋常,竟仍是不依不饒地道:“假若穆大哥有一天告訴你,他只喜歡你一個,日後你卻發現他又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你會不會怪他?”
水紅袖絲毫沒有聽出如霜弦外之音,她心道:穆大哥倒是說過喜歡我,而且是當著數百人的面,不過卻未說只喜歡我一個。口中應道:“倘若他這麼說了,我知道以穆大哥的人品,一定能說到做到。”
她的眼中有了神往之色。
如霜輕輕地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有時候常有讓人大吃一驚的事發生……”
說到後來,聲音越發小了,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範書一個人在一間看上去頗為尋常的屋子裡坐著,整整半個時辰,一動不動,彷彿便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般。
孫密便在外面靜靜地等了半個時辰,他甚至連喘氣聲也壓得很低緩,站在門前半丈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他已經很瞭解範書的習慣,知道在這時候,驚動範書,比在範書熟睡中驚醒他更不可原諒,他知道誰若信了範書,誰便是傻瓜,同樣,範書也從不真正地信任誰。
也許,孫密是惟一的一個例外。
雖然孫密是範書的惟—一個信任的人,但孫密對範書仍是有畏怯感,而且日甚一日,大約正是因為他太瞭解範書了,所以才有這種畏怯感。
他知道範書殺任何一個人,都並非不可思議——這也包括孫密他自己。
一聲清咳。
這說明範書已從沉思中醒過神來了。
於是孫密以恰到好處的聲音道:“城主——”
“進來吧!”範書的心情看來不錯。
孫密心裡不由輕鬆了不少——同時他也為自己這種輕鬆感而奇怪,竊笑自己未免大妄自菲薄了,竟對範書畏怯至此!
範書端坐在一張椅子裡,笑意盈盈地看著孫密,道:“是否又有什麼好消息告訴我。”
孫密沒來由地在心裡打個寒顫,道:“屬下無能,至今黑衣人他仍不肯再多說半個字!”
範書並不惱怒,而是推心置腹般地道:“我說過多少次了,這兒只有你我二人,你我便以兄弟相稱,別人不瞭解我,你對我可是知根知底的!”
孫密很恭敬地道:“屬下不敢,屬下只知道現在城主便是城主,我理應當然地該為城主效力。”
範書臉上笑意更甚,口中卻嘆道:“所謂高處不勝寒,我今日可算懂了,原來一到高處,連最親密的人也要退於三尺之外。”
孫密道:“那是因為沒有人配做城主的兄弟朋友。”
範書笑道:“黑衣人一直不肯面對敗在我手中這個事實,所以才如此強硬,我現在便要去見見他。”
※※※
黑衣人所居之處絕對不是一間囚室,至少絕對不像是一間囚室。
甚至在這間屋子裡還有一個女人,一個絕對算得上美人的女人。
只是這個女人已死了,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她的喉間有醒目的烏紫色的指印!
門”吱呀”一聲開了,範書緩緩步入。
黑衣人仰身躺在床上,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範書只看了地上的女人,向後招了招手,道:“把她抬走,免得我師父看了她心煩。”
言罷,他自己找了一張椅子坐下,對著黑衣人所躺著的床,淡談笑道:“這女人頸部的指印如此明顯,看似被師父生生卡死的,可她的臉色卻並未變得青紫色,而且由雙目、舌頭的形狀也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是被掐死的,對不對?”
黑衣人的神色變了變,緩緩坐起。
範書繼續道:“看來師父的武功的確是驚世駭俗,在身中奇毒的情況下,還能夠憑藉遊離在肌膚、骨骼中的真力殺人,卻不知日後能否借這些遊離於肌膚、骨骼中的真力化去經脈內臟中的毒!”
他的話說得不緊不慢,而黑衣人的神色卻越來越難看!
此時,只怕他是在深深後悔殺了那個女人!
範書道:“既然師父對她不滿意,她便死有餘辜,明日我會再找一人來陪師父解悶。”
黑衣人自詡是奇狠、奇毒之人,沒想到範書比自己更狠,更毒,更陰險。
範書又道:“師父傳給我幾招武學,我沒練成,大約是天性太過愚鈍了,倘若次次如此,我只好去學些其他粗淺武學了。”
黑衣人忽然開口道:“如果不是天公不作美,我想你本是能成為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人!”
範書的目光一閃,道:“此話怎講?”
“可惜在你之上還有一個牧野靜風。”
範書笑了。
“你希望我們鶴蚌相爭,兩敗俱傷?”
“這是在所難免的事。”黑衣人道。
範書道:“他註定要輸給我。”
“為什麼?”黑衣人眼中的光芒竟仍是逼人,大奸大惡之人,終是大奸大惡之人,誰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重新爆發出可怕的力量。
“因為他沒有一個如你一般出色的師父。”範書很嚴肅地道。
黑衣人道:“以你的性情,永遠也不會相信我所傳的武功是有用的,對不對?”
範書道:“我還不想太早就走火入魔了。”他突然話鋒一轉,道:“我這一次來只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黑衣人看著他,頗有些狐疑。
範書緩緩地道:“你的師侄已直搗你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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