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尋常的孩子!
一個不尋常的劍客!
無論是小木還是幽求,都會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感覺、幽求帶給他人這種感覺倒也罷,但一個未成年的孩子給人這種感覺,則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了。
他們的腳程並不快,只是一直是徑直向北而行。一路上,小木沉默如冰。
三日之後,他們二人已接近長江。
長江自三峽以下,河床變寬,地勢也變得平緩,所以水路生意頗為繁忙、既有順流而下的排木,也有逆流而上的海鹽、布匹,對於南來北往的人來說,長江更是一條難以逾越卻又不得不逾越的天塹。
因此,靠近江岸的地區總相對繁華一些,走在官道上,可以見到操著形形色色的方言之人在行色匆匆地趕路。
熙熙而來皆為名,攘攘而去皆為利;古往今來,有幾人能例外?
幽求與小水再行二日,便已到江邊了、過了長江,便不再是江南。
江水浩浩蕩蕩地向東而去.幽求與小木立於江邊,江風吹拂,挾著一般甜溼的氣息,雄渾的奔流聲一下一下地拍擊著人的心靈.在長江邊上臨江而立,沒有人能毫無震撼之感。
望著長江,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思潮洶湧。
此時是秋季,長江的水位並不高,但站於此岸望過去,對岸的景緻一片模糊,江中幾隻漁船也變成幾個黑點。
幽求的武功再如何高明,面對此天塹,仍是隻能如俗人一樣靜候渡船的到來。
每一條官道與長江相交處都會有一個渡口。這兒也不例外.幽求到達這裡時,已有六七個人在此等候渡船,這些人大多為商賈模樣的人,高矮胖瘦不一。唯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大概是過於勤勉,已疲弱如稻草,江風一吹,他的衣衫便緊緊地依附在身體上.越發顯出他的嶙峋瘦骨。
還有一對年老夫婦,一人提著一隻雞籠,雞籠頗大,竹蔑製成,大概一籠能裝十幾只雞.老兩口在一條青石上並肩坐著,邊上的雞籠子不時動盪一下,想必是被關於其中的雞有些不安份了。
自幽求出現後,眾入便顯得有些不安了,原本嘮嘮叨叨的老婆子也閉住了嘴巴。
對於身邊之人的這種反應,幽求早已習慣了,自也不以為然。
他那種凌駕萬物的霸氣對普通人來說,自然有一種無形的威壓。
渡口靜下來後,剩下的惟一聲音便是“轟轟”江水奔騰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個矮胖的商人模樣之人忽然顯得有些興奮地低喊了一句:“來了。”
眾入一下子抬起頭來,向江中望去。果然,那邊已有一艘船向這邊徐徐而來,原本坐著的人這時都站了起來,臉上有了長吁一口氣的表情。
此時已是接近傍晚,幽求心道:“看來渡江之後,尚有時間覓得一住處!”
在眾人的感覺中,這艘船來得特別慢,所有人中,以幽求與小木最為沉得住氣,他們的臉上一直沒有任何表情,彷彿他們並不是在此等候渡船,有沒有船隻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船終於漸漸地近了,已可看清這是一艘有篷的船,卻沒有帆。
船離江岸還有十六左右遠的時候,岸上就有人叫道:“喂,船老大,你駛快些吧,我們可是急著趕路的。”
船老大一下一下地搖著櫓,不緊不慢,似乎根本沒把發話的人所說之言放在心上,那人狠狠地吐了一唾沫,卻也無可奈何。
終於,船隻泊在了渡口,沒等眾入上船,那船老大卻已係好纜繩,先上了岸.但見他赤著上身,皮膚黝黑光亮,像是抹了一層油,一雙赤腳格外地大,顯然是一個水中好手!
下得船來,他略略地掃了眾人一眼,道:“正好。”
大概是說這些人他正好可以一次渡過江去。
說完這句話,船老大便一屁股在渡口處的石階上坐下,吆喝道:“諸位便請上船吧。”
他的年紀僅在三十開外,但他的聲音卻顯得頗有些蒼老,大概是江上風浪所賜。
眾人上了船,鑽入船篷下,各自覓得坐位.幽求與小木是所有人中除船老大外最後兩個上船的,自是坐在最外面的地方。江水一蕩一蕩的,小水看了幽求一眼,發現一向都極為鎮定的幽求此時顯得略略有些不安,不由有些感到意地。
原來幽求自幼生活在北方,而北方人對水幾乎天生有一種排斥畏懼,饒是幽求武功蓋世,這種千百年來積澱而成的心理仍是難以避免。
船老大最後一個上船,他在船尾站定,喊了一聲:“都坐穩了!”喊完這話,他已解開纜繩,船身頓時一晃。
小木心中忖道:“以一人之力駕馭這艘船橫渡大江極為不易,而這船老大在往返之間竟不需要休息,真是了得,尋常船伕恐怕是難以做到這一點的。”
小木生長於江南小鎮華埠,江南多水,所以小木對水上的事情甚至比幽求還要了解得多一些.他隱隱覺得這船老大應該是有些來歷的!
“會不會是衝幽求而來的十日幫之人?”小木如此想著,臉上卻未顯現出來!
其實小木無時無刻不在思忖著如何逃離幽求的掌握。只是他知道幽求不但武功高不可測,而且極富心計,沒有極佳的機會,是無法從他手中逃脫的、與其讓幽求對自己心懷警惕,倒不如製造假象,讓幽求誤以為自己根本不會逃離他。
這一路上,小木很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幽求真的以為仇恨使小木一心一意要跟著他,然後設法報仇.幽求並不擔心害怕小木對自己的仇恨,恰恰相反,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小本堅信不逃離幽求,就永遠不會有復仇成功的可能。即使幽求出於一種特殊的目的真要將劍法傳給自己,但自己憑這樣的劍法又怎能殺得了幽求?
船隻開始向對岸劃去,聽著外面有節奏的“嘩嘩”聲,小木暗忖道:“也許,在這條江面上,我會有逃離幽求的機會!”
而幽求此時正靜靜地坐在那兒,姿勢顯得有些僵硬、相比之下,其他船客則自然輕鬆多了,幾個商賈模樣的人開始津津樂道他們的生意經;書生微閉著眼,背靠著船篷,不時搖晃一下腦袋,大概在默唸他的“子曰詩云!”
不喜歡乘船的人乘船時大多不去看船四周的滔滔江水,幽求也不例外.他的目光幾乎始終是落在船板上。
不知過了多久,“嘩嘩”的划船聲突然變小變緩慢了。到後來,竟然完全消失了,船身藉著慣性滑出一段距離後,終於停了下來。
書生雙目一下子睜開了,問道:“到岸了嗎?”
話音剛落,便聽得船老大有些惶然的聲音傳進艙內:“洞庭十二塢的人來了!”
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船隻才到江心而已,前後左右都有他們的船隻,過不了的!”
船艙內頓時亂了起來,有好幾人慾探出身子向外看。船身經這麼一折騰,頓時一陣搖晃。
這時,幽求反倒冷靜下來,他的嘴角處有了一抹冰涼的若有若無的冷笑!
船老大急切地道:“諸位稍安勿躁!洞庭十二塢雖是橫行長江中下游,但黑道行事也並非全無規矩,我看他們雖將我們圍於中間,未必就有天大的災禍。倘是要出去探視,他們一惱,說不定反倒招來禍端……”
聽得這一番話,剛探出的幾個腦袋立即又縮了回來,臉上則有了驚駭之色。
書生嘆息了一聲,道:“天子腳下,也有逆賊橫行麼?”
一個聳肩躬腰的皮貨商“嗤”了一聲,道:“洞庭十二塢存在於水路上,也不是一朝一夕了,那皇宮裡的人就是聾子,也應該已聽說過,可如今還不是任他們胡為?”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洞庭十二塢一向是做大買賣的,難道今天會打我們的主意?”
那老婆子道:“這些雞可是我的命根子……”沒待她繼續說下去,船老大已接口道:
“也不知你們這些人中是誰把他們把惹來的!……”
眾人不由相視幾眼.
就在這時,幽求已冷冷地道:“來便來吧,皇帝老兒奈何不了他們,我卻要他們洞庭十二塢從此消失!”
說話時,他的目光仍是落在船板上,似乎剛才之言並非對眾人說的。
眾人頓時一下子都靜了下來,那書生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正這當兒,只聽得外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盲:“裡面可有一個白髮的朋友?”
眾人的目光頓時“嗖”地集中於幽求身上,然後又迅速閃開。
幽求的目光一寒!
外面那聲音繼續遭:“我洞庭十二塢只是要與這白髮朋友親近親近,與其他人概不相干!
望這位白髮朋友能現身讓我等一睹尊容,否則我們只好強請了!”
幽求輕輕一笑,道:“竟是衝我而來的,可笑可笑!”
說到這兒,他已經援地站起身來,一躬腰,鑽出船篷。
四下環顧,只見周圍果然有七八艘船將自己所在的船隻團團圍住.那些船隻與這艘渡船有些不同,都顯得長而狹,船首翹起,每艘船上都有七八個攜帶兵器的江湖中人。
幽求立於艙外,傲然道:“我便是你們要找的人,只是諸位找我,似乎有些不明智!”
他的聲音並不大,卻已穿透了滔滔江水之聲,清晰入耳!
遠處船上一人高聲叫道:“朋友可是幽求?”
幽求輕哼一聲,並不作答,眉頭卻已微皺。
那人又道:“我們洞庭十二塢的人在此等候了二天,總算等到你了!”
幽求長笑一聲道:“江湖中知道我幽求之名的人少之又少,你能說出我的名字,想必是有備而來!”
那人得意地道:“洞庭十二塢雄霸江南,長江以南還有什麼事瞞得了十二塢?”
幽求正待開口,忽又往口。他忽然感覺到有些異常:洞庭十二塢既然是黑幫,在長江做無本買賣,那麼如此大張旗鼓地將一艘渡船困於當中,必有緣故.自己與洞庭十二塢毫無瓜葛,對方卻指明要見自己,見了自己卻並沒有一圍而上,只是在遠處胡亂吆喝。
這卻為何?難道——
幽求心念一動,斷然喝道:“爾等毛賊,莫非有意分我心神,暗算於我?”
話音甫落,四周船上數十人同時大笑,一個尖銳的聲音道:“你猜得不錯,可惜你察覺得太遲了!”
幽求心中一沉。
只聽得四下眾人齊聲高呼:“斷開!”
幽求聞聲一怔,倏覺腳下劇震,然後便聽得“轟”地一聲巨響,整艘渡船突然斷作兩截!
因事先毫無徵兆,饒是幽求藝高膽大,面對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仍是吃驚不小!一怔之下,他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小木有危險!”
船身一側,幽求重心己失,正要傾倒時,他憑著出神入化的輕身功夫,已飄向開始翹起的船尾!
船身入水的聲音與船艙內眾人的驚呼聲交錯一處,一時嘈雜之極!
眼看自己腳下的斷船即將沉沒水中,幽求驚怒之下,雙足一點,人已如巨鳥般疾射而出,向上遊的一艘船直撲過去!
此時兩船相距遠不止十丈,所以那隻快船上的人見幽求悍然射至,都料定他無法直接接近他們的船,當下並不慌張。
果然,掠出十丈遠時,幽求的身形開始下墜!
船上的人齊聲歡呼!
卻見幽求的雙足在即將投入水中之前突然加速下踏!
“啪!”一個極為清脆的響聲傳了開來!
這是幽求雙足與水面倏然相接時發出的聲音。因為其速極快,水面竟如同一塊堅實的檯面般為幽求提供了借力之處!
水花如怒矢般在他的雙腳下從四周標射而出!
同時幽求的身軀竟已借力再次飛起!
船上眾人原本高興的情緒登時全然凝固了,一時呆若木雞!眼看著幽求那白色的身影如飛而至!
寒芒倏閃!
船上當即有三四人連哼都未哼出一聲,已倒斃於水中!幾團血色從水中冒出,然後再向四周蔓延開來。
同伴的死亡讓其他人一下子清醒過來,他們想都未及細想,立即採取了完全一致的行動——躍入水中!
因為事先他們便已知道幽求的武功已高至可怕之境.遠非他們可以相比的、而方才幽求所顯露出來的武功也證明了這一點。
他們逃脫的動作快,而幽求的動作也不慢,其中一人動作略略一緩,便覺胸前一麻,人已不由自主地倒在船上!
其他數人躍入水中後,久久不曾露面、他們是在水上摸爬滾打慣了的,水上功夫自然都頗為了得,想必入水之後已潛游出老遠了。
如此一來,船上只剩下二人了!
這時,幽求發現其他的船隻都已四散而去,船速遠非他先前所坐之渡船可比。再看渡船那個方向,只見水面上只剩下幾塊木板,以及一些雜亂的物件和兩隻雞籠,而船上的客人這時自然全落了水,正一浮一沉地向下遊飄去!
水中的人只能露出一個腦袋,幽求略略一看,竟未發覺小木的身影!
他的臉色頓時變了!
難道小木這麼快便沉入水中了嗎?
想到這一點,幽求不由很是懊惱,他心想如果先前選擇下游的船隻作為攻擊目標,那麼此時他便正好可以截住從上游漂下的人,而現在其他船隻早已越去越遠了。
眼見小木竟無蹤影,幽求大急,逼視著未能逃脫的洞庭十二塢那名幫眾,沉聲道:“要想保全性命,就為我划船追上那些飄流而去的人!”
那人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望著幽求吃力地道:“這船非一人之力所能操縱,就算……
啊……”
話未說完,忽然變作一聲慘叫!幽求心中煩躁至極,聽他說無能為力,哪有心思再聽下去?當即一掌切出,那人的喉節頓時碎了。立時如一癱爛泥般滑入水中。
這時,幽求腳下的船因無人把持,已順流向下飄去,但照此下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趕上由渡船上落水的那些人。
幽求一急,雙腳立即有暗力湧出,本是橫在江面上的船隻竟生生轉了方向,變成船首向著下游!
一聲沉喝,幽求雙掌倏圈再吐,兩股渾厚無比的掌力暴卷而出,轟然擊於船尾的水面上!
浪花四濺!
由此形成的反衝力頓時將船隻推行數丈距離!
幽求暗喜,當下如法炮製,少頃,他已趕上仍在江中浮浮沉沉的幾個人。
那書生文文弱弱,不料他的水性卻是頗為不錯,此時竟仍能一面踩水,一面向船上的幽求大呼:“兄臺救我!兄臺……啊呀……”
想必是一不留神被灌了一口水,也不知他是被嚇糊塗了還是咋的,竟稱呼已滿頭白髮的幽求為“兄臺!”
幽求大聲道:“你們可曾見到與我同來的小孩?”
頓了一頓及道:“誰能說出他的去向,我便救他!”
那個矮胖商人雙手死死抱著一根圓木,含糊不清地叫道:“那小孩大……大概是沉入水中了……快……快救我!”
幽求怒斥道:“為什麼你們全部活著,偏偏他遭了不測?”
忽聽得那帶著雞籠子上船的老婆子怪笑道:“你放心,就算我們這些人全葬身魚腹了,那小子也不會死!”
在這洶湧湍急的水中,一個老婆子竟能如此從容說話,按理幽求應該能察覺出這其中的異常之處,但他此時心浮氣躁,一時竟未往這方面想,而是高聲道:“這卻為何?”
“因為那小子的命比我們的命值錢百倍!”這一次應話的是文弱書生。
幽求一怔,終於感覺到有些不妥了。
這時,只聽得那老婆子又道:“想必他們已得手了,我們也不必再演戲,再這麼折騰個沒完,可辱沒了我們長江七鬼的名聲!”
立即有人應遵:“不錯!”說話的卻是那老頭子,只見他的上半身突然浮出水面,彷彿身下有可借力之處一般,顯然他的水上功夫極好!
他向幽求從容一輯,道:“恕我等先走一步,不再奉陪了!”語音動作再也不像一鄉下老漢.——
感謝掃描的書友,天大天才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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