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輕塵以極為平靜的語氣尾尾道來,白辰卻幾乎從椅子上一驚而起,他驚愕至極地道:
“在下實在有些糊塗了……求死谷為何要救我?既然已決定救我,為何又要往後拖延?”
花輕塵顯得頗有些神秘地一笑,道:“這一切,也許本谷主會告訴你原因,但在此之前,你必須說明為何要進求死谷?”
白辰本就是為取“離別鉤”而來,此時自然毫不隱瞞,直接道:“魚雙淚用來換藥的兵器,本是在下的兵器。”
花輕塵皺了皺眉頭,道:“為了一件兵器,你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白辰道:“此兵器是一個對我有恩的人相送,我豈敢讓它遺失?”
花輕塵沉吟片刻,喃喃自語般地道:“離別鉤……離別鉤……”漸漸地,她的臉上現出若有所悟之色,意味深長地看了白辰一眼,道:“要想取回離別鉤不難,但你需得幫本谷主辦一件事!”
白辰的臉上有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花輕塵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做你辦不到的事,而且更不會讓你幹傷天害理的事,雖然在江湖人的眼中,求死谷的人似乎有些殘殺成性,但他們卻忘了,求死谷從未在谷外殺過一個人!”
白辰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實在不知自己還有何能力可以對求死谷有所幫助。”說完不由忖道:“一個武功已廢,又被風宮四處追殺的人,又能辦成什麼事?”
花輕塵忽然道:“你是否就是叛離風宮的白辰?”
此語問得極為突兀,白辰神色不由自主地大變。
花輕塵淡淡一笑——白辰忽然發現儘管她的臉色蒼白得不敢讓人正視,但當她露出笑容時,仍會讓人覺得有一絲暖意。
花輕塵道:“眾所周知,離別鉤已傳至風宮牧野靜風續房之妻葉飛飛手中,但知道臨安白家三公子與風宮及葉飛飛的恩怨的人,則不會太多了,偏偏本谷中人對此略知一二,所以本谷主知道你就是白家三公子也就不足為怪了,而且本谷主還知道你武功被廢,出了風宮後,被鳳宮中人追殺之事,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可以與你見面。”
白辰見她言語間似乎並無惡意,這才漸漸心安。
花輕塵接著道:“白公子知不知道,若是能將你所飲下的酒全部納為己用,那你的功力非但可以恢復,而且會比以前更為高明!”
白辰霍然起身,脫口道:“此言當真?”
花輕塵漠然道:“白公子不妨試一試,看看自己體內的真氣是否恢復了一些?”
白辰將信將疑地看了花輕塵一眼,依照內力運行之法,氣歸丹田……
他的神色倏然一變,驚喜失聲地道:“果然如此。”白辰真的感到了體內已有一股真力在遊竄,雖然不強,卻足以讓他狂喜不已。
花輕塵道:“你的武功是被廢的,所以要恢復功力,與讓一個不會武學者修習內家真力並不相同,你可謂是患與某種奇病,應以藥物作用更為明顯,而你飲下的酒中,便有十數種當世奇藥,無一不是世間少有,只要喝上一小口,就足以抵禦谷中有毒瘴氣,而你卻將它全部喝光,其功效可想而知。”頓了頓,又道:“只是,要想將這些奇藥的藥性納為己用,以你自身的修為,根本做不到,方才你所遭受的痛苦,並非僅此一次,而是每隔十日就會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不可忍受,更重要的是,若無本門內功心法助你,絕對無法倖免!”
白辰道:“谷主是否想讓我辦妥一件事後,才助我脫離痛苦?”說這話時,他並無慍怒之意,因為若能恢復內力,對他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花輕塵道:“要讓你完全接納藥物,需要九十天時間,而我想借助白公子的事,卻是迫在眉睫,白公子與其把此事看成是一種交換,倒不如當作是彼此對對方的回報,當然,你的離別鉤,我也會一併還給你的。”
白辰沉吟片刻,道:“我很想知道,谷主為何偏偏選中我?”
花輕塵不答反問道:“白公子可知魚雙淚的身份來歷?他為何要以那種手段對付你?”
白辰當然知道,但此刻他卻道:“願聞其詳。”
“魚雙淚歸屬於一個不為江湖中人所知的幫派,這個幫派終年生活於水域四周,因為種種原因,這個幫派的人丁越來越少,為了達到壯大派幫、擴充勢力的目的,他們就想從江湖中招攬更多的人為他們所用,但這個神秘幫派最大的特點在於他們的水性極佳,絕非正常人所能企及,為了讓新招攬的人也能適應他們的生活,他們迫切需要以某種方式改進被招攬者的水性。最終,他們選擇了以藥物幫其達到目的這條路子,此事的主要操辦者就是魚雙淚。”
頓了一頓,花輕塵接道:“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有過這種嘗試,所以魚雙淚是摸著石頭過河,為了不斷改進他的藥方,他想到了以活人試藥,而白公子則不幸被他看中了。”
白辰自嘲地笑了笑。
“魚雙淚為了配全他的藥方,其中一味藥必須前來本谷索取,為了求到他想要的藥,他想出了以離別鉤換取那味藥。”
聽到這兒,白辰心中暗道:“此人所言與我所知曉的一切,倒是一般無二,看來她並未騙人。”
“魚雙淚大概不會想到,即使他不用離別鉤與我們交換,他也一樣能得到那味藥,而他人縱是要以物換藥,我求死谷亦是絕不會應允的。”
“這卻為何?”白辰愕然道,他的確有些不明白為何求死谷要對魚雙淚如此鼎力相助。
“應為我求死谷並不希望他的藥能試配成功,所以,他向本谷求藥,我立即讓人奉上—
—當然,奉上的是假藥,換而言之,魚雙淚將本谷的這味藥如入其他藥中後,試藥一定不會成功!”
白辰恍然道:“原來如此!”
花輕塵道:“白公子只怕還有一點沒有想到,魚雙淚雖配不出有效的藥,但有一個人卻有可能完成他不能完成的任務!”
“誰?”白辰道。
“就是本谷主我!”花輕塵道。
白辰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不錯,谷主雖然未給魚雙淚所需要的真藥,卻記下了這位藥!”
花輕塵頷首道:“當然,本谷主並沒有十足的的成功把握能將魚雙淚的藥方配齊,但本谷只需將魚雙淚以離別鉤換去的‘不眠草’給白公子服下,那麼,魚雙淚所未成功的事,多半會本谷主手中辦成了。”
白辰心中飛速轉念,忖道:“雖然求死谷看似與外界隔絕,從不主動介入江湖紛爭中,但今日看來,那不過是一個假象,他們不但對風宮中的事情瞭若指掌,甚至連水族這等神秘莫測得幫派,他們亦有所瞭解!”口中卻已讚道:“好計謀,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如果魚雙淚如此做的目的,是為了可招攬更多的江湖中人為其所用,那麼,谷主的用意卻又何在?
難道也是出於這種目的?”
花輕塵道:“當然不是。”頓了頓,她方接道:“本谷主欲助你化解五次酒藥發作之苦,再將真相告訴你,那時,相信你的功力已恢復得差不多了。”
雖然花輕塵早已提及他的功力可以恢復,甚至會超越從前,但此時白辰的激動之情仍是油然而生,他心道:“花輕塵之所以在恢復了我的功力後再告訴我真相,定是要讓我嚐嚐甜頭後再與我商議所辦之事。”
雖說恢復武功是我極為渴盼的,惟有如此,我才有向風宮討還血債的可能,但花輕塵若是讓我作為禍武江湖的勾當,我決計不會答應的,至多讓她再一次廢了我的武功便是——只是,想必那時不會是廢了武功這麼簡單,而是會斷送性命!”
但無論如何,白辰決不錯過這個機會,他道:“其實我毫無選擇的條地,若是不答應谷主的要求,豈非要爆體而亡?”
花輕塵靜視他片刻,終於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本谷主對你並無惡意。”
白辰哈哈一笑,未再言語。
他的笑聲與說話聲一樣,嘶啞難聽。
三十日之後。
白辰再一次經歷瞭如煉獄般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的身軀已如同一塊被燒得通紅的鐵,散發出驚人的熾熱之氣。
花輕塵所言果然不假,白辰所經歷的痛苦一次比一次厲害。
但他的功力卻亦奇蹟般地慢慢恢復了。
有這樣一個理由,哪怕只是惟一的理由,就足以讓白辰忍受萬般苦難。
這一次,他足足躺了二刻鐘,方吃力地睜開眼來,因為極度疲憊,在剛剛睜開眼晴的時候,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縱是如此,他仍隱約看見在石床邊的人並不是花輕塵。
這讓白辰一驚,猛地全然清醒,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臉上時,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完全凝固了,怔怔地望著對方,他似乎想喊一句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終於,他從極度震愕中清醒過來,叫了一聲:“小草!”便欲抓住那人的手!
不錯,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與他一同離開風宮的小草!
但小草卻輕易地避過了他的手,冷冷地道:“我不是小草!”
白辰的手僵於半空,他怔怔地望著小草,半晌,忽然又笑了,他道:“小草,你莫再與我說笑了,你怎麼會在這兒?那天你受了傷麼?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你……”
“錚”地一聲,白辰脖子一涼,已有一把冰涼的劍抵在他的頸部,其聲戛然而止。
“你必須記住,我不是所謂的小草,我是求死谷谷主的女兒花晚遠。”那少女的聲音很冷。
白辰的功力已恢復了不少,但此時他卻是全身無力,更何況,他根本沒有想到對方會突然出手,所以,他無法避開對方的劍。
白辰喃喃地道:“晚……遠?”眼中滿是驚疑與不信。
眼前的花晚遠怎麼會與小草的容貌一模一樣?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惟一不同之處,就是小草的臉上絕沒有這種冷如冰霜的神情。
白辰用力搖了搖頭,長長嘆息一聲,再不言語。
花晚遠以審視的目光望著他,道:“你為何嘆息?”
白辰又好氣又好笑,道:“難道我是否該嘆息,也要由花大小姐定奪?”
花晚遠一臉肅然地道:“因為你將成為我求死谷辦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所以你的一切都與我求死谷相關。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我堂堂求死谷主的女兒,又怎麼會在這間屋子中站在一個醜八怪的身邊?”
白辰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本正經地道:“在下雖算不上一表人才,貌如潘安,但也不至於淪落到醜八怪之境吧?”
花晚遠卻沒有笑意,她道:“你們讓這位白公子照照鏡子,讓他看看自己的尊容如何?”
白辰哭笑不得,他慢慢地支起上半身,心道:“這位與小草容貌酷似的花小姐,莫非喜歡將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站立在床頭的醜婦很快從外屋取來一面銅鏡,立於白辰面前。
白辰只看了鏡中人一眼,立即失聲驚呼,手指銅鏡道:“他……他……我……”
他已久未照鏡子,此時一照,赫然發現自己的臉上已有了斑斑紅印,模樣既怪且醜,讓人不忍多視。
花晚遠見他如此神情,忽然“格格”嬌笑不已,直笑得嬌軀亂顫。
白辰見她笑靨如花,清冷之神一掃而光,不由心中一動,脫口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真正的小草,你是在戲弄我,或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花晚遠的笑聲漸止,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又重新出現她的神情中,只聽得她冷冷的道:“我娘為助你度過酒藥發作之苦,所消耗的真力一次比一次多,這一次,她壓制了你體內先天真火之後,需得立即靜心回氣,無法在此等你醒來,為防意外,她方讓我在此等候,既然你已無恙,我也不久留了。
言罷,也不等白辰回答,她已徑直轉身離去。
白辰怔怔的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思緒如潮,而想得最多的仍是:“花晚遠與小草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她真的是小草,那麼為何不與自己相認?何況她身為求死谷谷主的女兒,又怎甘心做葉姑姑的侍女?”
“如果她不是小草,為何她們之間的容貌竟如此一致?無論是五官還是身材,都已不能用‘相似’二字來形容。”
“會不會是花晚遠有意易容成小草的模樣?”此念剛起,又被白辰否認了,因為花晚遠幾乎沒有認識小草的可能,何況她似乎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百思不得其解。
白辰默默地調息運氣,一刻鐘後,他下了石床,向門外走去,那兩名醜婦亦隨之而出。
屋外是一個不大的院子,與此屋並排的還有一間屋子,那是白辰這三十天來起居之室,他的飲食起居皆由兩名醜婦照料著。
院子裡種滿了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花草,白辰初見它們時,頗為好奇,因為這些花草有不少是他聞所未聞的。時間久了,便視若無睹了,白辰心知求死谷中多毒物與奇花,故從不觸碰這些花草,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在院子中慢慢地踱著步,目光越過院牆,可以看到院外林木森森,將人的視線完全擋住,以至於不能看到求死谷的全貌。
當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踱至院門口時,那兩個醜婦已悄然搶在他的前面,立於門前,頓時將院門封了大半,她們齊聲道:“白公子請回。”
白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又慢慢轉身,向屋子方向踱去。
三十天來,他從未能踏出院子一步。
如此又過了二十天,日子雖然單調乏味,而且每次酒藥發作時,其痛苦足以讓人終生難忘、刻骨銘心,但因為自身的內家真力在一步步地恢復,所以白辰從未打算離開求死谷。
今天,又將是酒藥發作之時,雖然前幾次白辰都挺了過來,但煉獄般的痛苦仍是讓他心有餘悸。
他盤腿坐在床上,默然無語,這五十天來,他極少有機會與他人交談,時間久了,倒也習慣了獨自一人靜靜地想著心事。
腳步聲起,有些沉重,白辰沒有抬頭,他知道現在進來的定是那兩個奇醜的女人,想到兩個醜婦人,白辰不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的肌膚很平整,但他知道此刻自己臉上的紅色印痕必然更為明顯了。
“也許,自己臉上多出這麼多紅色印痕後,風宮的人只怕再也無法辨認出來了,如此說來,這倒也不算壞事。”白辰不無自嘲地思忖著,這時,那兩名醜婦已站在他的床邊,她們與花輕塵一樣,對他不冷不熱,平時雖然照應的很周到,但卻又不算殷勤,一切都像是在執行公事。
院子裡又有腳步聲響起,顯得十分輕盈。
白辰不由有些意外,因為花輕塵每次皆是由兩個,醜婦人推著輪椅而來的,難道這次前來之人不是花輕塵?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真相,原來這次花輕塵是由她的女兒花晚遠送來的,白辰不由悄悄看了看花晚遠,再看了看花輕塵,發現她們的容貌果然有相似之處。
花晚遠將花輕塵的輪椅推至石床前,白辰忙跳下石床。
花輕塵以目光向花晚遠示意道:“把東西交給白公子。”
花晚遠應了一聲,自她母親的輪椅後抽出一物,赫然是葉飛飛贈與白辰的離別鉤!她將離別鉤遞與白辰,花輕塵在一旁道:“白公子,本谷主曾答應過將離別鉤奉還與你,今日給你送來了,如果白公子願意,三個時辰後,酒藥藥性一過,也就是白公子助我求死谷一臂之力的時候了。”
白辰接過離別鉤,無需多看,就知這是真正的離別鉤,絕非贗品,他極為慎重地將離別鉤收好,這才道:“至少,在下應先知道求死谷讓在下做的是什麼事?”
花輕塵頷首道:“白公子的要求合情合理,酒藥的藥性發作當在二個時辰後,借這個機會,我可以將真相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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