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回頭一瞧,但見身後街邊坐了一個閒漢,竹笠遮臉,捧著一手瓜子,每磕一顆,瓜子皮便吐得老遠,專落到街上行人的鞋面上,可說百發百中,惹來陣陣喝罵。
卻又聽那閒漢嘻嘻笑道:“老爺子,喝酒啊,沒聽見麼?”陸漸微覺遲疑,那閒漢卻又站起身來,拍手笑道:“我是魚餌。”
陸漸雙目一亮,見那閒漢當先便走,當即拄著柺杖跟上,醜奴兒卻摸不著頭腦,也只得跟上。
三人轉過幾條小巷,那閒漢忽地扯下竹笠,哈哈大笑。醜奴兒一瞧,不覺大驚。陸漸也扯掉偽裝,笑嘆道:“谷縝,我們都化了妝,你又怎麼瞧出來的?”
谷縝笑道:“哪有老公公的眼睛像你這麼亮的?”又瞥了醜奴兒一眼,笑道,“也沒有哪個老婆婆像你這麼醜的。易容這玩意兒,只能騙騙傻子,遇上我這雙賊眼,怎麼都能挑著破綻,就好比看貨物,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你是三句話不離本行。”陸漸苦笑道,“但你怎麼知道我們會來這裡?”
谷縝笑道:“因為要斬失職將官的消息。便是我叫人放出去的。放出消息,我便守在這裡。我知道你這個人,只要沒死,一聽消息,立馬會來。”說到這裡,一把抱住陸漸,嘆道:“好陸漸,我真怕你死了。”
陸漸但覺他身子微微發抖,也不覺心生波瀾,嘆道:“谷縝,你就知道變著法兒嚇唬我。”谷縝放開他,搖頭道:“我沒嚇你,斬將之事,確實有之。”
陸漸大驚,谷縝挽住他手,笑道:“先別說這敗興之事,咱們生死重逢,我方才說了要喝酒的。”忽聽醜奴兒冷哼道:“他傷還沒好,不能喝酒。”
谷縝瞥她一眼,笑道:“陸漸,敢情你揀了個管家婆?嘿嘿,就是醜了點兒。”但見醜奴兒獨眼中銳芒透出,便笑道:“氣什麼?既然傷重,那麼他舉杯,你喝酒如何?”醜奴兒呸了一聲,道:“想得美,你自己喝去。”
谷縝哈哈一笑,拉著陸漸,來到巷子盡頭一個竹蓬前,蓬下一張朱漆方桌,四條白木長凳,一箇中年男子衣衫襤褸,搖著油晃晃的袖子,正站在一口鐵鍋前煎魚,他每一鏟均是極慢,兩眼全神貫注,盯著那魚,眉間充滿苦惱神氣。
陸漸瞧得奇怪,說道:“這個先生奇怪,不似煎魚,倒似繡花。”
“好傢伙!”谷縝一蹺大拇指,“你不說則已,一說便中。這魚就叫繡花鱸魚,你瞧他這樣子好笑麼,但凡人全心投入某件事中,便是這個呆樣。所以這裡的每條魚煎出來,枯嫩酸辣甜麻苦,條條滋味大不相同,卻又都是美味無比。”
陸漸訝道:“以他的本領,去大酒樓做廚子還不更好,為何呆在這窮街陋巷呢?”
谷縝搖頭道:“大酒樓的廚子,南菜北菜,無所不通,無所不精。這位老闆卻只會一道菜,那就是煎魚,而且只會煎揚子江裡的鱸魚。”
陸漸搖頭嘆息,谷縝笑笑,道:“你也不用為他惋惜,在我眼裡,普天下的廚子,追逐潮流,看人做菜,給他提鞋也不配,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專一’二字。”
陸漸讚道:“這話說得妙,你我相識以來,數這句話最妙。”
谷縝搖頭笑道:“我覺得最妙的一句不是這個,而是那句:‘我是魚餌’,要不然,我怎能將你釣到這裡來。”
陸漸大笑,轉眼望去,但見醜奴兒還站在遠處,便道:“醜奴兒,別慪氣了,快來吃魚。”醜奴兒哼了一聲,走上來道:“可是你求我來的,是不是?”陸漸嘆道:“是,算我求你。”
谷縝斟滿兩杯酒,遞給醜奴兒一杯,笑道:“來來,大家恩怨兩清。”醜奴兒接過酒杯,瞧了瞧,忽地抬手,盡都潑在谷縝臉上,陸漸不禁喝道:“醜奴兒,你今日是怎麼了?”
谷縝卻面不改色,擺手笑道:“不妨,這杯酒算是醜奴兒親手敬的,我谷縝用臉喝的。”
醜奴兒冷哼一聲,道:“人不要臉,百事可為。”
谷縝搖頭道:“不對不對,自古不要臉的人多了,但能用臉喝酒的卻只有我一個。”谷、陸二人均是大笑,醜奴兒卻不笑,只冷冷瞧著谷縝。陸漸也不知二人為何如此針鋒相對,但見氣氛凝重,便轉移話題,將來路上所見所聞說了。
谷縝道:“沈秀麼?我聽說過,是新出道的風流人物,綽號‘小神算’。不過醜奴兒說得對,那陳子單沒說真話。沈秀那廝也知道,所以才立意活捉他。”
說到這裡,他眉頭大皺,喝了兩杯酒,方道:“這事越發糾纏不清了,我還當讓四大寇陷入困境是那胡宗憲,不料天部的人也捲進來了。”
陸漸聞言,猛地想起一事,脫口道:“是了,沈秀擒陳子單,用的是天部的‘天羅’。”
“那沈秀算只鳥。”谷縝淡然道,“我怕的是他老子。”
陸漸訝道:“他老子。”想到這裡,他心中電光一閃,脫口道,“沈瘸子麼?”
谷縝點頭道:“這世上能叫我十分忌憚的,只有兩個人,一是教我做生意的那位,另一個便是這天部之主,‘天算’沈舟虛。”
陸漸訝道:“他真那麼厲害?”
谷縝道:“他不厲害誰厲害,他曾做過萬歸藏的軍師,差點滅掉東島。後來在生意場上,我遇上過他一次,前後三筆生意:第一筆,我賠了三十萬兩銀子;第二筆,我賠了一百五十萬兩銀子;第三筆,我賺回了一百六十五萬兩銀子,但終究虧了十五萬。不過他在第三筆生意上也算吃了一隻大鱉,原以為還有一場好鬥,卻不知為何,這人忽地銷聲匿跡,不再經商,我正納悶呢,誰知他竟然入了官場。”
陸漸對鬥智之道一竅不通,聽了也不覺如何了得,便道:“那斬將之事,到底如何?”
谷縝道:“你走後,我買通牢中的牢子。聽他們說,如今東南軍紀太壞,胡宗憲有心整頓,決意斬殺幾名將官,以正軍法。”
陸漸急道:“那大哥呢?”谷縝嘆道:“聽牢子說,你那大哥便在其列,怕是因他官銜本就不小,又是七世將門,若然斬了他,可收震懾眾將的奇效。”
陸漸聽得氣憤難言,狠狠灌了兩大杯酒。谷縝瞧他神色,說道:“陸漸,牢中大小官員,我都已買通,只需你一句話,我就能將他救出來。只不過,如此一來,戚將軍再也做不得朝廷命官,只有跟咱們一道,做一個江湖亡命了。”
陸漸聽到這裡,不覺流下淚來,搖頭道:“戚大哥寧可死了,也不會如此做。”谷縝搖了搖頭,道:“所以說,忠臣最難做,嶽武穆便是這麼死的。”
這時,那中年男子已端著托盤,慢慢踱來,口中道:“魚、魚,來了。”谷縝學著他的口氣笑道:“你,你,走了。”
那中年男子咧嘴一笑,在髒兮兮的圍裙上抹抹手,退到竹篷邊一張小板凳上坐下,望著天際流雲,呆呆出神。
醜奴兒瞧了那魚一眼,但覺色澤焦黑,並無香氣,不由冷道:“這魚顏色難看,連香味也無,又有什麼好吃的?”
谷縝笑道:“你有所不知,尋常的煎魚,必定香傳數里,引人垂涎,但殊不知如此一來,魚肉菁華外洩,隨風飄走的美味不比留下的少。而這繡花鱸魚的香味始終不曾洩漏半分,全都藏在魚肉裡,是故唯有吃到口中,才能品得。”說著瞥了醜奴兒一眼,笑道,“這倒和姑娘有些相似,醜陋其外,美質暗藏。”
醜奴兒呸了一聲,掉過頭去。谷縝又笑道:“陸漸,如此美味,普天下沒幾人嘗得到,民以食為天,若不吃飽,怎麼救人?”說畢舉筷拈了一小塊魚肉,送入口中,閉目搖頭,露出陶醉之色。
陸漸心事重重,無意中也拈了一塊,送出口中,繼而眼中慢慢透出驚色。醜奴兒忍不住問道:“怎麼樣,比我做得煎魚還好吃麼?”
陸漸目光有些呆怔,吃吃地道:“味道好怪,我,我的舌頭都要化掉了。”
醜奴兒見他神色如此古怪,心中好奇難抑,也舉筷拈起一塊魚肉,送入口中,才一咬破肉汁,便覺一時之間,千百種奇妙滋味在舌尖紛紜迸散,既有她嘗過的,也有她沒嘗過的,既有她想得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諸般滋味糅合一處,卻又層次分明,無有不諧,變化之神奇,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真如陸漸所說,不止舌頭快要化掉了,甚至於全副身心,也隨這奇妙滋味,慢慢地化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醜奴兒才略微清明一些,只覺嘴裡淡淡的,方才那種神奇滋味卻似乎仍在舌尖盤旋,忽感身上沉重,用力一掙,噹啷作響,竟是被粗大鐵鏈鎖住。
卻聽陸漸嘆道:“醜奴兒,你醒了麼?”醜奴兒定了定神,四面望去,卻是一個茅竹小廬,堂心一張小木桌上燃著一盞油燈,奄奄欲滅,不覺問道:“這是哪裡?”
忽聽一個聲音道:“這,這是我家。”說話中,那煎魚男子推開竹扉,走了進來,右手提著一柄寒光閃閃的菜刀,卻見他走到燈下,就著一塊磨刀石,慢慢地磨起刀來。
霍霍之聲響在小屋之中,分外刺耳,被鎖三人不禁毛骨悚然。谷縝強笑道:“老闆,我和你也是老交情了,你怎麼今天卻來算計我。”
那男子手中磨刀不輟,口中閒閒地道:“我、我們交情雖好,但你不知道我是誰,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誰。但,但我今天知道了,你是主人的敵人。”
谷縝望著他,驀地脫口道:“你是劫奴麼?你的劫主是……”那男子點頭道:“我,我的主人就是沈舟虛,你是他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谷縝苦笑道:“我早該想到了,這世上怎麼會無故出現你這種煎魚的大宗師。聽說沈舟虛有六大劫奴:嘗微聽幾不忘生;玄瞳鬼鼻無量足。你是……”
那男子接口道:“我,我就是‘嘗微’秦知味。”
陸漸聽得心頭一震,谷縝卻奇道:“你不是五年前就死了麼?”
秦知味搖頭道:“我,我沒死,只是有些厭倦了。我綽號‘嘗微’,是因我的劫力聚在舌頭,能分辨人世間最微妙的滋味。十年前,我學全了天下的菜式,北至大漠,南至南洋,東至東瀛,西至大食,人間至味,無不周遍,世上美食,無不通曉。然,然後,我就開始殺人,羅浮山人你知道嗎?”
谷縝點頭道:“他是羅浮派的棄徒。”秦知味道:“他,他是吃我做的‘道菜’撐死的。太行十虎你知道嗎?”
“聽說過。”谷縝道,“是十年前有名的劇盜。”
秦知味道:“他、他們是吃我做的‘全牛宴’撐死的。”說著放下菜刀,扳起指頭,說道,“還,還有海南的殘指頭陀,粵南的死夫人,藏北的血手法王,四川峨眉的老淫翁……”說到這裡,他搖搖頭,“還、還有好多好多人,我都記不清啦。就看他們使勁吃呀吃的,突然眼睛翻白,肚子圓鼓鼓的,往上一挺,蓬的一聲,就破了……”
三人聽得臉色發白,谷縝苦笑道:“秦老闆不會也想將我們撐死吧。”
秦知味搖頭道:“其、其實我也不想殺人的,那都是主人的意思。後來忽然有一天,我覺得厭倦了,就算將一萬道菜做出一萬種美味,又算什麼呢?最好的廚子,該是將同一道菜做出一萬種美味。於是我就不再殺人,躲在這窮巷子裡煎鱸魚。天幸主人心好,也不為難我,讓我在這裡煎了五年魚,常來吃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主人,另一個就是你,你不但慧眼識人,而且有一條天生的好舌頭,能吃出煎魚的好來,說心裡話,我真不想害你,你若死了,誰來品嚐我的魚呢?”
谷縝道:“既然如此,何不放我們?”
“不,不成!”秦知味道,“我是劫奴,不能背叛主人。”他望著陸漸道,“你也是劫奴吧,你說對不對?”
陸漸吃驚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劫奴?”
“劫,劫奴見面,劫力必生感應。”秦知味道,“可,可惜,你是四體通,是劫奴中的下品,不能像我一樣收斂劫力,是故你瞧不出我是劫奴,我卻能瞧出你來。”
陸漸冷哼一聲,道:“我就算是劫奴中的下品,但我也不怕劫主。”秦知味聽得這話,目瞪口呆,搖頭道:“你,你胡說,你是劫奴,怎麼能不怕劫主呢?無主無奴,天經地義。”
陸漸瞧他惶恐神色,知他必是為奴已久,自尊盡失。不由得嘆了口氣。卻聽谷縝道:“秦老闆,我跟沈舟虛沒什麼樑子的,你大約是誤會了。”
秦知味搖頭道:“你、你姓谷,跟主人的大對頭同姓,總是可疑的。我還是將你們送給主人妥當。”
這時間,忽聽門外傳來馬嘶聲,秦知味道:“車、車來了,我送你們去主人哪兒。”說罷出門,領進一個車伕,扛起三人,放在馬車上,放下簾子。
車廂內漆黑一團,忽聽谷縝嘆道:“醜奴兒,你若一硬到底,不吃這魚便好了。”醜奴兒怒哼一聲,道:“你不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麼?還不是被人捉了。”
谷縝嘻嘻一笑,並不言語,陸漸忽覺一雙手摸索身上鐵鎖,一聲細響,鐵鎖頓開,陸漸心頭一驚,欲要說話,卻被一隻手捂住。醜奴兒警惕道:“方才是什麼聲音?”谷縝笑道:“老子放了個屁,你也聽到了?”
醜奴兒又氣又急,慌忙憋住呼吸,生恐車廂狹窄,傳來臭氣。
那馬車行了一程,卻聽有人喝道:“什麼人?”但聽秦知味道:“我,我是沈先生的僕人,這是入府的令牌,我,我姓秦,你對一對牌。”
不多時,馬車又動,行了一盞茶工夫,倏爾停下,秦知味掀開車簾道:“抬、抬他們下來。”那車伕應了,兩人第一個扛的是醜奴兒,其次是谷縝,扛到陸漸時,陸漸忽地探出雙手,拍在兩人後腦,那車伕應手而倒,秦知味卻向前一躥,悶哼一聲,方才撲倒。
谷縝身子一抖,擺脫鐵鏈,嘻嘻直笑,拿起鐵鏈,反將秦知味和那車伕鎖住,用布條封了嘴,丟在車上,轉眼見陸漸抓住醜奴兒的鐵鎖,欲要扯斷,便笑道:“且慢。”說罷伸手,將陸漸撥開,但見醜奴兒獨眼中噴出火來,當下笑道:“放你也不難,但你須得發誓,在這總督府中,處處聽我調遣。要不然我便將你丟在這裡,不一會兒就有人來。”
醜奴兒一咬牙,忽道:“好,便依你。”谷縝這才從右手中指上解下一根細韌烏絲,撥開鐵鎖。陸漸恍然大悟,脫口道:“烏金絲?”谷縝笑道:“不錯,這玩意兒又救了你我一命。”
醜奴兒冷笑道:“怕沒這麼簡單,你是不是早就設好了局,故意讓秦知味擒了,好讓他引我們進總督府。”谷縝眯眼笑道:“你猜呢。”醜奴兒跌足嗔怒,只是身在險地,欲呼不敢。
陸漸不解道:“你們兩個為何總是鬥氣?”
谷縝道:“你這位管家婆聰明厲害,以往都是她設計算人,不料遇到了我,反被我算,你說,她該不該生氣?”忽見醜奴兒又要發作,便道:“記得你發的誓,這裡鬧起來,大家吃虧。”
醜奴兒只得忍氣吞聲。陸漸道:“現今去哪裡?”谷縝道:“去救你戚大哥。”陸漸一怔,道:“去牢裡麼?”
谷縝搖頭道:“不,去胡宗憲那裡,既然戚將軍不肯越獄,那隻能讓胡總督改變心意了。”說罷從懷裡抽出一冊文書,說道,“這個冊子裡,有百來個將官劫掠百姓、謊報軍情、貪贓納賄的證據,比起戚將軍偶爾兵敗,可謂罪加十等也不止。胡宗憲若要正軍法,就該拿這些敗類開刀。只不過,這裡面除了俞大猷,東南叫得出名號的統兵大將,幾乎人人有份,胡宗憲若都殺了,豈不成了光桿兒總督?我只需將這冊子在胡總督的書案上一放,這斬將之事唯有作罷,即便要斬,也輪不到戚將軍了。”
陸漸又驚又喜,道:“這冊子你哪裡來的?”
谷縝笑笑,“我不是很有錢麼,錢可通神,更可通天。”醜奴兒哼了一聲,道:“你果然早有預謀。”
“罷了。”谷縝笑道,“就算我早有預謀。其實,我幾年前就猜到這煎魚漢子是‘嘗微’秦知味。但這總督府外有天部高手守護,若不設計,怎麼進來?再說,以我這點兒貓狗把式,就算混進來,也成不了事,還需金剛門人助拳,地部高手開路。”
陸漸心中怪訝:“我算是金剛門人,但地部高手在哪裡?”正想詢問,忽聽醜奴兒接口道:“但若秦知味不想留活口,在魚裡下毒呢,你豈不是弄巧成拙?”
谷縝道:“秦知味是烹飪一道的大宗師,豈會幹出這等下毒的勾當,若不能憑煎魚的滋味迷倒你,便不算本事。再說他和我頗有交情,不會親手殺我;再不成,那魚肉我本就沒吃,秦知味就算要下殺手,我也能夠臨時變計。”
醜奴兒道:“不對,你明明吃了魚的。”谷縝笑道:“我在舌頭上裹了一層紙,只需舌不沾魚,那滋味就迷不住我,我瞧你們吃魚的樣子,有樣學樣,還騙不過秦知味那痴漢麼?”
醜奴兒獨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這麼說,你在竹蓬裡說的話,做得事,都是在演戲了?”谷縝笑眯眯地道:“你猜呢?”
醜奴兒猜測不透,唯有怒哼道:“你這廝定是狐狸投胎。”谷縝道:“狐狸也分公母,我是公的,你就是母的。”
陸漸也覺此事匪夷所思,但當務之急,卻是救出義兄,便道:“先別鬥嘴,找胡總督要緊。”谷縝道:“我瞧過總督府的地形圖,此地既是停車之處,書房當在那邊。”說罷一指東南方向。
三人躡足而行,繞過守衛,須臾可見書房燈火,行得近了,但見房前守著兩個小廝,一個丫環。
谷縝低聲道:“胡宗憲還在房內,咱們繞到房後去。”三人潛至房後,卻是一片花圃,花木間點綴幾竿修竹,房後開了一扇圓窗,想是房中人勞累之後,留為觀花賞竹、消乏解疲之用。
谷縝輕輕戳破窗紙,但見房內案卷堆積,燈下坐了一名五旬老者,華髮便服,正伏案奮筆,批閱公文。
谷縝猜到此人便是胡宗憲,正想設法引開他的注意,將冊子丟上書案,忽聽得車輪軲轆之聲,那丫環挑簾進來,恭聲道:“大人,沈先生來了。”胡宗憲哦了一聲,擱筆起身。
窺伺三人均是大驚。就瞧珠簾高挑,一個青衣文士推著輪椅翛然入內,陸漸一見此人,幾乎驚叫起來,敢情來人正是城外茶亭中所遇的殘廢文士,不料此人竟然就是天部之主,“天算”沈舟虛。
胡宗憲迎上笑道:“這麼晚了,沈先生還來書齋作甚?”沈舟虛也笑道:“這麼晚了,大人還在書齋做甚呢?”
胡宗憲哈哈大笑,命小廝上茶,兩人相對而坐。沈舟虛從袖間取出一卷文稿,說道:“那昏君祭祀東皇的青詞我已寫好了,大人照抄一遍即可。”
胡宗憲喜動顏色,展開瞧過,讚道:“好詞,文氣鬱鬱,華而不俗。”繼而微露愁容,嘆道,“聖上不恤民情,卻一心向道,日日煉丹蘸神,自己祭神不說,還要大臣們每月寫一篇祭神的青詞,這大明朝長此以往,豈不成了一座道觀麼?”
沈舟虛笑道:“大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胡宗憲苦笑道:“胡某心有所感,隨口說說罷了,自從先生屈尊為我幕僚之後。胡某再也不敢犯那剛疾之性。”
沈舟虛點頭道:“大丈夫立世,當以天下百姓為重,不羞汙君,不辭小官,治亦進,亂亦進。縱然皇帝荒唐淫亂,不修國事,但身為臣子,卻當踏踏實實,為天下蒼生辦事。只不過,在昏君手下為官,尤須忍辱負重,投其所好,方能獲取權柄,以行善政。為官者,切忌做剛疾死忠之臣,輕生重義,於國於家皆無好處。而當如魏徵所言,做一介良臣,良臣者,心在百姓,故能君明臣直,君昏臣曲,以屈曲之道,成鴻鵠之志,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胡宗憲拍手道:“先生所言極是,宗憲受教了。想來,若無先生指點,只怕胡某至今還是一介縣令。”
沈舟虛搖頭道:“大人有王佐之才,只是當年剛直了一些,備受壓制,如今頭角盡去,正是一飛沖天之時,只是大人切記,不要和嚴嵩父子走得太近。”
胡宗憲怪道:“當年依附嚴家,也是沈先生的主意,如今怎麼又變了?”
沈舟虛嘆道:“既有昏君,必有佞臣,此乃萬古不易之真理。嚴嵩雖是鉅奸大惡,但卻是權傾朝野,無可撼動,大人當年若不依附於他,決然無法獲得兵權,鎮守東南。只不過,時不同而勢不同,老賊如今年事已高,聖眷日薄,嚴世藩那小賊縱然小有智謀,卻不成大器。若我所料不差,數年之間,嚴家必敗。嚴家一敗,新寵上臺,來日肅清嚴家黨羽之時,大人躲得過麼?”
胡宗憲不禁默然,半晌嘆道:“我當如何免劫?還望先生指點。”
沈舟虛道:“第一,須得與嚴家日漸疏遠;二要藉此數年間歇,火速平息倭亂,若有此等大功,將來就算受到嚴家牽連,也不致於丟了性命;第三點最為緊要,須得提前找到那位倒嚴的新寵,極力拉攏於他。”
胡宗憲皺眉道:“前兩條倒也罷了,但這第三條卻太難,就好比一場豪賭,走錯一步,滿盤皆輸。”
沈舟虛望著他,笑道:“大人真不知道那位新寵是誰麼?”胡宗憲喜道:“莫非沈先生猜到了。”
沈舟虛笑笑,道:“兩人同行,行藏在我。這八字之中,便藏了他的姓氏。”
胡宗憲喃喃道:“兩人同行,雙人旁也,行藏在我,我者餘也,啊呀,莫非是徐……”
沈舟虛嘆道:“不錯,倒嚴者必徐階也,只不過,這徐階陰謀有餘而正氣不足,終究不是一掃頹波、中興明室的人哩。”說罷又從袖間取出一張紙來,“這是此次入京的禮單,那昏君喜歡祥瑞,尚白色,故而我列了一對白鹿,一頭白獅,昏君見了,必然高興。至於嚴嵩老賊那邊的財禮,我扣下四分之一,你暗地裡送給徐階,將來他就算有心害你,也不會致你於死地。”
胡宗憲頹然靠在椅背上,嘆道:“這官場真是淒涼,也不知什麼時候,便掉了腦袋。”
沈舟虛徐徐道:“但能肅清倭寇,安定東南,生死榮辱,何足道哉。”
胡宗憲神色一正,點頭道:“先生說得極是,胡某一己榮辱,與東南百姓相敵,又算得了什麼?”
沈舟虛笑了笑,又道:“我此來還有一事。”胡宗憲道:“先生請講。”沈舟虛道:“聽說大人要斬幾名將官,以正軍法。”胡宗憲起身,取來一本奏章,道:“我擬定了幾人奏上去,本想明日與先生商量的。”
沈舟虛掃了一眼奏章,推車來到桌前,援起狼毫,在奏章上勾了一筆,還給胡宗憲。胡宗憲一瞧,皺眉道:“戚繼光?先生為何獨獨將這人勾去。”
沈舟虛道:“此次就算將江南的統兵大將殺光,也不可殺這戚繼光。”
“為何?”胡宗憲脫口道,“他一介敗軍之將……”
沈舟虛擺手道:“他這一敗,情有可原。其一,他帶兵不久,所率兵卒,又都是衛所裡的世襲官兵,多年來養尊處優,最為怯戰;其二,他所遇之敵乃是毛海峰,四大寇中,以他這支最為狡詐精悍。戚繼光這一戰,便如驅群羊而鬥虎狼,豈有不敗之理。”
胡宗憲道:“但明知不敵,他為何還要追戰?”沈舟虛笑道:“若是人人遇上強寇,便袖手躲避,只怕四大寇的人馬,早已經攻進南京城了。”
胡宗憲搖頭道:“即便如此,沈先生也未免高估他了,難道他一人勝過江南所有大將?即便他勝得過旁人,但又勝得過俞大猷麼?”
沈舟虛一哂,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此人之才,可比白起、韓信、李衛公,若其得志,必為常勝不敗之將。如今俞大猷雖然慣戰,但年事已高,用兵又務求謹慎,少了一股無堅不摧的膽氣。殊不知用兵奇正相合,方可所向無敵,而善用奇兵之將,須有包天之膽。這位戚將軍不止將略不輸於俞大猷,更有俞老將軍所缺少的將膽,狹道相逢,將勇者勝。”
胡宗憲沉默半晌,瞥了沈舟虛一眼,苦笑道:“先生為何不早說?早知如此,也不必將他關在牢裡。”
沈舟虛笑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此人鋒芒太露,難免招人嫉恨,讓他坐兩天牢,挫一挫銳氣,也是好的。”說罷哈哈大笑,推著輪椅,徐徐向屋外去了。
谷縝見沈舟虛去了,將陸漸拽離書房,低聲道:“沈瘸子真有識人的慧眼,你那大哥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陸漸喜不自勝,點頭道:“不錯,這位沈先生真是好人。”谷縝冷笑道:“你只知他的好,卻不知他的可惡。”又低聲道,“咱們現今須得跟著沈舟虛。”
陸漸詫道:“做什麼?”谷縝嘆道:“徐海。”陸漸恍然大悟,心知他想要知道徐海的下落。當下三人繞過書房,但見沈舟虛獨自推著輪椅,緩緩前行。
三人追蹤裡許,來到一座小院,忽見一人提著燈籠匆匆迎來,鞠了一躬,道:“父親。”
陸漸識得來人正是那沈秀,不覺吃驚,心道他說了夜宿妙化庵,怎麼又來到這裡。又見他此時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越覺得此人虛偽透頂,心中好不厭惡。
卻聽沈舟虛冷冷道:“去書房說。”沈秀轉到車後,小心翼翼推車而行,兩人進了院落,尚未入房,忽見一盞燈籠從東邊移來,一個柔美的聲音道:“舟虛。”
叫聲傳來,陸漸便覺身畔的谷縝身子一顫,呼吸變得粗重起來。卻見沈舟虛掉頭笑道:“清影,你也回來了?”
那婦人道:“你忽然召秀兒回來,我怕你又責怪他,便跟著回來了。”沈舟虛笑道:“我怎麼會責怪他呢,難道他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這卻沒有。”那女子道,“但你前兩日無端罰他,我怕你又亂髮脾氣,傷著孩子。”
沈舟虛苦笑道:“這孩子,都被你寵壞了。”
“他哪裡又壞了?”那婦人道,“今兒我們在路上遇上一對窮苦老人,他還給了人家五十兩銀子呢;這等事平素他做得多了,只是這孩子謙遜恭讓,不告訴你罷了。”頓了頓,又道,“舟虛,我給你沏了一壺龍井,還有幾樣點心。”說罷上前兩步,來到光亮處,陸漸定睛細看,卻見那婦人衣飾簡淨、溫婉靜美,年紀雖已不輕,面容卻娟秀非凡,依稀透著昔日無雙風韻。
陸漸望著這婦人,便覺心中說不出的溫暖舒服,一時瞧得入神,忽覺谷縝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激動難抑。
方覺奇怪,只聽那婦人又柔聲道:“你父子倆也別說太久,早早歇息;舟虛你尤其當心,別涼了雙腿。”沈舟虛含笑道:“我理會得,你先回吧。”那婦人道:“時辰還早,我去佛堂念一會兒經。”
沈舟虛嗯了一聲,那婦人與丫環攜著燈籠去了。沈家父子入了書房。陸漸三人移到附近,忽聽沈舟虛冷冷道:“那陳子單我已審過了,據說徐海竟躲在沈莊,倒令人意想不到。”
沈秀笑道:“要不孩兒帶人去將他擒了?”沈舟虛道:“此事我自有決斷,不過陳子單說,他和你曾經義結金蘭,事後又託你送十萬兩銀子和各色珍寶給胡總督,是不是?”
沈秀道:“確有其事,孩兒若不如此,怎賺得他上鉤?”
沈舟虛冷道:“銀子和珍寶呢?”
沈秀道:“珍寶還在,但銀子……銀子我已花光了。”
“混帳。”沈舟虛怒道,“誰讓你花的。”沈秀笑道:“左右那銀子也不乾淨,花了也不違天理,再說,除一個大倭寇,十萬兩銀子的酬勞也不算貴。”
沉默半晌,沈舟虛徐徐道:“聽說妙化庵有一個尼姑,名叫法淨,你認得麼?”沈秀似乎愣了一下,嘻嘻笑道:“孩兒陪娘上過幾次香,似乎記得有這麼一個人。”
沈舟虛冷笑一聲,道:“你須得明白,我對你處處容讓,只是怕惹清影傷心,她若知道你那些禽獸之行,只怕會難過而死。但你別以為我嘴裡不說,心裡便不知你的事,你那點小聰明,騙清影還成,騙我沈舟虛,還差得遠。”
說罷頓了一頓,淡然道:“後日午時之前,將那十萬兩銀子送到我這裡來,若不然,就拿你腦袋來抵。”
沈秀失聲道:“可那銀子……”沈舟虛冷冷道:“你回去吧。”
卻見沈秀悻悻退出書房,神色陰鷙,略一思索,低頭去了。沈舟虛忽地輕輕嘆了口氣,道:“薛耳,你聽清了麼?門外有幾隻耗子?”
一個尖利的嗓音道:“三隻。”
陸漸聞言大驚,卻聽沈舟虛道:“全都捉了,但不要驚動清影。”
陸漸慌忙拉著醜奴兒,縱身後躍,方才躍出院子,忽覺不對,掉頭一瞧,竟不見了谷縝的影子,不由怪道:“醜奴兒,谷縝呢?”
“誰知道呢?”醜奴兒冷笑道,“他屬狐狸的,多半見勢不妙,撒腿溜了。”陸漸心中疑惑,只覺谷縝應當不是棄友而逃的無義之徒,但此人心機多變,確是叫人捉摸不透,若說他搶先逃走,也並非絕無可能。
迷惘之際,他已被醜奴兒牽著衣袖,發足狂奔,約莫百步,忽聽冷哼一聲,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麻衣斗笠,笠下精芒,閃爍如電。
陸漸吃驚道:“是他。”醜奴兒怪道:“你認識他?”陸漸點頭道:“當心,他腳力很強。”
醜奴兒脫口道:“腳力很強,莫不是‘無量足’燕未歸?”
那麻衣人冷冷道:“正是燕某。”
“燕”字出口,燕未歸倏地消失,“某”字吐出,他的左腳已至陸漸面門。
陸漸竭力後掠,雖避過來腳,卻避不過凌厲腿風,只覺疾風撲面,肌膚欲裂,四周狂沙猛起,花葉碎散,繞著燕未歸足尖,急速飛旋。
一腿未盡,燕未歸右腿又到,陸漸沉喝一聲,由“壽者相”變為“猴王相”,一掌掃出,忽聽醜奴兒喝道:“不要硬接。”話音未落,掌腿相交,咔嚓一聲,陸漸小指、無名指齊根而折。燕未歸也哼了一聲,吃痛縮腳,右腳在地上不住畫圓。
陸漸二指方斷,劫力便生,骨骼輕響,竟爾復位。
“你的劫力在手。”燕未歸冷哼一聲,“我的劫力卻在腳。你沒聽說過‘手是兩扇門,全憑腳踢人’麼?”
陸漸吸一口氣,變化“諸天相”,雙掌來回重疊,綿密無間,忽見燕未歸足下如有機簧,陡然彈起,一腿掃來。陸漸出掌本是虛招,見勢倏變“馬王相”,一腳迎出。
醜奴兒暗叫糟糕,心念方轉,陸漸已慘哼一聲,向後飛出,落地時,先變“神魚相”著地一滾,再變“雀母相”,才消去那一腿之力,忽聽醜奴兒叱道:“我先走了。”說罷一縱身,向遠處掠去,陸漸見她獨自逃生,大感錯愕,忽見燕未歸稍一猶豫,飛身發足,追醜奴兒而去。
陸漸瞧得發呆,忽聽有人嘻嘻笑道:“有什麼奇怪的?一條獵犬總不能同時追兩隻兔子。”
陸漸聽得這話,猛然醒悟,原來醜奴兒見對手太強,故意縱身遠走,燕未歸如果一心對付自己,便會放走醜奴兒,權衡之下,若要活捉兩人,自是先放過受傷的陸漸,攔截醜奴兒要緊。
醜奴兒此舉純屬捨身誘敵。陸漸想到這裡,心中大急,方要追趕,不料眼前人影忽閃,一人攔住去路,笑道:“不用追啦,你的對手是我,我叫薛耳,綽號‘聽幾’。”
燕未歸一旦動身,迅若飛電,不出三十步,已搶到醜奴兒身後,一把抓出,揪住她頭髮,孰料那頭髮應手而脫,燕未歸深感意外,忽見醜奴兒身子一縮,嗖的沒入土裡。
燕未歸又吃一驚,定神瞧那假髮,但見那假髮髮梢連著一張麵皮,那麵皮醜怪之至,令人不忍目睹,燕未歸恍然大悟:“這醜女的臉是假的。”又見醜奴兒入土之處,竟是一個深穴,不覺心生忐忑,怕醜奴兒破地偷襲,當下縱到一棵樹上,居高四望。驟然間,忽見東北方的土地微微一動,當即低喝一聲,右腿蹴出,勢如雷霆,直沒入地。
這一蹴之力,深至丈許,煙塵四散,大地震動,醜奴兒只需被這腿力波及,不死即傷。
但燕未歸足才入土,便覺有異,他這雙腿注滿劫力,不只奔躍如飛,抑且堅逾精鋼,百毒不侵,但此時土中既無刀劍,也無毒刺,卻似有一張大網猛力牽扯。他轉念不及,便見數十條粗藤破土而出,沿著腿刷刷刷纏繞上來。
此等事怪譎已極,燕未歸一聲斷喝,掙斷七八根藤蔓,但藤蔓一斷,翠綠汁液流出,斷口處復又生出新藤,斷裂之藤則落地再生,故而燕未歸越是掙扎,那藤蔓生長越多,一時間越纏越密,彷彿永無休止,燕未歸一代強奴,竟被裹在重重藤蔓之中,動彈不得。
燕未歸驚怒交迸,奮力一掙,但覺四周地面也是隨之一動,藤蔓卻無絲毫鬆動,還欲再掙,忽聽醜奴兒微微喘息道:“不用白費氣力了,你聽說過厚德載物、化生草木麼?”
燕未歸大吃一驚,失聲道“你,你是‘地母’娘娘?”
醜奴兒冷哼一聲,道:“我若是地母,你還能張嘴說話?。”燕未歸不解道:“你若不是‘地母’,何以能夠施展‘化生’之術?”
醜奴兒冷笑道:“難道非得地母,才能練成‘化生’?”燕未歸道:“但你練成‘化生’,不是‘地母’,也是未來的地母。說起來,我是天部劫奴,你是地部少主,也算同出一門。”
“少來套近乎。”醜奴兒低喝道,“在你身周,我都種下了‘孽因子’,隨時都會生出‘孽緣藤’,這藤根布十丈,除非你能將方圓十丈、數以萬斤的泥石拔起,要麼休想脫困。”
燕未歸略一沉默,忽道:“這‘孽緣藤’全靠你的‘周流土勁’,才能斷而續生。所以我既被困住,你也須得陪著,咱們就此耗下去,看誰的耐力更好。”
醜奴兒聽得默然,她的“化生”之術遠未大成,僅能困住燕未歸,不能傷他,抑且燕未歸說得不錯,“孽緣藤”若要保持威力,便須源源不絕吸納她的“周流土勁”。醜奴兒功力尚淺,遭遇如此強敵,無奈之餘,才貿然使出“化生”,此時但覺內息點滴消逝,不由得焦急起來。
這時間,忽聽嘻的一聲笑,沈秀搖著羽扇,從前方的牆角邊笑吟吟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