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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法門靈使

    對晉連的出現,晏聰並不驚訝,因為他向六道門傳訊時,聲明有與蒼封神有關的事要告之同門中人,讓門中委派人員與他在此“求名臺”相見,並要求晉連晉旗主應在其中。同時晏聰已預先告之六道門,因為事關重大,不二法門靈使已過問此事,將與眾人一道追查諸事的是非曲直。

    也許因為一則與蒼封神有關,二則提及不二法門靈使,景睢三人才毫不猶豫地趕至這邊。蒼封神讓晏聰追殺戰傳說,之後蒼封神又自己追殺晏聰,這一切六道門其他人一無所知,所以對蒼封神離開客棧後的去向,眾皆不知。六道門一度陷入混亂中,直到得到與蒼封神一道失蹤的晏聰的音訊。

    晏聰本是六道門的一名普通弟子,這一次卻指明要與晉連約見,顯然此事極不尋常。景睢雖是蒼封神的師叔,但對蒼封神的情義卻決不亞於自己的謫傳弟子。蒼封神失蹤之後,最為焦慮不安的也許就是老門主景睢,他不顧晚輩勸阻,執意要趕赴“求名臺”。

    晏聰見景睢白髮蒼蒼,一臉風塵,不由心生不安,忖道:“不知得知真相後,他將會有何反應?”

    赴約三人中最為年輕者年約二十六七歲,無論容貌、體型皆與蒼封神驚人神似,此人正是蒼封神惟一的兒子蒼黍。不知為何,蒼封神雖身為六道門門主,卻未親授其子蒼黍武學,而是讓蒼黍拜九歌城城主蕭九歌為師。蒼黍有其父之風,沉穩持重,內斂卻又智謀不凡,甚得九歌城城主蕭九歌器重,並將其長女許配給蒼黍。沒想到平時身在九歌城的蒼黍,今日會同景睢、晉連同赴“求名臺”!

    蒼黍的出現,無疑已予晏聰以更大的壓力!

    晏聰上前相見,神情恭敬卻不卑謙,更無惶然不安之色。

    景睢緩緩踱前幾步,他的步伐顯得僵硬而古怪,右臂蕩然無存,空蕩蕩的袖管在迎風拂動。

    “丁兄弟,我父親何在?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蒼黍道。說話時,他的目光掃過晏聰身上幾處包紮好的傷口。

    晏聰並不迴避蒼黍的目光,他略略沉默後,沉聲道:“他——已死了!”

    他的聲音雖輕,卻不啻於驚雷乍響,蒼黍愕然而立!

    晉連的身子微微一震!

    景睢眼中精光暴閃,猶如穿破重重雲層之驚電!他顯得極為吃力地向晏聰走近兩步,一字一字地道:“此言當真?”

    晏聰平靜地道:“弟子所言字字屬實!”

    “是誰殺了我父親?你的武功遠不及我父親,為何你反而安然無事?”蒼黍一把揪住晏聰的衣襟,高聲喝問,他的雙目似欲噴火,狀如瘋狂。

    晉連暗自皺眉,心忖一向沉穩內斂的蒼黍此刻卻是有些不夠穩重了。晏聰退後數步,道:“待不二法門靈使來後,自可知真相!”

    “難道有老夫在此,你仍不能坦言一切?”景睢的言語中已隱隱含有森寒之氣。

    晉連道:“丁聰,有老門主在此,你不必有顧慮。門主被殺,是六道門一等大事,怎可有絲毫懈怠拖延?你是否知道是何人毒害門主?”

    晏聰緩緩點頭。

    蒼黍立時逼進一步,沉聲道:“為何不將真相說出?我父親的……遺骸又在何處?”

    “遺骸”二字吐得很艱難,顯然他並不願相信父親蒼封神已被殺。

    未等晏聰回答,只聽得有沉厚的聲音傳來:“靈使即刻將至,蒼公子要知道真相,亦不必急在一時。”

    說話者赫然是石橋上不二法門四黑衣騎士之一。

    蒼黍神色一變,寒意籠罩其臉上。他的雙眼漸漸眯起,腰間所配長劍錚然顫鳴。

    氣氛頓時顯得極為緊張。

    四黑衣騎士神態自若。

    蒼黍神色再變,終於漸漸鬆弛下來,他甚至哈哈一笑,道:“久聞不二法門明察秋毫,今日我蒼黍與六道門三百弟子倒要見識見識!”

    不二法門四黑衣騎士沉默不語。

    卻聽晏聰道:“靈使未至,老門主、晉旗主、蒼公子,三位可願聽丁聰說一段舊事?”

    景睢與晉連相視一眼,皆有愕然之色,心知丁聰此言必有深意,當下微微頷首。

    晏聰的目光投向蒼茫夜色,緩緩地道:“世人一向皆推認‘大易劍法’與‘不堪七式’為最詭異奇玄的武學。‘不堪七式’自是千里宮宮主公孫斷橋的絕學,而‘大易劍法’卻是歸屬於本無什麼名聲的晏家。五十年前晏家晏道幾奇蹟般自異域廢墟脫身而出後,創悟出了‘大易劍法’,天下震動。但晏道幾卻在不久後便無故暴亡,‘大易劍法’從此被晏家視作不祥之物,家族子弟一概不許問津此劍法……”

    對於這段往事,景睢身為前輩高人,自然略有所聞,他喟嘆一聲,道:“當年確有此事,實是世事禍福難測。據說晏道幾亡後,晏家從此家道敗落……”

    晏聰聲音沉緩地道:“不錯,晏家本算不得豪門世家,所以除了晏道幾之外,晏家再無其他武功修為較高者。晏道幾創悟‘大易劍法’後,武界為之震動,樹大招風,江湖中人爭勇好勝,晏道幾難免因‘大易劍法’結下不少仇家,只是‘大易劍法’冠絕江湖,仇家懾於晏道幾劍法如神,自不會輕舉妄動……”

    蒼黍冷笑一聲,道:“丁兄弟身為六道門中人,為何如此推崇他人劍法?莫非六道門根本不入你之眼?”略略一頓,接著又道:“對我父親之事,你閃爍其辭,反而大談‘大易劍法’,究竟是何居心?”

    晏聰道:“只因門主之死,與此事有著莫大的關係!”

    蒼黍一怔。

    “晏道幾去逝後,晏家便猶如風中之燭,隨時都有可能因為仇家前來挑釁而遭遇滅頂之災。權衡之下,晏家終做出決定,只留小部分人在晏家祖宅看守家業,其餘家人皆在深夜連夜遷徙至異地,分作幾處隱居,只求武界淡忘晏家時再重返故居。晏家的擔憂很快成了現實,就在他們連夜遷離後不過二個月,留守在故居的二十餘人竟齊齊神秘失蹤。遷徙至異地的晏道幾的二子一女自然知道這蹊蹺的事定是仇家所為,可憐晏家二子一女擔心被仇家知曉行蹤,竟不敢將此事報官——何況,武界恩怨,官府即使過問,又有何用?”說到此處,晏聰似乎心神激動,停了良久,方接著道:

    “禍不單行,此後十年時間內,分居三地的晏道幾二子一女中,長子與次女竟再度相繼遇害,其家人亦遭不幸!但此時的晏家在武界中已是默默無聞,加上為免除災禍,他們皆隱名易姓,他人又怎會對此事留意太多?

    “惟一倖存的三子晏文在晏道幾去逝後,尚未滿週歲,隱居異地時,一直與其母形影不離。在晏文之兄姐相繼被害時,他亦年僅十四歲。晏文已成晏家惟一血脈,其母為求避禍,攜晏文退隱至東海之濱。晏母本是富貴門第出身,何嘗料到會困窘至此?所幸他們母子二人尚有一些祖傳珍物,可補免家用。

    “待到晏文年長,晏母便替他結了一門親事,晏文之妻產下一子一女後,晏文既喜且憂,想到多年來東奔西走亡命天涯,深感蒼涼,今後一子一女是否又將重蹈此路,不得安生呢?思忖之餘,他忽然想到當年父親在世之時,雖亦有仇家,卻不曾有任何危難降臨於晏家身上!究其原因,無非因為其父之劍法足以讓他人望而卻步。既然東奔西走亦永無寧日,何不讓自己之子習練武學,一旦有所成,也許從此便無須東躲西藏。心意一決,晏文便將其子送上求武之路。

    “此後晏家倒平靜了一些日子,直到十年前晏文女兒晏搖紅在海邊救起一人後,晏家再度捲入了是非恩怨中!”

    聽到此處,晉連的眼中閃過複雜之色。

    晏聰看了晉連一眼,接道:“旗主是否覺得奇怪,為何我所說的事與旗主十年前的遭遇如此相似?旗主也是十年前在東海之濱被救起,將旗主救起的亦是一少女,名為搖紅,只是救起旗主的少女搖紅是姓溫,而不是姓晏,是也不是?”

    晉連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如紙!

    六道門老門主景睢若有所思地捋著長鬚,神情深晦莫測。

    晏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旗主,你是否知道當年救起的女子其實不姓溫,而是姓晏?”

    未等晉連回答,晏聰已接著道:“你當然不知道了。事實上六道門中知曉此事的惟有三人,一人是晏搖紅自己,另一人是在下,還有一人,則是門主蒼封神!”

    他忽然直呼蒼封神之名,景睢吃驚不小,蒼黍勃然大怒道:“你怎敢直呼我父之名?!”

    晏聰一聲冷笑,自顧道:“晉旗主當年依門主吩咐前去與雄霸海上的聖水教交涉一事,孰料中途卻遭遇來歷不明的高手伏擊,重傷暈死,正好被晏搖紅遇見救起,正因為此事,方有晉旗主娶晏搖紅為妻之事,是也不是?”

    晉連神情恍惚,對晏聰所言竟恍若未聞。

    “晉旗主恐怕不知當年襲擊你的神秘高手,卻是六道門門主的安排!”

    說話者竟不是晏聰!

    此聲渾厚,聽似從容道來,卻有振耳發饋之效。

    眾皆一驚,連晏聰亦神色微變,循聲望去,卻見河面上不知何時已有船隻逆流而上,未見艄公,只有一人立於船頭,竹笠低垂,青衣飄揚,雖僅是負手而立,超凡氣度卻顯露無遺。

    待過了石橋,船隻悄無聲息地滑出數丈,竟自行穩穩停於河中,任憑水擁浪逐而沉穩異常。

    景睢乃六道門昔日門主,自有卓絕修為,見多識廣,目睹此情景,仍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但見以那船隻為中心四周的水浪蕩開了一個一個大大小小的漣漪,在湧動的河水中仍清晰可辨,仿若無數盛開的鮮花,讓人歎為觀止。

    晉連雖深為船上青衣人的氣度風範所折服,但仍高聲道:“閣下何人?為何中傷我六道門門主?”

    事實上,無論是晉連、蒼黍,還是景睢、晏聰,皆已猜知此人的身分。

    果然,只聽得那青衣人道:“老夫便是不二法門元尊麾下四使之靈使!”

    蒼黍身軀劇震!

    不二法門所言從無偏差,不二法門所定決計,從無人能更改,這是武界共知之事。靈使在不二法門中地位尊崇,沒想到他竟直言蒼封神是襲擊晉連的主謀人!此說法委實讓人無法置信。

    晉連道:“門主對在下恩重如山,又怎會襲擊在下?請靈使明察!”

    此言甚為客氣。

    靈使喟嘆一聲,緩緩搖首,道:“晉旗主不妨先聽完丁聰所言。”

    晉連與蒼黍相視一眼,方無奈地道:“也好。”

    晏聰道:“六道門門主蒼封神襲擊晉旗主使晉旗主暈死之後,有意將晉旗主置於晏文父女平時經常經過的途中,從而使晏搖紅順理成章地救下了晉旗主。晉旗主傷愈返回六道門後,將此事告之門主,蒼封神便藉機親自前往晏文家中道謝。六道門乃世所公認的正道門派,與晏家又向無瓜葛,晏文雖然一向對武界中人有所戒備,但對蒼封神卻並無提防之心……”

    晏聰左一個“蒼封神”,右一個“六道門門主”,似乎已不再將自己視作是六道門弟子,對蒼封神更是甚為不敬,景睢心中極為惱怒,蒼黍更是怒火中燒,一直強自按耐,聽到這兒,卻再也無法忍耐,只覺一股熱血疾湧而上,沉喝一聲:“丁聰,你目無尊長,辱沒我父,太過放肆!”

    “鏘……”之聲清越驚神,蒼黍赫然已拔劍在手。

    但未等他有所舉動,右臂倏然一麻,幾乎無法把持手中之劍,耳邊傳來法門靈使之聲:“蒼公子稍安勿躁!”

    聲音平和卻自在有威嚴,蒼黍又驚又怒!他明白方才定是靈使遙遙出手,於鬼神不知之際給予自己警告,而自己根本不知靈使是如何出手的!

    他心中掠過陣陣涼意,躊躇片刻後,終冷哼一聲,還劍入鞘,臉色鐵青。

    景睢心中暗歎一聲,隱隱感到有些不安,他向靈使道:“蒼封神身為六道門門主,包括老朽在內,所有六道門中人自是對他的安危十分牽掛,驚聞他遇害,我等意欲知道殺害他的兇手是何人,於情於理,皆是理所當然!想必靈使對此事亦有所知,若不吝賜教,老朽不勝感激。”

    靈使字字清晰地道:“蒼封神欲殺丁小兄弟及另一個年輕人陳籍時,被陳籍重創,最後死於本使手下!”

    此言一出,天地一片死寂。

    惟有“嘩嘩……”水聲在不間歇地衝擊著眾人的聽覺,衝擊著眾人的靈魂。

    晏聰亦深為此言所震撼,雖然蒼封神最後的確亡於靈使手中,但即使靈使不出手,蒼封神也已性命難保,沒想到靈使竟不顧可能與六道門結下血仇,將此事大部分攬於自己身上。

    心神激盪之際,晏聰倏聞景睢厲聲長笑,笑聲破開重重夜幕,傳出極遠!笑聲倏止,景睢嘶聲道:“靈使好氣魄,想必是自忖即使以六道門所有弟子之力,也無法奈靈使何了!”言語間,景睢鬚髮微顫,右臂空蕩蕩的袖管舞動更疾,顯然悲憤至無以復加。

    “景兄言重了!其時若景兄身處彼時彼刻,亦會殺了蒼封神!”靈使平靜地道。

    蒼黍厲吼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厲喝聲中,他整個人已如怒箭般標射而出,身形凌空之時,揚劍出鞘,遙遙直取靈使而去。

    靈使一聲輕嘆。

    嘆息聲中,船頭水面突然“啪……”地一聲脆響,一道水鏈標射而起,以神鬼莫測之速破空而出,迎向蒼黍。

    蒼黍之劍甫一出鞘,倏覺一股奇大的力道向手中之劍悍然衝擊而至,劍身頓時猶如注入了強大的生命力,無可把持。

    蒼黍連人帶劍順勢倒飄,試圖化去那可怕的衝擊力。

    但讓蒼黍驚駭欲絕的是縱然如此,他的劍所承受的壓力,竟沒有絲毫減輕,反而順勢而進,對他形成更大的壓迫力。

    剎那間,蒼黍的凌厲一擊竟被不可思議地瓦解。

    蒼黍落地之時,只覺心中真氣逆亂,極為不適,一時間竟不能有任何舉措,無形氣勢久久揮之不去,使蒼黍幾乎無法站立,一口熱血亦欲噴湧而出。

    所幸此時景睢已將左手扶於他的肩上,沉聲道:“黍兒不可衝動!”看似安撫蒼黍,其實卻是在暗中以真力助蒼黍化去靈使的真力,蒼黍胸口之不適這才消退。

    此刻,他才發覺自己赫然是立於原先所立的地方,彷彿方才他並無任何移動。

    蒼黍頓覺冷冷涔涔,心中銳氣大減。

    此時他才明白,縱然他的武學劍法在武界年輕一輩高手已是出類拔萃,但與靈使卻有天壤之別。

    景睢將方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靈使僅憑一注水鏈射於蒼黍的劍上,便如同一隻有千鈞之力的無形之手強力下壓。景睢心知以水鏈凌空射斷他人兵器已極為不易,更勿論如靈使這般將一抹水位的威力發揮至毫巔之境。

    靈使沉聲道:“本使知道若無足夠證據,六道門絕不會相信本使所言!但有一人所言,諸位必會相信!”

    言罷,他已向岸邊飄來,若有無形繩索牽引,那船隱隱靠岸後,靈使竟向著他身後的船艙道:“今日你可以讓真相大白天下了!”

    “唉……”一聲嘆息,自船艙中傳出,聲音幽緩,竟是一女子的聲音。

    晏聰諸人皆為之一震。

    淡淡月色下,一女子出現在船艙外,隨即舉步上岸,向“求名臺”緩緩走來,邊走邊道:“景師祖、蒼兄弟別來無恙,晉連,你不會料到二年後的今天,你我還會見面吧?”

    聲音幽緩而低訴。

    景睢、蒼黍卻如聞驚雷,晉連更是神色劇變。

    因為,他們赫然發現這竟是晉連之妻的聲音!

    對於她的聲音,他們都熟悉之極!

    但,她豈非早在二年前就已被害?

    極度的驚愕之下,三人定神凝望,但見月色下的女子年約三旬,清麗楚楚,雖未能看得十分清晰,卻仍能感覺到她的憂傷與幽怨。

    景睢等三人無一不認定向這邊走來之人的確是本應於二年前就已死去的晉連之妻!

    “晉連,搖紅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你為何要加害於我?竟親手把劍刺向你的妻兒!”那女子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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