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老吉?
車內其中一人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拉開車簾,向外望去。
馱著老吉的那匹馬已飛快地駛近眾人,隨後從隊伍中穿過,飛馳而去!
只是,馬背上的老吉己成了一具屍體.快馬駛過之處,鮮血在空中劃出一條細細的血線,隨即飛散、灑落……
三十多人的目光追隨著越去越遠的馬匹,神情驚駭而呆板,直到馬匹完全從視線中消失,眾人才回過神來,臉色皆有些蒼白!
驚魂未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已清晰地傳入了眾人的耳中:“你們讓我等得太久了!”
小木心中暗歎一聲:“幽求果然早已來了!”幽求的聲音、語氣對他來說,已是深深地印入了記憶之中!
只聽得那冰冷的聲音繼續道:“小木,今天我要讓你記住,在你沒有答應學我劍法之前,任何接近你的人,其結果只能有一個,那就是:死亡!”
車內二人都不曾見過幽求的神情,但卻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深入靈魂的肅殺之氣!
那兩人的右手已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間,全身的肌肉繃得鐵緊,目光閃爍不定!
外面一片靜寂!
終於,這種靜寂被史浪的怒吼聲打破:“白髮老鬼,你欲以一己之力對付我們,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鏘”的一聲!
是長刀出鞘的聲音!
隨即,刀劍出鞘聲響成一片!
但小木知道,即將到來的絕不是廝殺,而是——殺戮!
一個不可逾越、不可戰勝的強者對弱者的殺戮!
思忖間,幽求一聲長笑!笑聲中隱有一絲說不出的不屑與傲然!
伴隨著長笑聲,急促嘈雜的馬蹄聲、腳步聲、怒喝聲響起。無疑,是怒蛟旗全力圍擊開始了!
小木靜靜地坐在馬車上,彷彿外面所發生的一切變化與他毫無關係!
他根本無需猜測結果.因為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怒蛟旗的覆亡!
慘叫聲與人體倒地的聲音隨之而起,那生命的最後時刻所發出的聲音都很短促,讓人深深感覺到生命的脆弱!
在這其中,極少聽到金鐵交鳴聲,正因為如此,這種死亡的降臨才格外讓人刻骨銘心。
小木覺得自己甚至聽到了長劍插入人的軀體時發出的聲音,他的手心一陣冷一陣熱,隱隱覺得死者在死亡之前的震顫已被他觸摸到!
當然,這一切只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他的神情是一種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冷靜。這種表情,實在不該在這種場合,在一個十歲的少年臉上出現!
倏地,一切的殺戳聲都歸於靜寂!
車廂內部響起了“格格”之聲,很輕微。當小木明白這是坐於他右邊的人上下牙齒相磕發出的聲音時,心中有一種憐憫、藐視的感覺。
如果對方知道此時自己竟被一個十歲孩子藐視、憐憫,只怕根本無地自容!
幽求緩聲道:“小木,我相信你絕不至於不敢現身見我!”
小木未曾開口,突然覺得背上微微一痛,一把短劍已抵在他的背上!
只聽得他右側的怒蛟旗弟子嘶聲吼道:“幽求,這小子現在落於我手中,如果你不想讓他就此送了性命,就放我們走!只要你有誠意,我們自會在適當的時候放了他!”
幽求顯得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隨即冷笑道:“洞庭十二塢枉稱江南三大幫派,應付一個十歲的小兒,竟也如此大動干戈,貼身守衛實是滑天下之大稽!”
頓了一頓,又道:“我未見到那小子的面,怎知你所說的是真是假?”
小木右側的人名為姜青,聽幽求如此一說,本待說“信不信可由不得你”但話到嘴邊,卻不由自主地改了口:“我就讓你見見他!”
言罷,伸手欲撩開車廂前垂掛的車簾。但當他的左手在觸及門簾的那一瞬間,突波挾制,未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強悍得無以復加的絕世內力狂襲而進,生生逼入他的體內!
瞬息間,他的五臟六腑承受不了這種空前強大的壓力生生爆碎!
隨即真力迸射,將他的體內骨骼齊齊壓折!
姜青的生命在電光石火之間煙消雲散!他的短劍只消再遞過數寸,就足以取了小木的性命!
但他已無力做到這一點.此等致命的殺著,遠比一劍穿心更為可怕!
他的同伴敖子青見姜青突然鮮血狂噴,甚至連耳鼻中也有鮮血四溢,雙眼在瞬間充血,而他的身軀卻如同發酵過度的血團,一下於癱倒在座下,頓時目瞪口呆!
門簾落下,幽求高大偉岸的身軀佇立於門前。
只怕姜青在死亡降臨於他身上時,也不曾明白本在三四丈開外的幽求,怎麼會如幽靈般出現在車門前!
敖子青的右手仍是緊緊地握在刀柄上,但此時他的刀彷彿已鏽住了一般,再也無力拔出一寸!
敖子青以一種臨死之獸般絕望的目光,望著幽求。
而幽求卻是看著小木,緩緩地道:“今日三十多人都是因你而死的,洞庭十二塢總舵更因你而死了上百人。現在,他的生死僅在你的一念之間,只要你答應學我的劍法,我就可以饒他一條狗命!”
小木目光低垂,表情淡漠。
敖子青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額頭汗珠如雨滲出。
倏地,他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車廂板上,哀聲道:“小公子,小少爺,你大發慈悲,救我一命吧!我願給你做牛做馬,以前多有得罪,小人實在該死至極!”
說到這兒,他毫不猶豫地用力摑了自己一巴掌,隨即左右開弓,掌掌生風,轉眼間一張臉已紅腫不堪!
幽求心中道:“你這般軟弱,多半是難保性命了!”
果然,小木輕輕地哼了一聲.
聲音雖輕,但對於敖子青來說,卻不啻于晴天霹靂。
他的動作與表情就一下子僵在那兒了,模樣可笑可憐!
倏地,他的面目突然變得猙獰可怕,嘶吼一聲,猛地拔出刀來,向小木撲去!
但堪堪撲出,就覺身後一涼,一股脹脹的痛深深地侵入他的身軀,隨即蔓延開來。
敖於青嘆息般呻吟一聲,然後重重地倒下,氣絕身亡!
幽求似笑非笑地望著小木道:“你知不知道,就為了你一人,整個洞庭十二塢已灰飛煙滅,從此在江湖中除名、他們終究只是烏合之眾,我僅殺了一百多人,其餘的人立即如鳥獸散!可笑這些逃得性命的人.居然不肯向怒蛟旗的人通報一聲!”
小木終於開口道:“這樣的人,再死十倍,我也不在乎!”
幽求目光一跳,微有詫異之色!
無論如何,一個十歲的孩子,如此淡漠生死,的確讓人心驚!
幽求心中閃念無數,復而道:“如此說來,是我殺錯人了,我不應殺這些苟且偷生的鼠輩,而應殺幾位所謂的俠者!”
小木目光一跳,一向平靜的臉色,終於稍變!
他知道幽求是個言出必行之人!
※※※
洞庭湖畔君山。
自君山成為洞庭十二塢的總舵所在之地以來,除了洞庭十二塢門下弟子出入君山外,閒雜人等幾乎從未踏足君山!
幽求以一己之力鏟滅洞庭十二塢後,幫中僥倖未死的弟子早已逃之夭夭,本是防守嚴密的君山已成一座空寂之山!
但,人們仍是不願踏足君山一步。
因為,君山上屍首遍野,有太多的蕭瑟!死亡的氣息瀰漫於整座君山之上!
沒有人喜歡面對死亡!
今日洞庭湖與以往似乎沒有什麼不同:水面璀璨,天空開闊,漁號子在洞庭湖上飄蕩著,悠遠而滄桑。
就是在這樣一個安靜尋常的日子裡;有一行人出現在君山腳下、為首之人身材偉岸,隱含不世之氣概,一張俊朗而略含山野氣息的臉上,赫然有一道縱向的疤痕!
他正是牧野靜風!
在他的身旁,有葉飛飛、白辰、血火老怪、禹詩、炎越,而他們身後,則是十八名風宮死士,一律黑色衣衫,即使是在這樣的白天,他們也是蒙著面巾,只有一雙雙強悍如鷹般的眼睛露於外面!
走在最後的四名風宮死士抬著一隻箱子,箱面漆著黑漆,蓋子已經封死。
越往上走,就越能感覺到山間的腐屍氣味。牧野靜風面無表情,對此似乎渾不在意,又無反顧地向山頂而去。
如今君山只有一地的屍體,他為何仍要來此?難道神通廣大的風宮竟還不知幽求掃蕩洞庭十二塢之事?
洞庭十二塢土崩瓦解,牧野靜風諸人自是如入無人之境,當牧野靜風踏足洞庭十二塢總舵的校場時,早有風宮死士如飛而前,從議事堂中搬出本屬阮十三所坐的交椅,置於校場北首,隨後恭請牧野靜風入座。
牧野靜風緩緩落座,目光投向了山下的洞庭湖!
他的眼神極為奇特,似乎有火一般的激情,但同時又隱含森寒氣息!在他的視野中,沒有任何人影,無論是風宮屬眾,還是葉飛飛、白辰。彷彿世間已沒有人再值得他加以留意。
眾人分列兩側,皆緘默無語,葉飛飛仍是牽著白辰的手,抓得很緊很緊。
先前葉飛飛與白辰寸步不離,是為了照顧白辰,以防不測,而現在已不僅僅出於此目的。
因為,牧野靜風變了!牧野靜風已不再是以前的牧野靜風,他變得讓人難以捉摸,連與之相處了十年之久的葉飛飛也難以揣摩出他的心思!甚至,葉飛飛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面對牧野靜風時,心中已然隱隱有著一絲畏懼之感!
所以,此時她與白辰寸步不離,與其說是為了保護他,還不如說她下意識中已有了與白辰相依為命的感覺!
她明白牧野靜風定是因為民宮四老的“洗心陣法”而改變的,但她卻不明白,憑藉一種陣法,怎能讓人的性情也發生變化?
葉飛飛不由記起蒙敏曾對她敘說當年牡野靜風日正夜邪之事,暗覺此事與當年之事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繫.
葉飛飛自在玄寒洞窟中暈迷之後,醒來時已不見牧野靜風,就在葉飛飛憂心忡衝之時,牧野靜風出現了。看得出他沒有受任何傷,葉飛飛欣喜之餘,赫然發現牧野靜風的性情已經大變!
這比牧野靜風身受重傷更讓葉飛飛震驚與不安!
但葉飛飛除了身不由己地順從牧野靜風的意願外,已不能做任何努力!牧野靜風顯然並沒有失憶,他仍認識葉飛飛,但他對待葉飛飛的態度神情與從前判若兩人!
葉飛飛清楚地記得來君山前發生的可怕一幕!當牧野靜風提出要求眾人隨他趕赴君山時,不諳內情的葉飛飛不知洞庭十二塢已被幽求掃平。便提醒收野靜風說幽求的武功遠在洞庭十二塢諸人之上,要洞庭十二塢的人救下小木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若因為此事就真的要掃平洞庭十二塢,未免有些過激。
沒想到牧野靜風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倏然揚手,沒等葉飛飛反應過來,她的臉上已被重重摑了一掌!
那一瞬間,葉飛飛所有的思緒全都飄離了她的靈魂,腦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她怔怔地望著牧野靜風,一動也不動,任憑嘴角的鮮血不斷滴落!
她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她心中的痛已足以蓋過肉體上的任何痛苦——共處十年牧野靜風對她一向是敬重有加,甚至從未對她說過一句稍重的話,如今卻毫無來由地摑了她一巴掌,這讓葉飛飛如何承受?
恍修之中,她聽到了牧野靜風冷酷的聲音,冷酷的就像來自極遠的天邊:“我決定的事,不許任何人反對!在風宮,只允許存在一種意願,那就是我——的——意——願!”
最後四個字,牡野靜風說得極其緩慢!其中所隱含的無限威嚴卻足以震懾他人!
葉飛飛清楚地記得當牧野靜風說到這兒時,他身側的幾名風宮屬眾竟身不由己地跪伏於地,以無限尊崇的眼神望著他們的少主!
不錯,是他們的少主!他們真正的少主!他們認定唯有風宮的主人,才能有如此唯我獨尊的氣概!牧野靜風的獨斷對他們來說,恰恰是他們多年來夢寐以求的願望!
對葉飛飛來說,也就是從那一剎間起,她開始明白自己所面對的人已不再是“穆大哥”,而是風宮少主!
這樣的事實很難讓人接受,但卻又是不可違逆的!
葉飛飛憶起蒙敏所言牧野靜風日正夜邪的前前後後,她的心中升騰起一個不移的信念:
既然敏組可以助穆大哥回覆本性,我也一定要去嘗試!縱使會因此而付出太多,亦決不後悔!
因為這個信念,她強抑了所有的委屈與傷悲,強抑了本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有時候,不流淚的人比流淚時更痛苦。因為她的淚水只能流在心中。
此刻,她與風宮屬眾一樣,肅立於洞庭十二塢的校場上。因為牧野靜風沉默如石,他們也只能沉默如石。
牧野靜風不辭辛勞來到君山,當然不會是為了遠眺洞庭十二塢的景緻,那他又為何始終沉默無語?
他在等待的是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君山腳下驟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片刻後,四人棄馬自君山腳下向山上急奔而來,動作迅捷,顯然可見四人皆是頂尖高手!
牧野靜風的目光依然投向遙遠的地方,對急掠而至的四人毫不在意。
終於,四個人影飄然射落校場之中!但見四人中有一人較為年長,花白鬍子,麻衣草鞋,背插一對銀鉤,目光精悍。
緊靠此人者五短身材,濃眉豹眼,腳著一雙極為惹眼的紅色靴子,讓人一見就覺怪異至極!
另有兩人,較高著臉色臘黃如醬,下巴尖削如刀;略矮者年約四句,面目清明,手持描金扇,扇尾綴有三隻蝶形飾物,略一拂動,三隻飾物就發出清脆悅耳的敲擊聲。
四人身形落定,相視一眼,隨即目光便齊齊落在牧野靜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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