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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薛城之夜

    宋捉鬼向來捉鬼,不料想這回居然被鬼捉住了。誰聽了這個消息,都會大吃一驚。

    相信神靈鬼怪的人便説宋捉鬼是遭了報應。不信鬼神的人便説這是“老馬失蹄”。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只有走慣江湖的人,才知道這裏面一定有蹊蹺。

    宋捉鬼以前捉的“鬼”,不少都是武功極高的淫賊飛盜,那麼宋捉鬼本人的武功之高,亦可想見,所以人們都稱他為“宋大俠”,而沒有人叫他“宋天師”。

    宋捉鬼捉的“鬼”太多了,不免得罪了很多他還沒有捉住的“鬼”,以及被捉的“鬼”們的親朋好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宋捉鬼是中了圈套,被一羣惡鬼暗算了。

    這應該不是報應,而是報復。

    而且,老江湖們都知道,李濟南是一方之豪強,他沒有理由賠出一個寶貝女兒去暗算與他無冤無仇的宋捉鬼。

    李濟南父女顯然是被惡鬼挾迫了。

    鄭願恨不能馬上就飛到濟南去,他要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花深深嘆道:“你現在趕去已經晚了,何不等傷養好了再去查?反正李濟南家大業大,他跑不掉的。”

    鄭願道:“這件事跟李濟南只怕沒什麼關係,我擔心的是宋捉鬼。”

    花深深道:“你擔心他會被閻王清了去?”

    鄭願一怔;“閻王?閻王是誰?”

    花深深甜甜一笑,伸出一根雪白的手指輕輕地在他額上戳了一下,嗔笑道:“這個人真是湖塗了!閻王就是閻羅王,是地獄之王,是專管小鬼的王爺。”

    鄭願卻好像真的有點湖塗了,愣愣地瞪着她,半晌才道:“你是説,宋捉鬼捉了閻王座下的小鬼,閻王生氣了,就派鬼捉了宋捉鬼?”

    花深深輕笑道:“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我不過是説笑,你就當真了?莫非你真相信這世上有鬼?”

    鄭願卻似沒聽見她在説什麼,僵硬地坐的燈下,皺着眉頭,好像在苦苦思索着什麼。

    花深深悄悄嘆了口氣,走到他背後,伸手抱住他,俯到他背上,柔聲道;“冤家,你這個小冤家。”

    若在平日,鄭願早就吃驚得跳起來了,可今天鄭願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花深深嘆着氣,湊過去咬他的耳朵。

    鄭願驚醒;“你這是幹什麼?”

    花深深的臉有點紅:“我這是在幫你檢查毒傷。”

    鄭願苦笑道:“毒傷早好了,……喂,深深,坐好了,咱們倆商量點事兒。”

    花深深繞到身前,坐到他腿上,兩手仍舊抱着他,冷笑道:“咱倆還有什麼事可商量的,你要不娶我,我就殺你。”

    鄭願嘆道:“我肯定不會娶你,你若要殺我,肯定也殺不着。”

    花深深緩緩道:‘哪咱倆就耗着,看誰活得久。”

    鄭願笑了笑,正色道:“你説宋捉鬼是不是真的得罪過閻王?”

    花深深想了想,點點頭:“很可能。”

    鄭願道:“我剛才把宋捉鬼捉過的十幾個著名的‘鬼’想了一遍,想不出誰會是閻王座下的小鬼。”

    花深深道:“不會吧?宋捉鬼捉的並非都是孤魂野鬼,他也捉過某些組織中的大人物”

    鄭願道:“錯是不錯。可如果要找那些組織,只怕比登天還難,十殿閻羅,你知道是哪一殿乾的?”

    花深深道:“我們可以慢慢去查。”

    鄭願苦笑道:“慢慢查?等咱們慢慢查的時候,只怕宋捉鬼真的會變成鬼了。”

    花深深嫣然道:“宋捉鬼不會變成鬼的。”

    鄭願道;“為什麼?”

    花深深道:’‘宋捉鬼是個很有本領的人,這樣的人,殺之不如用之,如果閻王能叫宋捉鬼幫他多捉些鬼,閻羅殿中一定會人才濟濟。”

    鄭願搖搖頭道:“老宋這個人的脾氣我清楚,又臭又硬,他絕對不會答應的,就算割了他的腦袋,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花深深笑道:“腦袋沒了的人,怎麼皺眉頭?我看你是越來越糊塗了。”

    鄭願瞪着她,冷冷道:“你今天好像笑得很開心?”

    花深深貼緊了他,媚聲道:“難道你希望我一看見你就哭?”

    鄭願道:“我倒真希望你哭,你哭的時候,至少我心裏還好受些。”

    花深深掐了他一下,低笑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好受?

    我就要笑;看見你就笑,就要讓你難受。”

    鄭願臉一沉,叱道:“行了,快下去,再這麼瘋瘋癲癲的,我馬上就走。”

    花深深道:“就不。”

    鄭願站起身,兩手一撓她的隔肢窩,花深深癢得渾身亂扭,但沒有鬆開手,反而抱得更緊了。”

    恰在這時,門外一怒吼,房門忽喇喇一聲倒了下來。

    一條大漢站在門口,正怒目瞪視着鄭願,滿臉鐵青。

    花深深滿臉血紅,一下鬆開手,後退幾步,惶然適:

    “二哥,你……你怎麼……”

    來人正是洛陽花家的老二,花深深的二哥花豪。

    花家對鄭願最反感的人是花老祖,其次就要數花豪了。去年追殺鄭願的數十名高手中,也以花豪最賣力氣。

    甚至連鄭願救了他們數十條性命之後,花豪還跳起來給了鄭願一掌。

    現在花豪已到了這裏,而且還發現鄭願和花深深摟在一起,花豪能不氣得七佛昇天麼?

    花豪緩緩走進門,連看都沒看花深深一眼,徑自迫向鄭願,冷笑道:“你還沒死心?”

    鄭願緩緩後退,微笑道:“願本無心,又何言死心?”

    花豪道:“既然無心,你為什麼總纏着我妹妹?”

    鄭願道:“我沒有纏她。”

    花豪大聲喝道:“放屁!你沒有纏她?剛才你們兩人是在幹什麼?”

    鄭願看了看花深深,花深深卻已恢復了往日的冷漠和傲慢,居然連看都不看他。

    鄭願只好嘆氣:“我們什麼也沒幹,只是談談心。”

    花豪喝道:“談心?抱在一起談心?姓鄭的,你要還想活命,趁早滾開,我以後要再看見你和深深在一起,……”

    鄭願道:“我知道,你就要把我剁碎了包餃子是不是?

    好好好,我這就走,行了吧?”

    花深深冷冷叱道;“不許走。”

    鄭願一怔,花豪也呆了一呆,旋即吼道:“對,不能放走他。”

    鄭願苦笑道:“莫非你們真想把我剁成餃子餡?”

    花深深看着花豪,冷冷道:“二哥,你怎麼會到這裏來?”

    花豪橫了鄭願一眼,把住了房門,道:“你一離開家,爹就讓大哥、三弟和四弟,加上我,一齊出來找你。”

    花深深道:“這麼説,爹知道我這次出門是來找誰?”

    花豪氣呼呼地道:“除了這個混蛋,你還會找誰?”

    花深深臉色一寒,道:“你既然已知道我是來找他的,又怎能説是他纏着我不放?再説了,爹大概也沒説過,你隨時都有權利闖進我的房間吧?”

    花豪大怒:“你居然也幫着這混蛋説話!你眼裏有沒有我這個二哥?”

    花深深冷冷道:“你當然是我二哥,可你也沒有權利闖進我的房間,你也沒有權利污辱我的朋友。”

    花豪氣得渾身顫抖,鄭願連忙陪笑道:“實在對不起,是我不好,引起二位兄妹不和,我馬上就滾,馬上就滾。”

    花深深叱道:“站住。”

    鄭願本已走到窗邊,又只好站住,無奈地道:“我還有事,我馬上要去濟南。”

    花豪鐵青着臉吼道:“這混蛋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你為什麼這麼傻?”

    花深深道:“他是不是把我放在心上,我不管,我都不着急,你急什麼?我就是喜歡他,就是要跟着他。”

    花豪道:“你這些話別對我説,有本事你回去對爹吼去,我的任務是把你抓回去。”

    花深深還想説什麼,鄭願卻微笑道:“這好辦,我保證花兄完成任務。”

    他在右手食指輕輕彈了兩下,花深深就已僵立不動,鄭願掠出窗,大笑道:“告訴花深深,以後幹萬別來煩我。

    我還想多活幾年。”

    跑出了薛城,鄭願才鬆了口氣,喃喃道:“總算把她甩掉了。”

    他實在是很高興,渾身都輕輕鬆鬆的,就像剛被釋放的囚犯一樣輕鬆愉快。

    輕鬆了沒一會兒,他又沒法輕鬆了,他終於想起來,他還是忘了問花深深中了什麼毒。

    他只好安慰自己:“不要緊,只要再碰到那頂轎子,抓住一個人問問就行了。”

    正這麼想着,前面路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十七的月亮很亮,鄭願能看清這個攔路人的臉。

    這是個目光陰冷、面無表情的年輕人,就和昨天鄭願碰到的那幾個護轎的黑衣武士一樣,看起來就人感到不舒服。

    這個年輕人用的也是刀。

    刀在月光下閃着冰冷的寒光。

    鄭願站住了,微笑道:“朋友,你這是幹什麼?”

    年輕人冷冷道:“鄭願?”

    鄭願道:“一點不錯。”

    説完這句話,鄭願就發覺四面八方都是風聲。

    風聲鋭急。

    那是利箭破空的聲音。

    至少要有上百支利箭齊發,才會聽到如此懾人的風聲。

    鄭願來不及有所反應,那持刀的年勁人已飛撲而上,砍出了十二刀,刀刀兇猛毒辣,而且都是隻攻不守的招式。

    他似乎是想捨命纏住鄭願,不怕和鄭願一起被射成刺猥。

    他是一個真正的武士。

    鄭願若要閃避刀鋒,就會中箭,鄭願若拔箭,就必然會被狂烈的刀撕碎。

    箭當然有毒。

    鄭願現在最不想中毒。

    他寧願被砍成十八段也不願中一丁丁點兒的毒。

    鄭願當然也不想真的被砍成十八段,他是個很知道心疼自己的浪子,他不願每天都被別人砍得血淋淋的。

    鄭願足尖一點,身子如燕子般飛掠而起,讓過了年輕人的十一刀。

    這時候,最快的一枝箭已離他左脅不足五尺。

    年輕人的第十二刀是反手上掠,掃向鄭願左膝。

    這一刀若碰着了鄭願,勢必會使鄭願上升之勢稍稍停滯,那麼鄭願勢必會送命。

    鄭願的身子偏偏又向上飛騰了半尺,左腳已踏在刀鋒上,借力上衝。

    但鄭願的腳掌並沒有因此被割成兩半。

    年輕人的這一刀反而使他的身子像利箭一樣射向了半空。

    第一枝箭呼嘯而過,擦着鄭願的鞋底飛過。

    平射的利箭頓時暴雨般撲向了年輕人。

    他雖在拚命舞刀護身,但還是中了許多箭。

    百多枝利箭至少有五十枝是斜射向天空的,埋伏的箭手似乎已料定鄭願必然會向上衝。

    鄭願雙鑽飛舞,拔開飛近的利箭,他的雙腳則藉着利箭的衝力不住在空中踩動。

    遠遠望去,鄭願就像是在凌空虛步一般。

    箭雨消失時,鄭願也已消失。

    月華如水,照着荒涼的大地,就像這裏方才根本沒有過鄭願,也沒有箭雨。

    只有那年輕的刀客已蜷伏在地上,面容扭曲。

    他的刀仍握在手中,刀光仍然雪亮。

    忽然間一聲忽哨,野地裏剎那間站起十多條黑影,他們站成了一個圓圈,面向外,緩緩向那具屍體退去。

    暗殺雖已失敗,但他們並沒有顯出絲毫的驚慌。

    他們顯然是一批訓練有素的殺手。

    鄭願並沒有離開,他就伏在草叢中,靜靜地觀察這批人。

    這批人的手上拿着的,想必是一種連珠弩,否則十數人不可能在剎那間射出百多技箭。

    這批人看來都穿着黑衣,他們和昨天那幾個黑衣武士”

    顯然是屬於同一個組織的。

    鄭願覺得很奇怪。他想不出這些人為什麼如此不遺餘力地想殺自己。

    惟一的解釋是他不該想砸那頂神秘的轎子,不該砍斷那個黑衣武士的右手,不該看見了轎中的觀音玉像。

    這批人在屍體邊停了一會兒,又有條不紊地退走了,連那具屍體都沒帶走,也沒掩埋。

    鄭願還是伏着沒有動,他不能肯定這四周是不是還有埋伏。

    月光靜靜地照在那具屍體上,那具屍體卻在漸漸縮小,漸漸消失了。

    鄭願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知道那具屍體沾了化骨水,早已化成一股膿血了。

    化骨水是一種陰毒的藥物,使用這種藥物的武林朋友卻少而又少,因為化骨水很貴重,擁有它的人輕易不用,更不會告訴別人。

    僅憑連珠管和化骨水,鄭願不能確定這些人屬於什麼組織,但從殺人滅口乃至毀屍滅跡這一點上看,好像該是一個極其隱秘的組織。

    鄭願等了許久,才站起身,向微山湖方向奔去,他要回到昨天砸轎子的地方,去追那頂轎子。

    他雖然不認識這些黑衣武士,但他認識高斷山、劉昭陽和呂傾城,他相信可以從這三人口中間出點什麼來。

    高斷山三人或許不知道鄭願的武功究竟如何,但鄭願自己很清楚,這個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一個人清楚。

    他如果真想殺呂傾城,或許連十招都用不了。但江湖上許多人都認為,鄭願之所以不和呂傾城決鬥,是因為他怕死。

    對這些流言,鄭願一笑置之。

    鄭願在江湖上的確是個名人,但他出名並非因為武功超人,而是他愛抬槓、喜歡砸轎子、念他的“走路經”。

    鄭願覺得這樣很好,他不想太出名,尤其不想以武功出名。他想利用自己的武功,為江湖、為世間做點有用的事。

    他從不留名。

    他寧願別人説他是個混混兒小潑皮,而不願意去當大俠。

    被人稱為“大俠”的確很風光,但他也就永遠幹不了什麼事情了。

    就算因此而失去金蝶,他也不後悔。

    走了不一會兒,鄭願就看見前面有輛大車在慢慢地跑着,晃晃悠悠的。

    鄭願正在發愁到哪裏去找車馬,他看見這輛車,心裏當然很高興。

    他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兩天裏逃過兩次劫難,運氣已經夠好的了,但遠不如看見這輛大車讓他更開心。

    他跑過去,隨着大車一溜小跑着,笑問道:“趕車的老兄,去一趟濟南如何?”

    趕車的老兄居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不耐煩地道:

    “不去。”

    鄭願陪笑道:“價錢咱們好商量。”

    趕車的老兄冷笑道:“你有多少錢?”

    鄭願道:“不多不少,身上還有十幾兩銀子,夠了吧?”

    趕車的老兄斜眼瞥瞥他,冷冷道:“紋銀十兩,缺一文都不行。先交錢再上車。”

    鄭願連連點頭,摸出兩錠五兩的銀子扔了上去。

    趕車的老兄用手掂了掂,懶懶道:“雖然不足十兩,也將就了,上車吧!”

    鄭願一面往車上爬,一面笑道:“煩你老兄趕快一點。”

    他的手剛摸到車簾,趕車的老兄已怒道:“二十兩。”

    鄭願一怔停手:“怎麼又翻番兒了?”

    趕車老兄道:“要跑快,加倍給雙份錢。”

    鄭願急道:“可我總共才有十五兩三錢。”

    趕車的老兄冷笑道:‘那你還想坐車?下去吧!”

    鄭願想了想,咬咬牙,一狠心道:“我這件衣裳算十兩銀子怎樣?”

    趕車的老兄開恩似的點點頭,很不高興地道:“將就吧!我就格外開恩,準你這一路上穿着,到地界兒了再脱給我。”

    鄭願又想掀開車簾,趕車的老兄忽然轉頭叱道:“注意!”

    鄭願了一跳:“注意什麼?”

    趕車的老兄嚴肅地道:“千萬不要故意把你這身衣裳弄髒,更不能弄破,否則減價。”

    鄭願苦笑道:“我保證連根絲都不抽,行了吧?你老兄還有什麼吩咐?”

    趕車的老兄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看你是個懂事的人,挺對我的脾氣。進去吧!”

    鄭願居然沒有進去。

    趕車的老兄怒道:“叫你進去你怎麼不進去?”

    鄭願笑道:“我怕你老兄又有什麼吩咐。”

    趕車的老兄瞪了他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説得好!哈哈,進去吧!”

    鄭願一掀車簾,看也沒看就躥了進去。

    進了車廂鄭願才知道,他的運氣並不像他自己想象的那麼好。

    車裏有人,而且人不少。

    更要命的是,這些人中,除了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他不認識外,其餘都是最怕看見的人。

    他居然鑽進了連躲都躲不及的地方!

    離鄭願最近的,是一個約摸四十出頭的書生,一臉鬍子到得乾乾淨淨的,滿面青光,他的神情倒很和藹。

    鄭願認識這個人。

    這個人叫花山,花老祖的大兒子,花深深的大哥。

    再接着就是和花山對面坐着的大漢花豪。

    花深深也在。她就偎在那個老婆婆的懷裏,閉着眼睛,好像已經睡着了。

    花豪的目光當然極其不友好,但那老婆婆的目光很慈和,似乎很有點欣賞鄭願。

    如果車裏只有這四個人,鄭願或許還不會太倒黴,要命的是還有第五個人。

    第五個人是個瘦小的小老頭,鬍鬚雖已全白了,面上卻滿是紅光,精神頭很不錯。

    他看着鄭願,就像看見了一條天下最沒出息的癩皮狗。

    他是花老祖,洛陽花家的主人,武林中著名的大宗師之一。

    他也就是花深深的父親。

    鄭願愣了一愣,轉身就往外鑽,花老祖威嚴的聲音已響了起來:“坐下。”

    鄭願僵住,保持着往外鑽的姿式,半晌才回轉身,傍着花山坐下了,口中苦笑道:“各位好。”

    花豪惡狠狠地瞪着他,但沒有説話,花家的家教很嚴,有花老祖在的場合,花氏兄弟沒有説話的地方。

    花老祖鄙夷不屑地看着鄭願,沉聲道:“你為什麼要走?”

    鄭願道:“心虛。”

    花老祖微微一怔,道:“心虛的人為什麼心虛?”

    鄭願想了想,答道:“因為他做了賊。”

    花老祖又怔了一下,臉上的怒色卻更盛了:“你敢於承認錯誤,總算不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鄭願欠欠身:“過獎。”

    花老祖冷笑道:“你羞辱深深那件事,因你在沙漠中救了七大世家的數十條性命,已經兩清了。”

    鄭願微笑道:“但願如此。”

    花老祖哼了一聲,眼中射出了兇光:“你很沒有禮貌。”

    鄭願道:“回老前輩的話,在下今後一定多注意點説話時的用辭和態度。”

    花豪實在忍不住了,一掌拍了過去,喝道:“放肆。”

    鄭願連動都沒動,眼皮都沒眨一下。

    花老祖沉聲喝道:“住手。”

    花豪倏地收掌,憤憤地瞪着鄭願,就像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花老祖冷笑道:“我剛責備別人不懂禮數,老二你就來打我的臉,你可真有出息啊!”

    花豪悚然低下頭,囁嚅道:“孩兒知錯了,請父親責罰。”

    鄭願苦笑道:“是在下對不起各位,花二俠何錯之有?

    請花老前輩千萬不要以在下為念。在下本就是條癲皮狗,經常抽幾鞭子對在下很有好處。”

    他實在不想得罪花家太過,他知道他對不起花深深。

    如果花老祖真的責罰了花豪,只怕花豪會恨自己人骨。

    花老祖果然轉開了話題:“‘鄭願,我原先已經跟你説過,不許你再糾纏深深,而你居然明知故犯。”

    鄭願正色道:“今天的事,在下十分抱歉,老前輩責備得極是。在下以後決不再犯,在下日後若再糾纏花三小姐,在下就不是人。”

    一直笑眯眯地看着鄭願的老婆婆臉一沉,怒道:“放屁!”

    鄭願欠欠身,拱手道:“這位老前輩,不知如何稱呼?”

    老婆婆氣呼呼地道:“‘我姓孫,你那死鬼師父沒跟你説過麼?”

    鄭願有些吃驚了:“孫老前輩認識家師麼?”

    老婆婆罵道:“你別酸文假醋的好不好?年輕人不學好,虛禮倒多得很!”

    花老祖面上有點掛不住了,恭聲道:“娘責備的是。

    孩兒知道了。”

    鄭願大吃一驚。

    他萬萬沒料到,這個老婆婆居然會是花老祖的母親孫老太君。

    江湖上誰都知道花老祖並非是花家真正的老祖宗,因為花老祖的母親孫老太君還健在,人們稱他為“老祖”實際上表示尊敬的意思。

    但近二十年來,孫老太君已不見外人不理家事了,誰會想到,她老人家居然會在這炎熱的六月天從洛陽跑到山東來呢?

    鄭願爬起身,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道:“晚輩鄭願,見過孫老太君,家師親自對晚輩講述過孫老太君的英雄事蹟,晚輩得見老太君天顏,三生有幸。”

    孫老太君滿意地點點頭,柔聲道:“起來吧,好孩子。”

    鄭願又作了一個揖,這才規規矩矩地坐下來,仍舊恭恭敬敬地低着頭,不敢仰視。

    花老祖和花山、花豪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孫老太君這一來,可就把鄭願的身份一下拔上天了。

    幸好老太君還沒有讓花老祖和鄭願平輩相見,否則花老祖不氣死才怪。

    花老祖很疑惑,他不知道鄭願的師父是誰。他一直都認為鄭願的武功很平常,不值得費神去打聽鄭願的師承。

    連花深深也吃驚地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鄭願,好像突然間不認識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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