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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零賣行動

    鄭願能賣多少錢?

    知道答案的只有五個人,其中就包括海姬,而且海姬是最先知道鄭願價值的人。

    因為所有的買主,都是她找的。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海姬儘量平穩悠長地呼吸,可她的心跳卻一點也不平穩,她的思緒更是亂糟糟的。

    今天早上孔老夫子和她的談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響起。

    她必須儘快作出決定了。她已無法再拖延下去,別人也絕不允許她拖延。

    鄭願早已開始懷疑她了,現在連孔老夫子也在懷疑她的動機。

    可海姬實在很難作決定。

    她不知道究竟是良心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她傾聽著鄭願輕微的呼吸聲,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會怎麼看我呢?……

    她不知道。

    鄭願剛到鎮上的第二個月,海姬被孔老夫子找去了。

    孔老夫子說:“上個月遷來的那個年輕人,就是近年來在中原名聲頗著的‘天殺’鄭願。”

    海姬記得自己當時的確很吃了一驚:“鄭願?他來這裡做什麼?”

    孔老夫子微笑道:“中原還沒有確切消息來,但他絕對不會是來遊覽陰山風光的,這一點可以肯定。他身上一定有傷。他帶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很可能是洛陽花家的那朵冰雪牡丹。”

    海姬就明白,孔老夫子找她幹什麼來了。

    一個被仇家追殺的中原高手被迫逃進沙漠,來安寧鎮避難,不久就又“遷出”安寧鎮,不知去向。

    但安寧鎮的人知道他的“去向”——他被殺死,被安寧鎮的人殺死,屍體將交給他的仇人。安寧鎮的人將收到一大筆錢。

    為此,安寧鎮將派人去中原,和那個倒黴蛋的仇人聯絡,討價還價。

    這回孔老夫子找海姬,顯然就是為了這個。

    孔老夫子嘆道:“我聽說這個鄭願是中原黑道第一個大刺客,他的仇人一定遍及天下。想要他命的人,一定多得很。”

    海姬也覺得為難:“可惜鄭願只有一條命。”

    孔老夫子嘆道:“是啊!只有一具屍體,賣給哪個人呢?”

    孔老夫子道:“你估計最高會出到多少?”

    海姬想了半晌,才苦笑道:“很難說,但十萬八萬,應該不成問題吧?”

    孔老夫子搖頭道:“像鄭願這樣的人,若只能賣個十萬八萬兩的,未免太委屈他了。他絕對不止這個數。可要找個大財主,一下要他拿五十萬兩銀子買鄭願,恐怕也很難。”

    海姬承認:“這樣的大財主的確不好找。”

    孔老夫子微笑道:“但要找十個肯出五萬兩的人,一定要容易很多。”

    海姬豁然開朗:“對呀!我們可零賣。”

    於是這次行動被命名為“零賣”。

    海姬為此漫遊中原,尋找買主。

    很快,鄭願的價值就飛速上升了——

    一個美麗的女人用七萬兩銀子的價錢,預購鄭願的人頭;

    一個蒙面人不知從哪裡打聽到消息,主動找上海姬,議定以八萬兩銀子訂購鄭願袖中的一面令旗——江南綠林盟主的標記;

    有人不惜黃金一萬兩,申言一定要買鄭願的龍雀刀;有人……

    海姬很得意,但她漸漸也開始疑惑——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找她“買”鄭願?為什麼那些主動找她的人,都蒙著面夜來夜去。為什麼她主動去找買主,總會被人拒絕?為什麼白天拒絕她的人會在夜間偷偷去找她?

    只有一個理由——鄭願殺死的人,都是罪惡滔天的混蛋、卑鄙無恥的小人,連他們的親友都覺得引以為恥的人。

    在此之前,她一直認為“零賣”行動沒什麼不對。

    海姬自遭鉅變後,已根本不相信世上有什麼好人。她認為“好人”只是那些沒有機會作惡的人。

    所以她從來不認為殺人是一種罪惡。

    可在她漸漸接觸到鄭願的仇家後,她才發現,殺人和殺人,也可以是不同的。

    不僅目的不同,連動機也不同。

    她逐漸覺得,殺鄭願這樣的人,是一種真正的罪惡。

    她開始憎惡“零賣”行為,併為自己捲入這次行動而羞漸。

    她也逐漸被鄭願吸引住了。她只和那個又清脆又疲倦的年輕人照過一面,她當時並未覺得他有多偉大。她甚至認為他很沒氣質,也很沒出息。

    可現在她已開始喜歡他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的心靈才被真正震撼了。

    那天晚上,一個很老很老的“胡人”走進她的房間,自稱是“曼蘇爾老爺”。他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他講的是東海三神君被殺的故事。

    海姬當場就暈乎了——難道殺死東海王神君的蒙面人,真就是鄭願?!

    她竟然在“零賣”她的恩人?!

    然後,曼蘇爾老爺就介紹她和另外一個“熟人”認識認識。然後,海姬就哭了。

    她看見走進來的是昔年海鯨幫的副幫主,她父親的心腹死土。自海鯨幫被毀後,他一直下落不明。

    鄭願刺殺東海三神君前,這位副幫主提供了許多很有價值的情報。

    海姬就算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能不相信這位副幫主。

    曼蘇爾老爺最後說:“你自己決定該怎麼做。”

    海姬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她已得到花深深的信任,她已住進了鄭家。“零賣”

    行動一直進行得很順利。

    有時她想:“就算我通知他有危險,他也跑不掉的。

    反正他已死定了。我沒必要陪他死。再說他暗殺東海三神君,並不是為我報仇,只不過是他想殺他們而已。他不能算是我的恩人。”

    有時她又想:“無論如何,我該幫她,至少也不能傷害他。……”

    她的念頭就像雨後草地上的蘑菇,一會兒就能冒出許多。

    她甚至埋怨鄭願,因為他不把她放在眼裡。

    如果他對她好一點,只要好一點點,她就捨得潑出命來幫他。只要他肯要她,她立即就可以為他血濺五步。

    她甚至可以容忍花深深和她一同佔有他,她甚至可以自居妾位。只要他肯要她,她就肯背叛她的組織,和他一起去死。

    可他不要她。他懷疑地,不拿正眼看她。

    如果她為了救他而背叛了組織,他以後又不肯真心愛她,她該怎麼辦?

    海姬一想到他以後會拋棄她,就感到恐懼。比死還可怕的恐懼。

    她今天對孔老夫子說,她要等到鄭願上了她的床,她才會殺他。

    他會上她的床嗎?

    他若是真的上了她的床,她還會殺他嗎?

    海姬在心裡苦笑。

    她深知孔老夫子的為人,她深知孔老夫子對她今天的解釋很不滿意。

    她雖是這次“零賣行動”的主要執行者,但卻不是決策者。她只能將正式行動的時機稍稍拖延一段時間,卻不能取消這次行動。

    而且,她很懷疑自己現在還是不是這次行動的執行者。

    也許孔老夫子已經在暗中安排其他人取代她的位置了。她知道孔老夫子的為人,她知道他做得出這種事。

    最有可能是,孔老夫子已經準備立即實施最後一步行動了。

    狼山離這裡並不算很遠。如果孔老夫子現在就派人去狼山,三四天後,“一號”和“二號”等一批殺手就會趕來安寧鎮。

    到那個時候,她怎麼辦?

    海姬欲哭無淚。

    她只有恨鄭願。他為什麼就不能對她好一點呢?

    哪怕是一點點啊!

    天亮了。

    海姬輕手輕腳起了床,她覺著頭暈腦脹,腳下虛飄飄的,好像要生病似的。

    對鏡臨妝,她才發現自己臉色非常難看,眼睛也紅紅腫腫的,讓人一看就知道自己徹夜未眠。

    他知道她的心有多苦嗎?

    裡屋有了響動。她聽見花深深含混不清的聲音:

    “這麼早起來做什麼?”

    鄭願好像在打哈欠:“不做什麼。”

    “又出去喝酒?”

    “不啦!”

    “不做什麼,又不出去喝酒,你起來這麼早幹什麼?”

    “站櫃檯。”

    裡屋的聲音已低下來了:“哥,海姬姐姐現在一定已經起來了,你去和她好好談一談,好不好?”

    海姬的心跳一下加快了。

    他會不會真的來和她“好好談一談”?

    如果他會,她該怎麼辦?如果他不,她又該怎麼辦?

    海姬手足失措,捏著眉筆的手哆哆嗦嗦的差點沒把自己塗成五花臉。

    鄭願的聲音也很低,可她聽得很清楚:“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

    花深深造:“咦,你這個人真是的!我跟你說的話,你全忘了?”

    “你少出餿主意!”

    海姬的心一下又冰透了——這就是他的回答!

    這就是他對她的態度!

    海姬咬緊了牙,眉筆從中折斷。她恨他。她恨不能一刀殺了他。

    可是,當鄭願打著哈欠走出房門時,她還是勉強擠出笑容,用盡量謙恭的聲音跟他打招呼:

    “爺,起來啦?”

    鄭願看都沒看她一眼,只從鼻孔裡冷冷嗯了一聲。

    海姬丟下眉筆,道:“洗臉水馬上就好。”

    鄭願談談道:“不用麻煩了,我去打桶井水洗洗就行了。”

    海姬僵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鄭願洗完臉就出門了,臨走時還拋下句不中聽的話給她;

    “看好水井。別讓人往裡投毒。”

    你聽聽,這叫什麼話?

    海姬的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實在太讓她傷心了,她的心都傷透了。

    花深深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輕輕嘆道:“你別怪他,他就這脾氣。”

    海姬連忙揩淚,強笑道:“我怎麼敢怪爺呢?”

    花深深賣聲道:“我曉得你心裡很苦,你受了不少委屈,他實在不該這麼對你。你放心,回頭我好好說說他。”

    海姬鼻子酸得要命,她想不哭,可淚水還是不聽話,還是往外湧。

    花深深牽著她的手進了房,拉著她並肩坐在床上,輕聲輕氣地道:“我曉得你心裡想些什麼,你很喜歡他,我看得出來。”

    海姬淚流得更急。

    花深深道:“他雖說是個浪蕩慣了的人,但本性還是認真的,而且嫉惡如仇。他現在是對你有些懷疑,所以對你的態度也不大好,你別放在心上。我相信你海姬姐姐,我相信你對他是誠心實意的。”

    海姬無言以對。她只有以輕聲的低泣來掩飾她的驚惶和愧疚。

    花深深真的對她這麼放心嗎?

    海姬不敢肯定。

    她猜測花深深這是在試探她,拿軟話套她,她想鄭願和花深深一定已盤算好一個裝紅瞼,一個裝白臉。

    花深深道:“相處久了,你會發現,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寬宏大量,對朋友一向是肝膽相照,對女人更是向來都很好。”

    海姬還是無法開口。

    花深深道:“他認識很多女人,他一向都很尊重她們。

    愛惜她們。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伴叫金蝶,是中原武林中的第一號美人兒。他們曾有過海警山盟,金蝶卻在突然間就嫁給了別人,他卻從未恨過金蝶……”

    海姬記得,那個訂購鄭願入頭的女人,名字就叫金蝶。

    花深深接著又說起了“至尊大響馬”馬神龍,說起了紅石榴,說起了南小仙。

    最後,花深深才將話頭移到了海姬身上:“我講這些故事給你聽,無非是想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鄭願非常優秀,是個值得你去愛的男人。我希望我們能始終和他站在一起,生死與共——你願意和我一起愛惜他嗎?”

    海姬除了點頭,還能怎樣。

    她簡直痛苦得快發瘋了。

    兩天後的黃昏,一隊疲憊的商旅來到安寧鎮。他們路過雜貨鋪的時候,海姬的臉色一下發育了。

    她知道,“零賣”行動的最關鍵一步很快就要實施了。

    她在隊伍中看見了“一號”和“二號”,他們是她在伊賀谷修煉時的師兄。

    又是黃昏。

    黃昏的敕勒川有一種說不出的玄妙韻味,能使你痴迷。

    鄭願和花深深就已被這種韻味醉倒了。

    鄭願低聲唱起了歌,唱起了北魏時老將軍高歡唱過的那首著名的歌: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他低沉緩慢的歌聲被風吹遠,散入了茫茫的草原,散入了迷茫的暮色,於是花深深便感到了一種深沉的蒼涼,一種飛動的悲愴。

    海姬遠遠站著,凝視著黃昏裡的敕勒川,似已痴迷。

    這是她做出決定的最後關頭。再過片刻,“零實行動”

    的最後一步棋就要走出來了。

    她該怎麼辦?

    她不知道。

    就在她心亂加麻的時候,她聽見了他的歌聲。

    她的心絃被撥動了。

    她並不懂音樂。她從小就不喜歡唱歌跳舞,不喜歡玩笛弄簫。

    她是海鯨幫幫主的女兒,是大海的女兒。她喜歡的聲音來自大海——海風、海濤、海鷗、海燕、漁夫的號子。

    海盜的笑聲……

    大海的聲音總是生機勃勃,充滿了力量。而絲竹管絃的聲音對海姬來說,就是顯得太纖弱、太蒼白、太有氣無力了。

    她也不喜歡聽人家唱歌——當然,漁夫那種浸透了大海神韻的歌聲除外。

    可她卻被他的歌聲深深打動了。

    淚水不知不覺間模糊了雙眼。

    她說不清楚為什麼會流淚,她只知道她錯了——她實在早該做出決定的,她拖得實在太久了。

    她早該協助他們逃走的,現在零賣行動馬上就要最終實施,她現在才後悔,是不是已經晚了?

    海姬扭頭看了看餘暉中的鄭願和花深深,悽然搖了搖頭。

    他們知道他們站的地方是死地嗎?

    他們知道一場暴風驟雨般的突襲將在轉眼間爆發嗎’!

    他們知道是她把他們推入了絕境嗎?

    海姬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拭去淚水,忍不住將目光投向遠處的那三匹駿馬身上。

    三匹無鞍的駿馬正在悠閒地吃草,夕陽鍍在它們健美的胴體上,熠熠閃光。

    那是她事先準備好的“退路”。

    現在這“退路”還派得上用場嗎?

    花深深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將臉兒貼在他胸前,低低地哭了起來。

    她似乎有一種預感。這預感告訴她,她或許會和他分開,永遠也無法相見。

    相見除非夢裡。

    她被這種預感嚇壞了。她拚命貼緊他,她想融進他體內,合成一個人,永遠也不分開。

    鄭願擁住她微微顫抖的身子,柔聲道:“是我一時忘情。我忘了這種情緒對你很不好,對小深深也不好。”

    花深深咬著嘴唇,哭得抽抽噎噎的。她無法告訴他她的預感,她也不想告訴他。

    原本站在遠處的海姬緩緩走了過來,低聲道:“爺,夫人,我……我……我勸你們還是離開這裡吧!”

    鄭願看著她,一聲不吭。

    海姬臉兒蒼白,聲音也在微微顫抖:“他……他們……他們不會放過爺和夫人的。我只能說這麼多。我……

    我原本也是他們的人,我……”

    鄭願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他顯得很冷漠,就像他已知道一切真相,就像他根本不在乎。

    花深深卻吃驚地道:“海姬姐姐,你說什麼?他們是誰?”

    海姬悽然遭:“鎮裡的人。”

    花深深怔了半晌,幽幽嘆了口氣,不說話了,只是緊緊偎著鄭願,就像柔弱的藤蔓纏著參天的大樹。

    她只想這麼偎著他。

    就算他會死去,她也希望死在他懷抱裡。

    鄭願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如冰一般冷:“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海姬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我不想你死在這敕勒川上,或許我……我想得到你。”

    鄭願的目光突然一凝,身子也已僵硬。他好像發現了什麼。

    剎那間,草地沸騰。

    沸騰如水。

    草地上突然爆出了許多人,許多背上長著草的人。

    他們的手中,都握著長長的劍。

    劍是彎的,如東方初升的月兒。

    人狂衝。劍飛騰。

    暮色更黯淡了。

    海姬的手中,突然多出了劍。

    兩柄劍。

    兩柄長長的,軟軟顫顫的劍。

    可用作腰帶的柔劍。

    “何意百鍊鋼,化作繞指柔”。

    無論在什麼地方,這種柔劍都不會是凡品。

    柔劍揮出,如兩條吞吐變化的神龍,纏住了兩個身上長草的人。

    血標出,疾如利箭。

    鄭願的身影,在剎那間消失在暮色中。

    花深深呆呆站在那裡。她知道自己或許又要“救”他一次命了。

    她看見了一道淡淡的“圍牆”繞在自己周圍。衝上來的五個人撞上圍牆,飛快地退了回去。其中三個已仆地不起。

    她看見了五朵極耀眼的火花在“圍牆”上一閃即滅。

    她也看見“圍牆”上進出的血。

    暮色中的血,是黑的。那是他的血,是她丈夫的血。

    海姬的突然倒戈,招致了瘋狂的報復。她殺死那兩個人,完全是因為出其不意。四條黑影無聲無息地衝了過來。

    四柄彎彎的劍劈了下來。

    海姬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她雖然是忍者,這四個人也同樣是忍者。

    比她更出色的忍者。

    海姬忽然覺得自己想笑,想放聲大笑。她本可以不必死。

    只要她不倒戈,她會是這個鎮裡的功臣。

    可她偏偏成了叛徒。

    為什麼?

    僅僅是因為情慾?

    海姬大笑,身子一旋,柔劍旋成了兩通晶亮的火蛇。

    鄭願已受了五處劍傷。

    他絕對沒料到,伏擊的人居然有這麼可怕的鬥志和劍術。

    他們就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們竟是和身撲上,用劍、用血肉之軀撞過來。

    他們就像是一群求死的人。

    鄭願明白,他們不是在求死,而是求生。

    只有殺死敵人,自己才能生還。

    這是何等可怕的鬥志。何等殘酷的武功!

    鄭願繞著花深深飛旋,這是野王旗至大至深的武功。

    在他衝過的地方,暫時會留下凝厚的氣牆。

    撞上氣牆的人,非死即傷。

    他不能讓這些人靠近花深深一寸。

    海姬的大笑聲刺破了沉重的暮色。

    既然是人生最後一次大笑,她為什麼不能笑得痛快一些?

    不知是她的大笑過於刺耳,還是她的“火蛇”過於凌厲,衝上來的四個人,居然微微徵了一瞬間。

    這一瞬間已足以致命。

    火蛇斬斷了兩個人的腰;另外兩個卻同時也仆倒在地。

    海姬的大笑夏然中止。她簡直難以相信自己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她抬起茫然的眼睛,就看見了花深深。

    花深深站在“圍牆”裡,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海姬突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她開始相信自己的運氣了。

    無論誰將花深深看作普通的武功高手,都絕對會犯致命的錯誤。

    洛陽花家的三小姐,暗器功夫絕對一流。

    幾乎很少有人重視花深深的武功。並非認為她武功不好,而是她的丈夫鄭願的武功實在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登上了泰山,誰還會認為汶山高呢?

    海姬忽然又覺得自己想哭。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鄭願突然停止飛旋。

    他發現那些沒死的殺手已退出十丈外,那些人已剩下不多。

    三個。

    三個殺手轉身逃向遠方,遠方是炊煙淡淡的安寧小鎮。

    鄭願輕輕吁了口氣,忽然覺得天暈地旋,力氣從傷口飛快地向外奔洩。

    他總共殺死了十七人。

    這十七人的可怕,竟似都不在九指頭陀之下。

    他們的武功或許比九指頭陀差一點,但有他們那種鬥志的人,走遍中原也找不出幾個來。

    鄭願和排教的殭屍交過手。這些人的可怕,竟似和無知無識的殭屍相彷彿。

    他的真氣已將盡,他真的已支持不住了。

    他感到一雙溫軟的胳膊抱住了他。

    那是深深的手,他知道。

    然後他聽見深深顫抖的聲音,含著哭音:“冤家,……冤家,

    接著是海姬嘶啞的聲音:“爺。夫人,跟我進陰山!

    他們很快會追來的!”

    陰山!

    鄭願無聲地笑了。

    他覺得嘴裡又腥又甜,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外湧。

    他想咽回去。

    但咽不回去。

    他想看看天上的月兒,可睜了半天眼睛,還是什麼也沒看見。

    天怎麼這麼黑呢?

    隱約間,他聽見了深深的哭聲。他想勸她不要哭,可吐出去的不是話,而是血。

    哭聲已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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