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開封城裡來了個人,頎長的身材,一襲黑衣,一頂大帽,一個長長的行囊,此人看上去灑脫,瀟灑,氣度高華,隱隱有逼人之感。
自然,那是武林稱最,天下翹楚,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的‘玉龍美豪客”,當年的“金陵王”九千歲嚴慕飛!
衛涵英沒說錯,也沒有騙人,嚴慕飛果然到了。
嚴慕飛是怎麼出困,從那太祖的地下陵寢中走出來的?怎麼也到了開封?這,暫時是一團雲霧一個謎。
嚴慕飛他進了開封城後,沒往別處走,找到了鼓樓大街,徑直地走向了大相國寺。
這時候,是正午熱得人流汗,日頭能曬出人的油來的時候,所以大相國寺前要比晚上冷清得多。
棚子、攤子,都在大太陽底下,遊大相同寺的人沒有幾個,一眼望過去,大相國寺前廣場上,除了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攤子,攤子以外,簡直是空蕩而寂靜。
嚴慕飛進了大相國寺,一陣陰涼襲上身來,令人渾身上下為之一爽,大相國寺裡面也是空蕩、寂靜,沒看見人影。
這時候,人都躲在陰涼地兒睡覺,和尚該也不例外。
嚴慕飛進入大門,穿過天井,直上“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裡,值殿的是小和尚悟空。他坐在殿旁,倚著一根蟠龍王柱正在那兒打盹。
嚴慕飛搖頭一笑,走了過去,剛打算伸出手去拍醒他。
突然,偏殿裡響起一聲輕咳,嚴慕飛收手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漢子由偏殿裡走了過來。
嚴慕飛沒注意,收回目光又要伸手去拍醒小和尚悟空。
只聽那中年漢子帶笑說道:“小和尚大概睡著了!”
人家搭訕怎好不開口?
嚴慕飛轉過臉去含笑說道:“是的!”
那中年漢子道:“天熱人乏,本難怪……”
說話間他已然走近,微微一笑,道:“是嚴大俠?”
嚴慕飛一怔,道:“不錯,正是嚴某人,閣下……”
那中年漢子含笑說道:“有個人等嚴大俠好久了,請跟我來!”
說完了話他轉身就走。
嚴慕飛及時喚道:“閣下,慢一點!”
那中年漢子回身笑問道:“嚴大俠難道不想?”
嚴慕飛截口道:“不,閣下是……”
那中年漢子道:“我是專在這兒等嚴大俠的。”
嚴慕飛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閣下……”
那中年漢子笑了笑,截口說道:“待會兒嚴大俠就知道了。”
嚴慕飛道:“那麼,等我的那人,她姓衛?”
“不。”那中年漢子搖頭說道:“她不姓衛,嚴大俠何妨自己去看看?”
嚴慕飛道:“在什麼地方?”
那中年漢子道:“就在後院禪房裡。”
嚴慕飛雙眉微揚,道:“那麼,請閣下帶路。”
那中年漢子一欠身,道:“是,嚴大俠請跟我來!”
轉身向大雄寶殿後面走去。
殿後,一左一右兩個拱形門,都可出殿通後院,那中年漢子帶著嚴慕飛出了右拱門,踏上青石路徑直走向後院。
一路之上,嚴慕飛沒再開口問,當然,他怕什麼?又怕誰?這就叫藝高人膽大。
進了後院,那中年漢子在一間禪房前停下,一躬身,揚聲說道:“稟姑娘,嚴大俠到了。”
禪房裡傳出了個甜美的話聲,只是那話聲不夠平靜:“說我有請!”
那中年漢子應了一聲是,側身擺手,道:“姑娘有話,嚴大俠請!”
嚴慕飛只覺那話聲聽來耳熟,可是他就是一時想不起那是誰,在哪兒聽見過。他一點頭,道:“有勞閣下了。”
毅然行進廊簷下,推門而進。
門開處,他一怔,脫口輕呼:“趙姑娘,是你?”
趙玉琴含笑站在禪房中央,嬌靨上堆著甜笑,神情也有點激動,尤其那雙美目中,包含的更多,她含笑說道:“是我,你以為是誰?”
嚴慕飛定過神來,道:“我絕沒想到會是姑娘,姑娘怎麼……”
“怎麼來的?”趙玉琴笑了笑,道:“在宛平,人家制住了我的穴道走了,其實,我這個人是躲不掉的,你明白嗎?”
嚴慕飛只覺臉上一熱,一時不知道說們麼好。
趙玉琴嫣然一笑,皓腕輕抬,道:“進來坐呀,幹什麼老站在門口?”
嚴慕飛沒說話,邁步走了進去。
趙玉琴一指几旁漆椅,道:“這邊請坐!”
嚴慕飛道:“謝謝姑娘。”
他坐了下去,趙玉琴就坐在茶几的另一邊。
坐定,趙玉琴親自為他倒了一杯涼茶,道:“天怪熱的,先喝杯涼茶!”
嚴慕飛嘴裡稱謝答應著,心裡卻不住地在想眼前這是怎麼回事,只聽趙玉琴又道:“幹什麼,不摘下帽子,你不怕熱嗎?禪房裡又沒有太陽。”
嚴慕飛忙定神收心,“哦!”地一聲,伸手摘下那頂寬沿大帽,把它放在身旁地下那長長的行囊上。
趙玉琴美目凝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問道:“多日不見了,一向好嗎?”
嚴慕飛忙避開那雙目光,道:“謝謝姑娘,託姑娘的福,我尚稱粗健,姑娘可好?”
“我呀,”趙玉琴笑了笑,笑得有點落寞,道:“病是好了,身子嘛也好多了,只是欠了人家的恩無以力報,至今耿耿於懷。”
嚴慕飛心頭一震,忙道:“姑娘,舉手之勞,那也是我輩……”
“那是你。”趙玉琴截口說道:“我這個人生性剛烈,可是說一句算一句。再說,一個女兒家報恩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呀?”
嚴慕飛沉默了,半晌始道:“姑娘遠離令尊膝下,難道就是為了這個緣故?”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不能說完全是,至少絕大部分是,總而言之一句話,是你害苦了我!”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姑娘這話怎講?”
趙玉琴道:“你還不明白喲?想想看,你看穿了我什麼?”
嚴慕飛愕然說道:“我看穿了什麼……”
目光一凝,接著:“姑娘是指我看出姑娘身懷高絕武學……”
“是啊!”趙玉琴目光含著埋怨地望了嚴慕飛一眼,道:“就因為你看出了我身懷不算太俗的武學,所以我說你害苦了我!”
嚴慕飛眉鋒微皺,道:“姑娘,我仍不明白。”
趙玉琴微嗔道:“你真是……我索性說給你聽了吧!我身懷不算太俗的武學的事,讓我爹知道了!”
嚴慕飛道:“令尊怎麼會知道的?”
趙玉琴道:“你不是說我不該瞞他老人家嗎?所以我告訴了他老人家。”
嚴慕飛道:“姑娘這麼做是對的。”
“還對呢!”趙玉琴橫了他一眼:“自己的女兒會武,而且不算太俗,誰不高興?結果他老人家得意之餘就告訴瞭解大人。”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怎麼?令尊把姑娘會武的事,告訴瞭解大人?”
趙玉琴道:“可不是嗎?解大人聽說我會武,當時並沒有什麼表示,可是等他回京不到幾天,錦衣衛陸指揮使突然帶了幾十位高手,蒞臨了宛平縣……”
嚴慕飛又“哦!”地一聲道:“姑娘,陸指揮使帶著錦衣衛高手去宛平幹什麼?”
趙玉琴道:“你聽我說呀,他一進門就出示瞭解大人給我爹的一封信,信裡說解大人回京覆旨時就把我會武的事面奏皇上,皇上很高興,立即認我作乾女兒,而且要我這個公主率錦衣衛出來找尋建文……”
嚴慕飛詫聲說道:“姑娘,有這種事?”
趙玉琴道:“事實上剛才帶你進來的那人,就是錦衣衛裡的一名高手,陸指揮使也住在前面一間房裡。”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這麼說,是真的了?”
趙玉琴道:“當然是真的了,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嚴慕飛抬眼說道:“姑娘是不得不答應?”
趙玉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怪你呀,你要是不讓我把會武的事瞞著我爹,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這麼一來,我為了我爹的前程……”螓首突然一垂,低低接說道:“想想出來也可以找你,所以我就答應了!”
嚴慕飛心絃為之一震,忙轉話鋒道:“那麼,姑娘怎會找到了開封?”
趙玉琴美目深注,末答反問,道:“你好像在躲避什麼?”
嚴慕飛一驚忙道:“沒有,姑娘,我有什麼好躲避的?”
趙玉琴悽然一笑,道:“那要問你自己,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個人是永遠躲不掉的,哪怕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嚴慕飛心頭連震,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誰知道?”趙玉琴淡淡說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也許這是前塵註定的。我的年紀不小了,二十多年來,我從沒有對任何一個人動過心。”
嬌靨一紅,她轉了話鋒,接著:“這趟我不畏艱險,不辭辛苦,不避風霜,離家那麼遠跑出來,也是為了找你,誰知道我為了什麼,我年紀雖不小,也會武,可是一向嬌生慣養,從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而如今我竟然跑出來了,而且是帶著那麼多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過這總證明了一點,我也能吃苦,我也能適應環境,跟出身武林的女兒家,沒什麼兩樣!”
嚴慕飛胸中翻騰,暗暗一陣搖頭,道:“姑娘……”
趙玉琴微一搖頭,淺淺笑道:“別說了,你既然有心躲避,那便表示說多了你不愛聽。
我是個不同世俗、自信頗能稱奇的女兒家,有道是:野馬不配雙鞍,烈女不事二夫。我的主意是打定了,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改變的,至於你對我,那隨你了。”
嚴慕飛沒有說話,可是他心裡的感受很多,他很激動,也很感動。面對這麼一位多情痴心的姑娘,他能說什麼?
趙玉琴微微一笑,又道:“你問我怎麼會找到了開封?’嚴慕飛勉強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
“姑娘,姑娘。”趙玉琴幽怨地道:“你永遠叫我姑娘。好像我沒有名兒似的,唉!不說了,隨你了,我剛說過,隨你了。”
頓了頓,又接道:“聽陸指揮使說,以前有人密報,說在開封發現前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行蹤,建文也有可能藏在這兒,所以我由宛平動身後,就直接來了開封。”
嚴慕飛道:“我聽陸指揮使說過。”
趙玉琴道:“到了開封之後,我幾經打聽,才打聽出建文跟紀綱在大相國寺裡住過,於是我帶著他們又到這兒來查問,事實上我沒有找錯地方,這兒的僧人守口如瓶,雖然只說不知道,可是前兩天有個人也到這兒來查問過建文跟紀綱。”
嚴慕飛忙道:“姑娘,那個人是……”
趙玉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嚴慕飛赧然一笑,道:“叫慣了,一時不好改口。”
趙玉琴淡淡說道:“什麼事都一樣,要沒個開始就永遠不會習慣。”
嚴慕飛垂下了目光,道:“姑娘,容我下次改。”
趙玉琴道:“隨你,我不敢勉強,尤其這種事,更勉強不得。反正我是個女兒家,你叫我姑娘並沒錯,也不會鬧什麼笑話!”
嚴慕飛暗一咬牙,道:“玉琴,別這樣,我叫就是!”
趙玉琴美目中飛閃異采,笑了,有點激動,嬌軀竟有點顫抖。她美目凝注,目光中閃漾著淚光。
“謝謝你,慕飛。”
如果是假的,這位姑娘可真會做戲!
如果是發自內心的真情,那……
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道:“你問那個人,她跟我一樣,也是個女兒家,只不過年紀此我大了些,叫什麼‘冰心玉女’衛涵英,你聽說過嗎?”
何止聽說過?
嚴慕飛點了點頭,道:“我聽說過,她在武林中很有名氣,也是位罕見的巾幗奇女子!
人人稱道。”
趙玉琴“哦!”地一聲,道:“是嗎?”
嚴慕飛道:“玉琴,武林中的人都知道她。”
趙玉琴嫣然一笑,道:“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我希望你根本沒聽說過她!”
嚴慕飛倏然失笑,笑得有點勉強,道:“我這是實話實說。”
趙玉琴道:“好了,管他是不是實話實說呢?趙玉琴不是心胸狹窄的醋娘子,再說,對你,我也管不著,憑什麼呀,對嗎?”
嚴慕飛眉鋒一皺,道:“玉琴,你這是何苦?”
趙玉琴淺淺一笑,道:“我說過了,不知道,其實,雖然我跟她只見過幾面,但是我清楚,她的確是個女中丈夫,巾幗奇英!”
嚴慕飛不願多談這個,他道:“玉琴,她來查問……”
趙玉琴道:“她不知道從哪兒弄得的幾句話,就憑著那幾句話,她找到了開封,上大相國寺裡來!”
嚴慕飛道:“玉琴,那是幾句什麼話?”
他是知道,抑或是
趙玉琴道:“公子故宅,賜號相國,佛門藏龍,梵剎臥虎!”
嚴慕飛道:“公子故宅,賜號相國,佛門……玉琴,她就憑這幾句話找到了開封大相國寺來了?”
趙玉琴道:“是的,你想,公子故宅,賜號相國,這指的當然是開封大相國寺,所謂佛門,梵剎也是暗指的這座大相國寺,藏龍,是指建文,臥虎,是指紀綱,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不錯,是很明顯,只是,玉琴,你又怎麼知道這四句話的呢?”
趙玉琴道:“很簡單,她拿著上面寫著這四句話的紙條,來大相國寺向一個老和尚查問,可巧被錦衣衛的兩名領班碰見。她匆匆地走了,老和尚沒來得及把那張紙條交還她,於是那張紙條就落在了我手裡!”
嚴慕飛看了她一眼,道:“恐怕那位老和尚的遭遇很慘。”
趙玉琴道:“事實上沒人怎麼樣他,是他自己畏罪,懸粱自縊了!”
嚴慕飛臉色微微一變,道:“是嗎,玉琴?”
趙玉琴道:“我不會騙你,既然是我帶他們出來的,我就不會讓他們仗官勢輕易傷人。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別的和尚!”
嚴慕飛道:“何必問,我相信你不會!”
趙玉琴有點不安,道:“不過事實上有個領班確實殺了一個年輕的和尚,那是因為那自縊的老和尚命他送信給衛涵英,被那名領班知道了。事關重大,職責所在,他當然要阻攔,可是那年輕和尚反抗,結果被他失手殺死了。”
嚴慕飛揚了揚眉,道:“以錦衣衛,有權對朝廷大員先斬後奏,而且專門緝拿大奸惡,殺一個和尚,那如同殺雞宰犬,該不值一提,何況那和尚論罪當斬。”
趙玉琴道:“慕飛,你別這樣,奉旨出京,職責所在,他能怎麼辦?能眼看著那和尚把信送出去而不聞不問?但我仍承認他不該殺人。我很生氣,不過,在我懲罰他以前,那位‘冰心玉女’已經替我執法行刑了!”
嚴慕飛一怔,道:“怎麼說,玉琴?”
趙玉琴道:“她殺了那名領班,為那個和尚報了仇。”
嚴慕飛口齒啟動,卻沒有說話,但他旋又說道:“她也未免太……官家人犯法,只有由官家處理,她憑什麼殺那名領班,這殺官差不是形同叛逆嗎?”
趙玉琴道:“說的是啊!我也這麼想,可是她一身所學太高,我拿她沒奈何,只有任她揚長而去了。”
嚴慕飛一抬眼,道:“怎麼?玉琴,她走了?”
趙玉琴點頭說道:“是的,她走了,不讓她走怎麼辦?誰能攔得住她?倒是陸指揮使跟她折騰了一陣,陸讞取巧打了她一掌,自己也險些被她踢斷一條腿!”
嚴慕飛神色一緊,道:“怎麼,陸指揮使打了她一掌?”
趙玉琴道:“是的,那一掌正擊中她的左肩,看樣子她的左肩骨已經碎了。”
嚴慕飛臉色陡一變,脫口說道:“怎麼,她的左肩骨……玉琴,她往哪裡去了?”
趙玉琴凝目說道:“不知道,怎麼?”
嚴慕飛猛悟失態,忙道:“既然陸指揮使碎了她功左肩骨,那還怕她功高難敵怎地?說什麼也不該讓她跑掉,更應該追。”
趙玉琴道:“我知道,可是當時她跑得很快,來不及截攔她。至於追,根本不知道她住哪兒去了,怎麼追呀?”
嚴慕飛道:“那……難道就任她這麼跑了不成?”
趙玉琴道:“自然不,所以我在這兒等你。”
嚴慕飛微愕說道:“等我?玉琴,你的意思是什麼?”
趙玉琴微一搖頭,道:“先別問我的意思,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嚴慕飛道:“什麼事?”
趙玉琴道:“老和尚那封信,很有可能寫著建文與紀綱去處的那封信,已落在了她手裡。”
嚴慕飛“哦!”地一聲道:“你不是說那名領班阻截那送信和尚……”
“是的。”趙玉琴道:“可是當時他並不知道那和尚懷裡藏著信。”
嚴慕飛沉吟了一下,道:“要是那封信上真寫著建文與紀綱的去處。”一頓,接道:
“玉琴,說你的意思吧?”
趙玉琴道:“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捷足先登,著了先鞭,所以我想讓你追去對付她。”
嚴慕飛眉鋒微皺,道:“對付她?”
趙玉琴道:“難道不該對付她?我看衛涵英她找建文跟紀綱,居心叵測,不知懷著什麼鬼心眼兒?”
嚴慕飛沉默了一下,道:“玉琴,對付她可以,可是誰知道她去了哪裡?那封信上建文與紀綱的去處又在哪裡?”
趙玉琴眉鋒微皺,道:“難就難在這兒,難道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嚴慕飛沒有回答,想了想,忽然說道:“玉琴,我想見見大相國寺的主持。”
趙玉琴愕然說道:“你想見大相國寺的主持?幹什麼?”
嚴慕飛道:“我想由他嘴裡也許可以問出些蛛絲馬跡。”
趙玉琴搖頭說道:“沒有用,該問的我都問過了,老和尚他一問三不知!”
嚴慕飛道:“那是你問,他當然一問三不知,我想再試試。”
趙玉琴沉吟了一下,微頷螓首,道:“好吧,讓我派個人把他叫來。”
嚴慕飛搖頭說道:“玉琴,你不會不明白,對有些人,有些事,應該移樽就教,擺官架子是行不通的!”
趙玉琴嬌靨一紅,嘆道:“也只有你會數說我,誰擺官架子了?好吧,不叫他來,我陪你去見他,這總行了吧?”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仍不行,玉琴,我不要屬於官家的任何一人陪。”
趙玉琴眨動一下美目,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讓我陪,怕我聽嗎?”
嚴慕飛道:“玉琴,你這是什麼話,你貴為公主,我是為朝廷做事,心是一條,途殊而歸同,又怎麼怕你聽的,你應該想得到,有官家的任何一人在,老和尚他會不會說?”
趙玉琴嬌靨又一紅,美目微瞟,道:“早說不就沒事了嗎?都是你比我能,說來說去也都是你有道理,我在這兒等你,快去吧!”
嚴慕飛站起來,道:“你告訴我,主持住在哪兒?”
趙玉琴抬手外指,道:“前院大殿右邊有間禪房,他就住在那間禪房裡。”
嚴慕飛道:“那麼,我去了。”
轉身走了出去。
他瀟灑邁步出後院,繞過大殿後,來到大殿右邊那間禪房前,舉手輕敲房門,輕咳說道:
“主持老和尚在嗎?”
只聽主持老和尚那蒼老無力的話聲由裡面傳了出來:“是哪一位施主?”
嚴慕飛道:“我姓嚴,特來看看主持老和尚。”
主持老和尚“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嚴施主,老衲恭請。”
嚴慕飛道:“不敢當大和尚恭請二宇,我告進了!”
推開門走了進去。
禪房裡,主持老和尚正盤膝坐在雲床上,嚴慕飛順手帶上了門,走過去淺淺一禮,道:
“大和尚,我這兒有禮了。”
主持老和尚深深地打量了嚴慕飛一眼,臉上浮現起一絲異樣神色,合什微躬身,道:
“老衲有失遠迎,便連床都未下,嚴施主諒宥!”
“好說。”嚴慕飛道:“是我來得魯莽,也要請大和尚海涵。”
主持老和尚抬手說道:“不敢當,嚴施主請坐。”
嚴慕飛欠身稱謝,坐在茶几旁。
主持老和尚抬手說道:“老衲年邁體弱,行動不便,身邊又沒有人在,請嚴施主自己動手倒杯茶吧,失禮之處,還請嚴施主大度寬恕!”
嚴慕飛道:“大和尚,我是個隨便的人,別跟我客氣。”
當真自己動手倒了一杯清茶。
他倒好了茶,主持老和尚目光凝注地開了口:“施主從何處來?”
嚴慕飛微微一笑,道:“大和尚,我由地獄來!”
主持老和尚一怔,道:“施主這話……”
嚴慕飛含笑說道:“大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是上秉佛旨,下了地獄的人,所以說我從地獄來!”
主持老和尚動容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來施主深通佛理。”
嚴慕飛截口說道:“大和尚,不敢說道,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又為之矍然,低誦一聲佛號,凝目問道:“然則施主的來意是什麼?”
嚴慕飛道:“特來向大和尚祈求指點。”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要老衲引渡?”
嚴慕飛搖頭說道:“大和尚,心中有佛,俗即是僧,我何必要求引渡?”
主持老和尚神情一震,老眼暴睜,驚聲說道:“施主令老衲歎服,看來施主對佛理的修養的確很深。”
嚴慕飛道:“大和尚,我說過,無他,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定了定神,道:“對修養高深如施主者,老衲不敢妄言指點!”
嚴慕飛道:“我祈求大和尚指點的,與大和尚心中所想的無關。”
主持老和尚訝然說道:“那麼施主是要談什麼?”
嚴慕飛道:“清淨佛門沾血腥,我來跟大和尚談談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臉色一變,態度立轉冷漠,道:“原來施主是官家人。”
嚴慕飛搖頭說道:“大和尚想左了,我一介布衣,務農為生,早起耕作田間,晚來讀書燈下,對做官向來不感興趣!”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這話是玄機?”
嚴慕飛道:“捫心自問,敢說句句實言!”
主持老和尚神色稍緩,道:“那麼施主要談什麼?”
嚴慕飛道:“我剛說過,想跟大和尚談談這幾日來的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搖一搖頭,道:“佛門弟子出家人,不願也不敢談論血腥事!”
嚴慕飛道:“大和尚,佛家有所謂劫數!”
主持老和尚點頭說道:“是的,施主,如何?”
嚴慕飛道:“大和尚,佛家既有所謂劫數,劫數有何不可談?”
主持老和尚一怔,旋即說道:“施主好辯才,非不可談,乃不願談、不敢談!”
嚴慕飛笑了笑,道:“大和尚的辯才也不差,不可談與不願談、不敢談有多大異殊?大和尚避而不談劫數,似乎有違佛旨!”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愚昧,施主明教!”
“好說。”嚴慕飛淡淡笑道:“我一個俗家人都能上秉佛旨,毅然下了地獄,大和尚這佛門弟子出家人,又何諱言劫數?”
主持老和尚神色激動,目光一凝,道:“施主下地獄之心理,與老衲諱言劫數之事有關嗎?”
嚴慕飛笑了笑,道:“大和尚,何謂僧侶?”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即是僧侶。”
嚴慕飛道:“然則,大和尚,什麼又叫沙門?”
主持老和尚一怔,嚴慕飛接著說道:“儒家謂之世,釋家謂之劫,道家謂之塵,俱謂俗緣之未脫,儒家曰精一,釋家曰三味,道家曰貞一,總言奧義之無窮。大和尚,世、劫、塵有何關係?精一、三味、貞一又有什麼關係?我之下地獄,與大和尚之言劫數,其意一如佛祖之光明掌與菩薩之大願般,大和尚明白了嗎?”
主持老和尚悚然動容,肅然起敬,道:“阿彌陀佛,老衲明白了,然而,老衲從何相信施主?”
嚴慕飛微微一笑,未答反問,道:“大和尚今年高壽?”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七十有八了!”
嚴慕飛道:“那麼大和尚……”話鋒忽頓,伸一指沾了點涼茶,向後窗彈了出去。
“噗!”地一聲,白光透窗射出,窗外,響起了一聲痛呼,隨即寂然。主持老和尚驚聲說道:“施主,這是……”
嚴慕飛微一搖頭,道:“沒什麼,大和尚,不願有俗人打擾你我談話而已。”
主持老和尚忙道:“施主惹了禍事了。”
嚴慕飛淡然笑道:“多謝大和尚,我心中有佛,不畏任何邪魔。請大和尚告訴我,可熟知當年太祖打天下之事?”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知之頗詳,施主問此作甚?”
嚴慕飛道:“大和尚可知道,當年太祖身邊有個武林布衣,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其人?”
主持老和尚神色立趨肅穆,道:“阿彌陀佛!老衲知道,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天下同欽,舉世共尊……”
嚴慕飛道:“大和尚,他如今就坐在你這禪房中。”
主持老和尚一怔張目,道:“施主就是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玉龍美豪客’?”
嚴慕飛笑道:“如假包換,大和尚如若不信,請看看這個。”
翻腕自袖底取出那方“窮家幫”的信符,遞了過去。
主持老和尚未接,凝目一看,神情大震,失聲說道:“果真是……阿彌陀佛!施主,請恕老衲有眼無珠,請恕老衲行動不便,不能恭行大禮!”
就在雲床上,合什躬下身子。
嚴慕飛收起信符,欠身答了一禮,道:“大和尚,嚴慕飛不敢當,請大和尚告訴我,如今可願談談這佛門清淨地連日來的劫數?”
主持老和尚身形倏顫,未語先垂淚,道:“施主,天下佛門弟子蒙禍,這大相國寺裡的僧侶更是悽慘連綿!”
“大和尚。”嚴慕飛截口說道:“請記取那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阿彌陀佛!”主持老和尚道:“多謝施主棒喝,施主想知道什麼,請問吧!”
嚴慕飛道:“我先謝謝大和尚。我聽說,貴寺有位弟子被害,他身上有封信落在一位姓衛的姑娘手裡,請大和尚先告訴我,可有此事?”
主持老和尚一點頭,道:“施主,不錯,確有此事,施主是聽何人說起?”
嚴慕飛搖頭說道:“大和尚且慢問我是聽誰說的,再請大和尚告訴我,大和尚可曾看過那封信的內容?”
主持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沒有看過,也不知道那封信裡寫了些什麼,不過老衲知道那封信原是老衲的智圓師弟寫給那位女施主的。信由她拿去,乃是理所當然!”
嚴慕飛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信本來該由她拿去,只是。”一頓,接問道:“老和尚可知道她的去處?”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是說那位女施主?”
嚴慕飛點頭說道:“是的,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搖頭說道:“施主原諒,老衲不知道,那位女施主取得那封信後就走了。她沒說往那裡去,老衲也沒有問。”
嚴慕飛眉鋒微皺,忽地站了起來,道:“多謝大和尚相告,我不再多問了,告辭了!”
微一拱手,轉身行向房外。
身後,響起主持老和尚的話聲:“那麼施主請走好,恕老衲不能恭送。”
嚴慕飛一聲:“大和尚,別客氣!”
人已出了禪房,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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