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縝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厲害。”陸漸奇道:“怎麼?”沈秀接口冷笑道:“這位谷兄不開竅,既然倭寇留下標記,又何必再找什麼龍呀狗的。”陸漸恍然大悟。
這次的甬道極長,四人走了一程,忽見前方火光隱隱,姚晴滅掉蠟燭,躡足走去。行走未遠,便聽細微人語,又走數步,前方豁然開朗,兩扇鐵門正對甬道,緊緊閉合,火光人語,均自門縫洩出。
姚晴動若靈貓,悄然移近,只聽有人道:“……傍晚確有一支明軍出城,為首的便是俞大猷,他騎一匹白馬,馬後有一乘馬車,胡宗憲應當就在車裡……”
那門內沉默時許,另一人道:“依照子單的線報,本該是凌晨才會發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圍羅宅,我雖逃脫,卻讓他動了疑心,惹得胡宗憲提前出兵了。”陸漸心頭一動,聽出說話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陰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那闖宅之人已被我擊斃,就算沈瘸子神機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計謀。”陸漸聞言忖道:“這人當是‘屍妖’桓中缺了。”
卻聽徐海道:“桓先生,事關重大,來人中了掌,當真會死?”
“決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頭中我一掌,‘陰屍毒’入體,神仙難救,我入夜時打探過了,離羅宅半條街外,確是死了一人,聽街坊說,那屍體麵皮烏黑,正是中了屍毒的徵兆。”說罷嘿嘿直笑,頗為得意。
“好!”徐海忽一揚聲,“官府將大夥兒逼到這個地步,再無退路,唯有拼個魚死網破,成敗只在今晚,諸位,請了……”說罷只聽杯盞相撞,咕嘟嘟飲酒有聲。
姚晴聽到這裡,正想後退,忽聽谷縝哈哈一笑,朗聲道:“好個成敗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氣。”
此言一出,門外眾人無不失色,門內倏爾一靜,接著便傳來哐哐噹噹、瓷器破碎之聲,嗆嗆啷啷、刀劍出鞘之聲,鏗鏗鏘鏘、鐵甲撞擊之聲,踢踢踏踏、奔跑跳躍之聲。谷縝聽了,拍手大笑。
姚晴猛可間明白谷縝的詭計,氣得俏臉發白,不及發作,便聽轟隆一聲,鐵門中開,門內人頭聳動,刀甲耀眼,眾寇倉促之間,布成陣勢。
“有趣,有趣。”谷縝嘻嘻笑道,“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麼?”
徐海寒聲道:“足下是誰?”谷縝道:“徐兄當年不吝賜信於小弟,小弟感佩萬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獄島住了兩年,這幾日靜極思動,特來與徐兄喝喝酒,敘敘舊,談談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聲,道:“你是谷……”谷縝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聲道:“稀客稀客,就你一個人嗎?”
“小弟還有三位同伴,”谷縝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話未說完,桓中缺忽地厲聲道:“西城新任地母?溫黛死了麼?”
姚晴氣急,狠狠瞪了谷縝一眼,谷縝假裝不見,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陣中生出一陣騷動,有人恨聲道:“沈秀老弟,你也來了麼?”
沈秀面如土色,硬著頭皮道:“子單兄,你好。”陳子單嘿然道:“託你的福,我再好不過了。”谷縝呵呵一笑,又道:“至於第三位,是區區做生意的合夥人,並無什麼名氣。”
徐海道:“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你是東島少主,怎會和西城的人攪在一起?”
谷縝笑道:“多虧兄臺成全,小弟既在東島無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說罷又道,“既然兄臺不肯相見,沒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說罷便要轉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進來。”眾倭寇聞言,散開一條路來,谷縝微微一笑,向陸漸低聲道:“戴上面具。”陸漸點點頭,將人皮面具戴上。
谷縝跨入門中,有如閒庭廣步,穿過人群,不時左顧右盼,笑眯眯點頭致意,眾寇何曾見過如此對手,一個個拿著刀槍,面面相對。
陸漸卻知谷縝純屬虛張聲勢,心中苦笑,緊隨其後。姚晴此時進退兩難,退回地面,難逃風君侯的追蹤,若是進門,必有一場惡戰,兩相權衡,還是倭寇更易對付,便也隨在其後;沈秀手腳受傷,不能獨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門中。
門內是一座巨石壘就的大廳,上下三丈,長寬二十餘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隻鐵鑄獸頭,形態各異,下方鐵環插有火把,照得廳中有如白晝。
徐海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色陰沉,左右各站一人,陸漸認出左邊的是陳子單,右邊一人從頭至頸包裹布條,僅露口鼻雙眼,望著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幾眼,暗自運功提防。
四人入內,眾寇轟然大叫,兩名力士舉起鐵閂,哐啷一下將門抵住。一時間,群寇舞刀跺腳,呼聲震耳,竟如兩軍對峙,氣勢洶洶。
谷縝卻似虎入狼群,顧盼自若,走到大廳中央,在一條長凳上從容坐下,提一罈酒,壇底朝天,大口喝將起來。群寇見狀,無不驚疑,倏爾之間,那呼喝怒叫竟隨著咕嘟嘟的飲酒聲稀落下去。
谷縝喝罷,將酒罈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們多久沒見面啦?”
徐海望著他,面露陰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谷縝笑道,“當年小弟眼福不濟,未能親睹尊顏,只遠遠望見兄臺背影。想那時徐兄親操舟櫓,望風而遁,小弟拍馬也是不及。”
他這番話似褒非褒,聽得眾人滿心糊塗,忽見徐海面皮漲紫,額上青筋跳動,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於盛怒間平靜下來,微笑道:“老弟過獎了,當年你沉我寶船,害我弟兄,這筆血債徐某牢記在心,須臾不敢忘記。”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陸漸卻是狂喜難禁:“谷縝與這大倭寇果然是敵非友。那麼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這裡,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長吐一口氣,腰背挺得筆直。姚晴覺出他心情變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這小子又有什麼傻念頭?怎麼突然來了精神?”但轉念又想:“他有什麼念頭,與我什麼相干?傻小子盡跟我作對,氣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賭氣,忽聽谷縝打個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財色動人心’,誰叫你搶了那麼多寶貝,大張旗鼓運回東瀛?小弟見了,不免眼饞,本只想借幾船寶貨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沒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說了,徐兄殺百姓,小弟殺徐兄,既然都是殺人,又分什麼前後對錯了,徐兄如此氣憤,大可不必。”
他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徐海一攥刀柄,騰地站起,瞪視谷縝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來,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氣,我偏偏不氣。你當我不知道麼?如今東島高手遍天下尋你,就算你今日生離此地,也逃不過東島五尊的手底,徐某隻跟活人計較,對於必死之人,素來寬大得很。”
“徐兄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谷縝一拍大腿,高聲道,“小弟此來,不為別的,只求徐兄一紙書信,說明上次給小弟的書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夢麼?”谷縝搖頭道:“徐兄何必如此決絕,小弟想與你做一筆交易。”徐海皺眉道:“什麼交易?”
谷縝道:“那日徐兄的寶船上的貨物,最多不過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如今我賠你兩倍的銀子,換你為我伸冤如何?”
話一出口,眾皆譁然,倭寇無不露出驚訝貪婪之色,沈秀則是一臉不信,陸漸更覺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谷縝的心思,只覺無論如何,又豈能與這大倭寇做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驀地冷笑道:“銀子多就了不起嗎?你殺了我兩千多名弟兄,銀子再多,買得了人命麼?”說著抬起手來,眾倭寇弓身持刀,鷹視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圍攻。
陸漸、沈秀、姚晴見狀,無不運功蓄勢,谷縝卻雙手連擺,笑道:“徐兄這筆帳算得糊塗。”徐海冷笑道:“我怎麼糊塗了?”
谷縝道:“有道是:‘人多好辦事,人少好分贓’。徐兄的弟兄已經死了,別說人死不能復生,就算能夠復生,多活轉一人,便多一人來分這三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若是憑空多出兩千人來,徐兄算算,須得分去多少銀子?”
眾倭寇烏合之眾,利字當頭,聽得這話,嘴裡不說,心中均是大大讚同,莽撞些的,竟然面露傻笑,連連點頭。徐海瞧得吃驚,不想谷縝三言兩語,竟攪得自己一方軍心大亂,若不以理服之,必然生變,當下微一沉吟,拈鬚道:“人在江湖,不為求名,便為求利,若真有如許銀兩,你我舊怨大可一筆勾銷。但你憑什麼拿出這許多銀子?”
谷縝笑道:“憑我谷縝二字,還不夠嗎?”說到這裡,他徐徐起身,“若不然,憑這枚指環如何?”說著伸出右手,不知何時,他中指上多了一枚毫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縷血紋貫穿戒身,醒目非常。
“財神指環。”廳中響起幾聲驚呼,數十道貪婪目光匯聚在那戒指上。
要知倭寇中不乏商賈出身,許多人或多或少,聽說過那個江湖傳聞,是故一瞧戒指,無不吃驚。“翡翠之環,血紋三匝,財神通寶,號令天下。”徐海望著那戒指,喃喃自語,神色有些恍惚,他身旁的陳子單和蒙面人也是死死盯著谷縝,身子呈前傾之勢。
谷縝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環敲擊酒罈,叮叮有聲,嘻嘻笑道:“諸位,這玩意兒可不大結實!”眾人聞言一驚,心知若是搶奪,谷縝隨手便可毀掉指環,只得勉力吞下饞涎,收斂貪念。
徐海一定神,揚聲道:“足下若真是‘財神指環’的主人,三百萬兩銀子,確實不算什麼。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這枚指環就是真的?”
谷縝笑道:“敢問徐兄有何高見?”徐海漫不經意地道:“你把指環給我,我瞧過真偽再說。”
“好主意。”谷縝笑道,“那麼再問徐兄,臉和臀比,是上面的皮厚呢,還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問這些閒話作甚?自然是下面的厚了。”
“那就奇怪了。”谷縝笑道,“照我看來,徐兄上面的皮更厚一些,難道是長反了?”
徐海面皮漲紫,眼中兇光迸出,陳子單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汙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屍萬段麼?”
谷縝笑道:“誰叫你家主公臉皮厚,貪圖我的戒指?”陳子單道:“只是瞧瞧真偽……”
“廢話少說。”谷縝面色一沉,“要麼做交易,我沉冤得洗,諸位也有錢可賺。嘿嘿,要麼大家放開手腳,拼個魚死網破!”
群寇面面相顧,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就做交易。”谷縝拍手大笑,忽地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萬兩,買你在東島中的內奸。”徐海搖頭道:“什麼內奸,徐某不知。”
“那就奇了。”谷縝笑道,“若沒內奸,你怎麼能將假書信送到我的臥室裡來?”
徐海沉默時許,忽地陰陰一笑,點頭道:“也罷,你若給我五百萬兩銀子,我便告訴你誰是內奸。”谷縝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萬兩,成交,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這麼說,咱們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來倒酒,我要與谷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結為盟友兄弟。”
“不錯,不錯。”谷縝拍手道,“這世上三種酒不能不喝,第一種合巹酒,可惜徐兄是個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廢話!”谷縝又笑道:“第二種是斷頭酒,對於徐兄這等人,不大吉利。”
斷頭酒是死囚犯臨刑前喝的絕命酒,徐海大賊巨寇,落到官府手裡,不免喝這一盅,徐海聽得大怒,谷縝卻若不見,又嘻嘻笑道:“唯有這第三杯結盟酒,我跟徐兄共飲,才算合情合景,最恰當不過。”
徐海心道:“這廝哪來這麼多廢話?”臉上卻轉怒為喜,笑道:“不錯,不錯。”一揮手,那蒙面人上前兩步,拖過一張木桌,放在徐海、谷縝之間,又命人取來兩隻大碗,放在桌上,然後捧一罈酒,汩汩注滿兩碗。
陸漸冷眼旁觀,忽向谷縝耳語道:“這人就是‘屍妖’桓中缺。”谷縝點了點頭,瞥向姚晴,只見她兩眼望天,微微點頭,當即笑了笑,端起酒來。
徐海也舉碗笑道:“請。”谷縝口中道:“請……”話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瑩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閃不及,陳子單離他最近,伸手一擋,酒水四濺,霎時間,便瞧陳子單一隻左手由白變青,由青變紫。
陳子單不料這毒發作如此迅烈,忽覺左手麻癢,頭腦暈眩,耳邊只聽桓中缺一聲厲喝:“好賤人。”便覺重重束縛自腳底湧來,幾根粗大藤蔓,纏住身子。
陳子單被藤蔓一纏,越發痠軟無力,只聽得喝叫謾罵,此起彼落,他聽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轉眼的工夫,石廳內彷彿已成洪荒密林,無數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厲蟒,將兩百倭寇盡數纏住,陳子單初時一驚,繼而心神恍惚:“是幻覺麼?是了,一定是幻覺……”念頭數轉,忽地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擒賊擒王。”谷縝一聲疾喝,陸漸如脫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穴。
就當此時,嗤的一聲,滿廳的孽緣藤盡數化為飛灰,姚晴倒退兩步,臉上血色全無。
原來,谷縝虛張聲勢,說了許多廢話,全為轉移群寇心神,讓姚晴從容佈下“孽因子”。
姚晴也知谷縝千方百計將她騙來,是為借用她的神通,此時共御強敵,不容她袖手旁觀,是以自進門開始,便悄然佈下“孽因子”,谷縝與徐海虛與委蛇之時,她已將“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廳內火光搖曳不定,眾寇又被谷縝吸住心神,是以無人察覺。
眾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谷縝厲害,是故也是一團虛假,再見“財神指環”,更生殺人奪寶之心,當下假意交易,與谷縝共飲“結盟酒”,暗中卻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雙手蘊有屍毒,隨時都能逼將出來,斟給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無毒;斟給谷縝時,他將大拇指上挪幾分,扣住酒罈邊緣,酒水注下時掠過拇指指尖,沾染屍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劇毒。
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谷縝一方無人瞧出破綻。但他萬沒料到陸漸中掌未死,認出他來,谷縝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會下毒,至於如何下毒,也就無須理會了。
雙方均為口是心非,暗伏殺機,敬酒時齊齊發難。但姚晴內功尚淺,“化生”又極耗真氣,困住兩百來人委實太難,只一瞬,全身“土勁”盡被抽空,“孽緣藤”失了真氣支撐,群寇束縛陡然消失。
陸漸方才抓住徐海,便覺腥甜之氣狂湧而來,他不敢硬接,一閃身,將徐海擋在身前。桓中缺變掌為抓,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則繞過徐海身子,呼地抓向陸漸面門。
陸漸向後急仰,桓中缺一抓落空,中指從他額上掠過,怪叫一聲,正要運勁奪回徐海,忽聽谷縝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潑來,原來谷縝留了心眼,只將毒酒潑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萬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軀,雖憑獨門內功,雙手能夠駕馭屍毒,但雙眼要害,仍不敢叫這毒酒濺著,當下放開徐海,轉手護住面門。
陸漸趁機後掠,將徐海遞給谷縝,忽聽桓中缺怪叫一聲,再度揮爪撲來,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陸漸,迫谷縝換人。
陸漸避無可避,揮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兩人四手一交,陸漸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無名指,咔嚓一聲,將指節拉脫。
桓中缺未及感覺痛楚,陸漸已勢如破竹,噼裡啪啦將他雙手骨節一一卸脫,繼而又卸脫雙腕,直卸到兩肘之間。桓中缺拼死後縱兩丈,才算擺脫這雙怪手,但到此時,他從指到肘,盡成了一堆碎骨,牽筋引絡,痛不可當,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滾哀嚎,臉頸上的布條隨他掙扎滾動,寸寸散落。眾人一瞧,無不駭然,只見他從額至頸佈滿細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縮,漆黑如墨。
姚晴咦了一聲,露出訝色。陸漸卻站在那裡,呆若木雞,他方才性命交關,無意中用上了“補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廢了桓中缺雙手。雖說桓中缺多半敗於輕敵,但這門劫術之強,委實超乎陸漸想象,以至於他一時半會兒,也不過神來。
眾倭寇也被這奇變驚得呆了,但只一瞬,便又醒悟過來,哇哇怒叫,舞刀撲上。
谷縝喝道:“誰敢過來。”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徐海胸前。
一時間,徐海被擒,陳子單中毒昏迷,桓中缺雙手被廢,三名首腦均陷困境。眾倭寇一時間沒了主張,紛紛收刀瞠視。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著陸漸,厲聲道:“臭小子別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遠了。”
陸漸怪道:“中什麼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額頭被我手指劃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陸漸一驚,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見狀大喜,哈哈笑道:“谷老弟,‘陰屍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讓桓先生給你解藥。”
谷縝心頭一沉,目視陸漸,眉頭大皺,姚晴也望著陸漸,眼神百變,欲言又止,沈秀見勢不妙,急道:“萬萬不可放人。”搶上一步,擋在谷縝之前,眼露兇光。
陸漸凝神片刻,忽地搖頭道:“既不痛,也不麻。”說著扯下面具,但見中指之處,有一道淡淡的烏痕,不由心頭恍然:“好險,這面具隔住毒質,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見桓中缺呆呆瞧來,驀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小子,你沒死?”陸漸點頭道:“你打我一掌,我廢你雙手,大家扯一個直。”
桓中缺氣恨交迸,心想陸漸既然沒死,那麼偷襲南京之事十九敗露,如此一來,更不容這幹人離開。
轉念間,忽聽谷縝笑道:“徐兄,我不想殺你,只想問你一件事。”徐海見陸漸無恙,失望已極,聞言冷道:“若問東島內奸,徐某寧死不說。”谷縝笑道:“不問這事,只問一件私事,因為事關隱私,若被令屬下聽見,頗為不妥。”徐海皺眉道:“你又有什麼詭計?”
“詭計不敢當。”谷縝笑道:“還請徐兄下令,讓手下退出大廳,免得你我交談,被人聽見。”
徐海大為疑惑,但怕谷縝鋌而走險,只得道:“好,你們退到秘道中去。”
桓中缺心道:“這條秘道只有一個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們飛上天去。”便也點點頭,由同伴扶著起身,雙眼瞪著陸漸,恨不得將他囫圇吞將下去。
忽聽姚晴脆聲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荊傷過罵?”桓中缺身子一震,回頭望來,臉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錯,都拜那賤人所賜。”姚晴莞爾道:“地母溫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誰?”
姚晴又笑一笑,說道:“她沒殺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悽然大笑,雙目噴出火來,厲聲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臉示人,這跟殺了我又有何分別?”
姚晴目不轉睛望著桓中缺,彷彿那一張醜臉大有耐看之處,一邊注視,一邊點頭。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師妹天仙般的人兒,瞧這醜八怪作甚。”恨不得伸出兩手,將她雙眼捂住,要麼教她轉過頭來,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
桓中缺率眾退至秘道,谷縝揚聲叫道:“退後些,再退後些。”桓中缺心中疑雲大起,駐足不動。谷縝喝道:“退是不退?”又將匕首在徐海頸上抹來抹去,桓中缺縱有野心,也不敢擔上逼死徐海的名聲,無奈麾眾再退,兩百多人擠在狹窄甬道里,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縝見狀,忽地喝道:“陸漸,關門。”陸漸聞聲縱上,雙手分合,咣噹一聲,關上鐵門,然後奮起神力,將鐵閂重重掛上。
眾寇不料有此一著,擠在通道間,進退兩難,桓中缺若不受傷,尚有能為阻止,此時唯有眼睜睜瞧著鐵門緊閉,心中納悶不已,想這大廳四面巨石,谷縝關上鐵門,不是作繭自縛麼。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若要尋死,自己死去,幹麼拿我墊背?”谷縝笑而不語,徐海卻忍不住喝道:“姓谷的,你要問爺爺什麼鳥事,有屁快放。”
谷縝從懷中取出羅盤,呵呵笑道:“徐兄且猜一猜,這是什麼?”徐海怒道:“還用猜麼,這是羅盤。”谷縝道:“羅盤有什麼用呢?”徐海見他盡問一些廢話,大為惱火,冷哼一聲,道:“既是羅盤,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風水了!”
“正是正是。”谷縝笑道,“小弟正想給徐兄瞧一塊好風水,保佑你斷子絕孫呢!”
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殺不可辱。”
“少給自己貼金。”谷縝笑道,“你一個草寇,大字不識幾個,也配稱士?”說罷找來繩索,將徐海五花大綁,又扯一塊衣料,將他嘴巴牢牢封住。
忽聽門外倭寇撞擊鐵門,砰砰有聲。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這次走哪一方?”谷縝走到一面牆壁前,摸著牆上鐵鑄獸頭,笑道:“這是什麼獸?”姚晴一瞧,見那獸彎角巨眼,鐵環穿鼻而過,不由恍然道:“是牛頭。”
谷縝道:“牛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轉動羅盤,循南走去,徑直來到另一尊獸頭前,那獸頭如獅如虎,口銜鐵環,形容猙獰。
谷縝取下火把,抓住鐵環奮力一擰,一陣刺耳聲響,那獸頭應手轉動起來,轉到四轉,忽聽石壁嘎吱作響,獸頭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內退去,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大洞。徐海見狀,口中嗚嗚,眼裡露出驚恐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