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雖是雙目不能視物,但腦中卻漸漸印出那一幅幅人像,並且越來越清晰,彷彿就置於他的前方虛空之中,伸手可及,觸手可摸。
到後來,這些人像竟幻化為真實的人體,初時較為模糊,但後來卻栩栩如生。
“吼”地一聲怪吼,那異獸穿水而出,再度向白辰這邊悍然撲至,勁風襲來,正沉浸於那套掌法中的白辰想也沒想,雙掌略錯疾出,所使掌法正是人像所繪的第一式掌法!
“砰砰!”兩聲悶響,白辰雙掌重重擊在異獸身上,竟將它龐大無比的軀體擊得一偏,“呼”地一聲勁風自身邊劃過,異獸的致命一爪因其軀體的偏移而落空。
白辰在黑暗中揣摩著十三式掌法,此時甫一出掌,便如江河決堤,後面的掌法已迅即綿綿而出。
四掌之後,異獸的身軀竟被擊得失去平衡,重重撞向了巖壁的一側。
但白辰此時亦是雙臂痠麻,真力一時難以為續。
而這時,那異獸因受挫而狂性大發,怒吼一聲,強扭身軀,雙爪向白辰疾抓而來,異獸身軀龐大,只這一抓,已封住了白辰進攻的幾個角度。
危急之中,白辰腳下一錯,如穿花亂蝶,施展出來的竟是寒掠傳於他的“聯翩步法”。
他身如鬼魅,電閃石火間已匪夷所思地繞至異獸身側,雙足一點,掠身而起,左手一搭,即落在了異獸背上,雙手使力,緊緊扣住左右兩片鱗甲,以防滑落。
那異獸一驚之下,猛然甩頭,向身後咬噬而來。
白辰雖然眼不能視物,卻也能料到異獸這一舉措,他已先伏下身子,緊緊粘貼在它的背上,異獸無法如願以償地將白辰一口撕碎,立時發出可怖的怪吼聲,身軀劇烈顛簸,白辰雙手全力內扣,竟生生嵌入異獸鱗甲之中,白辰索性運力於臂,雙手使勁一掀,竟將兩片鱗甲生生掀下!
撕鱗之痛讓異獸痛嘶不已。
它身軀一曲一彈,立時向洞穴之頂重重撞去!
顯而易見、它要使白辰亡命於它的龐大軀體與洞穴頂部的石巖之間。
白辰已沒有時間閃避了,他心中頓時有了絕望之念,出於本能反應,他將自身內力催運護住全身,隨即只聽得一聲劇烈的悶哼,整個洞穴不由一陣震顫!
下落時,白辰竟發現自己並未因此而受重傷,一怔之下,頓時醒悟過來,想必是因為洞穴凹凸不平,自己與洞穴頂部相接之處恰好是一凹陷處,所以無論異獸如何用力撞擊,仍是無法讓自己受傷。
但異獸只需移動身軀,白辰就無法再這般僥倖了,他深知這一點,在異獸落地之時他飛速取下離別鉤,向被揭去鱗甲的部位狠狠刺將進去,因為沒有了鱗甲護體,竟讓他一擊而中!
一股熱熱的腥血標射而出,白辰閃避不及,立時被噴濺一臉。
此時離別鉤深沒入異獸體內,因為離別鉤結構奇特,而異獸除了被揭開鱗甲的部位外,其它地方皆堅韌無比,一時間,竟不能順勢拔出離別鉤。
異獸撕天裂地般巨吼一聲,猛地向後一縮,整個身軀“轟”然一聲沒入水中,浪花激濺,幾乎整個洞穴都被浪花波及。
白辰手持離別鉤與異獸一同沒入了水中,看來,這異獸多少年來一直倚仗水中的優勢,屢挫強敵,今日受創之後,又故伎重演,要在水中將依附於它身上的死敵擊敗!
它的身子迅速倒遊,其速之快,使它身上的白辰承受了極大的衝擊力,除了手持離別鉤外,白辰全無借力之處,受著強大的水流衝擊,他的身子再也無法依附於異獸身上,竟被衝得倒轉身子。
他本是在異獸背頸之上,此時卻頭下腳上,雙腳所及之處,正是異獸的頭部。
白辰死死抓住離別鉤,他知道一旦自己鬆了手,那麼必定在水中浮沉無依,縱然他有再好的水性也無法與異獸相比,雖身具武學,但失去離別鉤後的他面對鱗甲堅韌的異獸,其攻擊力絕對對它構不成任何威脅。
異獸以快逾閃電之速向洞外退去,很難想象倒退而遊也會有如此驚人的速度,白辰身軀受到海水的衝擊,被拉得筆直。
一旦異獸退入海中,它那龐大的身軀就可以靈活轉動,首尾相顧,白辰雖是身處急流之中,卻異乎尋常的冷靜,他將自身功力提至十成,雙腿悍然猛踢!
甫一接實,雙腳劇痛如斷。
但白辰卻暗咬鋼牙,沒有哼出半聲。
就在這時,異獸已經退出了洞穴,它猛一擰腰,反身倒旋。
如此一來,反倒暫時緩解了白辰所承受的海水衝擊力,他的雙腿亦正好在這時奮力掃踢而去。
他的目標是異獸的雙眼。
一擊而中,這一次,白辰只覺雙腳所及之處,不再是堅硬無比的頭顱,而是柔軟而富有彈性之物——白辰心中一喜,斷定必是異獸雙目已被踢中。
事實正如他所料,異獸的雙目竟被他的腳雙雙踢爆!
無法忍受的奇痛使異獸完全瘋狂了,它的身子一曲,尾部向白辰勁掃而至,此異獸軀體之龐大,世所罕見,甩尾一掃之力何止千鈞?若被掃中,蔫能倖免?
無奈之下,白辰右手一鬆,放棄了離別鉤,身子立時被水流衝開。
獸尾堪堪掃至,心念一閃,白辰胡亂一抓,竟恰好被他抓住了獸尾。
順著獸尾的一甩之力,白辰如同彈丸般飛出——這正是他想到的脫身之計。只要能逃離海中,能不能殺死這頭異獸並不重要。他的身子藉著獸尾的一甩之力,飛速游出數丈遠,並立即全速上浮。
當他的眼前出現了微弱的光線時,身後傳來了驚人的破水聲,異獸憑藉多年在水中的辨察力,尾隨而至。白辰扭身一看,但見那奇醜異獸已在一丈開外,眥牙咧嘴,張開血盆大口狂噬而來。
避無可避,白辰在水中強擰身形,直面異獸,眼見異獸巨口撲面而至,白辰再不猶豫,洞穴中第四幅人像所繪的招式全力擊出!
異獸雖然能由白辰發出的游水聲判斷出他所在的位置,但此時它雙目已瞎,無法判斷出白辰的動作,只見白辰掌勢所及之處,異獸已有數顆鋒利如劍的牙齒被其凌厲掌勢擊飛,順勢而進,更將異獸口角打得血肉模糊,與此同時,異獸雙顎倏合,雖是將白辰的手咬住了,但因為此處利齒已斷,並沒有傷著白辰。
白辰已知那十三招掌法中,以第七式最為快捷,他的左掌甫被噬咬,第七式掌法已迅即揮擊而出,未等異獸有任何反應,已將異獸口中的利齒擊落大半。
但異獸的前爪在此時橫掃而出,白辰腹部亦被掃中,立時鮮血直流,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異獸猛然甩頭,白辰再一次被甩了出去。
腹部受傷加上劇斗大耗功力,白辰只覺胸沉氣悶,一不留神,竟喝了一大口海水。
異獸猶如醉漢般晃了晃腦袋,再次向白辰衝來,白辰感到隨著腹部傷處鮮血的流失,他的動作越來越吃力,在水中亦越來越不適應,見異獸再度衝來,其狂性與力道似乎並未因為受了傷而稍減,不由心中一驚,暗自忖道:“難道今日我註定要葬身於它腹中不成?”
伸手一摸,帶入水中的那柄短劍已握在掌心——這是他身上惟一的兵器了。
運勁疾揮,短劍在水中劃出一道白線,疾速飛出,深深插入異獸本已被廢的右眼中!
白辰的右腿接踵而至,準確無比地踢在短劍上,立時使短劍連劍帶柄沒入異獸的頭顱內。
它終於抽搐著下沉了!
白辰大喜,奮力踩水上浮,水中越來越亮,已可以看見四周一些魚類在驚惶躲避。
這時,一堆堆水下礁石進入白辰的視野,雖然置身水中,但仍給了白辰一種踏實感。人終究是生長在岸上的,惟有堅實的土地才會讓人心安。
白辰毫不猶豫地向礁石堆靠近,當他挨近礁石時,礁石中隱藏著的一隻覓食大海魚被他驚起,悼惶探頭四望,隨即開始下沉。
而這時,異獸在身受重創下沉了一段距離後,竟又清醒過來,再一次衝向白辰!
白辰伸手在一塊礁石上一借力,前進之速倏然加快,從兩塊高聳的礁石間穿過。
“轟”地一聲,尾隨而至的異獸未能提防白辰逃遁之處有兩塊礁石,全速追趕時,竟將其中一塊撞塌,而它的軀體亦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劃傷,數十片鱗甲泛著暗黃色的光芒,向水底飄飄蕩蕩地沉了下去。
異獸餘勢未了,仍能直撲向白辰。
而此時白辰已與一隻海龜即將擦肩而過,那海龜似乎已覺察到危險,扭身就要逃離,白辰聽得身後空前強大的水浪聲,心知生死立判之時到了,雙掌反掃,渾厚掌力擊出,一股反衝之力使白辰如梭子魚般向前穿遊而去,恰好從海龜身上穿過。
相擦而過的一瞬間,白辰雙腳疾出,踢於海龜身上,那隻海龜頓時被踢得翻了個筋斗,一時無法逃脫。
異獸只道那隻兀自掙扎的海龜就是白辰,立即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海龜死死咬住。
白辰如何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右足在一塊礁石上一點,倒掠而出,同時施展出十三式掌法中最後一式,重重擊在尚留在異獸嘴外的海龜的半個身子上。
若是異獸口中有利齒,海龜自是會被咬住,而此時受白辰一掌,足足有一隻木盆大的海龜竟整隻沒入異獸口中。
異獸既無法將之嚥下,亦無法將之吐出,無異於已被白辰挾制了大半攻擊力!白辰一擊得手,心中大喜,奮力翻身,已騎到異獸背上,另一隻手扣入它的鱗甲中,猛烈拉扯,很快又扯下了幾片鱗甲,離別鉤在異獸背部劃開一條大大的口子後,終於被白辰拔出。
此時,異獸又以尾部向白辰掃來,但這一次,卻沒能擊中自辰,而是重重擊在了礁石上。
白辰以離別鉤向異獸已被剝去鱗甲的部位狠狠刺了幾下後,抽身而退,向礁石密集的方向快速逸走,異獸雙眼已無法視物,雖能察覺白辰所在的方位,但只追擊了一小段距離,就身陷亂礁叢中,一時脫身不得,奮力掙扎之下,海水猶如翻江倒海,聲勢駭人。
白辰終於衝出了水面!
就在他衝出水面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小草的呼聲:“白大哥……”
—聲呼喚,包含了多少牽掛?多少擔憂?多少驚喜?多少真愛?白辰本已精疲力盡,聽得這一聲呼喚,渾身不知從何處突然又生出一股力量,他循聲望去,只見十幾丈開外,小草正站在礁石上,拼命地向他揮手。
白辰遊向那邊,游到近處,他看清此時小草已淚流滿面,當他吃力地爬上那堆礁石,剛剛站直身子時,驀覺腹部奇痛無比,腳下一軟,又重重跌倒在礁石上。
小草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將他扶起,發現白辰仍然清醒著,這才略略放心,見白辰腹部傷勢甚重,忙取出自己一直珍藏著的“足劍”所給的藥丸,湊至白辰嘴邊,道:“把這些藥嚥下。”
白辰怕她擔心,便強自笑了笑,道:“白的治內傷,黃的治外傷,是……是麼?”
話剛說完、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嗽咳。
小草的淚流得更歡了,滴落在白辰的肩上、臉上,白辰終於止住了咳嗽,將小草掌心的藥丸嚥了下去。
這時,十幾丈開外的海面上惡浪翻湧,一個暗黃色的龐大身軀在浪中時隱時觀,不時發出驚人的吼聲,驚心動魄,海水亦被它的鮮血染紅了。
小草緊緊抓著白辰的手,臉上有驚悸之色地道:“那……那是什麼?”
白辰喘息著道:“守……守在洞口的並不是水族中人,而是……而是一頭水中異獸……”
話未說完,只聽得“轟”地一聲,那頭異獸突然破水而出,高高躍起,達一丈來高,它的身子在空中強烈曲彈,倏而伸直,直挺挺地重重下落,海水四濺,墜落時巨大的海水衝擊力形成了一道道波浪,向四周飛速逸去,一直漫延至白辰與小草所在的礁石邊,隨即反彈而回。
海面終於漸漸恢復了平靜。
又過了一陣子,異獸慢慢浮出了水面,無聲無息。
直到這時,白辰才看清它的全貌,此異獸足足有二丈多長,頭有逆角,渾身佈滿暗黃色的鱗甲,樣子掙獰可怖。
小草道:“莫非……莫非它是……龍?”
白辰搖了搖頭,道:“多半不是,雖然龍僅在傳說中出現,誰也沒有見過,但想必世間若真的有龍,也不會如此兇戾嗜殺。”
“只怕是一條逆龍。”小草道。
白辰笑了笑,不再言語,心中卻忖道:“我自幼生長於江南水鄉,卻從未聽說過水中有此異獸,真不知該如何稱呼它。”
“足劍”所贈藥丸的藥效極佳,白辰在礁石上調息了一刻鐘,身上的幾處傷口已不再流血,亦回覆了不少精力。小草見他臉色不再如初時那麼蒼白,便道:“白大哥,我們回島上去吧。”
白辰點了點頭,慢慢起身。
這時,忽聽得島上有人大聲呼道:“小姐,小姐……”
兩人抬頭望去,只見遠處崖頂上有兩個人影,想必是那兩個隨他們同來島上的求死谷弟子,大概小草在他們身上注入的藥性已自行消解了。
小草攀上崖頂並不困難,而受了傷的白辰則顯得有些吃力,但總算安然抵達崖頂,那兩個求死谷弟子迎上前來,見白辰一身溼漉,渾身浴血,不由相顧失色。
小草歉然道:“晚遠對二位多有失禮了。”想必她在求死谷一直被為稱作“晚遠”。
名為伏居的那名求死谷弟子道:“小姐此舉讓我們面對谷主時心中少了些愧疚,我們又怎會怪小姐?”
小草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們對我娘所為,亦頗有些不滿了?”
兩名求死谷弟子沉默了片刻,伏居終於開口道:“我們身為谷主的屬下,怎敢對谷主存有不滿之心?只是……只是屬下私自以為來此取驚心訣,終有些不妥……”
小草點了點頭,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我會設法勸說我孃的,即使她要怪罪下來,我也會承擔應由我承擔的責任。”
伏居與另外一名求死谷弟子計大修皆輕嘆一聲,道:“谷主的船要到傍晚才來,我們還是在島中慢慢等候吧,最好尋個妥當之處,以免太過惹眼,引來水族中人。”
白辰本想告訴他們守候在洞穴處的不是水族中人,而是一頭異獸,不過他們所說的亦不無道理,守候洞穴的不是水族中人而是異獸,並不等於水族中人就對這邊的情形毫不關注。
畢竟求死谷為了驚心訣與冷心訣,花費了數十年時間,他們的看法應不會是空穴來風,憑空捏造出一個對手。
四人重新回到了昨夜他們那處避風的地方,坐定之後,白辰方有些內疚地道:“在下無意中將驚心訣毀壞了。”
小草等三人皆有吃驚之色,小草愕然道:“你……已進入了洞中?”
白辰亦是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上岸後,無論是小草還是伏居二人,都未曾向他問及是否取得了驚心訣與冷心訣,不由有些感動,心道:“他們畢竟沒有將武學秘笈看得比他人的性命還重。”於是道:“不錯,我進了洞,也尋到了你們求死谷所要的東西,而且還見到了一些你們沒有想到的事情。”
當下他將洞中的情景一一向小草三人娓娓道出,當他說到墨東風時,小草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如紙。
而伏居二人臉上則有了驚愕與擔憂之色,他們皆不由自主地偷偷察看小草的神情。
小草死死地咬著下唇,很快唇部有鮮血流出,她的身子亦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的蕭瑟落葉。良久,她終於悲呼一聲:“爹!”早已泣不成聲。
伏居二人眼中皆有憐惜與不安之色,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小草,白辰亦是不知所措,小草哭了—陣子,方慢慢抑止了哭聲,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娘瞞得我好苦!一定是她讓我爹前來此尋找冷心訣的,她可以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也忍心讓爹隻身赴險……娘啊娘,你為何要如此做?”——
感謝掃描的書友,破邪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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