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離憎怔怔地聽著。
他忽然發現莫胖子看似不像武林中人,但對武林中事瞭若指掌,而自己雖然已有一身武學,卻對江湖中事知之太少!
莫胖子嘆了口氣,道:“‘天眼’終駭在三十餘年前,就已名聲赫赫,後不知為何突然不知所蹤,三十五年前,他可以因為赤焰門一名弟子譏笑他雙目失明而孤身殺入赤焰門,三
進三出,江湖譁然!沒想到如今他卻甘願為一少年駕車,也不知這任玄是什麼來頭,又怎會
與風宮結下怨仇。”
範離憎心道:“他們如何結下怨仇我無法得知,而牧野靜風突然收回成命,不許屬下繼續追殺牧野棲,我卻能猜出一二,想必牧野靜風已得知自己要追緝的人極有可能就是自己的
兒子!若真如此,那麼牧野棲的安危就不必擔憂了。”
他想到思過寨之事,忍不住道:“你們將我易容成戈無害,究竟有什麼目的?”
莫胖子忽然顯得有些慍怒道:“你要時刻記住,你就是戈無害,而不是易容成戈無害,如果淡忘了這一點,極可能為你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我之所以再三提醒你,是擔心被你牽累!”
一番話,讓本就糊塗的範離憎更是雲裡霧裡,靜默了片刻,說道:“雖然我想破解有關戈無害與風宮之間的謎,想知曉所謂的‘罪惡門’、‘血厄’又是什麼,但假的又如何能亂
真?一旦我遇上了真正的戈無害,所有的努力都不過是徒勞而已。”
“你永遠也不會遇上真正的戈無害!”莫胖子淡淡地道。
範離憎暗自一震,心道:“莫非……真正的戈無害已死?”
莫胖子打了一個哈欠,懶懶地道:“明日我自會將思過寨內部的情況一一告之於你。”
“你們試圖讓我做的是什麼事?”範離憎道。
“搶在風宮白流之前得到‘血厄’!”
範離憎將身子緩緩坐直,沉聲道:“為什麼你們與風宮中人都要得到所謂的血厄?血厄究竟是什麼?更重要的是,為什麼我要按照你們的吩咐去做?”
莫胖子的聲音突然變得格外凝重:“血厄是什麼?
血厄是曠世無敵,血厄是絕滅萬物,血厄是死亡!“他一字一字地道:”血厄是懸於世人頭上的一件萬物披靡的魔兵!“範離憎靜靜地聽著,他從莫胖子略略發顫的聲音中,隱隱
感受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壓抑。
是來自“血厄”嗎?
“血厄”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神奇之處,以至於可以讓風宮白流為它付出諸多努力?
※※※△△荒郊外。
車輪轆轆,晚風習習。
車廂中傳出一個清朗之聲:“終叔,停車吧。”
一聲輕喝,車速漸緩,滑行幾丈後,終於停下。
牧野棲撩開帷幕,跳將下來,隨即對著車內道:“敖總領、慎統領,風宮諸人皆已遠去。”
車廂內有人“嗯”了一聲,算作應答,隨即有兩人先後從車廂躍出,正是黑白苑黑道總領敖中正,白道“高”字堂統領慎如是!
敖中正仍是一襲黑衣,臉蒙黑巾,唯有腰間綴以白帶,雙目陰鷙如鷹,寒意逼人。
慎如是紙扇輕搖,神容清雅,一身白衣,唯獨腰間繫著一玄帶。
原來車廂內所載的根本不是阿雪、段眉。
敖中正冷聲道:“可惜柳斷秋沒有出手,否則我定讓他們所有的人有來無回!”
慎如是道:“牧野靜風突然改變主意,是何緣故?
難道他已察覺敖總領也在車內?“
無論是敖中正,還是慎如是,都不知任玄就是牧野靜風的兒子牧野棲,所以他們無法猜到牧野靜風改變主意的原因。
牧野棲道:“我總覺得方才與思過寨戈無害在一起的車伕有些不同尋常,他提出將馬匹讓給我們,更讓我吃驚不小,敖總領閱歷豐富,定知其中緣故。”
敖中正雙目微垂,緩聲道:“此人慾藉助於老馬識途之本性,探出我們的身份門派,這兩匹馬定被他馴養得極為嫻熟,可以引著他尋找他想要找的人。”
牧野棲笑道:“此人倒也有些心計,竟將馬匹也利用了,可惜終還是沒能逃過敖總領的目光。”
敖中正沉聲道:“我們到黑白苑後,將這兩匹馬殺了,就絕無後顧之憂!”
※※※範離憎吹熄了燈,剛要入睡,忽聽得與自己緊挨著的房內傳
來“啪啪啪”的聲響,像是有人用力拍打皮肉的聲音。
範離憎初時不以為意,但過了少頃,“啪啪啪”之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發密集。
他的眉頭漸漸皺起。
他斷定鄰室必定住著一位絕頂高手,因為這種“啪啪啪”的擊打聲到後來已快不可言,電閃石火之間就須得擊打十數次,其速之快,已是驚世駭俗!
範離憎大為好奇,想到這個鎮子極可能仍在風宮的控制之中,他不由悄悄側過身形,面向木板釘製成的隔牆,微抬上身,自一條細縫內向鄰室望去。
這麼一看,範離憎幾乎失聲而叫!
他看到的鄰室與這邊無異,也有兩張床,但房內的兩個人皆在同一張床上盤腿坐著,一個背向自己,看不見面目,見他上身衣衫已脫去,可知是一個男子,而且年歲頗大,兩鬢微
有白髮。
與此人對面而坐的是一個和尚,面目醜陋,滿頭大汗,頸上竟掛著兩串佛珠。
範離憎一眼就認出這和尚是五年前曾與幽求一戰的天師和尚——以勸惡向善為己任的天師和尚!
此刻,天師和尚正運掌如飛,在另一人身上連續拍擊。
他的掌勢忽陰忽陽,忽前忽後,百變莫測,但每一次拍擊到對方身軀之時,所用的力道卻全無一致,所以發出的聲音極有節奏。
範離憎對天師和尚心存好感,此時意外“相見”,心中甚喜,一時卻不知天師和尚在弄什麼玄虛。
此時,天師和尚的掌擊已快得不可思議,那袒露上身之人的身側皆已被掌勢所籠罩,彷彿剎那間有數十雙掌同時向他擊去!
那人全身泛紅,直至紅如赤鐵,隨即有汗如漿而出,汗珠竟呈烏黑色。
範離憎心中一動,頓時明白此人中了毒!
倏地,天師和尚沉喝一聲,單掌輕按,人已驀然飄起,居高臨下,向那人的天靈蓋疾拍而下。
範離憎“啊”地一聲,驚呼出來!
與此同時,天師和尚的右掌在離那人頭頂不過半寸的地方倏然而止,旋即貼著他的頭部疾旋一圈,身形飄落而下。
“哇”地一聲,那人狂噴一大口黑血,正好噴在了天師和尚的臉上,身子則緩緩向後倒去。
天師和尚用力摸了一把臉上烏黑的血水,極為疲憊地笑了一笑,喃喃自語道:“總算把他給救活過來了!”
在那人向後倒去之時,範離憎赫然發現此人竟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華山掌門人遊天地!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出人意料,以至於範離憎心中有百般滋味。
他一直擔憂著遊天地的生死安危,此時乍見他被天師和尚所救,就在自己隔鄰房中,頓有情難自抑之感,極欲知道遊天地的情形如何。何況他知道自己方才的一聲驚呼,必定已驚
動了天師和尚,與其讓天師和尚心存疑慮,倒不如主動現身。
心意一定,範離憎便翻身下床,正待推門而出之際,卻聽得莫胖子夢囈般地低聲道:
“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範離憎心中忽然有一股怨意騰然升起,他重重哼了一聲,顧自推門出去,走至天師和尚門前,輕輕叩擊。
只聽得天師和尚略顯緊張地道:“誰?”
範離憎略一沉吟,應聲道:“敢問高僧法號是一師還是無師?抑或是天師?”
五年前,範離憎初遇天師和尚時,曾猜出天師和尚的法號依次為有師、無師、天師,今日他再提及此事,自是為提醒天師和尚。
屋內先是一陣沉寂,隨即天師和尚驚喜地叫道:“是小重師嗎?”
範離憎當年與天師和尚一番戲言,使天師和尚認自己為“重師”,沒想到一番戲謔之言,天師和尚在五年後還記得,範離憎心中不由一熱。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天師和尚那張醜得“別有韻味”的臉出現在範離憎面前。
乍見範離憎,天師和尚臉上表情由驚喜轉為驚愕,呆了呆,復又恍然大悟地道:“五年不見,重師容貌自然會有變化,我倒糊塗了!重師,你這五年過得可好?
怎會在這兒?“
邊說話,邊將範離憎往屋內讓。
範離憎心中頗有些感慨,暗忖道:“你屋中藏有一個為毒所傷之人,且是風宮必殺之人,竟如此輕易讓外人進入,未免太過大意了!”
但他知道天師和尚性情篤實憨厚,此舉也在情理之中,進屋之後,他立即反手掩上門,並悄悄指了指莫胖子所在的屋於,擠了擠眼。
天師和尚遲疑了一下,大聲道:“重師是住在隔壁嗎?”
範離憎趕緊搖了搖頭,復覺不妥,又點了點頭,心中既好氣又好笑。
天師和尚卻絲毫沒有留意到範離憎的暗示,他又道:“那個白頭髮,沒有手指的劍客呢?
你與他仍在一起嗎?”
範離憎搖了搖頭,指了指床上的遊天地,低聲道:“遊老俠是你救下的嗎?”
天師和尚點了點頭,復而又道:“是我師父讓我前去救人的,不過,他又為我立下一個規矩!”
“什麼規矩?”範離憎追問道。
天師和尚忽然顯得有些彆扭,遲疑了好一陣子,方道:“總之,我師父必有深意,不可責怪他……”
範離憎心道:“莫非他師父立下的規矩,有些不近人情,他才如此不安?”
當下也不催促。
天師和尚不善說謊,也不善隱瞞,終還是如實道:“我師父吩咐說,讓我去一個地方救人,而且……而且最多隻許救二個人!”
範離憎目瞪口呆!
他實在無法明白天師和尚的師父如此叮囑弟子,目的何在。
天師和尚神情甚為窘迫,範離憎知他對師父一向敬如神明,無限尊崇,而這一次,他師父的囑咐卻有悖情理,天師和尚的心情可想而知。
天師和尚的臉漲得通紅,喃喃地道:“不過,我趕去救人時,幾乎已無人可救了,除了風宮弟子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已被殺。所以……所以……”話未說完,他卻重重嘆了一口氣,
悶悶不樂。
範離憎理解他此刻的心情,於是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師父一定早已料到事情的結局,所以才會那樣吩咐你。”
天師和尚驚喜得幾乎一躍而起,無比激動地道:“是麼?是麼?”
範離憎點頭道:“你師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他早已料定等你趕去時,已只有一人可救了。”他當然知道事實上絕非如此。
天師和尚喜形於色,道:“不錯,不錯,我師父料事如神,縱是未卜先知也不足為奇。”
心病一去,天師和尚心情大佳,聲音也提高了不少:“好在我救的人終於無性命之憂了,咦?重師怎會知道被我救出來之人的身份?”
範離憎隨口應道:“遊老俠名滿天下,誰人不知?”他自是不願將其中內情告訴無甚心機的天師和尚,以免節外生枝。
天師和尚也不再多問。
範離憎見他胸前竟有兩串佛珠,忍不住道:“這些年來,你胸前佛珠為何越來越多?”
天師和尚嘆了口氣,顯得頗為煩惱。
範離憎便道:“其實世間惡人不知凡幾,若想將他們一一規勸,只怕難比登天!”
天師和尚肅然道:“地藏菩薩有云:地獄不空,我不入佛!”
範離憎心頭一震,不期然對天師和尚暗萌敬意,他知道莫胖子此刻極可能在留意著這邊的情形,自己不宜在此多做逗留,當下便道:“明日你將何去何從?此地不宜久留!”
天師和尚笑了笑,道:“我自是將遊施主送至華山。”對範離憎提到的“不宜久留”卻渾不在意。
範離憎知道天師和尚的武功已至驚世駭俗之境,對他的這分自信倒也不覺為奇,何況天師和尚的後面,還有一個備受其尊崇的師父,範離憎相信這位從未謀面的前輩高人必有超凡
脫俗之能,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當下範離憎道:“此去華山路途頗遠,你要多加保重,最好莫讓遊老俠拋頭露面……”
他的話忽然被打斷了:“小兄弟……痴愚禪師他們……怎麼樣了?”說話的竟是一直暈睡在床上的遊天地!
範離憎一看,只見遊天地正吃力地半支起身子,範離憎趕緊搶步上前,將他扶起。
遊天地緊緊地盯著他,吃力地道:“風宮群逆被全殲了嗎?我……我們現在什麼……地方?”
範離憎心中一緊,方知遊天地當日受傷後,對許多事情尚不知曉,他不願讓傷後體弱的遊天地承受大大的打擊,於是含糊其辭地道:“正盟諸派沒能勝過風宮遊天地一把抓住了他
的手,急切地道:”那……正盟傷亡一定慘重吧?痴愚禪師、不想道長、嶽老兒他們何在?
我想……見見他們,共商對付風宮大計!“天師和尚剛欲開口,範離憎已搶先道:”他們都
已……不在……不在這兒了。“
遊天地狐疑道:“不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範離憎。
一向理智而冷靜的範離憎在遊天地的目光下,不知為何竟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緩緩地別過臉去,道:“前輩身子虛弱,要多多歇息。”
遊天地這才留意到天師和尚的存在,他看著天師和尚前襟的淤血,頓有所悟,道:“是高僧救了老夫性命?”
天師和尚嘿嘿一笑,道:“貧僧法號……天師,遊大俠就直呼貧僧天師吧。”
遊天地乃華山掌門人,在武林中的輩分聲望甚高,故天師和尚雖有不世武功,但對遊天地仍是尊重有加。
遊天地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我中毒極深,能將我體內之毒逼出,必有不凡內力,敢問高僧可屬少林派?”
天師和尚搖了搖頭。
遊天地身子挪了挪,背靠著牆而坐,聲音虛弱地道:“高僧與戈少俠相熟嗎?”
天師和尚一怔,疑惑地道:“戈少俠?”
範離憎乾咳一聲,道:“在下乃思過寨戈無害。”
他的聲音不大,但天師和尚卻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神色大變,失聲道:“你是戈無害?”
只怕範離憎臉上長出一朵花來,也不會讓他如此吃驚。
範離憎察知有異,但事已至此,他只好硬著頭皮道:“正是。”
天師和尚以古怪的眼神望著範離憎,喃喃低語道:“戈無害……戈無害……怎會如此?
奇哉怪也……”一邊嘟囔著,一邊在屋內來回踱步。
範離憎心知事有蹊蹺,不由暗暗著急,惟恐天師和尚再問幾句,自己必露馬腳,正當此時,忽聽得門外響起莫胖子的聲音:“戈公子,時辰不早了,請早些安歇,明日一早還需趕
路呢。”
範離憎如釋重負,對遊天地道:“前輩好好養傷,在下先行告辭了。”天師和尚張口欲言,終未說什麼,範離憎反手帶上門,與莫胖子回到自己房中。
房內的燭火已滅,範離憎推門而進的那一瞬間,便看到窗前有個曼妙絕倫的身影背向自己而立。
是個身著一襲雪白長裙的女子!
白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窗外飄渺如紗的月光自後籠罩著她,使她有著如夢境般的美麗。
儘管她蒙著面紗,但範離憎仍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白衣女子正是自己在河邊巧遇的女孩!
範離憎亦驚亦喜,輕聲道:“姑娘,是你?”此時,他已忘記了對方身份的神秘,忘記了正是因為她,自己才成了“戈無害”,忘記了去考慮有天師和尚這般絕世高手在左近,她
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自己房內?——
感謝掃描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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