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龍趕返扶風城,射落在那家客棧的後院裡,上房跟一間廂房裡亮著燈,但空蕩,寂靜,不聞人聲,不見人影,不,有人,那是院子裡四腳橫伸,靜靜地爬伏著一個人。
金大龍看得清楚,那人死了,他走過去用腳一挑,把那人挑翻轉過來,他心頭為之一震,那竟是天一。
他明白了,天一失職,因為走脫了金大龍,損了天魔教一員上將護壇井立,所以他償了命。
眼前的情景也很明顯,莫庸早趕到一步,那位教主夫人帶著所屬逃之天天了。
既然遲到一步撲了個空,這兒便不能多留,他長身而起,直上茫茫夜空,半空中,四下眺望,他沒看見一個可疑的人影,他一拋衣袖,破空射去。
他走了,不知道往那兒去了。
可惜,他沒有往那二進後院走走,也難怪,在這種情形下,誰會想到近處?該都會往遠處想。
片刻之後,這空蕩寂靜的三進後院門口,探進了一顆腦袋,東望望,西望望,旋又縮了回去。
沒多久,這三進後院裡走進來一行人,那是天魔教教主夫人、莫庸、聾啞雙殘漆雕兄弟、姑娘漆雕嫣紅、公孫龍,還有教主夫人的八名侍婢及一些天魔教教徒。
邊走邊聽莫庸笑道:“哎呀,咱們教主真是神人,就這麼著,輕易地瞞過慕容奇,教主可以說是摸透人心……”
話還沒說完,那點著燈的上房裡的燈光突然一暗一明,莫庸一驚退身,陡然喝問:“誰?慕容奇,難道你……”
上房裡,倏地傳出一聲冰冷輕笑:“莫庸,你是被慕容奇嚇破了膽。”
莫庸一怔,旋即失聲叫道:“教……”
閃身便要向上房撲。
上房裡那冰冷話聲忽然喝道:“莫庸,你敢僭越夫人,站住!”
莫庸硬生生剎住身形,躬下身去:“是,教主,屬下不敢。”
冰冷話聲笑說道:“那就好,夫人!”
教主夫人似乎正在凝神,聞言忙道:“教主!”
上房裡,天魔教主輕笑說道:“你我夫妻許久未見,也多日不曾歡聚,夫人辛苦,近來可好?”
教主夫人冷冷地道:“也沒什麼,我,本來就難得見到教主一面,真要說起來,這該是第一次離得最近……”
上房裡,天魔教主道:“夫人似乎在抱怨什麼?”
教主夫人道:“做為一個領袖人物的夫人並不簡單,我在嫁你的當初就知道會面臨什麼,身受什麼了,所以在心裡早有了準備。”
上房裡,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夫人不愧是位奇女子,我剛才問夫人好。”
教主夫人道:“我很好,教主也好。”
上房裡,天魔教主道:“我永遠是這樣,除了兩眼……這目力日覺減退外,其他的跟年輕人沒什麼兩樣,夫人請進來坐。”
教主夫人答應一聲,帶著八名侍婢嫋嫋行向上房。
這時,莫庸在院子裡恭聲說道:“啟稟教主,適才匆接教主手諭,屬下還沒來得及稟報,井護壇他已……”
上房裡,天魔教主道:“我知道了,井立遭了慕容奇的毒手。”
莫庸道:“稟教主,還有宮嘯天的女兒……”
上房裡,天魔教主道:“我也知道,歐逸四人有意縱放,這也是人之常情,再說,夫人也原本有此意,所以我不加追究。”
莫庸一怔抬眼,他看見教主夫人的背影震動了一下,隨聽教主夫人道:“教主,派歐逸四人前去,是莫庸的主意。”
上房裡,天魔教主笑道:“他是好主意,可也正中夫人心意,反正我不加追究,夫人又何必耿耿於懷?莫庸!”
莫庸忙道:“屬下在。”
上房裡,天魔教主道:“你迎迎歐逸四個去,記住,不用多說話。”
莫庸應了一聲,長身而起。
這裡教主夫人已坐在了上房的廳堂裡,她望著天魔教主藏身的東套房房門,發話說道:“教主從哪兒來?”
“夫人!”天魔教主帶笑說道:“我一直在夫人左近,只是未能近妝臺跟夫人形影不離,出雙入對而已。”
教主夫人道:“我並不抱怨什麼,但我不懂教主這是什麼意思?”
天魔教主道:“夫人是指我常在左近,而永不露面?”
教主夫人道:“是的!”
天魔教主道:“夫人,我很忙!”
教主夫人道:“難道忙得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
天魔教主道:“夫人,事實的確如此,夫人可以想想,男人家,有誰不願跟嬌妻時刻廝守,形影不離……”
教主夫人輕喚說道:“教主!”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過於拘謹了,難得有夫妻歡聚暢談的時候,這也是你我唯一能說知心話的時候,怕什麼,他們誰又敢怎麼樣?”
教主夫人道:“我總覺得這種話應該留待……”
“留待何時何地?”
天魔教主又笑接道:“夫人這話能令我心醉意迷,不想再離去,好吧,我破例在客棧裡跟你歡聚一宵……”
教主夫人忙道:“我不是世俗女子,如果教主很忙……”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夫婿在身邊,縱然片刻也值千金,何況是這般苦短的良宵,夫人先前經常抱怨,如今怎又變了心意?”
教主夫人道:“我是怕誤了教主大事!”
天魔教主道:“正如夫人所說,再忙,也該有個跟妻子歡聚的時候,如今我為冷落夫人而深感不安與歉疚,所以我在公忙中抽出這點工夫陪陪夫人。”
教主夫人道:“既然這樣,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
天魔教主笑道:“這才是,夫人該高興才對……”
教主夫人道:“我很高興,但並不一定非形諸於色不可。”
天魔教主笑道:“說得是,這種感受當著下人怎好過於流露,稍時莫庸迎得四人返來後,我立即揮退左右,跟夫人作一夕之歡聚。”
教主夫人那塊覆面輕紗無風自動。
那八名侍婢個個紅了雙頰。
但剎時間,教主夫人那塊覆面紗靜止了,她剛一聲:“教主……”
院子裡點塵未驚地射落了五個人,那是莫庸跟歐逸等四奇,莫庸落地向上房躬下身形:“稟教主,四位護壇到!”
只聽天魔教主道:“你後退。”
莫庸應了一聲,躬身退後。
天魔教主道:“四位辛苦。”
歐逸雙眉軒動,目射訝異,道:“此乃歐逸四人份內事,教主……”
天魔教主笑道,“我知道,四位加盟本教,完全是看拙荊的面子,否則就是我重金禮聘也無法邀得四位點頭。”
歐逸神情一震,道:“該說是歐逸四人仰慕教主英……”
天魔教主截口笑道;“四位別跟我客氣了,四位雖然是客座護壇,但是我把四位當成一家人,禮遇之優尤勝一般護壇……”
歐逸忙道:“歐逸四人感教主知遇,至表感激。”
天魔教主道:“真的麼?”
歐逸神情微震,道:“身為下屬,不敢欺瞞教主。”
天魔教主笑道:“我沒想到四位會感激我,我很感欣慰,也感謝四位的鼎力匡助,他日擊倒強敵,一統武林,我必不虧待四位。”
歐逸道,“多謝教主!”
天魔教主道:“別客氣,四位在扶風還有什麼未了之事麼?”
歐逸微愕說道:“沒有,教主問這……”
天魔教主道:“沒有就好,我有件事想請四位跑一趟塞外,又怕四位有事纏身,一時走不開,四位既然沒有什麼事,那就好辦侈了,莫庸,上前。”
莫庸應聲跨前幾步。
天魔教主輕喝一聲:“接住!”
一物破窗射出,直奔莫庸胸懷。
莫庸忙伸手接住,那是一封信,一封火漆封了口的信,他剛一怔,只聽天魔教主道:“把這封信交給歐護壇。”
莫庸應聲回身,把那封信遞了過去,歐逸接信在手,訝然問道:“教主,這封信是……”
天魔教主道:“裡面裝的是我的手諭,四位經酒泉,出嘉峪關到老君廟,在那兒找一個名叫向不凡的人,把這封信交給他就行。”
歐逸道:“歐逸等遵命,但不知何時動身?”
天魔教主道:“請四位即刻動身,莫庸。”
“噗”地一宗黑忽忽的東西又破窗打出,那是一個小包袱,莫庸連忙伸手接住,適時天魔教主又揚聲說道:“這是四位一路吃用所需,只多不少,四位請記住,這件事火急,也至為重要,沿途最好少耽擱。”
歐逸接過了莫庸遞過來的包袱,答應一聲,率獨孤朋三人騰身破空而去。
他四個剛走,天魔教主立即叫道:“莫庸!”
莫庸忙應道:“屬下在。”
天魔教主道:“你們都去歇息吧,我要跟夫人單獨談談。”
莫庸應了一聲,回身向漆雕兄弟等擺了擺手,先後走進了自己所住的房裡。
院子裡除了天一那具屍體外,算是沒人了。
天魔教主又道:“夫人,此刻無須侍婢們侍候了。”
教主夫人猶豫了一下,向身後擺了擺手。
那八名侍婢淺淺一禮,一起退出上房。
這時候,上房裡只有天魔教主跟教主夫人夫妻倆了。
面這位天魔教主並沒有馬上請這位教主夫人進房裡去,反之,他卻毫不著急地輕笑說道:“夫人,夜深人靜,你我獨處,正是談心的好時候了。”
教主夫人平靜而輕淡地道:“是的,教主!”
天魔教主道:“夫人,你可知道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沒跟你見面的原因麼?”
教主夫人道:“教主公忙。”
天魔教主道:“當然,這是個原因,但卻不能稱之為唯一的原因。”
教主夫人輕“哦”一聲道:“難道另有原因?”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另有原因。”
教主夫人道:“我可以聽聽那是什麼原因?”
天魔教主道:“夫妻間無話不談,自無不可。”
教主夫人道:“那麼我洗耳恭聽。”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客氣了,對他們,我是一教之主,權威至高無上,面對夫人,我只是一個最平凡、最平凡的丈夫……”
教主夫人沒有說話。
天魔教主接著說道:“我一直沒有跟夫人接近的原因,那是因為我怕夫人,這話夫人可懂?”
教主夫人嬌軀微震,輕聲笑道:“堂堂一教之主,權威無上,號令所至,千萬教徒無不臣服,大敵所指,武林豪雄莫不披靡,難道也有季常之癖。”
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夫人真會說笑,我倒不是懼內,其實我還真希望我是單純的怕內,我何指,冰雪聰明、玲瓏剔透如夫人者不會不懂。”
教主夫人緩緩搖頭說道:“我當真不懂。”
天魔教主笑道:“就算夫人不懂吧,那就讓我來告訴夫人,我是怕夫人對慕容奇舊情難忘,藕斷絲連。”
教主夫人輕“哦”一聲道:“真是為這?”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夫妻之間沒有虛假。”
教主夫人淡然一笑道:“你知道我這張臉是怎麼毀的麼?”
天魔教主道:“我聽夫人說過。”
教主夫人道:“那麼,我還有可能對慕容奇舊情難忘,藕斷絲連麼?”
天魔教主道:“按理,夫人該恨他入骨。”
教主夫人道:“不錯,我幾次要殺他,都是你的兩位護壇攔住了我。”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這我承認,那是因為他對我有大用,殺了他不但他對我沒了用,便是我自己也要遺恨終生。”
教主夫人“哦”地一聲道:“這麼嚴重?他對你有什麼大用?”
天魔教主道:“我剛說過,夫妻之間無話不談,也沒有虛假,更不該有秘密,我不瞞夫人,我要他那雙眼。”
教主夫人詫聲說道:“你要他那雙眼?”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我要他那雙眼。”
教主夫人道:“你要他眼何用?”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這話問的……自然是要把他那雙眼珠轉進我的眼眶裡。”
教主夫人“哦”地一聲道:“難道你沒有眼珠麼?”
天魔教主道:“我……當然有,沒有眼珠豈不成了瞎子?”
教主夫人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別人的眼珠?”
天魔教主笑道:“難道夫人忘了,剛才我說過,我自覺目力日益減退,若不換雙眼珠,只怕過不了多久就難以視物了。”
教主夫人道:“那麼世上的人這麼多,你為什麼單他的眼珠?”
天魔教主嘿嘿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慕容奇的眼珠絕然不同於這世上任何一人的眼珠,再深說一點,慕容奇的那雙眼珠可以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教主夫人詫聲道:“他的眼珠有什麼神奇,值得你這麼……”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可知道他那雙眼珠是怎麼來的麼?”
教主夫人道:“慕容奇在羅什古剎內被人剜去眼珠,後為神醫司空表所救,如今他跟司空表同時出現武林,他兩眼復明,司空表卻已沒有眼睛,以我推測,該是司空表把眼珠給了他。”
房裡“叭”地一聲,天魔教主輕擊了一掌,笑道:“不差,不差,絲毫不差,夫人一語中的,他如今的這對眼珠,正是那有神醫之稱的司空表的。”
教主夫人道:“是又如何,司空表的眼珠有何神奇之處?”
天魔教主“哈”地一聲道:“這點夫人就不知道了,司空表的眼珠神奇大了,據說司空表所以有神醫之稱,能活人無算,完全得助於他這雙眼珠。”
教主夫人叫道:“你的意思是說……”
“夫人”天魔教主說道:“蘭心慧質如夫人者,何須我多作解釋?”
教主夫人沒再問,卻失聲說道:“有這種事?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聞……”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事實上他這雙眼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教主夫人平靜一下,道:“你是聽說?”
“不”天魔教主道:“該說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因為,除了司空表自己之外,最瞭解他司空表的只有我。”
教主夫人“哦”地一聲,試探著問道:“你認識他?”
天魔教主道:“何止是認識。”
教主夫人進一步地試探道:“你跟他是多年的交情好朋友?”
天魔教主道:“不夠,不夠,多年的交情好朋友,這八個字尚不足以形容我跟他的親密,我跟他的感情。”
教主夫人道:“那麼你跟他是……”
天魔教主一笑說道:“夫人,你要適可而止,見好就收。”
教主夫人道:“你不願讓我知道你跟他的關係?”
天魔教主道:“夫人,可以這麼說。”
教主夫人道:“這又什麼好瞞人的。”
天魔教主道:“夫人,自然有我的道理。”
教主夫人道:“你不是說夫妻之間無話不談,沒有虛假,更不該有秘密麼?”
“夫人厲害!”天魔教主笑道:“我要再回答下去,就等於告訴夫人我是誰了,所以這個秘密我不得不加以保留。”
教主夫人淡然一笑,道:“這才是天大的笑話。”
天魔教主道:“夫人,什麼是天大的笑話?”
教主夫人道:“我是你的妻子,而你卻不讓我知道你是誰,這豈不是……”
“夫人!”天魔教主截口說道:“事實上,我從沒有問過夫人是誰?”
教主夫人道:“可是事實上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天魔教主道:“不錯,可是那並不是夫人告訴我的,而是我用我自己的法子偵知的,夫人也可以用這種法子。”
教主夫人道:“難,我發覺你是這世上最富心智、最機警的人。”
天魔教主哈哈大笑道:“夫人誇獎了,夫人誇獎了,那是因為我對夫人不得不如此,也不敢不時時提防。”
教主夫人道:“提防?”
天魔教主道:“我怕夫人把我赤裸裸地獻給慕容奇,這也就是我所謂怕夫人的原因以及怕夫人的所在了。”
教主夫人嬌軀微震,道:“這麼說來,你仍是信不過我。”
“夫人!”天魔教主笑道:“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又道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跟慕容奇有過一段深而厚的感情,慕容奇當日若是死在羅什古剎還好,恨只恨司空表那老兒救了他,所以我怕夫人你身雖我屬,心卻仍歸他……”
教主夫人道:“對你來說,那很糟麼?”
“當然,當然!”天魔教主道:“古往今來,哪一個男人願意妻子之心外向。”
教主夫人道:“那是一回事,讓他知道我的丈夫是,似乎跟這沒什麼關係。”
天魔教主道:“怎麼沒關係,因為我需要他的眼珠,想盡了辦法對付他,而他也在施出渾身解數找我呀!”
教主夫人道:“沒有別的原因麼?”
天魔教主道:“以夫人看呢?難道夫人認為還有別的原因?”
教主夫人道:“要以我看,只怕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天魔教主“哦”地一聲道:“夫人以為那是什麼?”
教主夫人道:“當年羅什古剎事,是你幕後一手操縱。”
天魔教主很平靜,道:“夫人以為是這樣麼?”
教主夫人道:“是的,難道不是?”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就算是吧!”
教主夫人道:“就算是何解?”
天魔教主道:“我不承認,也不否認,是不是我,請夫人往後日看。”
教主夫人道:“我會的……”
倏轉話鋒,接道:“你的意思好像是說,一旦你跟我接近,我就會知道你是誰,對麼?”
天魔教主道:“不能說絕對是,但夫人不能否認,假如一個人不能跟某個人接近,他要想知道某人是誰,似乎更難一點,對不對,夫人?”
“對的,教主,事實如此,”教主夫人道:“這也是必然的道理,可是像你要一個使你時刻提防的妻子,何如早一天……”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我打一個譬如,河豚奇毒無比,但它又味美絕倫,一個不慎,沾口即死不可,但是有很多人偏愛冒死去吃它。”
教主夫人道:“這譬如似乎欠妥。”
天魔教主道:“夫人以為欠妥麼?”
教主夫人道:“你要知道,那些人冒喪生之險,雖然一次次平安,但總有一天……”
天魔教主笑道:“夫人,有人說過這麼一個笑話,有個人食河豚不慎中毒身亡,等他變成鬼以後,他還在沿河找河豚。”
教主夫人道:“此人可謂死而不悟。”
天魔教主道:“人心是很難完全摸透的。”
教主夫人忽轉話鋒,道:“那麼今夜你就不怕我……”
“夫人!”天魔教主笑道:“一個下了賭注的人,在未攤牌之前,並不一定就是他輸。”
教主夫人笑了笑道:“那機會該是一半。”
天魔教主道:“是的,夫人,你一半,我一半。”
教主夫人沒有說話。
天魔教主一笑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我雖是夫妻,但既沒拜過天地,也沒有喝過合歡酒,更沒有進過所謂洞房,今夜咱們從頭來起,補行一切,夫人,請進來吧!”
教主夫人毫不遲疑,緩緩站了起來,嫋嫋往房裡行去。
門簾兒一掀動,她進了那沒燃燈的房裡,忽聽她一聲驚叱:“你……”
只聽天魔教主嘿嘿笑道:“這是在所必須行的周公之禮,我為夫人寬衣。”
沒再聽教主夫人出聲,剎時一片沉寂……
這時候,在這客棧二進後院的一角暗隅裡,站著一個纖小的人影,那是漆雕嫣紅,她兩眼望著黑暗中的上房,神色有點緊張,也有點詫異。
突然,她素袖微揚,一線烏光脫袖飛出射向左側客房,烏光落上左側客房瓦面,旋見一溜火光,左側客房立即起火,跟著,她嬌軀一閃不見。
轉眼間一聲驚喝由上房中響起:“火!莫庸!”
一條人影快捷似電,由右側客房內掠出,莫庸落地揚聲答應:“屬下在,教主吩咐。”
房裡天魔教主道:“率領救火,並且查縱火之人,殺無赦。”
莫庸剛一聲答應,前後院驚呼四起,齊聲喊火。
於是,前院跑進了人,後院也衝出了人,個個神色驚慌,大聲嚷叫披著衣裳拖著鞋亂成了一團。
莫庸是何等老江湖,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時候,漆雕兄弟跟嫣紅姑娘都已出來,莫庸當即下令救火。
人多好辦事,在眾人七手八腳的救了一陣之後,火是熄滅了,可是那間客房整個房頂被燒燬了。
如此一來,怎麼個查法?如何查起,房頂被燒得精光,一點痕跡也沒有,有的也只是被燒焦了的房梁。
莫庸說好說歹,把來自前院的掌櫃、夥計,來自後院的住客全送走了,然後他轉身恭謹發話:“稟教主,火已經滅了。”
上房裡,沒聽見天魔教主說話。
莫庸又恭聲稟報一遍,房裡仍然沒有動靜。
莫庸有點慌了,他邁步就要往上房走。
漆雕嫣紅突然喚道:“莫護壇!”
莫庸轉過身來道:“姑娘有什麼事?”
漆雕嫣紅道:“莫護壇要幹什麼?”
莫庸道:“我要到房裡看看去。”
漆雕嫣紅微一搖頭,道:“莫護壇是個大男人,別忘了還有夫人在房裡,還是讓我進去看看吧!”
莫庸一怔,遲疑了一下,道:“那就麻煩姑娘了。”
漆雕嫣紅道;“不敢當,護壇別客氣。”
嫋嫋走向上房。
莫庸看著她走進上房,走進那間套房,轉眼間又看她快步走出了房,莫庸快步迎了上去,道:“紅姑娘,教主是……”
漆雕嫣紅語氣微嫌冰冷地道:“教主已經走了,夫人有諭,除了留我在房裡侍候外,不相干的人都歇息去,不得大驚小怪。”
莫庸抬眼說道:“夫人她……”
房裡突然傳出教主夫人冰冷話聲:“莫庸,你敢是不信?”
莫庸忙躬下身去,道:“回夫人,屬下不敢。”
站直身形一揮手,全都退向了各處客房。
只聽漆雕嫣紅道:“莫護壇請留一步。”
莫庸已經走到房門口,聞言忙又轉了回去,道:“姑娘還有什麼事?”
漆雕嫣紅道:“不是我,是夫人,夫人讓我轉告莫護壇,立刻派人把天一抬出去埋了,若有人問起,就說他是在救火時不慎受傷毀死。”
莫庸兩眼微翻,道:“遵夫人諭,夫人還有什麼指示。”
漆雕嫣紅道:“現在沒有了,稍時如果夫人有指示,我會轉知護壇。”
莫庸“嗯”了一聲,轉身而去。
漆雕嫣紅也隨即轉身進了房。
進了房,她點上了燈,燈下看,教主夫人烏雲蓬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邊上,不言不動。
漆雕嫣紅走過去低低說道:“姐姐,院子裡沒人了。”
教主夫人道:“謝謝你,妹妹。”
緩緩地低下了頭。
漆雕嫣紅一扭腰身,坐在教主夫人身邊,美目凝注良久,柔聲說道:“姐姐,別難過了,好在他並沒有……”
教主夫人緩緩抬頭,搖了搖道:“妹妹,別安慰我了,剛才你進來的時候你看見了,我這清白女兒身被他輕薄個夠,跟失身又有什麼兩樣?唯一算好的是妹妹幫了個忙,讓他沒有機會進一步……要不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漆雕嫣紅道:“姐姐,這總算不幸中之大幸。”
教主夫人點頭說道:“是的,妹妹,其實就算我失了身,那也沒什麼關係,我不會羞憤自絕的,至少現在不是我死的時候。”
漆雕嫣紅眉鋒微皺,道:“姐姐……”
教主夫人搖頭說道:“別說了,妹妹,我已經想通了,看開了,像我現在這樣,要想達到目的,某種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漆雕嫣紅沒說話,沉默了一下始道:“我就不明白,姐姐是早有準備,而且是打算進房就發難的,對不對?”
教主夫人點了點頭,道,“是的,妹妹,我正是這個主意。”
漆雕嫣紅道:“所以我躲在後面準備接應姐姐,也跟二位老人家說好了,莫庸只一動,由他二位立即纏住莫庸,哪知我先聽姐姐一聲驚叱,後聽他穢言穢語,再後就沒了動靜,我就心知不妙,我沒敢怠慢,立即放了火,可是我就不明白姐姐是怎麼反被他制住的。”
教主夫人搖了搖頭,道:“妹妹,你不知道,這賊的確是狡猾詭詐,極富心智,在我進房之前他就躲在門邊,房裡本來就黑,再加上我在外面燈光下坐這麼久,一進門什麼也看不見,他就趁這時候點了我的穴道……”
漆雕嫣紅道:“這麼說,姐姐並沒有看見他?”
教主夫人搖頭說道:“我要是看見了他不就好了。”
漆雕嫣紅沉吟了一下,道:“姐姐,對他,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姐姐是否跟我有同樣的想法,贊不贊成?”
教主夫人道:“妹妹是指揣摩他是一個什麼樣子的。”
漆雕嫣紅點了點頭。
教主大人道:“我也對他做了一番揣摩,妹妹且將你的想法先說說看,看看你我的想法是小謀而合呢,還是大相徑庭。”
漆雕嫣紅道:“希望是不謀而合,姐姐,他該有五十多歲,瘦瘦的,不算高……”
教主夫人點頭說道:“這一點跟我的想法相同,妹妹請說下去。”
漆雕嫣紅道:“他的動作很敏捷,聽覺也很好,可是他的視力似乎不太好,甚至有可能是個不能視的瞎子……”
教主夫人截口說道:“妹妹,怎見得?”
漆雕嫣紅道:“他自己說的,當然,那可能有假,可是談到他的兩眼時,他兩次險些說溜了嘴,我聽得出,那絕不是故意的……”
教主夫人點頭說道:“這一點我也留意了。”
“還有!”漆雕嫣紅道:“他要不是個瞎子,怎麼要別人的眼珠子?”
教主夫人一點頭,激動地道:“對,妹妹,完全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妹妹,他準是這麼樣子的一個人,他準是……”
話鋒一頓,疑惑地道:“只是,武林中何時有了這麼一個瞎了眼,個子不高,瘦瘦的,年紀在五十以上的人……”
漆雕嫣紅搖頭說道:“姐姐,我也沒聽說過。”
教主夫人道:“他一身功力不低,像這麼一個人……”
漆雕嫣紅道:“更不該在咱們的記憶裡找不小來。”
教主夫人點頭說道:“是的,妹妹,我就是為這困惑不解。”
漆雕嫣紅沉默了一下,道:“姐姐在剛才套他話的時候,忽略了一點。”
教主夫人道:“我忽略了什麼,妹妹!”
漆雕嫣紅道:“姐姐該問問他,一旦他得到了慕容大俠那對眼珠時,他怎麼把它續接在自己的眼眶裡。”
教主夫人呆了一呆,道:“妹妹這話………”
漆雕嫣紅道:“姐姐,有兩條路,他找司空神醫為他續接,要不然他就得自己動手,那表示他也有一手精湛高深的醫術……”
“不,妹妹!”教主大人搖頭說道:“當世神醫唯司空,能把某個人的眼珠續接在另一人的眼眶裡的,近百年來也只有司空神醫一人。”
漆雕嫣紅道:“那除非他找司空神醫。”
教主夫人搖頭說道:“不可能,妹妹,司空神醫肯麼?”
漆雕嫣紅道:“當然他不會肯,但若施以威迫……”
“威迫?”教主夫人道:“以我看,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答應。”
漆雕嫣紅又道:“姐姐,假如司空神醫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那雙眼珠原是取自慕容大俠目眶的呢?”
教主夫人呆了一呆,道:“那司空神醫就有點點的可能了,不過,司空神醫不是糊塗人,他總會想想,別人怎麼知道他是司空神醫的。”
漆雕嫣紅微愕點頭,道:“對,也不錯,他總會想想,別人怎知他是司空表……”
搖頭一笑說道:“除非他自己請醫生,會續接,要不然他這番心血就算白費了,他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教主夫人道:“妹妹怎知道他沒有想到這-點?”
漆雕嫣紅道:“那莫非他也精醫術,對此道……不,不可能,據我所知,近百年來在醫術上的造詣這麼精湛這麼高深的,只有司空神醫一人。”
漆雕嫣紅道:“姐姐,那就矛盾了,妹妹!”
漆雕嫣紅道:“他沒有這麼精湛高絕的醫術,司空神醫又絕不會幫他的忙,助他達成心願,那麼他要眼珠有什麼用?”
教主夫人呆了一呆,道:“是啊,妹妹,那……那所以要對付慕容奇,意不在慕容奇那雙贈自司空神醫的眼珠。”
漆雕嫣紅道:“要不就是他擅醫術,能續接眼珠,或者他有把握讓司空神醫替他……”
教主夫人斷然搖頭說道:“不,妹妹,後者絕不可能,司空神醫他寧可死。”
漆雕嫣紅道:“那就是他擅醫術,也能續接眼珠了。”
教主夫人道:“可是據我所知……”
漆雕嫣紅道:“姐姐,他要不是擅醫術,也能續接眼珠,那麼你說他是什麼?”
教主夫人困惑地搖頭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他意不在那對眼珠。”
漆雕嫣紅道:“那麼,姐姐是否知道他為了什麼?”
教主夫人搖頭說道:“我想不出,總之,我不敢相信他的話。”
漆雕嫣紅道:“姐姐,不管怎麼說,咱們該想辦法把這些透給慕容大俠。”
教主夫人道:“妹妹以為該告訴他些什麼?”
漆雕嫣紅道:“自然是你我的揣測,跟你我所談論而得不到結論的這些。”
教主夫人沉吟說道:“誰知道他往哪兒去了……”
漆雕嫣紅道:“姐姐,如果真打算找他,那並不難。”
教主夫人“哦”地一聲道:“妹妹有什麼辦法?”
漆雕嫣紅微微搖頭說道:“這個姐姐不用管,我自有辦法找到他就是。”
教主夫人道:“可是妹妹你知道,我無時無刻不在他們的監視下……”
漆雕嫣紅笑道:‘既然找他的是我,那麼把這些透給他的,又怎麼會是姐姐?那豈不是多費一次事麼?”
教主夫人倏然失笑,道:“說得是,我好糊塗。”
漆雕嫣紅道:“姐姐是難得糊塗,還有別的什麼話麼?”
教主夫人道:“妹妹以為還該告訴他什麼?”
漆雕嫣紅笑道:“姐姐的確是難得糊塗,這該姐姐自問而不該問我。”
教主夫人默然了,覆面紗無風自動,緩緩低下了頭,半晌,她方淡說道:“沒有了,還有什麼別的話好說?該沒有了。”
漆雕嫣紅道:“姐姐,你不以為該讓他有個明白的時候?”
教主夫人點頭道:“是的,妹妹,在我活著的時候,我希望他永遠恨我,永遠卑視我,永遠……永遠……”
漆雕嫣紅叫道:“姐姐,你這是何苦?”
教主夫人道:“這樣對他我都好了。”
漆雕嫣紅道:“姐姐,這時候讓他明白,並不算早。”
“不,妹妹不早!”教主夫久抬頭說道:“而是太遲了,太遲了……”
漆雕嫣紅冰雪聰明,玲瓏剔透,一聽就懂,道:“姐姐是指今夜……”
教主夫人道:“那原該在今夜之前,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沒有今夜,我仍沒辦法告訴他些什麼,也許這是天意……”
漆雕嫣紅道:“姐姐,你並沒有……”
教主夫人搖頭慘笑,道:“妹妹,清白女兒身赤裸裸地橫陳人前,任人恣意輕薄個夠,這叫什麼?跟失身又有什麼兩樣?”
漆雕嫣紅道:“姐姐,你說過,像你,為達到目的,某種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是的,妹妹!”教主夫人道:“我甚至可以失身,可是那是因為我已打定了某種主意,已選定了自己將來要走的路……”
漆雕嫣紅叫道:“姐姐,你……”
教主夫人搖頭說道:“別說了,妹妹,照我的話去做,你就是成全我,這輩子,甚至於生生世世我都會感激你。”
漆雕嫣紅口齒啟動,欲言又止,終於,她沒再說話,可是,嬌靨上的神色,望之真能令人心酸、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