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風宮無天行宮最為隱密的密室。
這是連風宮四老也不可輕易踏入的密室,密室周圍戒備之森嚴,絕不遜色於“笛風軒”。
密室中的情形與當年牧野靜風在江南行宮曾進入的那個洞穴竟一般無二,也就是在那高郵湖鐵木峰妙果寺後的洞穴中,風宮四老以逆星大法激起牧野靜風體內戰族的血性與戰意,由正入魔。
在這間密室的上方,亦是拱圓如蒼穹,圓拱之頂以異物砌成,呈晶瑩幽藍之色,泛著朦朧迷離的光芒,身置密室中,仿若不是處身於一個洞穴,而是置身於原野中仰視星際。在圓拱之頂的表層,鑲有無數星辰,星辰的位置,與天空中的星辰一一對應。
密室地面以青石鋪成,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難以辨清是字是畫。
與江南行宮那間神秘洞穴不同的是此密室中多了一尊石像。
而這尊石像本應是江南行宮中的。
莫非,江南行宮被清風樓攻克前,風宮中人竟已首先將此石像移至無天行宮?
這正是戰神蚩尤之像!
他的上身袒露,呈“塊”狀的肌肉高高隆起,仿若蘊藏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他的右手持著一件奇門兵器,舉世罕見。
最震懾人的是石像之眼,雖是石像,但他的雙眼竟如真的一樣深邃無邊,冷酷而堅毅,他的眼中赫然有奪人心魄的戰意與殺機,寒光刺人心胸。
無論是何人,立於石像之前,都能清晰無比地感受到一股滅絕天地般的戰意。
因為,石像之眼是以蚩尤護身腰帶上的“萬心歸魔珠”製成,具有魔靈。
石像前有一香案,香案上焚著香火。
一個渾身衣衫紅豔如火的老者正在小心而虔誠地用一柄羽扇輕輕撣著石像上的塵埃,那羽扇是以孔雀的羽毛編成,極為美豔。
這紅衣老者正是風宮僕人血火老怪!
其實密室偏靜,石像上根本沒有塵埃。
當血火老怪的羽扇拂至石像前胸時,其目光自然而然地仰視了。就在他的目光與石像的“目光”相觸的一剎間,血火老怪倏然驚呼出聲,“啪”地一聲,以孔雀之羽製成的羽扇直墜地上。
他駭然發現蚩尤神像的雙眼此時竟變成極為妖異的火紅色,如同在燃燒的兩團火焰。
血火老怪本就赤紅的臉此時更是紅得駭人,他顧不得拾起羽扇,立時跪下,向蚩尤神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隨即起身,跌跌撞撞地向“笛風軒”跑去。
自牧野靜風吩咐血火老怪留守密室之日起,五年來他只離開過密室三次!
※※※
也是在這一時刻。
東海一座極為神秘的島嶼:斷歸島。
斷歸島之所以神秘,是因為它是風宮東海行宮所在地,方圓數十里無人敢輕易靠近。
是以謂之為“斷歸”。
斷歸島方圓達十數里,島上莽林叢生,危崖絕壁,飛鳥難渡。
風宮東海行宮建在斷歸島上,若能縱觀斷歸島全局,就可看出東海行宮的格局分為野外三層:斷歸島沿海設有嚴密防務,行宮大部分人馬亦佈署於最外層,憑藉斷歸天險,足以構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縱向深處則是第二層,風宮玄流各路人馬議事之處就在這裡,而負責第二層防務的則是風宮玄流最精銳的“吉祥營”弟子。
而最核心之處自是島中央的無間殿與天符樓。
無間殿氣象恢宏,極盡奢華,殿內門戶重疊,若非親眼目睹,令人無法相信在海外荒島上竟會有如此輝煌的建築。此殿乃風宮玄流之主容櫻與各級統領人物商議大小事宜之處,及容櫻的寢宮所在。
全島戒備最為森嚴的則是天符樓。天符樓共分四層,三層在地上,一層則深埋地下。天符樓以黃瓦覆頂,呈正方形,軒昂宏偉,崢嶸漂渺,足見匠心獨具。
天符樓內有高手重重把守,尋常人等絕難踏足一步,正因為如此,方更顯其神秘莫測。
天符樓地面以下的那一層與地面上方三層的入口並不相同,風宮玄流尋常弟子只知地下室入口在無間殿一座庭院的假山叢中,入口處設有機括,能安然通過入口而不觸動機括的人,除日夜值守地下室的十二名一流高手外,惟有容櫻,及當年風宮未分為玄、白二流時,地位與風宮四老禹詩、炎越、寒掠、柳斷秋相提並論的風宮智囊枯智,容櫻之所以能一步步走向風宮玄流之主的寶座,達到前所未有的地位,與枯智的出謀劃策不無關係。若是當年枯智與風宮四老一同背棄容櫻,那麼風宮玄、白對峙的局面多半就無法形成。
枯智在風宮玄流的地位,隱隱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勢。
正因為如此,身為三大宗主之一的幽蝕方對枯智極為忌恨。其實,枯智雖然地位特殊,但並無一兵一卒屬於他旗下。也許,枯智能有效調動的,只有值守於天符樓地下室中的十二個人。
此刻,枯智便在天符樓地下室中,他之所以常在此處,是因為這兒隱藏著一個秘密。
秘密就在地下室的一隻鐵匣中。
鐵匣長約八尺,四周以金邊包鑲,匣蓋為圓拱形,上面雕刻著一些猙獰怪異的獸象。
枯智盤膝而坐,離那隻放在長案上的鐵匣相距七尺。
他顯得極為清瘦,交疊於膝上的雙手青筋根根暴起,雙目亦深深陷下,骨骼清奇,高高突出的前額顯示了他的睿智不凡。
枯智常在此間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他的耐心似乎比任何人都好,除他之外,沒有人能夠獨自一人在此枯坐幾個時辰,不發一言,不做一事。
此刻,他雙目微閉,嘴唇微微輕顫,像是在默唸著什麼。
因為一切都是靜止的,所以時間的流逝亦是無聲無息,難以察覺……
不知過了多久,枯智疏朗的雙眉忽然輕輕一顫,雙眼緩緩睜開了。
他的目光精亮如炬,落在那隻鐵匣之上,其神情像是在期待著什麼,眼神極為複雜。
鐵匣依舊是鐵匣,沒有任何變化,亦沒有任何動靜——這是情理中事。
但枯智卻仍舊目不瞬轉地注視著那隻鐵匣,彷彿那隻鐵匣中將會開出一朵花來。
周圍很靜,只有遠處偶爾響起一絲猶如秋風輕輕拂過草叢的聲音,那是值守天符樓高手的腳步聲。
倏地,“當”地一聲輕響。
聲音赫然是自那隻鐵匣之中傳出!
聲音雖輕,但枯智的雙目卻已精光暴射,可他的神情並不顯得如何驚訝——莫非,他早已料到會出現如此情景?
響聲之後,鐵匣內復歸於靜,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但很快鐵匣中的異響聲再起,金鐵撞擊聲由鐵匣內清晰傳出,情形詭異。
枯智霍然起身!
這時,幾名守在天符樓地下室的高手已聞聲而至,衝至室門外,見枯智立於室內,不敢貿然進入。
枯智頭也不回地吩咐道:“立即稟報宮主,請她移駕至此,就說密匣有異常之象,我無法脫身!”
“是!”
其中一人立即飛身高去,枯智竟讓宮主親自來此,顯然事情非同小可,沒有人敢有絲毫怠慢。
枯智依舊立於離鐵匣七尺之距處,神情複雜。
少頃,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枯智這才轉身,迎出室外,只見風宮玄流宮主容櫻匆匆而至。
容櫻年約六旬,但歲月的流逝卻未減其絕世風韻,反而更添一分深邃的美麗。
枯智忙趨前拜倒於地,恭聲道:“宮主恕罪…”
未等他將話說完,容櫻已沉聲道:“起來吧。”
以枯智的地位之尊崇,本不必對容櫻如此謙遜,但幽蝕一直對枯智虎視眈眈,只要枯智略有疏忽,只怕立即會被幽蝕指責為狂妄自尊,居功驕橫。畢竟,幽蝕是容櫻惟一的兒子。
枯智這才站起身來,容櫻迅速掃視了那隻鐵匣一眼,對身邊的人略一揮手,那幾人立即退開了。
容櫻竟將門掩上,這才道:“枯老,你說密匣有變麼?”
說話時,密匣猶在震響,一切不言自明,但她卻仍是問出了近乎多餘的話,因為她是高高在上的宮主,他人恭巷敬敬地向她稟報,方能顯出其身分的尊崇。
枯智道:“不錯,戰魔盔有異常之象,極可能是戰魔甲即將問世!”
容櫻神色一變,旋即恢復了平靜,她沉聲道:“戰族血盟之日未至,戰族之皇未出,誰敢觸動戰魔甲?!”
枯智道:“宮主日理萬機,按理不應有人敢動戰魔甲,但此事亦不可不防,天罪山的人不是與風宮白流同在思過寨爭奪一件兵器嗎?”
“白流乃風宮逆賊,怎可與此事相提並論?”容櫻冷聲道。但觀其神色,卻可知枯智的話對她頗有觸動。
沉吟片刻,容櫻緩聲道:“戰魔甲暗蘊玄能,尋常人根本無法消受。若是天罪山的人不顧前盟,強行染指,至少戰魔盔仍在本宮手中!”頓了頓,又接道:“枯老,你只需小心看著戰魔盔即可,有關戰魔甲之事,本宮自有萬全之策!”
“是!”枯智恭聲應道。
※※※
黑白苑。
如詩如畫的若愚軒。
天儒老人將一幅畫好涼千的畫軸卷好,以細繩小心捆縛後,擱到一側,覆在案上鋪開一張宣紙,手持狼毫筆,飽醺墨汁,剛剛落筆,忽地心中莫名一顫,右腳一震,一大團墨汁立時在紙上浸溢開來。
天儒老人微微皺眉,思忖片刻,終棄用此卷,在案上再鋪開一張宣紙,他長長地吸了口氣,狼毫筆朝宣紙中心緩緩揮落。
落筆後,他只覺手間越來越滯納,每一勾、擦、染、點無不有牽強之感,天儒老人目光一沉,腕間吐出一股暗力,運筆更快。
當他收筆再看時,赫然發現宣紙上出現的根本不是平時所繪的女子!此時紙上現出一個模糊的人物,依稀可以辨出是一個霸戾偉岸的男子!
天儒老人心神一震,喃喃自語般道:“心魔大盛,戾氣難平……難道……難道戰魔甲有變?”
正思忖間,門外有人恭聲道:“主人,有少主人傳來的書信,請主人過目。”聲音蒼老低沉,正是天儒之僕卜貢子。
天儒老人將案上畫卷收好,這才道:“進來吧。”
卜貢子推門而入,雙手呈上一封書簡。
天儒老人接過折閱,他看得極慢,像是將其中每一個字都要經過再三揣摩,半晌方緩緩道:“棲兒這孩子總算深明大義。”說完輕嘆一聲,又道:“如此一來,的確委屈他了。”
“少主人……在風宮可好?”卜貢子小心而關切地問道。
天儒老人答非所問地說道:“他是牧野靜風之子——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卜貢子側立一旁,不敢接話。
沉吟片刻,天儒老人將那書簡細心收好,道:“據說,棲兒在進入風宮之前,曾與範書之子範離憎相見?”
卜貢子道:“正是,在牧野靜風圍攻留義莊前,此子就已暗中追蹤少主人,我奉主人之命前去將他引開,但當我見其面時,方知他是自幼與少主人同在一個鎮上的夥伴,那時被稱作小木。當初我在華埠鎮一住近十年,只要現身,他定然能認出我來,故無法將他引開。”
天儒老人點頭道:“這一點,我倒疏忽了,也怪不得你。此子既為範書之子,又在試劍林中師承幽求,不可不防。不知他對棲兒說了些什麼,最終居然說服了棲兒。”
卜貢子想了想,方斟字酌句地道:“其實,以當時形勢,少主人已別無選擇,所以範離憎與少主人說些什麼似乎並不重要。少主人智謀過人,當不會有衝動之舉,主人遲遲未出手援救,想必他應有所悟。那時,他所思忖的只怕不是是否該隨父進入風宮,而是該以何種方式,以及什麼理由進入風宮,而範離憎則恰好為他找到了合適的方式與理由。”
他不愧為“萬無一失”,言語極為謹密。
天儒老人頷首道:“事情應該如你所料,只是照此看來,範離憎本為局外之人,卻能一眼窺破這錯綜複雜的事情的關鍵所在,殊不簡單!”
“說範離憎是局外之人,倒也不全是,因為他與思過寨有看千絲萬縷的聯繫。箇中細節,外人無從得知,只知他雖非思過寨弟子,卻在思過寨出入自由,思過寨新任寨主對他尚很尊重。範離憎見過少主人後,少主人即說服其父退兵,解去留義莊之圍,我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當範離憎離開留義莊後,我又暗中跟蹤了他一程,可奇怪的是,當時除我之外,還有思過寨燕高照的女弟子杜繡然亦在暗中跟蹤他……”
“思過寨的女弟子?”天儒老人大皺其眉,疑惑道:“方才你不是說他與思過寨交情頗深?”
“我亦不解,但見那位杜姑娘神情似乎甚為恍惚,追蹤了十餘里路後,她忽然不再繼續追蹤下去,待範離憎離去後,她獨自一人在一片叢林中大哭了一場,顯得極為……傷感,我……我擔心她會出什麼意外,就只好捨棄了範離憎,直到杜姑娘平靜下來,方才離去。”
天儒老人嘆道:“想必又是一些兒女之情吧。”
“多半如此。不過,這些日子,思過寨一直在尋找這位杜姑娘的下落,原來當初思過寨弟子離開留義莊後,杜姑娘竟未返寨,而範離憎卻仍在思過寨中,思過寨中人似乎並末因為此事而疏遠仇視他。也許,事情與我料想的又有不同。”
其實方才分明是天儒老人推測範離憎與杜繡然多半是兒女情長之事,卜貢子卻說與他自己料想的不同,自是因其對天儒老人尊仰無比之故。
天儒老人察覺了這一點,不由哈哈一笑,卜貢子心中一暖,忍不住道:“主人,你已……
許多年沒有……笑過了。”
言罷,心中甚為忐忑。
天儒老人沉默了良久,方長嘆道:“世事禍福難定,何敢輕言‘笑’字?”
無限蕭瑟,盡在一言中。
卜貢子聲音有些哽咽地道:“主人心念天下,嘔心瀝血,卻無人知曉主人雖不計較這一些,但天下……畢竟是天下人的天下。“
天儒老人緩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世間有一種人,他們甫一出世時,命運就決定了他們所走的路必定是不尋常的路。”
頓了頓,又接道:“比如我,比如棲兒。”
他苦笑了一下:“或許有一日,我與棲兒會有……同病相憐之感。“卜貢子只覺心情異常沉重,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
禹詩突然出現,最為震驚的人不是幽求,亦不是秦月夜,而是都陵!
剎那之間,都陵已經轉念無數。
禹詩緩步走出黑暗中,他的目光依舊陰鷙得讓人不願正視。
禹詩的目光掃過秦月夜。幽求二人,最後落在都陵身上,哈哈笑道:“既然都統領也在此,幽求,那你今夜就更無倖免的可能了。”笑的只是他的聲音,他的臉上卻無絲毫笑意。
都陵沉著地道:“原來禹老奉宮主之命,前來取幽求的性命。屬下隨時聽候禹老的差遣。”他身為“神風營”統領,而“神風營”直屬牧野靜風調遣,禹詩雖然地位尊崇,卻也不能隨便插手“神風營”的事,都陵自稱為“屬下”,足以顯示他對禹詩的尊重。
禹詩心中冷笑一聲,口中卻道:“老夫倒非因宮主差遣而來,只是偶過此地而已。但幽求乃風宮逆賊,凡風宮中人,無不應全力誅之,老夫亦不敢視若無睹。都統領的左手劍法極為高明,老夫一直無緣見識,今日何不以左手劍法取幽求逆賊首級?亦可讓老夫大開眼界。”
秦月夜對風宮的內部紛爭亦略知一二,心忖若是禹詩讓都陵將幽求殺了,都陵應不會不從,雖然不能手刃幽求未免有些遺憾,但總比因都陵的攔阻而錯失良機為好。當下她悄然退後,作壁上觀。
她相信禹詩雖然冷酷陰鷙,但卻絕不會與她為敵,因為他應會想到素女門與風宮玄流同在東海,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而今夜素女門又與風宮玄流結下了不解之仇,那麼素女門就會成為一支牽制風宮玄流的力量。這對前些日子剛受挫折的風宮白流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都陵一時沉吟不語,心中極為矛盾。一邊是師父之命,要他保全幽求的性命,另一邊則是禹詩的壓力,兩頭都無法推託——他的手心已有冷汗涔涔滲出——
感謝掃描的書友,紅鬍子OCR、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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