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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禦寒心決

    老者手扶杯盞,道:“老朽自是會言無不盡,但老朽與隱鳳谷之間的約定,谷主應記得吧?”

    尹歡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道:“石老與我父親約定一生之中只為我父辦三件事,這一點我當然知曉,同時我也不願看到石老與隱鳳谷的緣分這麼快便斷了,自不會請石老辦什麼事,而僅僅是向石老打聽一些陳年舊事而已。”

    老者微微頷首。

    尹歡的話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神色間有了感慨之情。

    尹歡身子前趨,更顯恭敬地道:“我父困於冰殿中已有整整十九年,以我之能耐,與我父相比,可謂相去萬里,隱鳳谷的重擔壓於我身上,我實是僅能勉力為之,難以勝任。我父曾說有三種方式可助他冰殿脫困,重見天日,但卻從不肯將這三種方式告之於我們兄妹二人,石老與隱鳳谷素有淵源,對此必有所知,不知能否相告?”

    老者不以為然地一笑,道:“你父親不願將它告訴於你,必有原因,既然如此,即使老朽知曉此事,也不能向你透露了。”

    尹歡的回話可謂滴水不漏:“我猜測多半是因為以這三種方式助我父脫困,都需冒很大的風險,為我兄妹二人著想,他才不肯說出。但我身為人子,又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受此困厄之苦?望石老成全我一番孝心!”

    老者道:“其實谷主大可不必為你父親擔心。他的智慧謀略,甫天之下幾無人能及,雖然意外厄難使他不得不自困於冰殿中,但對於這一切,他必早已做了周密安排。老朽受他之託,為他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隱鳳谷二十年平安。他之所以說是二十年,必有其道理,如果老朽沒有猜錯的話,他定是預知在這二十年間,必能等到脫困的契機!谷主不必操之過急。”

    尹歡追問道:“石老能斷定我父親對自冰殿中脫困一事是成竹在胸?”

    老者道:“十有八九是如此。”

    尹歡皺眉沉吟半晌,長嘆一聲道:“縱然能如石老所言又如何?眼下隱鳳谷劫難迫在眉睫,雖然石老有不世修為,但獨木不成林,若是我與石老攜手應戰,方有退敵把握……”

    老者倏然仰首長笑,笑聲中充滿無限豪邁!他那瘦削的身軀因為這豪邁之不世氣概,頓時讓人心生高山仰止之感。

    氣吞山嶽的氣勢此刻在這老者身上顯露無遺。

    守候於遺恨湖上的隱鳳谷弟子乍聞此聲,莫不駭然大驚。

    尹歡亦為之變色。

    笑聲漸止,老者沉聲道:“雖然世人談及驚怖流猶如談虎色變,但僅憑驚怖流,在老朽面前,他們亦難有作為!老朽守護隱鳳谷已有十九年,難道會在最後時刻功虧一簣?”

    尹歡見老者始終不曾說出可使父親從冰殿中脫困而出的辦法,暗自焦慮不已,卻也無可奈何,他只得轉換話題,旁敲側擊,以圖有所收穫。當下他道:“自從我父親困於冰殿後,除我兄妹三人外,再無外人進入冰殿中,今日我父親卻破例邀在隱鳳谷養傷的陳籍進入冰殿,石老對此事有何看法?”

    老者淡然道:“些許小事,谷主何必思慮重重?”略作停頓後,復頗有深意地繼續道:“只要谷主真心為隱鳳谷三百餘弟子著想,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尹歡心頭劇震。

    但他的神情卻無太多的變化,而是道:“多謝石老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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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鳳谷中,人人皆知“石老”身分特殊,他雖是在隱鳳谷中,但對隱鳳谷中平時發生的諸多事宜,幾乎從不過問,尹歡身為谷主,對他仍是恭謙有加。

    但尹歡與“石老”之間,卻又絕對稱不上融洽無間,他們兩人雖是同在隱鳳谷中,彼此間卻顯得很是疏遠,甚至有時會顯得過於冷漠。

    惟一與“石老”親近些的只有尹恬兒。

    在隱鳳谷中,除了尹歡及其父親之外,再無他人知道“石老”與隱鳳谷之間有著怎樣獨特的淵源——連尹恬兒亦是不知。

    更極少有人知道“石老”的身分來歷。

    這一點,甚至連尹歡也僅是略知一二。

    也許,這秘密惟有長困於冰殿中的老谷主才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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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傳說見如此巨大的堅冰中竟困有一人,自然驚愕無比。

    這時,尹恬兒在一側道:“我爹身染頑疾,需長年自困於堅冰之中,方可免去頑疾發作的危險。”

    戰傳說縱然吃驚非小,此時仍已強自定神,他面向那巨大的冰臺深施一禮,道:“晚輩見過尹前輩。”

    老谷主“呵呵”一笑,道:“老夫雖是尹歡、恬兒之父,但他們並非隨老夫姓氏,而是隨母姓,其實老夫之名為歌舒長空!”

    在此之前,尹恬兒亦自知是隨母姓,但父親一直不許他們兄妹及隱鳳谷知情弟子向外透露這一點。今日父親與戰傳說初次見面,便將此事透露出來,這使尹恬兒略覺意外。

    戰傳說乍聽“歌舒長空”一名,隱隱覺得此名似頗為熟悉,但一時卻也捉摸不定。

    歌舒長空的聲音透過厚厚冰層,顯得甚是奇特:“老夫自困於這堅冰中已近二十年,除老夫子女之外,你是惟一進入冰殿中的人,也算是你我此生有緣了。”

    戰傳說驚愕莫名,心道在這奇寒之地呆上半日,我便難以支撐,何況他在冰中一呆就是近二十年,此事的確有些匪夷所思。

    他強忍刺骨寒意,儘量將話說得平緩清晰,以免失禮:“在下受傷後蒙令郎相救,不勝感激,前輩約在下在此相見,不知有何吩咐?”

    歌舒長空語氣關切地道:“這座冰殿奇寒無比,初入此地者未必能持久,不知此時你感覺如何?”

    戰傳說坦言相告:“恐怕最多隻能再支持一刻鐘。”

    “既然如此,便讓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尹恬兒、戰傳說齊齊一怔之際,倏見一直盤膝而坐于堅冰內的人影長身而立。二人隱約看見堅冰中的歌舒長空雙掌平推而出!

    戰傳說尚未回過神來,只見本是晶瑩透明的冰臺突然變得一片模糊不清,似乎有霧氣在堅冰中瀰漫開來,只一瞬間,便見一團淡白色的氣霧向戰傳說迎面撲至。

    戰傳說突遇此變,不明內情,剛萌退意,倏覺身上有幾處穴位同時一涼一痛,全身竟再也無法動彈。

    淡白色的霧氣迅即消去,戰傳說的身上卻出現了幾處凝結著的冰箔。

    尹恬兒見狀大驚,駭然失聲驚呼!

    戰傳說亦吃驚非小,他失聲道:“前輩此舉何意?”

    “我欲將禦寒心訣傳之於你,此心訣非一朝一夕可成,本應循環漸進,但今日情況特殊,所以老夫先封了你幾處穴道,以防你在習練此心訣時走火入魔。此數處穴道與世人所知的穴道全然不同,世人所知穴道其實只是人體‘精、氣、神’三大類別穴道中的‘精、氣’兩種,卻罕有人知道除此之外尚有‘神’脈二十四穴。‘精、氣’兩類穴道可用實體之物撞擊後藉以封閉,而神脈穴道卻必須以虛無之氣方能準確封閉。小兄弟不必驚慌。

    尹恬兒恍然道:“爹是想在短時間內把曾傳與我的禦寒心訣悉數傳給陳大哥?”

    “正是。”歌舒長空道。

    戰傳說略略心定,同時想起一事,不由有些慚愧地道:“前輩美意心領了,可惜在下……天資愚鈍,即使是家父當初悉心傳授劍法,我也是難以有所成就,今日若讓我在短時間內習成禦寒心訣,恐怕定會辜負前輩的好意了。”

    歌舒長空的聲音自堅冰中傳出:“小兄弟不必過謙,你如此年少,便能擊敗六道門主,又豈會是愚鈍之人?”

    戰傳說苦笑一聲,道:“在下擊敗六道門門主之事,實是有些蹊蹺。實不相瞞,時至今日,在下尚不明白何以能擊敗他……”

    尹恬兒暗自好笑,忖道:“換作其他人能在如此年少之時便能擊敗六道門門主,定會視為莫大榮耀,又豈會如你這般多作解釋?何況武功高至蒼封神這一境界,與之相戰,失之毫釐繆以千里,怎麼可能僅憑運氣取巧得勝?”

    想到此處時,便聽得其父歌舒長空道:“恬兒,你將為父自幼傳授給你的禦寒心訣告之於陳少俠吧。”

    此時戰傳說身軀一動也不能動,他試著以自身功力衝開被封的穴道,卻無絲毫作用,心中暗忖道:“父親的武學修為足以傲視整個武界,卻未曾聽他提及過人體穴道除‘精、氣’兩類外,尚有‘神’脈穴道。照此看來,此人所學甚為廣博,尤為難得的是他被封于堅冰中已有近二十年,竟能力透堅冰,隔空準確無誤地封我穴道,即使我是因傷勢未愈,又因抵禦寒氣耗去不少功力,但要做到這一點亦絕不容易,此人堪謂是驚世奇人,也許他的武功修為竟可與我父一較高下!”

    真力因穴道被封而滯納,戰傳說已感覺到自己被封住的地方與自己所知的穴道部位果然全不相同,竟超出世人共知的一百零八處穴道範圍之外,真氣滯納,僅憑一襲單衣何以與逆寒冷氣相抗衡?很快他便痛苦難當。

    所幸此時尹恬兒依照其父所言,開始將禦寒心訣傳給他。

    戰傳說忖道:“我只不過是隱鳳谷一過客而已,他們又何必費盡心思要我學成禦寒之術?難道從此之後,我還會長在此冰殿不成?”

    但隱鳳谷對他有救命之恩,而歌舒長空此舉又無甚惡意,戰傳說雖覺他們父女二人可笑,卻也不便推辭。

    尹恬兒聲如鶯語:“陳大哥聽清了。東方青色,入通於肝,開竅於目,化形為脈……南方赤色,入通於心,開竅於舌,化形為血……”

    此時,她的神情柔和,與戰傳說初在水舍時與她相遇時大不相同。戰傳說因感慨於尹恬兒前後變化之大,一時走了神,很快便收斂心神,仔細聆聽尹恬兒所授的禦寒心訣。

    一時間,冰殿中只聞尹恬兒的聲音,字字如珠,僅聞其聲,便可感受到無限動人魅力。

    就在此時,戰傳說忽聞有“咯咯……”之聲響起,心中暗自奇怪,但因擔心漏聽了尹恬兒所傳的禦寒心訣,也不敢過於分神。

    驀地,他突然感到一股強大得無以復加的徹骨寒意迅速自他的腳下滲入他的軀體之中,其寒如刀。

    戰傳說根本無法抵擋這刻骨銘心的寒意,剎那間,他感到體內的血液甚至靈魂都在這一刻完全凍僵。

    他已無法感覺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只是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骼、每一滴血液都已化成冰!

    莫可名狀的驚懼使戰傳說急欲大呼!

    但他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似乎連他的聲音也已被空氣冰凍。

    但他仍能看清眼前的情景,仍能聽到尹恬兒的聲音,能看到尹恬兒及在巨大冰臺中的歌舒長空。

    戰傳說不明白寒意怎會突然劇增,他試圖改變自己的面部表情,卻已無法做到!

    “……服五牙之氣者,宜思入其藏,使其液室通,名依所主……”尹恬兒依舊一絲不苟地將禦寒心訣轉述於戰傳說。

    此時,那可怕的寒氣仍在源源不斷如不可抵禦的海潮般自下而上向戰傳說的軀體侵襲,戰傳說感到自己的生命已如同一根繃得極緊的絲線,只要再施加一絲一毫的外力,就會使之突然繃斷。

    “難道,我的生命就會如此無聲無息地結束?”戰傳說幾近絕望。

    就在他的意識與軀體漸漸分離時,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金色光幕,在這金色光幕之中,又有一道銀色的光帶在疾速旋飛,在金色光幕中留下複雜莫測的軌跡。

    思緒漸顯飄渺的戰傳說此時心頭突然一震:“銀色光帶劃過留下的軌跡交織成的畫面好熟悉!”

    倏地,電光石火間,一道亮光閃過戰傳說的腦際。

    他猛然想起這複雜莫測的線條與他在進入地下冰殿前,在石殿中見到的四幅石刻之畫其中一幅的線條極為相符!

    他不明白那麼複雜而雜亂的線條,自己憑什麼能想到與石殿所幻現的情景相符!

    當然,他亦不知即使二者相符,又意味著什麼。

    尹恬兒已將禦寒心訣述說一遍,末了問道:“陳大哥是否已將這禦寒心訣記下了?”

    沒有回答。

    尹恬兒一怔,定神向戰傳說望去,赫然發現戰傳說表情僵硬,眼神空洞,對她的話竟完全沒有反應。

    尹恬兒一驚之下,急忙道:“爹爹,陳大哥好像……有些……”

    “不妥”二字尚未出口,尹恬兒神色倏然劇變,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因為,她竟赫然發現此時戰傳說的前額突然凸現一個異形額印!

    是龍首!

    雄威異常的龍首!雖只比拇指稍大,卻使戰傳說倍添英武偉岸的氣勢。

    尹恬兒目瞪口呆,對自己所見難以置信。

    當她凝神再看時,那龍首形的額印竟已消失不見!這使尹恬兒難以判斷方才自己所見是不是幻覺。

    與此同時,戰傳說倏感那可怕的寒意頃刻意悄然退去,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戰傳說暗鬆了一口氣,便欲開口,忽然發覺自己依舊無法開口,不由既驚且惑。

    尹恬兒見戰傳說依舊無法動彈不能開口,急忙叫道:“陳大哥,你怎麼了?”

    戰傳說欲以眼神向她示意,這時才發現自己視線中是一片黑暗,根本不能看見任何東西,無論他如何奮力睜開雙眼,卻仍是如此!甚至他竟不能判斷出自己究竟是睜著雙眼的還是閉著雙眼,他的感覺似乎也已被冰封了。

    “爹,陳大哥他……他怎麼了?難道他竟……死了?”

    戰傳說一驚,暗忖道:“難道我真的死了?之所以能聽到尹恬兒的聲音,不過是自己的靈魂而已?但人是否真的有靈魂……?”

    戰傳說除了能清晰聽到尹恬兒的說話聲外,竟再也不能以其他任何方式證明自己還活著!

    “難道,他是因為悟練禦寒心訣而出了差錯?”是歌舒長空的聲音。

    戰傳說忖道:“絕非如此,因為尹姑娘所授的禦寒心訣我只聽到了一小半,更談不上悟練禦寒心訣了。”只可惜這一番話僅能留在他的心中,卻無法說出口。

    少頃,又聽得尹恬兒的聲音道:“他……他全身僵硬了,了無氣息……爹,這應如何是好?”她的語氣顯得甚為焦慮。雖然眼前一片黑暗,但戰傳說僅憑想象也能想象得出尹恬兒此時的神情,他忖道:“她心地總算不至太壞,並非時時都如同在水舍遇見時那樣刁蠻無理。”

    隨即想到自己僅是被封了穴道,又怎會“全身僵硬,了無聲息”?讓他氣惱不已的是此刻他只能聽天由命!

    隱鳳谷中處處透著玄機,戰傳說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方才自己的可怕經歷是由何引起,那一股自下而上的寒意凜冽至仿若具有了實體。

    歌舒長空懊惱地道:“唉,爹看他筋骨奇異,定是天賦奇稟,方急於求成,欲助他在短時間內習成禦寒之術,卻忽視了他身上的傷勢,欲速則不達,反而連累了他……”

    “那……我們該當如何方能救他?”尹恬兒道。

    “爹爹尚有一策,只要他尚存一息,便可保其性命。”略略一頓之後,他接著道:“恬兒,你小心留意。”

    “是。”尹恬兒應了一聲,卻不知父親歌舒長空意欲何為。戰傳說亦在暗自思忖對方將會有何舉措。

    尹恬兒但見其父歌舒長空雙掌徐徐上揚,正自疑惑間,倏聞“轟……”地一聲如沉雷之悶響,歌舒長空隱身的巨大冰臺突然有無數碎冰自裡向外爆射開來,四向飛濺,碎冰在瑩瑩珠光的映襯下,寒光點點,蔚為奇觀!冰臺中央頓時出現了一個直通頂部的圓柱形空洞。

    一個人影在萬冰齊射的同時,以無可描述的速度自冰臺中倏然掠出,猶如凌然萬物之天神。

    尹恬兒的呼吸止於一瞬!

    因為,她知道這人影就是她既敬且愛的父親歌舒長空!自她出生之後,每次見到父親,皆是隔著冰冷而堅硬的厚厚冰層,不及觸及。

    她的心中有個隱藏了十數年的心願,那就是希望能靜靜地偎依在父親的身邊,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但她卻不知這小小的心願何時方能如願,遙遙無期的等待反而更使尹恬兒感到實現這一心願的重要。

    此刻,她的目光終於可以毫無遮擋地落在父親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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