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小衣沒想到這兩人說去便去,不由苦笑一聲,心想:“他們性情如此古怪,也不能勉強他們。只要他們答應出手,想必不會食言的,這也算是不小的收穫了。”
正這當兒,山腰出現了一列手持火把的隊伍,飛速向山頂馳來.眾人正驚疑不定間,卻聽得那邊有人大聲叫道:“幫主!幫主!”
麻小衣一聽,忙應道:“是馬兄弟麼?”
那邊高聲道:“正是弟子馬志殘!”原來是丐幫弟子,說話間,那一行人已攀至山頂,為首的是一個五旬左右的叫化子,數數他身上的袋子,共有八個。此人長相一般,就是臉比尋常人長了不少,眾人聽他自稱馬志殘,再看看他的馬臉,卻覺得有些滑稽。
馬志殘一上來便見到了一地的屍體,其中有近一半的是丐幫弟子,那張臉一下就變得更長了,一見麻小衣,立即上前跪伏於地道:“幫主,你老可安好?”跟在他後面的人也全部轟然跪下。
麻小衣忙扶他起來,讓眾人站起,嘆了一口氣道:“丐幫弟子傷亡慘重,我身為幫主,於心有愧!”
馬志殘忙道:“兄弟們死得其所,幫主不必太過於傷心。弟子不明白的是左扁舟的武功怎麼如此可怕?”
麻小衣道:“我們上當了,左扁舟只是一個誘餌而已,後面卻是九幽宮的人!這事以後再與你們慢慢細說.你們來了也好,這麼多死難的兄弟及武林朋友,本還想不知如何處理呢。”
與馬志殘一同上山的有一百多丐幫弟子。馬志殘聽麻小衣說完,很是吃驚,“九幽宮”
三字在他們聽來自是如雷貫耳,但眼下也不是打聽事情的時候,他趕緊讓與他同來的人與眾人一道處理這滿山的屍首。
好在江南山陵多黃土,黃土土質疏鬆,並不難挖,眾人把所有屍首分作四拔,一撥是丐幫弟子的,一撥是武當派的,一撥是二十六大鏢局的,還有剩下的便是其他分散門派的人,每一撥人共同埋於一個坑中,至於九幽宮的人,早已將他們的屍體扔進了一個深谷之中,怕是便宜了爛柯山的野獸。
在完成這件事情的時候,出了一段插曲,大家在搬運飛鷹鏢局總鏢頭嚴萬的軀體時,卻發現他還活著,折騰了幾下,他便醒了過來,醒來時先是一驚,待看清在他身旁的人是丐幫弟子時,才放下心來,有些驚惶地道:“九幽宮的人全……全被殺了?”
旁人對他竟然還活著大為吃驚,一時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反倒都向他的胸前望去,因為在他的胸口處還扎著一把劍呢。
嚴萬一愣,也向自己的前胸望去,看到那柄還有些顫動的劍時,他的臉便發青了,顫著手握著劍柄,用力一拔。
原來是一把斷劍!無怪乎他中了一劍竟沒有事!
再一想,眾人便明白過來了,嚴萬一定是在中了一劍之後,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便嚇昏過去了!寒夢公主在寧勿缺等人的圍攻之下要殺嚴萬也不容易,所以在用烏黑鏈子捲起地上的劍時,也沒留意到是一把斷劍,所以劍只留下一截劍柄在外面了,嚴萬卻還沒有死!因為劍身不足一尺長。
嚴萬知道自己是嚇暈過去的,不由有些訕訕地不自在,怕眾人看出這一點,便掙扎好幾次才站起身來,又向人要了金創藥,將胸口的傷處包了一層又一層,心中暗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眾人將所有屍首安置好後,這才一同下山,因為振陽鏢局在衢州設有分號,所以眾人下山之後,都被振陽鏢局的人邀去他們的分號中歇息。
眾人苦戰一夜,都已筋疲力盡,當下也不推辭。
麻小衣與寧勿缺並肩而行,他道:“這位兄弟劍法卓絕,似乎與無雙前輩有什麼淵源吧?”
寧勿缺沉默了一陣,方道:“我的武功的確拜無雙前輩所賜。”
麻小衣暗暗驚訝,心想:“為何他說武功是由無雙書生傳他的,卻不稱無雙書生為師父,而稱前輩?難道無雙書生會願意將他的絕世武功傳給一個外人?”
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自然也不會再追根刨底的。
方雨道:“我有一事要請麻幫主幫忙。”
麻小衣忙道:“風雨樓一向以匡扶正義為己任,方姑娘的忙,能幫上的我叫化子哪敢推辭?”
方雨道:“今晚我有一師妹突然失蹤,估計已被九幽宮的人擄走了,貴幫弟子眾多,遍佈天下,消息自然也是最為靈通,望貴幫能留意一下我師妹的下落,她……她本為佛門弟子,為報家門、師父之—仇而被迫還俗,所以模樣頗為好認的!何況她在今夜又被斷了一臂。”
麻小衣肅然道:“叫化子已留意到了此事,方姑娘就是不提起,我也會讓手下兄弟留意些的,方姑娘開了口,那麼我自然更會全力以赴。”
頓了一頓,方雨又道:“只是九幽宮一向行蹤神秘,今夜他們如此大的行動江湖中竟沒有一個門派察覺,所以要找那位封姑娘也不容易。不過他們擄去那位封姑娘,想必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所以即使我們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是會找上門來的!”
她看了看寧勿缺,接著道:“希望到時我們能夠順藤摸瓜,見機行事,不但救出封姑娘,同時藉機抄了九幽宮的老巢!”
寧勿缺緩緩地道:“但願如此!”
說著話,不知不覺已到了振陽鏢局衢州分號的大院前。衢州地處浙西,人稱四方通衢,可見其位置之要,南來北往東走西去的商客多了,鏢局的生意便好做了,所以這兒雖然只是一家分號,規模氣勢卻是不小,可與一般鏢局總號不相上下了!
振陽鏢局總鏢頭元曲這一次也上了爛柯山,上去時振陽鏢局人有二十五人,下來時便只有元曲及另外一名鏢師了。走至他的分號院門前,他便搶前幾步,大聲地擂起門來。
以主人的身份,他如此做自然是無可厚非的。
此時已是三更,所以元曲擂了好一陣子門才有“蹋踢沓沓”的腳步聲向院門走來,隔著門板,還能聽到那人在嘀咕什麼,想必也不是什麼好話。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睡眼惺鬆的腦袋探了出來,一看外面有近二百個身佩刀劍之人,睡意一下子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大叫一聲:“有強盜!”轉身就跑。
元曲箭步上前,—把抓住了他,怒道:“小子,連我都不認識了!”
那人一呆,向元曲看了一眼,失聲道:“是……是老爺子?”
元曲今夜死傷了那麼多兄弟,心中有氣,便猛一貫力,將那倒黴蛋扔了出去,喝道:
“像你這樣看家護院,我們振陽這塊招牌早就掛不住了!”
那人的一聲大叫早已將院內的人全驚醒了,燈光一起亮了起禾、然後是大驚小叫,乒乒乓乓一陣亂響,少頃,便見有人衝將出來!
自然,他們一見元曲,都傻了眼!一時不明白自己的總鏢頭怎麼會在這樣深更半夜出現在這兒,不是說總鏢頭到爛柯山圍攻左扁舟了麼?千把人圍攻一個人,一人吹一口氣,也能滅了左扁舟,總鏢頭還不早已得勝回去?
一個清清瘦瘦的漢子衝將出來時,一見元曲,立即上前深深施了一禮,道:“不知老爺子會半夜移駕於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元曲沒好氣地道:“金大,這些話就不用多說了,來了這麼多江湖朋友,你趕快去安排一下。”
金大已認出了丐幫幫主麻小衣,心中有些驚詫,像麻小衣這樣的人物,他們總鏢頭竟也能請得動?他趕緊向麻小衣問候,麻小衣微微一笑,也不多說話。
廚子便在這三更半夜裡忙開了。
不少人吃著吃著,便沉沉睡去……
寧勿缺卻是難以入睡。
他被安置在一間廂房裡,與他同住的另有四人,包括嚴萬和兩名丐幫弟子及崆峒派的一名舵主。比起其他人來說,他算是住得寬敞了。振江鏢局衢州分號如此尊重他,是因為他們看到麻小衣對他似平頗為尊重——能被麻小衣尊重的人,自然是不簡單的。
寧勿缺卻仍是難以入睡。這其中自然有封楚楚失蹤之事困擾他的緣故,但又不僅僅限於此,他翻來覆去想了很多的東西。
他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個書生,卻在如此短的時間,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江湖人,而且劍術武功已是卓絕不凡,他本已“死去”,卻又奇蹟般地再生!
千餘人的死亡,對他來說,是極難承受的事,那麼多的活生生的生命,卻因為一些人不可理喻的目的,而永遠地消亡了……
他覺得自己永遠也不能理解為何有那麼多人想獨霸武林。
甚至,他想到龍堆鎮的安寧祥和,與世無爭。
他睡不著,飛鷹鏢局總鏢頭嚴萬也睡不著,他倒不是在亂想什麼,而是因為胸前傷口的緣故,那道傷口雖然沒有致命,但卻是難免劇痛。
嚴萬長聲短聲地倒吸著冷氣。
寧勿缺見狀,心道:“倒不如與他聊聊天。”於是便向嚴萬搭訕。
嚴萬見識過寧勿缺的武功,見他主動向自己搭話,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寧勿缺對嚴萬的情況有了一些瞭解。
他不由想起十幾年前洪遠鏢局之慘案,心道:“既然此事與二十六大鏢局總鏢頭沙千里有關,而嚴萬也是二十六鏢局中人,也許對此事多多少少有些瞭解,我何不向他打聽打聽?”
當寧勿缺問起此事時,嚴萬有些慌亂,似乎想回避,可能又想到沙千里、皮半痕都死了,以後南北二十六鏢局這個不倫不類的結盟大概也不會存在了,心中的顧忌便去了不少,便鬆了口氣。這口子一鬆開,以後的事便好辦了,他是越說越多,如同抽絲剝蒜一般。
大概是因為與寧勿缺這樣的高手在一起有一些安全感,他把皮半痕帶給他的信的內容也說了。自然,說這話時,他的聲音是低之又低,好在寧勿缺與他是鄰鋪,總算能勉強聽清。
聽罷,寧勿缺詫異地道:“原來你們南北二十六鏢局結盟的背後,竟有這麼多曲折!”
嚴萬道:“要不然怎麼連皮半痕這樣的獨行盜也能成為二十六鏢局的總鏢頭?”
寧勿缺對皮半痕的事可是一無所知,他道:“如此說來,沙千里與皮半痕身後,還另有高人?”
嚴萬的神色變了變,惶然四望,似乎擔心有什麼人在暗中窺視他,良久,他方道:“這事……這事不好說,不過……不過總歸是有些不妥。”
寧勿缺見他開始閃爍其辭,就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記起了方雨曾說過沙千里被歐陽長絕殺死之前說了一句“身不由己”,將之與嚴萬說的聯繫在一起,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似乎又更糊塗了。
寧勿缺想了想,便繞過這個問題道:“當年被滅了的洪遠鏢局是不是也是南北二十六鏢局中的成員?”
嚴萬道:“不是。”之後又補充道:“按理以洪遠鏢局的勢力聲望是完全有資格躋身二十六大鏢局之列的,只是當時洪遠鏢局的總鏢頭陸淨天不願意加入而已。”
他嘆了一口氣,又道:“現在看來,無論加不加入,都是難逃一劫,他們洪遠鏢局自不必說。十幾年前便已全局覆滅了,而我們呢?被折騰得不像個走鏢之人……”
寧勿缺試探著問道:“前幾日我看到了歐陽長絕……”
嚴萬先是有些茫然,大概一時記不起歐陽長絕這號人物了,突然,他神色一變,失聲道:
“他……他不是在十幾年前便死了嗎?”
寧勿缺道:“但我的確親眼見了他!他不但活著,而且沙千里便是他殺死的!”
寧勿缺希望能從嚴萬的口中掏出一點東西來,所以拋出來的誘餌越來越多。
嚴萬失聲道:“沙千里他……”他又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壓低聲音道:“沙千里不是被左扁舟殺的,而是歐陽長絕殺的?”
寧勿缺見他神色有些不太相信的樣子,便道:“不錯,沙千里與歐陽長絕和十幾年前洪遠鏢局鏢車被劫一案都有關係,歐陽長絕殺了沙千里,便是為了滅口!”
嚴萬道:“難怪……”話說到這兒,又打住了。
寧勿缺追問道:“難怪什麼?”
嚴萬遲疑了一陣子,把聲音壓得不能再低,便如蚊蟻嗚叫般:“難怪當年房大俠找到的歐陽長絕之屍體是面目模糊不清的,原來是歐陽長絕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
寧勿缺奇道:“房大俠是誰?”
嚴萬道:“房大俠你也不知是誰?房大俠便是風雨樓樓主房畫鷗大俠!當年此案驚動了不少人,尤其是在留守洪遠鏢局的人也開始接二連三遭到了不測之後,更是引起武林同道的注意。許多人設法掩護留在鏢局的人離開鏢局隱藏起來,只是……只是他們最終都沒有逃過此劫,而歐陽長絕的屍體是在終南山山腳下找到的,發現他屍體的人是房大俠。房大俠義薄雲天,與歐陽長絕本是素昧平生,竟不怕引來殺身之禍,將歐陽長絕厚葬了。”
頓了一頓,又道:“沒想到歐陽長絕會是如此奸詐之徒,竟用了個替死鬼瞞過眾人,房大俠的一番好心,也是枉費了,若是房大俠知道真相,一定不會讓歐陽長絕逍遙自在的。”
寧勿缺道:“歐陽長絕已經死了。”
嚴萬“啊”了一聲,道:“是誰殺了他?”他的眼神似乎是懷疑寧勿缺殺了他。
寧勿缺道:“是‘紅鬼黃魅’!”
嚴萬恍然道:“原來是他們兩個老……老人家,也活該歐陽長絕遭報應了。陸淨天為人重信守義,對屬下也是寬厚仁愛,他竟然背叛了陸淨天,這種人,死不足惜。”
想必他本是要說“老怪物”,卻又忌憚“紅鬼黃魅”武功了得,便臨時改了口。
寧勿缺道:“不知嚴大俠對當時一同被害的封家人是否有所瞭解?”
他一心想多問出些話來,便不惜把高帽往嚴萬的頭上戴。
嚴萬道:“封家並不是武林中人,所以眾人對他都知之甚少,只知道封家的當家人封疏影時任兵部侍郎,而且頗受皇上的器重,據說本有提任其為尚書之意,不料卻在那場劫難中死去。”
寧勿缺不解地道:“封疏影既然是朝廷命官,而且官職不低,按理行動之際應有隨從護衛才對,怎麼那一次他卻是與家眷同行,身邊沒有一個隨從?那三十萬兩黃金是不是封家的?”
嚴萬道:“封疏影為官公正分明,怎會有三十萬兩黃金?事情奇就奇在這裡,這三十萬兩黃金被劫之後,竟沒有失主追問這批黃金!而洪遠鏢局的人全都遇害了,也就無從查詢是什麼人託的鏢了。”
寧勿缺百思不得其解,三十萬兩黃金不論對誰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怎麼會在鏢車被劫之後,沒有人來追討索賠呢?即使洪遠鏢局不復存在了,但洪遠鏢局的財物仍是存在的,失主完全有理由擁有洪遠鏢局的遺留財產!
真是奇哉怪也!
寧勿缺還待再問此話,卻見嚴萬已支撐不住了,上下眼皮一開一合,睡意濃濃,只好作罷。
此時,已是雞鳴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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