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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萬念俱灰

    青叱吒驚天動地般一聲嘶吼,右掌如刀,疾削而出,竟是向自己受制的左臂倏然斬下!這份悍勇,足以讓人動容。

    右掌未至,他只覺眼前一花,左臂一涼,已然落於床上,鮮血自斷臂處噴湧而出。

    斷臂落於床上後,猶自抽搐彈動,扯動得貫穿其上的那杆鐵槍撞得“噹噹”亂響,情景駭人。

    一把冰涼的劍已無情地抵在了青叱吒的胸前!

    劍下,就是他的心臟部位!

    青叱吒的心臟驟然收縮!

    “想斷臂自保?哼,我替你代勞了。”一劍斬下青叱吒左臂者冷冷道,聲音寒意如刀。

    他的真面目掩於黑色的頭罩之後,青叱吒惟一能夠看見的只有對方那沉穩得讓人心寒的目光。這種目光讓人不由會覺得只要願意,此人定可做到任何一件他所願意做的事!

    青叱吒忽然感到極度的空虛,一時間萬念俱灰,鬥志全無!他已然明白,自己根本無法與眼前的神秘人物抗衡!此刻自己之所以還活著,只不過因為對方似乎並不想立時取他性命罷了。

    被青叱吒擲出的那女子無聲無息地躺在床腳下,也不知是死是活。青叱吒為了自保,絲毫不憐惜曾給他帶來快活的女子,可惜這仍不能改變他一敗塗地的結局!

    若說被襲擊者以土獄令的長槍封死了青叱吒所有退路時,青叱吒深為此人的槍法所驚愕的話,那麼當對方突然棄槍不用,卻以奔雷一劍斬下他一臂時,青叱吒更為對方可怕的劍道修為所驚呆了!他萬萬沒有料到同樣匪夷所思的槍法與劍法,竟可以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出現。

    直到這時,才有黑獄士驚慌失措地趕來護駕,卻被門外土獄令以及屋內的情形驚呆了!像是被釘子釘住了般怔立當場,不敢越雷池一步。

    黑獄士皆知青叱吒雖然過分沉浸於女色,但絕對稱得上是禪都有數的頂尖高手之一,縱然與雙相八司相比或許有所不及,但卻應可與四大禪將平分秋色,沒想到今日轉瞬間已受制於人,這如何不讓他們心膽俱裂?

    而且,每一個人都清楚地知道襲擊者是單槍匹馬地殺入黑獄,他之所以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找到青叱吒“擒賊先擒王”,自是利用了黑獄一旦發生混亂,眾黑獄士必然一面抵擋一面向青叱吒所處位置收縮力量,一則可以護衛青叱吒,二來也需向青叱吒稟報此事。可以說,正是土獄令將襲擊者引來此地的,當土獄令失去了這一利用價值時,也就是他斷送性命之時!

    由此足見襲擊者非但武道修為驚世駭俗,更有過人心智。

    何況,當他進入黑獄之後,自是成為所有人注意的焦點,而他竟能在這種情況下襬脫所有人的圍殺,並在土獄令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追蹤至此,更是讓人膽寒!也許黑獄內通道的曲折複雜反倒為襲擊者提供了便利,而這大概是青叱吒做夢也不會想到的。

    青叱吒操縱黑獄已達十年之久,這十年來,黑獄也曾受到襲擊,而且攻擊者從來都不止一人,其目的自是試圖從黑獄中救走某人,但青叱吒從未讓對手有得逞的機會。

    可這一次,他已一敗塗地!

    青叱吒的臉色因不斷地大量失血而越來越蒼白。

    但他仍儘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蒼白,聽起來倒像是他在斟字酌句:“閣下想從黑獄帶走什麼人?”

    “帶我去見殞驚天。”那人吐字清晰地道。

    青叱吒的心倏然下沉,其寒無比,仿若一下子墜入了千年冰窖。

    他在黑獄已整整十年,早就磨鍊出黑獄中人獨有的精明。他能夠一眼看破被送入黑獄的人當中,哪些是無關緊要的,哪些是容不得有半點差錯的。

    殞驚天無疑就是屬於後者!

    青叱吒有著驚人的嗅覺,雖然他幾乎是不離黑獄,卻對殞驚天被擒的前前後後所發生的事知悉得八九不離十。憑直覺,青叱吒斷定殞驚天的失事有著極深的背景,所以青叱吒對殞驚天也格外“關照”,囚押殞驚天的囚室只有他與五大獄令知道底細,而且外圍佈置的人手比尋常囚室多出兩倍。

    可襲擊者早已算準了這一點,所以並不直接尋找殞驚天的下落,而是直奔青叱吒而來。

    青叱吒心知一旦殞驚天被救走,自己的下場恐怕將極慘,可他已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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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夭見了昆吾既驚且喜,當然還不免有幾分感慨。他們一個是坐忘城城主的女兒,一個是坐忘城地位超然的侍衛統領,如今卻多少有些不夠光明正大地聚於司祿府,這種滋味,惟有他們自知。

    昆吾見小夭腹部高隆,吃驚非小,但礙於身分,又不知該如何發問,一時之間倒不知該說什麼好。

    由於昆吾是乘風宮侍衛的統領,他的權責決定了他與小夭接觸的機會甚多。昆吾追隨殞驚天多年,他可謂是看著小夭由一個小女孩長成一亭亭玉立的姑娘的,加上小夭性情隨和豪爽,從不擺城主千金的架子,所以在小夭看來,昆吾更多的是一位兄長而不是她父親的統領。

    小夭沒有昆吾的那份拘謹,她笑著道:“我現在已是陳夫人了,司祿府上上下下都這麼稱呼我。”

    昆吾一怔,看了看戰傳說,又看了看小夭,這才意識到小夭是在說笑,於是正色道:“小姐,昆吾領五十名兄弟趕赴禪都為救城主而來,卻因昆吾無能,使五十名兄弟盡數折亡……”頓了頓,又接著道:“惟有那十方聖令總算保存下來,否則昆吾更無顏面見城主與小姐。”

    他的聲音很是低沉。

    小夭聽他這麼說,也無心說笑了,眼圈一紅,沉默了半晌方道:“是什麼人所為?”由於小夭平易近人,性情直爽,她與乘風宮侍衛的關係都十分融洽,不少人甚至在揹著殞驚天時與小夭稱兄道弟。而此刻她聽昆吾說已有五十名乘風宮侍衛陣亡,如何不傷感?

    昆吾沉吟了片刻,方很慎重地道:“或許此事與冥皇有關——但究竟真相如何,尚需查實……”

    他深知小夭的性情,如果直言是冥皇的無妄戰士所為,只怕小夭就敢單槍匹馬闖入紫晶宮與冥皇論理了。

    再則,說攻擊他們的人是無妄戰士也是出自姒伊的口中,雖然姒伊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此事關係重大,又牽涉極廣,錯綜複雜,昆吾也不會輕易地就相信了姒伊的話。

    所以,他對小夭所說的那番話留了餘地。

    饒是如此,小夭仍是憤恨不已。

    這時,爻意也來到此間屋內,昆吾與爻意相見了。至此,由坐忘城出發趕赴禪都的所有幸存者都已聚在了司祿府,卻只有區區四人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四人心中都有些不好受。戰傳說見幾人意志消沉,忙以姒伊的說法寬慰大家,稱只要香兮公主在三日之內不被冥皇找到,殞驚天就有請求“天審”的機會。

    昆吾卻並不樂觀,他擔憂地道:“香兮公主的失蹤,不過只是一段小插曲罷了,她貴為公主,不同於常人,要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留痕跡談何容易?三日之內,冥皇定有辦法找到香兮公主。況且,退一萬步說,即使找不到香兮公主,只要願意,冥皇難道會找不出其它可以操辦的喜事?”

    眾人一下子明白了昆吾話中之意,不由都有些沮喪。

    昆吾輕嘆一口氣,緩緩地道:“此事看似千頭萬緒,其實最終都歸結於冥皇一人,其餘的一切,都不過只是表象罷了。”說這番話時,昆吾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這也在情理之中,昆吾與戰傳說不同。對戰傳說來說,冥皇只是一個很抽象的稱謂,他的生活與冥皇本不會有任何的聯繫,而昆吾卻不同。在此之前昆吾日日都會想到效忠冥皇,效忠殞驚天,突然間殘酷的事實使他必須將自己的觀念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心頭的失望與空落實是戰傳說所不能比的。

    戰傳說心知此時考慮最終能否救出殞驚天並無多大意義,畢竟無論能否救出殞驚天,他們都必須全力以赴。想到這一點,戰傳說便直奔主題,道:“禪都對我等而言,太過陌生,照我看,既然在臨離開坐忘城之前,貝總管及諸尉將等人向我等交待一旦入了禪都,可以向殞城主在禪都結交的一些舊友以及很可能會為城主說句公道話者求助。”

    貝總管及諸尉將曾告之戰傳說在禪都有哪些人物可以借重,戰傳說希望能集廣思益。

    昆吾身為乘風宮統領,對坐忘城與禪都各方面力量的微妙關係最為了解,他道:“若要藉助禪都內的力量,那麼既可靠又有可能幫上忙的人就是天司命大人了。”

    小夭點頭以示贊同,她道:“我父親也曾數次在我面前提起他,對其甚為尊敬。”

    昆吾道:“我曾見過天司命大人,就由我去拜訪他,若能得他鼎力相助,那是再好不過了……”

    “陳公子。”

    忽聞門外有人招呼戰傳說,眾人相互對望,戰傳說將門打開了。

    門外站著的是膚色白皙、笑容親切的物行——不過此刻在物行的臉上卻無法找到絲毫笑意,而是顯得心情沉重無比。他很有禮節地向屋內每一個人頷首致意,這才對戰傳說道:“小姐讓我轉告陳公子一件事……”

    說到這兒,他停滯了一下,像是在整理思緒,隨後才低聲道:“內城東門的城頭上忽然有人頭高懸,很可能是坐忘城殞城主的首級……”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四雙目光怔怔地望著物行,誰也沒有說話,仿若眾人的思緒在那一刻間同時出現了空白。

    氣氛壓抑得讓人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已是頗長的時間,也許只是很短的時間——小夭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很輕,顯得有些虛無飄渺,像是怕驚嚇了什麼。

    她望著物行,輕輕地道:“物先生,你方才是說……?”

    物行低聲道:“雖還沒有最終確定,但十有八九那首級應是殞城主。”

    小夭輕輕地喚了一聲:“爹……”忽然間向後倒去,如同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向後倒去……

    戰傳說猛然驚醒,趕忙上前,及時將她扶住。小夭已暈死過去,無依無助地靠在戰傳說的身上,臉色煞白如紙。

    戰傳說心如刀割!卻又不能不強迫自己冷靜!冷靜!

    他目光近乎兇狠地望著物行,沉聲道:“物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能否細說?”

    物行道:“半個時辰之前有一高手強闖黑獄,無人能擋,黑獄被此人攪得天翻地覆,最終黑獄士死亡近百,連黑獄主事青叱吒也被殺。但此人目的竟不在救人,而是要殺害殞驚天殞城主!黑獄大亂之後,發現殞城主竟已被殺身亡,首級卻不知所蹤,一刻鐘後,內城東門城頭忽然有一首級高懸,有人辨認出那便是殞城主……”

    “砰……”一聲暴響,一直一言不發的昆吾突然一掌拍碎了身側的椅子,低吼一聲,向門外徑直衝出。

    “昆統領!”戰傳說意識到昆吾要做什麼,急忙上前攔阻,不料卻被昆吾以近乎粗暴的動作一把推開,一步跨出門外,只拋下一句話:“請幫我照顧好小姐!”

    話說完時,人已衝出頗遠的距離!

    這個一向處事極為謹慎沉穩的年輕統領,這一刻終於一改平日的性情,極度的憤怒與絕望使他失去了冷靜。

    戰傳說一時進退兩難。

    變故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

    如果被懸於東門的確實是殞驚天的首級,那麼他們自是應該設法將殞驚天收殮,但誰又能斷定這會不會是暗藏的對手的一個圈套?

    何況若他與昆吾都離開天司祿府,單留下爻意、小夭,戰傳說也有些不放心。

    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有太多的猶豫了,尤其是昆吾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獨身涉險,更是兇吉難料。

    戰傳說暗一咬牙,對物行道:“煩請物先生幫忙照顧她們。”

    如今,戰傳說已覺得身處禪都,有太多的險惡,對物行他也並未真正信任,但事已至此,他別無選擇了!

    他在心頭暗道:“如果這又是一個圈套,那麼當爻意、小夭出事之時,便是我戰傳說血洗司祿府之時!”

    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當他感到昆吾有失冷靜時,他自己也已變得漸失理智,變得有些衝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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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晶宮北殿之搖光閣。

    冥皇早已得知有來歷不明的高手闖入黑獄,殺了青叱吒、殞驚天這一消息,正在獨自沉思。

    “啟奏聖皇!”外面有雙膝跪觸地上的聲音。

    冥皇目光一掃,道:“說!”

    “天司命大人求見,已在殿外等候。”

    冥皇略一沉吟,道:“宣他進來吧。”

    ……

    天司命一襲華服甚是得體,顯得頗為飄逸雅儒,留有五綹鬍鬚。

    天司命向冥皇行了君臣之禮後,冥皇賜坐,天司命謝恩。

    冥皇看了看天司命,忽然單刀直入道:“想必你是為殞驚天的事而來的吧?據說你與殞驚天私交不錯,兩人可謂是一對知己。”

    這番話出自冥皇之口,對任何人來說都會有極大的壓力。

    天司命卻很是平靜,他恭敬地回話道:“聖皇所言不假,臣與殞驚天的確有私交,不過臣的來意卻是為公而非為私。”

    冥皇一笑,道:“本皇倒很有興趣聽聽你如何為一個‘公’字而來?”

    天司命離座,再施一禮,道:“坐忘城因為雙城之戰的緣故,一定已有積怨,此次再聞殞驚天被殺,一旦有人在坐忘城略加鼓動,只怕整個坐忘城將會有驚人之舉,聖皇不可不防。”

    冥皇臉色一沉,道:“殞驚天是被來歷不明者所殺,本皇還折損了青叱吒,坐忘城若敢借此生事,只會是自討苦吃!”

    天司命道:“難道聖皇有意重演一次雙城之戰?那時恐怕折損的就不是數萬人,而是成千上萬的大冥子民了!”

    “大膽!”冥皇霍然而怒:“你敢危言聳聽,挾迫本皇?!”

    “臣不敢!但臣自認為這絕非危言聳聽,如果聖皇不是亦有此擔心,就不會為了不給殞驚天請求天審的機會而急於將公主下嫁盛九月了,而只需將殞驚天一殺了之。”

    天司命看似文儒,卻有錚錚鐵骨,其敢於言直進諫的名聲,早已是人盡皆知。而此刻,他的這一不知是優點還是缺點的性情又一次顯露無遺。

    冥皇忽然哈哈一笑,道:“方才本皇只是戲言,本皇何嘗不知此事若處理不當,於我大冥王朝十分不利?本皇知你足智多謀,定是已有錦囊妙計了。”

    他忽怒忽喜,讓人感到難以捉摸,予人以深不可測之感。

    天司命道:“臣認為,殺殞驚天者一定不是因為與殞驚天有私仇!”

    “何以見得?”冥皇及時追問一句。

    “既然殞驚天已入黑獄,在一般人看來,他的死期已然不遠,若是他的仇家,在清楚這一點後,應不會再犯險闖入黑獄而只須再等待一些時日即可,畢竟黑獄並非那麼容易進退的。”天司命道。

    “但殺殞驚天者武道修為奇高無比。”冥皇道。

    天司命道:“也許對此人而言,闖入黑獄並非難事,但既然他與殞驚天有不可化解的私仇,又修為奇高,那麼事實上就算殞驚天是身在坐忘城有重重守護,此人也有機會將之擊殺,他又何必要等到今日才動手?所以,此人必然另有目的!”

    “依你看來,他的目的會是什麼?”冥皇道。

    天司命以十分肯定的語氣道:“那當然是為了使樂土陷於混亂!殞驚天死得蹊蹺,若聖皇對此事處理不妥,首先就會引起坐忘城的不滿,而這也許只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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