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小樓默默地品味著姒伊所說的話。
“如今,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大冥中途放棄‘滅劫’之役。”
“這種可能恐怕不會出現。”眉小樓道:“公主放心,這一次劫域大劫主太肆無忌憚了,他若只是偏安於極北劫域,大冥王朝還可以容忍它的存在,如今卻是絕對無法容忍了。正所謂寢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地司危、天司殺皆已出動,利箭在弦,不得不發。”
姒伊淡淡一笑,道:“事情並不如此簡單。我就知道有一個人對‘滅劫’一役很不情願,而此人偏偏擁有舉足輕重的實力。”
“公主所指是……”
“大冥冥皇。”姒伊道。
眉小樓一下子怔住了,姒伊顯然不是在說笑,可是“滅劫”之役本就是大冥冥皇的旨意,他又怎可能很不情願?
眉小樓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還得從戰傳說的經歷說起。”姒伊道。
“戰傳說?”眉小樓腦海中閃過了她見過的戰傳說的形象,心想此事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戰傳說曾在隱鳳谷殺了大劫主麾下的哀將,這之後,戰傳說就忽然成了皇影武士所要對付的對象,但坐忘城城主殞驚天卻深感戰傳說非但無罪,反而有功,所以他不但沒有與皇影武士一同對付戰傳說,反而處處維護戰傳說。如此一來,方有後來的‘雙城之戰’。皇影武士的身分特殊自然不言而喻,這幾乎就等於說冥皇要對付戰傳說。當然,冥皇要對付戰傳說可以有許多的原因,未必一定就是因為戰傳說殺了劫域哀將,但問題是戰傳說雖然如今已有驚世修為,而事實上數年前他與其父戰曲都根本默默無聞。自龍靈關千異與戰曲一役後,戰傳說就失蹤了,一直到不久以前的隱鳳谷再現,這就決定了戰傳說與冥皇之間,本不應該有什麼利害衝突的。”
頓了頓,姒伊接著道:“更重要的是,由物語打探來的消息可以證實,冥皇之所以對付戰傳說,的確是因為戰傳說殺了劫域哀將之故——物語打探出來的事,總是比較可信的。”
眉小樓認同道:“的確如此。物行是三萬劍帛人中最擅於經營的,這些年來為了復國大業,他已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而物語則是劍帛人中最出色的探聽各類消息者,由他打探來的有價值的秘聞消息不勝枚舉。有他們兄弟二人,是劍帛之幸,公主之幸。”
姒伊道:“單單這一條線索,還很難確定冥皇與劫域大劫主的關係。但與另一件事相互聯繫起來,就不難看出其中蹊蹺了。我們劍帛人遍佈樂土,而且多是以行商販運為主,可以說但凡在樂土境內出現的大一點的買賣,沒有我劍帛人不知情的。奇怪的是這些年來,每年都會有神秘的買家要買下大批的絹帛皮裘以及兵器等物,與他們交涉的常有我劍帛人,但這些神秘的買家從來不肯透露身分,也不透露購入大批皮裘絹帛之類物品的用途。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些神秘買家構下貨物後再不會在其它地方轉賣,但以‘買下這些貨物自用’來解釋是解釋不通的。別的倒也罷了,而那麼多的兵器絕不是尋常人所需要的,除非像六大要塞這等需要擁有大量兵器的,或者什麼武道門派,但如果是這樣,又何必刻意隱瞞身分?他們購入兵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樣的事年年發生,次數多了,劍帛人就對此事開始刻意留意,直到最後將此事稟報於我,我也感到有些不解。劍帛人復國大業所依靠的最基本力量一是劍帛人永不屈服的意志,另一點就是金錢。我擔心這些神秘的買家有朝一日會對分散樂土的劍帛人的生意有不可預計的某種影響,於是便吩咐人開始打探此事。”
“若劍帛人要刻意打探物品的去向,總是不太難的。”眉小樓道。
姒伊道:“最後的結果發現這些東西竟是運往劫域!這些神秘的買家在將物品運出樂土之前,使出種種手段不斷地轉移掩飾,似乎不願讓外人知悉此事。如果單從表面現象看,劫域人潛入樂土暗中收購的皮裘、綢緞、兵器等物也不是不可能,劫域地廣人稀,氣候酷寒,各類物產極為有限,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東西秘密運出樂土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聽說過大冥王朝截獲秘密運往劫域的車隊,這就很不正常了。再深入打探,竟發現那些神秘的買家竟是大冥王朝的人,其中不乏高手!
“大冥王朝的人收購諸類物品秘密運往劫域——這預示著什麼不言而喻。至少可以看出大冥王朝與劫域之間,並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樣絕對對立,而是有著某種秘密的聯繫!”
“知道了什麼人將這些物品運往什麼地方,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只要花上足夠多的金錢,就一定可以撬開某一個人的口。雖然並非每個人都是愛財如命,但在這世上只要有一部分人是這樣就足夠了,正如雙相八司中只要有一個天司祿愛財就夠了一樣。”眉小樓直言不諱地道。
在天司祿府中,兩個並非天司祿府的女人竟毫無顧忌地直言天司祿愛財如命,如果天司祿親耳聽到這一切,他又將作何想?
當然,就算他親耳聽到,也不能有任何舉措。他雖然是此間的主人,但姒伊已凌駕於他這個主人之上。
姒伊肯定了眉小樓的說法:“恐怕誰也不會想到那些物品竟是冥皇送給劫域的!冥皇將這件事做得極為隱秘,除了我劍帛人,誰會對一些諸如裘皮、綢緞之類的東西的去向感興趣呢?”
“事實上如果我們劍帛人是一盤散沙,就算有人對此感興趣,也是無法查出真相的——真沒想到這件事的背後還隱有如此重大的秘密!”眉小樓頗有感慨地道。自組建銅雀館以來,眉小樓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銅雀館上,對其它方面的事倒無暇留意了,這件事多半是物行辦妥的。物行極擅經商,與他有聯繫的劍帛商多不勝數,只要他出面,任何一大批貨品在樂土的流轉情況都能被查得清清楚楚。
“將這件事與戰傳說的遭遇聯繫在一起,就不難發現冥皇與劫域之間的確有不可告人的關係。之所以說不可告人,是因為無論是發動雙城之戰,還是向劫域運送綢緞、兵器,冥皇都是全力掩飾,不欲讓人知悉真相。僅僅一個劫將,就可以讓冥皇不惜發動雙城之戰,他不可能不知道這樣會大失人心,至少坐忘城現在對冥皇肯定有了不滿情緒。那麼,當大劫主有危險時,冥皇又會怎麼做?”姒伊不疾不徐地道來,卻已在平淡中將事情剖析得透徹淋漓。
最後的一問,其實已無須回答。
眉小樓道:“如此說來,滅劫之戰,冥皇是不得已而為之?”
“應是如此,冥皇所處的位置決定他不能不這麼做,但‘滅劫’之役卻是與他的本意相悖的。身處這種矛盾中,冥皇最後所走的路徑可能會是一方面大張旗鼓地調集人手對付大劫主,而別一方面卻暗中助大劫主脫身。”
眉小樓皺眉道:“以冥皇特殊的身分地位,如果他要這麼做,是很容易做到的。”
“不錯!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大劫主一旦脫身回到劫域,樂土武界幾乎不可能自發地前往極北劫域繼續追殺——事實上即使樂土武界真的這麼做了,成功的機會也很小。極北劫域的天寒地凍,以及劫域的神秘莫測,都會使樂土武界望而止步。如此一來,最後的結果就將是如從前一樣,樂土、劫域相互對峙,保持現狀,這對我劍帛復國大計顯然是不利的。”
“公主是否已有良策可以避免這樣的結局出現?”眉小樓問道。
“我們必須讓冥皇不得不對‘滅劫’一役全力以赴,這樣最終樂土與劫域的矛盾將全面激發,無論勝敗如何,雙方力量都必會削弱,這將使他們即使發現了我劍帛人正在全力推進復國大計,也無暇分身攔阻。至於如何斷了冥皇的退路,我已有一計,但不知最後效果如何。”
眉小樓由衷地道:“公主智謀,絕世無雙,想出來的計策,一定可以大功告成。”
姒伊輕嘆一聲道:“但願如此。”頓了頓,問道:“戰傳說你已見過,對此人印象如何?”
眉小樓沉思片刻,道:“若有機緣,應能成大器,建不世之業。”
姒伊秀美絕倫的臉上浮現出微微笑意:“我覺得此次禪都之行,最大的收穫除了得到冥皇聖諭之外,就是結識了戰傳說。”
“是因為他有遠遠超越同齡人的武道修為?”眉小樓道。
“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他是戰曲之子。戰曲與千異在龍靈關一戰,捍衛了樂土疆域,樂土人對戰曲充滿了崇尊。對樂土人來說,他們希望英雄戰曲之子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宵小。前些日子偏偏有人冒充戰傳說四處作惡,樂土人一定很失望,如果有一天他們突然發現先前為非作歹的並不是真正的戰傳說,他們的感覺一定是欣喜異常,可以說將戰傳說塑造成一代英雄,是眾望所歸;其二,戰傳說並不盲目地追隨大冥乃至不二法門,他是如今極少的能保持獨立的人,這樣若有朝一日需要讓他否定冥皇乃至否定不二法門,他就比常人更能做到這一點。”
眉小樓很佩服姒伊看待此事所選擇的角度與眼光,她道:“許多人雖然或許也很出色,但他們的目光早已被不二法門、大冥王朝的光芒所迷惑。而依大冥王朝及不二法門的意志,他們絕不願我劍帛國崛起,故若是順從大冥王朝、不二法門意志的人,即使再如何出色,也不足以為我劍帛人所用。戰傳說與此類人最大的區別就是他非但沒有迷惑,相反,他對大冥王朝、不二法門都已有所不滿,尤其是對大冥王朝。”
姒伊點了點頭,道:“所以,我才認定對劍帛人來說,戰傳說是‘奇貨可居’。今日在他身上投入人力財力,將來必能得到成倍的回報。”
“可是就算戰傳說的修為如何的驚人,但一個沒有屬於自己的龐大勢力的人,其影響力終是有限的。”眉小樓直言她的疑慮。
姒伊讚許地道:“你所言極是。戰傳說應該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勢力,方能在必要的時候大大地推動我劍帛復國大計。可遺憾的是戰傳說偏偏性情淡泊,這樣的人,總是寧可選擇獨來獨往,獨自面對一切,也不願糾集屬於自己的勢力。而促使戰傳說改變這樣的現狀,正是我們迫切需要做的。”
頓了一頓,她接著又道:“戰傳說明日將前往祭湖與人決戰,他的對手就是曾在銅雀館出現過的紅衣男子。對樂土來說,這是無足輕重而且也鮮有人知的決戰,與當年龍靈關之戰不可同日而語。但對我劍帛人來說,卻絕非無關緊要,我們必須保證戰傳說的性命安全。戰傳說曾去過你的銅雀館瞭解有關紅衣男子的情況,卻無功而返,這是為何?難道如紅衣男子這等可與戰傳說一較高下的人,也不足以讓銅雀館對其加以留意?”
她的神色並未變得如何的嚴厲,但眉小樓知道公主姒伊對此事有所不滿了,不由連忙道:“我並非未留意那紅衣男子,也不是有意不向戰傳說透露真相。事實上是我們雖然有所舉措,但根本未曾打探出與紅衣男子有關的任何事物。”
“哦?”姒伊黛眉微蹙,訝然道:“怎會如此?自銅雀館在禪都立足以來,還從未出現過如此大的紕漏!”
眉小樓道:“公主放心,造成這一結局的原因我已查出。只要紅衣男子再次出現,他的一舉一動,都將在我的掌握之中。”
“問題的癥結何在?”姒伊道。
“我是讓魚蝶兒陪侍紅衣男子的,問題便出在魚蝶兒的身上。”眉小樓道。
姒伊緩緩地站起身來,聲音有些冰寒地道:“魚蝶兒……?!”
眉小樓急忙道:“公主息怒!這並非魚蝶兒疏忽大意,更非她有負劍帛人、有負公主,而是因為她被人所制。”
“紅衣男子?”姒伊緩緩地道。
“正是。紅衣男子已用某種手段控制了魚蝶兒的神志,所以魚蝶兒非但不能為我們提供有價值的線索,反而被紅衣男子所利用。”
姒伊道:“這麼說來,魚蝶兒已是一個禍害了?!劍帛復國大業任重道遠,三萬劍帛人隨時都要準備付出代價,包括自己的性命,絕不能因為心慈手軟而壞了大事!”
眉小樓忙道:“如果不知魚蝶兒已為紅衣男子所控制,那她的確是劍帛人的一個隱患,但現在我們既已察知了這一點,就另當別論了。紅衣男子既然控制了魚蝶兒,必然是希望能利用魚蝶兒達到某種目的,而他卻不知在魚蝶兒身上所發生的變化已被我們察覺,如此一來,魚蝶兒反而成了我們的誘餌。”
姒伊的神色緩和了一些,道:“幸好這紅衣男子不是冥皇的人,否則,就算此刻我們已知他控制了魚蝶兒,也已經遲了,銅雀館將難以在禪都立足。”隨即話鋒一轉,接道:“雖然天司祿完全被我所控制,但天司祿府已不再如以前那麼安全,因為我使計自冥皇那兒得到聖諭之後,冥皇絕對不會還認為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劍帛女子,勾禍強闖天司祿府一事發生後,冥皇將對天司祿府以更多的‘關照’,你不便在此多作逗留,早些回銅雀館吧。”
“是。”眉小樓恭然領命。
眉小樓離去之後,姒伊獨自一人在房內靜坐了少頃,又讓人將天司祿請了來。
說是“請”,其實她對天司祿已可隨時召喚,這也是天司祿的悲哀。他本位極人臣,卻因為一個致命的弱點被劍帛人所控制,而不得不聽命於姒伊。
姒伊雖然可以隨時指使天司祿,但她卻為天司祿保持了一點最後的尊嚴,諸事皆以商量的口吻與之交談。
這正如高明的漁人,在魚兒上鉤了之後,是絕不會全力拉扯魚線的,那樣會使上了鉤的魚在劇痛之下全力掙扎,也許就會掙斷魚線。但若是慢慢地一點點地收緊,魚兒反而最終能被擒住。
“聽說現在大冥王朝正在進行‘滅劫’之役,如果大劫主被殺,冥皇或許就要考慮大舉進攻劫域以絕後患了,而遠涉劫域可要花費不少的錢糧啊。”姒伊與天司祿一見面,就直言其痛處。
天司祿的額頭微微地滲出汗來,笑臉有些僵硬了,姒伊所說的正是他最擔心的事。現在天司祿最怕的就是大冥王朝要進行什麼重大的戰事,因為那將意味著他所犯下的過錯隨時都有暴露的可能。
姒伊隨即便給了天司祿吃了顆定心丸,她道:“天司祿大人放心,劍帛人與天司祿大人已是多年的交情了,大人若有什麼週轉不過來的,劍帛人一定鼎力相助。”
天司祿乾笑兩聲道:“所以老夫從未擔心什麼,姒伊小姐的話,老夫是信得過的。”
姒伊這才言歸正轉,道:“自從勾禍強闖天司祿府之後,我就有些擔心冥皇會不會對我有所不利,不知天司祿大人這幾天聽到了什麼消息嗎?”
天司祿道:“禪都這幾天風平浪靜,如果硬說有什麼事的話,只有兩件還值得一提。一件就是須彌城少城主忽患重疾,他與香兮公主的成親吉日被迫延遲。”
姒伊淡淡一笑,只說了句:“冥皇還真的能想出這一奇招。”這事不用天司祿說,她早已聽聞。
“還有一件事便是天司殺奉命前往萬聖盆地與地司危一同對付大劫主了。”天司祿道:“對了,天司殺臨離開禪都前,還託付了老夫一件事。”
“哦?”這一次,姒伊倒真的是有些意外了,她知道天司殺與天司祿的交情並不深厚,那麼天司殺又會把什麼事託付給天司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