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龍雖然已老,但仍很機敏,他沒有說太多的話,也沒喝太多的酒,葛明德剛走不一會兒,他就啟程回故鄉了。
在此是非之地,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像錢龍這樣的老江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從他不多的敘述中,孟揚和宋捉鬼還是聽明白瀚海上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不明白的是,在發生過的這些事情中,鄭願起了什麼樣的作用。
“你看孔老夫子會不會來?”宋捉鬼這麼問孟場。
孟暢想都沒想,馬上就搖頭:“不會。”
“為什麼?”
“他不捨是那種肯來的人。”
“前來的是種什麼人?”
“喜歡拋頭露面的人、喜歡和對手面對面解決問題的人。”
“他不是這種人?”
“當然不是。他若是,也不會心甘情願枯守在安寧鎮四十年沒動窩,更不會一直躲在後面操縱局勢。”
宋捉鬼點點頭:“也就是說,孔老夫子不會明裡對付我們?”
孟揚道:“嗯。”
“暗地裡呢?”
“暗地裡就很難說了。如果他只是路過這裡,急著要到別處去,就很有可能不理我們;如果他還要在這裡多呆些日子,就肯定會想辦法派人下黑手來的。”
宋捉鬼皺起了眉頭,喃喃道:“這位孔老夫子倒的確是位奇人。”
孟揚問道:“奇人?”
宋捉鬼道:“他若不是奇人,怎能容忍地的爪牙被人欺辱?”
孟揚大笑道:“事急從權,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宋捉鬼道:“我當然懂,可對孔老夫子來說,有什麼事重要到這個地步呢?”
孟揚笑聲漸低,漸漸不笑了,他的眼中也多了幾分蒼涼之色。
“小宋,你還年輕,你不懂得老人那種珍惜時光的迫切心情。”
宋捉鬼的確不懂。
孟揚嘆道:“錢龍說過,孔老夫子是江南人,五十年前即已離家去了東瀛,其後又在安寧鎮一住四十年,若他重回中原,他怎麼不想馬上回到他的生身之地呢?”
宋捉鬼還是不懂:“你的意思是說,孔老夫子這回南下,目的就是回鄉探親?”
孟揚道:“探親倒未必,急於和敵人相見卻是肯定的。”
他頓了頓。淡淡道:“比方說,我被刁崑崙那廝扣在瀚海中一呆就是三十年,一旦禁制得脫,我就恨不能插翅飛到江南去找朱爭決鬥。”
宋捉鬼這回懂了。
孟揚接著又道:“其實在人的心目中,尤其在我們這些江湖人的心目中,恩情、親情、友情和愛情都加起來,只怕也不及仇恨的份量一半重。來不及還情,我們頂多不過自憐自怨幾句,說些類似‘抱憾終生’的話,可如果來不及報仇,只怕我們會死不瞑目吧?”
宋捉鬼默然。
他並不是不想說話,只不過話已被孟揚說盡,他除了贊同外,幾乎無話可說。可要他贊同孟揚的話,他又實在不願意。
不僅不願意,而且不忍心。
如果江湖生涯不過如此,作江湖人還有什麼意思?
孟揚似乎也覺得自己的話有點過分,笑了笑,道:
“人老了,有時候反倒像少年,說話做事反倒過於偏激,你不要介意。”
宋捉鬼也只有報之以淡淡的微笑,他還是無話可說。”人嘛,活著就得有個盼頭,總得樂觀點,看人不要太挑剔,對人不要太苛刻,善良點,總沒什麼壞處的。”
孟楊笑道:“我若不樂觀點,只怕要活到這把年紀也不容易吧?”
這倒是句實在話。
宋捉鬼轉開了話題,問道:“前輩可能猜得到孔老夫子的真實身分姓名嗎?”
孟揚搖搖頭,嘆道:“我一直在猜,但就是想不起來他會是誰。五十年前江南並沒有什麼姓孔的年輕人武林中很有點名,好像我也沒聽說有哪個青年殺手離奇失蹤的。”
宋捉鬼道:“如果你見孔老夫子,能不能認出他?”
孟揚想了想,道:“有可能。但也僅僅只是‘有可能’而且。五十多年前的人和事,誰會記那麼清楚呢?”
這話也不假。
宋捉鬼遲疑道:“依前輩看,孔老夫子此番殺回江南,是為了報仇?”
孟揚道;“我並沒有十分肯定。”
宋捉鬼道:“依前輩看,孔老夫子要找誰報仇呢?”
孟揚道:“這個我就更不敢說了。我倒希望是我,可我想我大概沒這份榮幸了。”
宋捉鬼沉默良久,忽然說了一句益揚非常吃驚的話。
宋捉鬼道:“我們去找孔老夫子。”
孟揚瞪著他,訝然道:“去找他?”
“不錯。”宋捉鬼沉聲道:“錢龍說過,他和葛明德不過是前哨,孔老夫子就在後面,離這裡只有兩天的路程,而錢龍和葛明德卻是昨晚到的,這說明孔老夫子此時很可能已進了榆林城。’”
“榆林城?”
“嗯。”
“你去找他幹什麼?”
“不作什麼。”宋捉鬼憨憨笑著說:“見見面,聊聊,認識認識也不中?”
孟揚皺眉道:“倒是沒什麼不‘中’,怕只怕你還沒見到孔老夫子,就被他的手下亂刀剁了。你也聽錢龍說了,孔老夫子這回來,手下足足帶了約摸一百號精兵強將,大多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你就一點不怕丟了性命?”
宋捉鬼笑道:“百餘亡命徒,的確夠嚇人的。不過,有孟前輩陪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宋捉鬼也敢去。”
孟揚眨了半天眼睛,苦笑起來:“好吧?誰叫你救過我一回呢?我就把這條老命託給你了,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孔老夫子的確不想節外生枝。
他倒不是怕孟揚和宋捉鬼,他怕的是再也無法完成他復仇的心願了。
據他得到的消息說,他的仇人最近受了很重的傷,只怕已將不久於人世。他若不盡快趕到江南去,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親手殺死仇人,是他這許多年來惟一的心願。如果他不能做到這一點,那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以他的心情,他恨不能一腳邁過長江去,可他現在卻只能滿足於目前的速度——要知道他畢竟帶了一百多名手下啊!
一百多人的隊伍,行動起來是很慢的。他的那些手下又都是在瀚海憋了許多年快憋瘋了的人,一旦回到中原,那種想盡情發洩一下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進入中原,他們的心就全散了、野了,他們常常流連在青樓酒館賭場之中,孔老夫子有時甚至不得不親自去把他們拖出來。
孔老夫子也覺得帶著這麼一群混蛋很累,有時甚至發狠說再也不管他們了,可他並沒有真那麼做。
畢竟,他的仇人在江南根深蒂固,他若沒有足夠人手護駕;休說報仇,只怕還沒見到仇人的面就被殺死了。
再說了,他的手下雖說都夠混蛋的,但也都對他夠“忠心”的——他們都離不開孔老夫子了,他們在中原都有很厲害的仇家,他們只有團結在孔老夫子周圍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就說現在吧,現在他的一百多名手下,有六十多人出去胡鬧去了,餘下的四五十人中,除了他最得力的二三十個親信外,其餘的都是江湖女混混兒,在這個以男人為中心的世界上.她們的享樂方式總是有限的。
只可惜,孔老夫子雖不想招惹孟揚和宋捉鬼,盂揚和宋捉鬼卻找上門來了。
要找到孔老夫子,說難也難,說容易也還真容易。
這榆林城裡雖說總有不少塞外打扮的人來來往往,可這兒來自塞外的人好像也實在太多了點。
孟揚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
街頭兩個喝得醉醒醒的塞外大漢正在和本城的幾個地痞吵架,吵著吵著打起來了,街上頓時亂成一團。
孟揚和宋捉鬼沒去湊熱鬧,他們都坐著沒起來,連看都懶得朝街上看。
喝酒的人中,也有幾個是塞外裝束的漢子,這時都吆喝著拔刀衝出了酒店,去救他們那兩個伴去了。
給孟揚端茶的小二恨聲道;“這些兔崽子,盡他奶奶的欺負人。”
孟揚微笑道:“你們就不想辦法也欺負欺負他們?畢竟他們只有幾個人,本事再大也有限,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小二道:“這些混賬可他奶奶的顧幫了!偏他孃的這幾日他們的人多得邪乎!”
孟揚著了宋捉鬼一眼,宋捉鬼點了點頭。找了兩天,他們總算把孔老夫子找到了。
找到了孔老夫子的手下,再找孔老夫子的住處就容易多了。
沒費什麼力氣,宋捉鬼和孟揚就捉住了兩個還沒怎麼醉的漢子,很輕鬆就問明瞭孔老夫子在榆林“下榻”的地方。
然後他們就去找孔老夫子。
而孔老夫子居然親自出門來迎接他們,這已經令來捉鬼很吃驚了。
更令宋捉鬼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孟揚一眼看見孔老夫子,馬上就愣住了,盯著孔老夫子猛看,眉頭皺得緊緊的。
孔老夫子居然很難得地深深作了一揖,道:“一別五十餘載,不想還能再晤孟兄。真是令人感慨啊!”
孟揚狐疑地還了一禮,直起腰來,仍然瞪著孔老夫子那張和藹可親的笑臉看個不停。
孔老夫子又拍須嘆道:“孟兄認不出我了麼?”
孟揚道:“眼熟。”
孔老夫子道:“五十餘載風霜,某已老朽不堪,難怪孟兄認不得了。”
孟揚還是在瞑思苦想,他一時還真沒認出對方是誰,他只是覺得有點眼熟。
宋捉鬼拱手憨笑道:“在下南陽宋捉鬼,見過孔老夫子。來的魯莽,還請夫子見諒。”
孔老夫子笑道:“宋少俠名滿中原,就連我這僻居化外的窮教書匠,也常常聽人提及宋少俠的英雄事蹟呢!”
宋捉鬼笑道:“在下不過浪得虛名而已,夫子太誇獎了。在下此來,是有事不明,想請教夫子。”
孔老夫於延手相請:“請教不敢當,少俠若有用得著老朽的地方,老朽自當效綿薄之力,孟兄,宋少俠,此地不是說話處,請到客廳一敘。請。”
就在此時,孟揚大叫了一聲,“啊呀!原來是你!”
宋捉鬼嚇了一跳。
孔老夫子面露欣喜之色,欣喜之中,又似有無窮無盡的悲驚:
“謝天謝地!中原道上,總算還有人認識我啊!”
孟揚指著他大笑起來:“嗨!你不就是方少雄嘛!”
孔老夫子喃喃道:“已經有五十餘年,沒人叫我‘方少雄’了。我自己好像都已忘了自己是方少雄了。”
他的老眼中,竟已溢出淚花。
宋捉鬼茫然地看著孔老夫子,又看看孟揚,不知道他們說的“方少雄”是何許人也。
孟揚激動地衝上去一把抱住孔老夫子,又笑又叫:
“嗨!嗨嗨!小方,咱們都還活著,真他媽的!哈哈哈….,,,
孔老夫子也抱著盤揚的肩頭,眼淚鼻涕沾了一臉。
“嗚嗚嗚,孟兄,你還記得我,你還記得我呀!嗚嗚……,,
這一幕的確夠感人的,連宋捉鬼的鼻子都酸熱了。
人生能有幾個五十年?
五十年前的少年,現在已是皓首蒼髯的老臾,少年時的朋友,居然還能在古稀之年重逢,難道還不夠讓人痛哭失聲嗎?
“相識半為鬼,驚呼熱中腸。”——老友重逢時的心情,外人又怎麼能瞭解呢?
劫波渡盡,兄弟仍在,一笑恩仇泯——舊時的恩怨情仇,在重逢的一剎那,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然而,在重逢的驚喜和激動平息之後,舊時的恩怨情仇還會仍然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嗎?
宋捉鬼在心中浩嘆。
良久,這兩者人才止住了呼欷噓,身子也分開了。
孔老夫子嘶啞的聲音道:“孟兄,你怎麼我來的?”
孟揚的聲音也好聽不到哪裡去:“我陪小宋去瀚海,準備找鄭願。”
孔老夫子打了個寒然,彷彿一下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了。
“找鄭願?”
孟揚也後退了幾步,神情也平靜多了:“不錯,找鄭願。”
孔老夫子看了看宋捉鬼,又看看孟揚,冷冷道:“你們找鄭願做什麼?”
孟揚道:“他是小宋的朋友。”
孔老夫子道:“我知道鄭願和宋捉鬼是好朋友,問題是你孟兄和鄭願有什麼瓜葛。”
孟揚道:“瓜葛倒是有一些。…··對了,方少雄,鄭願知不知道你的底細?”
孔老夫子道:“諒他也無從得知。”
宋捉鬼插言道:“敢問夫子,鄭願現在何處?”
孔老夫子微笑,笑得諱莫如深:“嘿嘿,嘿嘿…·鄭願嘛,我倒是聽說了一點關於他的消息,確切不確切,我就不敢保證了,不知二位有沒有興趣聽。”
宋捉鬼敢忙笑道:“當然有興趣聽。”
孟揚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方少雄,要說就說,別實關子。”
孔老夫子淡淡道:“安寧鎮分崩離析之後,我聽人說滿窗花手下有一個新收的死土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劫了滿窗花……”
宋捉鬼打斷了話頭:“滿窗花是誰?”
孔老夫子頓了頓,才喃喃道:“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不錯。只不過這個女人非同尋常,不僅年輕漂亮,武藝高強,而且統率著幾十名扶桑忍者。”
“我倒是聽說那批忍者的統領是你。”
孔老夫子搖頭嘆道:“原先或許他們在表面上還對我很尊敬,現在麼,我們已經分道揚鑣了。我帶著我的兄弟回中原,他們還在瀚海上橫行無忌。……對了,我說到哪兒了?”
孟揚道:“你說有人劫持了滿窗花。”
“…·那個背叛滿窗花的人,據說是你們要找的鄭願。”
宋捉鬼急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離開了瀚海,也不知道鄭願現在哪裡了。”
宋捉鬼怔住,半晌才呼了口氣,笑道:“只要他還活著,我就放心。”
孟揚冷冷地道:“方少雄,你準備回江南做什麼?”
孔老夫子長嘆道;‘’我還能做什麼?人老了,總想死在生身之地,落葉歸根啊!”
益損冷笑道:“是嗎?難道你就不想找朱爭報仇嗎?”
孔老夫子道:“朱爭與我何仇?”
孟揚道:“方少雄,這麼說就不夠意思了。男子漢大丈夫,心裡想什麼嘴上就說什麼,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孔老夫子一點也沒顯出生氣的神情,語氣反倒更平和了:“正因為如此我才說與朱爭無仇。就算以前曾經有些過節,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誰若是還將五十年前的爛賬拿出來翻,豈不讓後生小子們笑話卜’孟揚臉上已有點掛不住了——孔老夫子說這話,豈不是諷刺他姓孟的麼?
眼見孟揚就要發作,孔老夫子卻及時轉開話題:
“我知道,孟兄和宋少俠這回來,是向我問罪的,是不是這樣,朱少俠月
宋捉鬼正因聽見“方少雄”和朱爭有仇一事而震驚,孔老夫子這一問,他倒沒怎麼聽明白。
孔老夫子嘆道:“我知道,你們都怪罪我和扶桑忍者結交這件事。說老實話,我自己也很痛心悔恨。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這麼做的,實際上我一直都在想辦法和他們決裂。現在時機成熟了,我們中原武林的朋友團結一致,將扶桑忍者的精銳消滅殆盡,餘下的幾條漏網之魚,遲早也會渴死在沙漠上。”
他的話的確很動人。只可惜,他騙不了宋捉鬼。
宋捉鬼曾經給“鬼”下過一個定義——“所謂鬼,就是那些看起來像人,而實際上又不是人的東西。”宋捉鬼一生捉過許多“鬼”,都是人間的魑魅魍魎。
憑他多年捉鬼的豐富經驗,他怎會輕易被孔老夫子騙過?
宋捉鬼微微一笑,道:“夫子心裡怎麼想的,大概也只有夫子心裡最清楚。夫子實際上是怎麼做的,清楚的人恐怕不會只有夫子一人吧?”
孔老夫子輕嘆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唉,人言可畏呀!’”
宋捉鬼道:“夫子若覺得人言可畏,大可將手下盡數遣散。那樣的話,我相信說夫子壞話的人就少得多了。”
孔老夫手搖頭說:“我不忍啊!他們踉了我這麼多年,我怎麼忍心拋下他們不管呢?”
宋捉鬼還想接著說什麼,孟揚忽然嘶聲狂笑起來:
“好你個方少雄!”
宋捉鬼吃驚地轉頭看時,孟揚已滿臉發烏,硬挺挺地向後倒了。
孔老夫子怡然道:“孟揚啊,孟揚,你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啊!”
宋捉鬼怒視著孔老夫子,吼道:“你把孟揚怎麼了?”
孔老夫子談談道:“也沒怎麼,不過就是下了點毒而已。”
宋捉鬼又驚又怒:“下毒?你下了什麼毒?怎麼下的毒?”
孔老夫子微笑道:“我下了什麼毒?我說出來你也未必明白,總之不會出自中原就是了。至於我是怎麼下的毒,那你就沒必要問了,總之該怪孟揚太多情!”
宋捉鬼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孔老夫子憐憫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孟揚,咂嘴道:“誰叫他那麼容易激動呢?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遇事還是不夠冷靜,能怪誰呢!”
他又搖搖頭,滿瞼無奈地道:“他實在沒必要痛哭流涕,更沒必要衝過來和我擁抱。他是自願給了我一個殺他的機會,那麼好的機會我若不善加利用,豈非不智?”
宋捉鬼明白了,可明白了也就晚了。
孟揚的死是栽在“多情”這兩個字上。
多情本無可指責,問題是該不該對某些人動情。
更重要的是在什麼時間“多情”。
孟揚偏偏就在一個不多情的時候,對一個不該多情的人動了感情。
宋捉鬼平靜下來了,孟揚已中毒倒地,孔老夫子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了。這時候他若不冷靜,結果只會更糟。
他聽得出四下裡都有人隱藏,他感覺得到森森的殺氣。
宋捉鬼冷冷地道:“孔老夫子,請為孟前輩解毒,有什麼事,在下一力承擔。事實上,要找你麻煩的人是我,而不孟前輩,他是被我拉來的。”
孔老夫子苦笑道:“事實上,我也沒有解藥,這種毒世上根本就沒有解藥。孟揚早已死了,就算真有西天如來、王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他。”
宋捉鬼拚命壓抑著心中的怒火,緩緩道:
“你本不該殺他。”
孔老夫子道:“為什麼我不該殺她?”
“他畢竟是你的朋友,而且是五十多年前的老朋友。
你連他也不放過,你怎麼能讓你的百餘兄弟心服口服?你這麼做,豈不令他們心寒?”
孔老夫子怡然道:“有幾點,我必須說清楚。其一,我和孟揚,從來就不是朋友,我們只不過認識而已;其二,我的兄弟們都不是你所說的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否則的話,他們當年就不會逃到瀚海上去,更不會一直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其三,我殺孟揚,有充足的理由。”
“什麼理由?”
“孟揚是個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見到點什麼就到處亂說。我的兄弟們大多都不願暴露自己的身分,偏偏孟揚認識他們,而且還認識他們的仇家。你說,我不殺孟揚能行嗎?”
宋捉鬼冷笑道:“這麼說,你也要殺我了?”
孔老夫子皺起眉頭,沉吟道:“說實話,我還沒拿定主意殺不殺你。”
宋捉鬼道:“那麼,宋某就要告辭了。等到夫子想好什麼時候該殺我,再來找我吧!”
孔老夫子居然也就沒有留他,宋捉鬼轉身慢慢朝門口走。
剛走到門口,還來不及邁步出門,宋捉鬼突然覺得渾身乏力,疲倦得要命。他想抬腳,抬不動,想伸手拔劍。
手伸不出,甚至連開口罵人也不行了。
他猜測自己也中了暗算了,可孔老夫子是什麼時候下手的呢?
他實在想不出。他一直很謹慎,怎麼被人悄無聲息地暗算了呢?
宋捉鬼粗壯的身軀在此時似已變成經了火的糖人兒,扶不上牆的稀泥。
宋捉鬼砰然倒地。
孔老夫子慢慢踱到他身邊,俯視著他的眼睛,似乎十分惋惜、十分無奈地喃喃道:“我實在是沒想到,你的膽子竟這麼大,竟敢一個人四處闖蕩。”
宋捉鬼雖然無力動彈,頭腦卻一直很清醒。可惜他還不懂孔老夫子的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孔老夫子不知道宋捉鬼本來就是個江湖浪子嗎?既然是江湖浪子,一個人闖江湖,一個人四處冒險本就是家常便飯,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孔老夫子輕嘆道:“我知道世上有個奇人名叫曼蘇爾,富甲天下。我也知道他快死了,已經回西域去了。我還知道他在回西域之前,把中原所有的生意都交給了你。所以,實際上你已成為天下首富。你怎麼能不小心一點呢?
多找一些高手保護你不好嗎?”
宋捉鬼恍然大悟——在別人看來,他姓宋的已不再是以前那個捉鬼的俠客了,他宋捉鬼現在是天下首富,身分不同了。
這大概也就是孔老夫子不殺他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孔老夫子道:“我這個人一向好客得很,既然你來作客,我當然不願趕你走。我想多留你幾日,咱們多聊聊。
怎麼樣,你不會反對吧?”
宋捉鬼就算想拒絕,又怎麼開得了口說話呢?
孔老夫子卻滿意地點了點頭,欣慰地道:“你同意了?
那就好——來人啦!”
四個中年大漢應聲而入。
孔老夫子慢慢踱回自己的座位上,微笑道:“送宋大財主到右房休息。你們記著,要小心待候,宋大財主很有錢,隨便賞點什麼,就夠你們活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