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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屋瓦上的君子

    黃承師昂首望大,緩緩說道:“老夫臥室恰在少俠右鄰,前天夜裡,盛世充的話,老夫已經無意中聽見了。”

    這解釋,高翔如何肯信?

    他一掃黃承師身上黑衫和肩後長劍,不由的機拎憐從心底打了個寒唉,一錯步,慌忙摘下箏囊,怒目喝道:“原來是你殺了他?”

    黃承師神情漠然,冷笑道:“老夫若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何須出手暗襲?”

    高翔扯開囊口,嗡然一聲,拔出鐵箏,沉聲道:“你還想狡賴?兇手不是你,你為什麼要竊聽我們的談話?盛大哥被害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現身援救?”

    他自從踏出後山石穴,這是第一次亮出鐵箏,十八年來,雖未習練過鐵箏招法,但一股激憤之情,卻使他渾忘了利害情失,也忘了黃承師號稱“擎天神劍”,名望武功,都不在他父親九天雲龍之下。

    鐵箏出翼,音弦震盪,低嗡之聲,夾著一縷勁風,已向黃承師攔腰掃了過去。

    黃承師肚腹微吸,腳跟半寸未動,上半身已向後疾移尺許,高翔一箏掃到,堪堪貼著他衣襬掠過,竟分毫也沒有傷到他。

    高翔一出手便撲了空,怒吼一聲,健腕一錯一帶,碩大的鐵箏,登時半途頓止,變掃作砸,摟頭又至,竟然快得無與倫比。

    黃承師臉色微變,右手大袖猛然拂出,一抬左腿,橫跨了一大步,叱道:“住手!”

    鐵箏被他一拂之力震歪少詩,重重砸在地上,“蓬”然一聲暴響,只砸得落葉橫飛,塵土四濺。

    高翔雙手向懷裡一收,第三次掄起鐵箏,低吼道:“老賊,你還有什麼話說?”

    黃承師冷冷笑道:“在你自負聰明,也不仔細想一想,老夫若是殺害盛世充的兇手,今天會向你不打自招嗎?”

    高翔道:“誰知道你另有什麼陰謀詭計!”

    黃承師氣得搖搖頭道:“蠢物!蠢物,當時老夫如果現身出手,事情一旦揭穿,今天你怎能平安出得金家莊!你不問皂白,但憑一己愚憤行事,今後隨時都難逃毒手,九天雲龍一代大俠,竟生出你這種愚不可及的兒子,當真令人扼腕浩嘆!”

    高翔被他一頓罵,反而怔怔地忘了動手,許久,才喝問,道:“你且說說看,當時為什麼不敢現身?”

    黃承師道:“實對你說吧!老夫隱身窗後,已從那人出劍手法,認出他的身份,有所顧忌,才忍而未出。”

    高翔倒退一大步,厲聲道:“他是誰?”

    黃承師顯得無比凝重,緩緩道:“那人虛偽奸詐,一派正氣,老夫縱然說出來,只怕你也不會相信。”

    高翔冷笑道:“只要言之成理,為什麼不信!是誰?你儘管說!”

    黃承師點了點頭,這才一字一頓說道:“他就是少莊主史雄飛!”

    高翔駭然一震,不覺又倒退了一步,失聲道:“怎麼,會是他?”

    接著,恍然冷笑又道:“金家莊是武林中堂堂正派的一方雄主,老莊主和我爹爹又屬知交,史雄飛是他老人家一手調教的嫡傳弟子,怎會做出這種卑劣的事來?他若要殺害盛大哥,什麼地方不好下手,偏偏選在自己莊內,難道是怕人不知道是他乾的麼?”

    黃承師道:“不怪你不信,當時連老夫也不肯相信,但事屬親目所見,焉能虛假?”

    高翔冷笑道:“我記得那人是用一副黑紗掩住面目,你從那裡看出他是誰來?”

    黃承師道:“盛世充在你房中談話的時候,老夫已發現他潛近窗下竊聽,後來你們迫上屋頂,那人早已閃身躲在園角暗影中。當時他或許並無傷人的意圖,只怪盛世充恰巧撲向他藏身之處,老夫親見他閃射強光,拔劍出鞘,手法迅捷矯健,分明是金陽鐘不傳秘學‘追風劍法’。”

    高翔越發冷笑道:“既是金家秘學,你又怎麼認得出來?”

    黃承師正色道:“老夫精研劍術幾垂五十年,豈能辨認不出劍招門派出處?”

    高翔又道:“他出手之時,發射強光迷人雙目,盛大哥連閃避尚且不及,你倒能看得清清楚楚?”

    黃承師道:“一出有心,一出無意,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高翔怒道:“你既然是有心人,當時怎不出聲阻止,卻在事後編謊言。告訴你,我不信!”

    黃承師冷冷說道:“老夫若告訴你,前天夜晚,金陽鍾實際已經回到莊中,只怕你更是不肯相信了!”

    高翔駭然一跳,道:“什麼?你說金伯父前天夜晚已經回莊,卻到昨天上午才能跟我們見面?”

    黃承師道:“一點也不錯,而且,他返莊之時,猶在盛世充被害以前,單人獨騎從莊後一條隱密小道悄然而人,迎接他的只有一個史雄飛,師徒二人,曾在莊後密談了許久……”

    “難道又是你親眼看見?”

    “正是老夫親目所視。”

    “嘿!”

    高翔怒極反笑,嗤道:“居然越說越玄了,依你這般說來,盛大哥雖系死在史雄飛手中,簡直就是金伯父在幕後指使的了?”

    黃承師臉色凝重,接口道:“正有此可能。”

    高翔冷笑道:“你只知編織別人的故事,竟忘了替自己也謊造一篇,難道你專程到開封府來,就是為了窺人隱私,製造謊言?”

    黃承師咱嘆道:“老夫言出摯誠,信與不信,自難勉強。但你身邊那面銀牌,乃是極為緊要之物,幸則藉此查出父仇端倪,不幸則招來飛禍,老夫言盡於此,是福是禍,全在你自處。”

    說罷,拂袖便欲離去。

    高翔疾擺鐵箏,沉聲喝道:“話未說明,就想抽身一走嗎?”

    黃承師曬然道:“老夫闖蕩天下,還沒聽說誰能攔得住。”一抖大袖,身形已沖天拔起。

    高翔大喝一聲,掄動鐵箏,凌空猛掃,身側幾棵小樹,應手俱斷。

    那黃承師輕笑聲中,大袖揮起,雙掌迎胸一封,箏掌相觸,“嗡”地一聲悶響。

    只見他身形疾翻,腳下微微在一棵大樹樹幹上一借力,竟從高翔頭頂上四尺高處飛掠而過,一連幾閃,便隱人層層密林中不見了。

    高翔一怔之下,突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這身法怎會和噶峰上那白衣蒙面人有些相像?”

    心念微動,扭頭便追,但那片林子既濃又密,一口氣迫了將近百餘丈,觸目全是密密麻麻的樹林,那裡還有黃承師的人影。

    高翔心知無法追上,黯然停了下來,腦海中,不期又生出許多疑團來:“黑衣,長劍,臨去身法……黃承師的一舉一動,都那麼啟人懷疑。但是,他若就是殺害桑、柳兩位師怕和旋風掌盛世充的兇手,為什麼故意在林中現身,告訴自己這番嫁禍東吳的鬼話?

    他口口聲聲指責金陽鍾和史雄飛涉嫌甚重,這固然可以解釋是存心挑撥高家和金府的感情,欲使自己步人歧途,然而,他一連幾次提到那面銀牌,目的又何在呢?

    假如說他殺害盛世充是為了那面銀牌,得手之後,卻並沒有將牌奪走,現在,分明知道銀牌在我的身上,竟然也毫無出手強奪的意思,他為了銀牌殺害盛世充,卻告誡我要謹慎保管,這道理簡直大令人不解了。

    高翔雖自負聰明,苦思良久,仍然想不出原因安在?再細細回味黃承師所說的一番話,則金陽鍾和史雄飛的確難脫罪嫌,如果真如黃承師所說,金陽鍾夜間已經返莊,卻等到第二天才跟眾人見面,這份嫌疑,就更重了。

    這些錯綜複雜的演變,彷彿每一個人都難脫嫌疑,卻又好像都不可能是自己要尋的仇人,他真正陷入了迷茫的羅網中。

    折騰許久,天已近午,高翔穿林而行,繞過金家莊,午牌初刻,抵達莊後,略一注目,果然看見一條婉蜒曲折的隱蔽小徑,可以直達後莊一扇側門。

    他小心翼翼地審查著小徑,果然發現小徑上有兩行清晰的蹄印,蹄端方向,的確指向後莊;而且,那蹄印顯然是一二日內新留下的痕跡。

    這樣看來,黃承師的話竟是真的?

    他不禁痛苦地搖搖頭,把紛雜的思緒整理出一個大概:最初涉嫌顯著的,只是陰陽雙劍,接著,阿媛又提出史雄飛,昨夜書房一夕深談,加上一個冷麵閻羅谷元亮,甚至神丐符登和行動詭秘的高升也卷人嫌疑,如今更多了擎天神劍黃承師以及玉筆神君金陽鍾。前後已有七八人之多,而這些人,不是俠名遠播的武林大俠,便是父親生前知友故交,遵然之間,撲朔迷離,都變成了陰殘狠毒的兇手,這是多麼可笑而又可怕的怪事了。

    他遙望巍峨宏大的金家莊院,再加顧身後,頗生茫然之感,長嘆一聲,頹廢地坐在林邊一塊大石上,雙手支顏,默默地沉思,沉思……

    正想著,忽然瞥見遠處有白影一晃。

    高翔目光銳利,一仰頭,已看見金家莊後那扇側門已悄然開啟,門中輕輕閃出兩騎駿馬,馬上一白一綠,似是兩個年輕少女。

    他連忙轉身躲進林中,凝目望去,那兩騎已風馳電奔循小徑疾馳而來。

    待他看清馬上那兩個少女面龐,不覺暗吃一驚,你道是誰?原來竟是金鳳儀和婢女春蘭呢!

    兩騎快馬奔騰如飛,轉瞬間已從林邊掠過,高翔藏身林中,清清楚楚看見金鳳儀一身勁裝,神色一片凝重,春蘭仍是那身翠絲衫裙,肩插長劍,鞍前還繫著一隻沉重的包裹。

    那春蘭一面揚鞭催馬,頻頻回顧,眼神顯得有些慌亂,健馬怒奔,不多久,便遠遠消失在曠野草叢之中。

    高翔看得暗暗納罕,突然心念一動,忖道:“要查明真相,全在她們主僕二人身上。”當下一伏腰,竟展開高家獨步武林的“龍翔九天”絕世輕功,遙遙跟蹤前面快馬追去。

    高翔自習“瑜伽鎖喉大法”,一口真氣能閉逾半個時辰,要是全力疾追,不難緊躡奔馬,但一則此時正當白晝,二則又須隨時隱蔽身形,速度不敢太快,十餘里之後,遠遠望見金鳳儀和春蘭雙雙進入一處小鎮,於是也放緩腳步,躡蹤而人。

    那鎮集不大,總共只有兩條大街,但因地處開封東行要衝,街上也有酒樓客店,市面倒很熱鬧。

    高翔自從踏過鎮街,一路掩掩藏藏,不多一會,便發現金鳳儀的兩騎駿馬,拴在一家客店門前。

    他料定金鳳儀不會在店中停留太久,便駐足街角,遠遠觀望。

    果然,不到頓飯工夫,店外馳來一輛窗簾低垂的馬車,馬車才停,店裡已緩步踱出兩個儒衫少年。

    那兩人一白一青,紅唇皓齒,手裡搖著招扇,雖然故作姿態裝成男人模樣,但高翔一眼就看出正是金鳳儀和春蘭。

    金鳳儀步出店門,秀眸連轉,向左右瞧了瞧,黛眉微皺,低頭先鑽進馬車中,春蘭連忙招手,一名店夥匆匆把包裹塞進車廂,春蘭也疾閃登車,頃刻間,蹄聲得得,向東而去。

    高翔大感詫異,等到馬車去遠,才從街角緩步跨進店門,取出一錠紋銀,向櫃檯上一放,含笑道:“掌櫃的,有好馬沒有?煩你代購一匹,在下急需趕路。”

    那掌櫃一抬頭,眼中一亮,咧嘴笑道:“公子,真是太巧了,剛剛有兩位姑……不!兩位公子換馬僱車,正好留下兩騎好馬,就在店門口,公子你隨意選一匹就行了。”

    高翔也不多說,在兩匹駿馬中挑了一匹,扳鞍跨上,正待上路,身後突然有人嬌聲喚道:“高公子,怎麼連坐也不坐一會,就要走了嗎?”

    高翔回頭,心頭登時向下一沉……

    那聲音,嬌脆低沉,帶著一份難以形容的磁性,高翔這聞之下,一顆心向下疾落,回頭一望,門檻前斜倚著一身青綢勁裝,胭體炯娜,赫然正是魔女朱鳳娟。

    朱鳳娟俏跟含愁,面上雖有笑意,顯然笑得頗有幾分勉強,一雙俏中帶媚的眸子,不停在高翔身上滾來滾去,那神情,似有無限哀怨,無從傾訴。

    高翔怔了半響,只得尷尬笑著招呼道:“朱姑娘也在這兒……嘿!嘿!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朱鳳娟嫣然道:“公子匆匆來,匆匆去,難道有什麼急事?”

    高翔忙點頭道:“在下正有件急事,朱姑娘咱們再見了了!”話未完,一抖絲綏,催馬欲走。

    但馬蹄未動,朱鳳娟的纖纖玉手,已經迅若閃電般搭住了馬僵,低笑道:“能不能委屈公子暫留片刻?有句要緊話,想問問你!”

    高翔遲疑道:“這……”

    朱鳳娟笑道:“這什麼?光天化日,難道會有人吃掉你不成?此地人多說話不便,姐姐的房間就在後院,你要是不怕,咱們何不到房中一談?”

    高翔明知無法脫身,索性爽然道:“在下俯仰大地,無愧於心,有什麼可怕的,只是,在下急於趕路,並無大多時間,希望姑娘不是又向在下述說故事就行了。”扳鞍落馬,順手把僵繩遞給了店夥。

    朱鳳娟眨眨眼睛,並未多言,徑自將高翔領進客店後院一間幽靜的臥房。

    踏進房中,觸鼻一陣淡淡幽香,房中陳設雖是店裡的東西,但錦被厚褥,滿室溫融,那氣氛卻和破廟情景依稀有些相似。

    高翔暗中警惕,私運“瑜伽鎖喉大法”,呼吸速緩,儘量不肯多吸那散佈的香味,然後星目微轉,咽然笑問道:“怎麼不見那位老婆婆?”

    朱鳳娟輕將房門下鍵,微笑道:“她有事離店去了,午刻以前,不會回來,公子請在床上隨便坐。”

    高翔聳聳肩道:“不必了,咱們就站著談一會,我還有事急需趕路呢!”一面說著,一面卻忍不住拿眼角偷望床下,心忖道:“不知下面已經有幾具屍體了?”

    朱鳳娟見他不肯就坐,也未勉強,自己在床沿坐了下來,沉吟片刻,仰面問道:“你大約已經聽過不少關於我們的閒話了吧?”

    高翔笑道:“姑娘以為那些都是閒話?”

    朱鳳娟輕嘆一聲,喃喃說道:“你既然已經知道,我也不必再瞞你了,不錯,從前所說全是假話,我既不是駱希平的棄婦,她也不是獨眼鬼母,她姓顏,名素娥,就是十年前兇名卓著的‘飛天夜叉婆’,現在名列‘天魔三怪’之一……”高翔脫口問道:“怎麼叫做三怪?”

    朱鳳娟道:“妖婦、鬼樞、夜叉婆,顏素娥就是三怪中的‘夜叉婆’,此外,還有‘天摩四釵’,天摩教中除了教主,便輪到三怪四釵了……”

    高翔連忙又問道:“那四釵又是誰呢?”

    朱鳳娟搖搖頭,道:“這個,恕我不能再說了,現今教中三怪四釵正奉命散入江湖修習‘六無大法’,她們還要混下去,我若告訴了你,豈非斷了她們生機。”

    高翔聽得一身冷汗,道:“這麼說,你也是四釵之一了?”

    朱鳳娟毫不否認,爽然點了點頭。

    高翔又道:“你們要修習的‘六無大法’,又是怎麼一回事?”

    朱鳳娟臉上微微一紅,嘆息一聲,幽幽道:“所謂‘六無’,乃是教中至高武功的名稱,修習的人,除了由教主傳授基本功夫,最重要的,必須自尋陰功,採集六六三十六名童身練武少年人的精髓……”

    高翔聽到這裡,勃然大怒,喝道:“原來你們救我性命,果然是為了行此卑鄙無恥的事,似你這種賤人,竟還有臉跟我說話?”

    朱鳳娟默默無語,頰上卻淌落兩行委曲的淚水。

    高翔罵道:“你還知道哭?似你這種蕩婦淫娃!下流胚子!本該一劍殺了你為武林除善,但念你曾對我有過療傷之恩,這一次饒了你,下次再被我遇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一頓辱罵,氣猶未息,拂袖便欲離去。

    朱鳳娟突然頭身擋住房門,含淚道:“求你讓我把話說完再走好麼?”

    高翔哼道:“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朱鳳娟抹一抹淚水,悽然道:“公子責罵,都是實情,我也不想辯解,但是,我朱鳳娟雖然淫賤下流,自問對公子卻從無一絲一毫惡意……”

    高翔冷笑道:“你在燉雞的銅鍋中暗下淫藥,難道也不是惡意?”

    朱鳳娟垂首道:“那是飛天夜叉婆的主意,我自從初識高公子,便未存陷害之心,曾經極力反對顏素娥下手,可惜事情中途被人搗亂,使我一番苦心,竟無表白的機會。”

    高翔嗤道:“依你的意思,我還該加謝你才對了?”

    朱鳳娟仰起淚臉,哀聲道:“高公子,我知道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承你叫過我一聲姐姐,咱們總算有緣,你們俠義中人,自然體會不出魔教門下的痛苦,如今長話短說,我只求你一件事。公子,你能不能念在一面之緣,賜予一個苦命女子援手呢?”

    高翔道:“如果你是想擺脫魔教,重新做人,我自然盡力幫助你。”

    朱鳳娟長嘆一聲,道:“一人魔教,終生不拔,洗心革面之事,只好等待來世了,今日我與公子坦誠相訴,只求你能賜還那面‘魔帳’,朱鳳娟永世難忘恩……”說著,淚水又籟籟而下。

    高翔詫道:“什麼‘魔帳’?我不懂!”

    朱鳳娟道:“那是我們倉惶退走,有一幅白綢方巾,留在房中枕頭下,那東西公子留存毫無用處,但對我卻甚於性命,公子,求求你,把那東西賜還給我吧!”-高翔越覺訝詫道:“我並沒有見到什麼綢巾,那巾上有什麼重要東西嗎?”

    朱鳳娟臉上一陣紅,低聲道:“白綢魔中,是教中修習‘六無大法’時應用之物,中上繪有二十八個男女交歡的圖形,教中弟子每攝一人精髓,便增圖形一幅。我熬受千辛萬苦,僅差八人便可功行圓滿,一旦失去,不僅前功盡棄,如被教主得悉,更要遭五馬分屍的苦刑……”

    高翔驚然驚道:“你告訴我這些教中隱秘,竟是想換回那件淫髒的東西?”

    朱鳳娟流著淚道:“公子,求你體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高抬貴手,賜予成全……”

    話猶未完,高翔已佛然而怒,咋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存心要繼續去為非作惡,別說我根本沒有見到那東西,即使見到,早巳毀去,豈會留在身邊!”

    朱鳳娟大驚失聲道:“公子,你若毀了魔帳,便是陷我於萬劫不復的境地了!”

    高翔揚眉說:“告訴你,我沒有見到那東西,你還糾纏則甚?”一振衣袖疾指了過去,腳下輕邁,便欲奪門而去。

    朱鳳娟雙掌一合,掌沿微翻,化開一指之力,顫聲道:“公子,你知道那東西被誰拿去了嗎?”

    高翔怒目叱道:“誰會知道你的東西!再不讓路,別怪在下不會從前療傷的情份了!”

    朱鳳娟淚水紛墜,咬咬牙,道:“公子,我道出教中隱秘,苦苦哀求,只為公子一派正氣,不願翻臉加害,難道你連這點情份也不顧念;竟狠心要逼我走上死路?”

    高翔喝道:“我已經說過多少遍,沒有見到你的東西,你還想怎麼樣?”

    朱鳳娟一抬手臂,握住劍柄,眼中熱淚,卻噗噗而落,長劍拔出了一半,又顫聲求告道:“公子!求求你,求求你可憐一個陷身泥沼無以自拔的女人,不要逼我動手,我不願意動手,我只想求你憐憫……”

    高翔一翻腕臂,摘下箏囊,冷冷道:“動手又怎樣?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

    正說著,前面店堂中突然傳來叮叮長拐點地聲響,向後院而來。

    朱鳳娟剎時臉色變得一片蒼白,纖手一送,長劍復又插回鞘中,顫聲道:“不好了,飛天夜叉婆回來了!”高翔也暗吃一驚,但兀自鎮靜道:“回來又怎樣?大不了你們可以聯手同上,在下並不怕……”

    朱鳳娟急忙沉聲道:“公子,襟聲!飛天夜叉婆武功不弱,而且生性殘忍,你快到窗外躲一躲,但千萬不要輕易離開,那老婆子耳目最靈,一旦被她發覺,萬難逃出十里以外。”

    高翔傲然道:“我為什麼要怕她?”

    朱鳳娟惶急道:“這不是怕與不怕,公子年輕,武功怎及她深厚,好漢不吃眼前虧,何況……”

    話聲未落,廊下已傳來飛天夜叉婆沙啞地架柒笑聲,叫道:“風丫頭,快出來看看,是誰來了?”

    高翔聞聲一震,這才感覺情況嚴重,他雖然不肯服輸,但自問不是飛天夜叉婆的敵手,何況,來的還不僅老婆子一人,朱鳳娟說得不錯,好漢不吃眼前虧,真要挺硬落在那老婆子手中,求死不能,實在有些犯不上。

    心念正轉,朱鳳娟又低聲催促道:“公子!求你快些吧!被她發覺,連我也難脫干係呢!”

    高翔順風使舵,遂也不再充狠,推開窗根,閃身而出,朱鳳娟僅將窗房半掩,剛撥開門扣,飛天夜叉婆和一個紅衣女子已當門而立。

    那紅衣女子年約二十上下,一張粉臉,白裡透紅,直似吹彈得破,風目上燒,媚中帶俏,一雙秋波輪轉閃爍,就像會說話似的,體態豐盈,配上一身紅衣,直如一團旺盛的烈火。

    朱鳳娟驚叫道:“呀!靳妹妹,是你?”

    紅衣女子咯咯一陣嬌笑,張手抱住朱鳳娟香肩,小嘴一厥,“嘖”地在她頭上重重親了一下,道:“好姐姐,真叫人想死了,要不是今天遇上顏婆婆,咱們姐妹真要交臂錯過了呢!”

    朱鳳娟連忙招呼她進房坐下,那紅衣女子一雙俏眼盡在房裡溜來溜去,神秘地笑著問道:“姐姐,剛才好像你在房中跟誰說話嘛,是不是姐夫?怎不請出來給妹子介紹一下呢?”

    朱鳳娟笑罵道:“貧嘴!該打!姐姐煩死了,你還拿人尋開心!”

    她口裡說著,眼角偷窺飛天夜叉婆,見她正神色凝重,緩步走向窗前,假作觀望院中景色,實則正側耳傾聽,訪查附近動靜。

    朱鳳娟駭然失驚,暗付:“果然被這老婆子發現可疑之處了,高公子若未去遠,呼吸之聲,難免不被她聽出來,這……怎麼辦……?”

    她先前叮囑高翔切勿遠離,此時又恨不得他已經離開了後院,那樣縱被飛天夜叉婆發覺,光天化日,究竟還可以藉詞搪塞掩蔽。

    心念疾轉,忙搶步上前,道:“婆婆怎麼不歇一會?,來!讓我把窗子關起來吧!”

    飛大夜叉婆舉拐一攔道:“不用了,咱們談話,正該打開窗子,以防有人潛近窺聽。”

    說著,拐頭一探,“叮”地一聲,竟將窗根推開。

    但窗外空蕩蕩只是一片冷冷清清院落,未見到任何人影。

    飛天夜叉婆凝神傾聽了片刻,絲毫不聞左近有什麼呼吸之聲,臉色稍霧,這才轉身坐在櫥邊一張竹椅上。

    朱鳳娟只當高翔已走,暗暗吐了一口氣,舉手理髮,抹去額頭間冷汗。

    那紅衣女子拉住朱鳳娟雙手,關切地間道:“姐姐,聽說你的魔帳弄丟了,可有這回事?”

    朱鳳娟點點頭,道:“不瞞你說,這都怪姐姐一時大意,如今遍尋不見,我正跟顏婆婆商議,萬不得已,只好親向教主領罰,甘願受那五馬分屍的慘刑了……”

    紅衣女子慌忙掩住她的嘴,低聲道:“快不要說這種話,你我情同骨肉,凡事都可商議,所以今天我遇見顏婆婆,徑自趕了來相見,事已至此,總得設法掩蔽彌補,我這兒天幸已經攝足三十六幅圖形,說不得只好先分給你一些,咱們變個法兒,另造一幅魔帳……”

    朱鳳娟駭然道:“這如何使得,教主公賜魔帳,每幅皆有鈴記圖印,這是能夠假造的嗎?”

    紅衣女子道:“事非得已,也只有冒險試試了,反正這件事只有咱們三人知道,顏婆婆也提著干係,只要咱們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朱鳳娟沉吟片刻,搖頭道:“這是我一個人的罪過,不必連累你們,何況你攝足三十六人,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機,分給了我,你又怎麼辦?”

    紅衣女子正色說:“姐姐,你還不知道,教主前日頌下飛鴿傳書,召集三怪四釵一月後會聚洞庭君山,聽說是為了武林中發生鉅變,凡是‘六無大法’功行未滿的,都限令趕修,即使不能湊足,咱們再一同哀求教主,教中正當用人之際,想來總不致真將咱們都施以分屍慘刑的。”

    朱鳳娟愕然道:“武林中有何鉅變?靳妹妹,你,倒是說得詳細些!”

    紅衣女子笑道:“在你也在江湖中走動了大半年,難道役聽人說起,天火教勢力逐漸擴大,正道武林中人,十之八九,已被天火教挾制,許多一方之雄,都忍辱吞聲,按時到‘雪山古堡’領取續命藥丸。自從青城三老死訊傳出,武林震撼,據說天火教近期就將正式開山立派,統一武林了。”

    朱鳳娟驚問道:“這與咱們天魔教又有什麼關係?”

    紅衣女子咽笑道:“我的傻姐姐怎會沒有關係,教主下令三怪四釵分散江湖,修習六無大法,為了什麼?眼看武林至尊寶座,咱們教主那能讓兔崽子先搶了甜頭去呢?”

    話才說完窗外簷屋上,忽然“嚓”地一聲輕響!

    飛天夜叉婆獨眼一亮,人從竹椅上跳了起來……。

    原來高翔閃身退出窗外,欲走已經來不及了,當飛天夜叉婆推窗查看的時候,迫得凌空倒翻,伏臥在簷前滴水瓦上,全仗“瑜伽鎖喉大法”,使呼吸沉寂低緩,才算未被飛天夜叉婆查覺。

    他倒伏瓦面上,把房中言語聽得一句不漏,先前二女談到魔帳,尚未留意,及至聽到“雪山古堡”四個字,才驚然而驚,腦念飛轉忖道:“‘天火教’!‘雪山古堡’!對了,這一定就是爹爹被逼求藥的神秘古堡了,想不到無意中竟然得此機遇,有了地點,不怕查不出兇手。”

    突然而來的消息,使他興奮得渾身熱血沸騰,若非由於飛天夜叉婆,真想衝進房裡去,拉住二女問個詳細。

    自從星宿海歸來,這是他第一次得到查緝兇手的線索,竟是來自淫賤無恥的天魔教魔女之口,假如在平時,縱是親耳聽見,他未必便肯相信。

    他伏在瓦面,心潮澎湃,手中已滲出冷汗,忍不住輕輕從瓦沿探出頭來,想看看那“靳妹妹”是何模樣?那知手上用力略重,“嚓”地聲輕響,瓦片竟壓裂了一片。

    高翔大吃一驚,慌忙一挺腰,霍地凌空躍起,足尖輕點,縱身直向另一棟屋瓦上掠去。

    身形才起,只聽房中飛大夜叉婆已語聲叱道:“房頂上什麼人?還不給老孃滾下來!”

    高翔迅若脫兔左足才沾屋面,一側身飄落在一條長廊上,恰好落足之處有一排客房,他也顧不得房中有人無人,匆匆拉開一間房門,便閃身而入。

    這間客房原也是店房之一,房中窗簾低垂,陰沉沉沒有一絲光亮,靠壁有一張小床,一隻小几,床上被褥隆起,一個人正面壁而臥。

    高翔目光一掃,反手將房門拴住,同時隔室揚指,先閉住床上那人穴道,以免他驚叫聲張露了痕跡。

    房門剛剛下栓,走廊上已響起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只聽飛天夜叉婆粗啞的聲音道:“仔細搜搜這些房間,我親眼看見那傢伙掠過屋脊,落身下來,諒他絕未去遠。”

    高翔俏悄退去箏囊,屏息靜氣而待,皆因這間客房甚小,僅有的一門一窗,都面向長廊,除非夜叉婆不開門搜索,只要房門一開,就免不了一場拼死血戰。

    左首第一間房門已被打開,飛天夜叉婆親自搜查,未見人影,緊接著又用柺杖砸開了第二間房間。

    這房間就在高翔隔壁,房中有個老色鬼,正摟著姑娘在“休息”,忽見闖進一個老大婆,火氣上衝,脫口罵了兩句,竟吃夜叉婆一頓柺杖,連男的帶女的盡都砸成稀爛。

    第三間,就是高翔藏身的一間了。

    飛天夜叉婆正值盛怒,掄拐便想砸門,卻被朱鳳娟攔住,道:“婆婆,光天化日,您已經鬧出人命,還不快走!”

    夜叉婆怪笑道:“人命便怎的,抓不到那小子,老孃要把這店裡的人全殺光,看看誰敢攔阻!”

    朱鳳娟不悅道:“您不怕鬧事,儘管鬧去,反正有教主替您撐腰,咱們都犯不上擔這份風險,靳妹妹,咱們走!”

    那紅衣女子咯咯笑道:“你們真是前世冤家,偏偏教主竟會派你們一路,別吵了,妹妹來做個和事佬,咱們只打開這一間看看,要是沒有人,,立刻就走,也犯不上留著打人命官司。”

    她一邊說著,一邊已震斷門栓,推開了房門,螃首一探,向房內望了一眼……

    房門開處,高翔無處可避,四目相觸,那紅衣女子微微一怔,高翔已迅疾揚起了鐵箏……。

    但他鐵箏尚未砸落,那紅衣女子卻一縮頭,隨手帶上房門,笑道:“果然是間空房,連鬼影也沒有,婆婆,別生氣快走吧!”

    腳步聲越過走廊,轉瞬便已去遠了。

    高翔舉著鐵箏,一時如墜五里霧中,暗想那紅衣女子分明已看見了我,為什麼故作未見,掩門而去呢?這真是令人猜測不透的怪事了。

    他怔怔呆了好半晌,始終想不出其中原因,算計時間,飛天夜叉婆應該已經遠去了,於是收拾箏囊,揚手拍開了床上那人穴道。

    那人穴道一解,忽然抽抽咽咽哭泣了起來。

    高翔倒被他哭聲嚇了一跳,沉聲道:“朋友,事非得已,但在下自信出手甚輕,莫非傷了你嗎?”

    那人越發哭得肩頭聳動,但卻不肯回答。

    高翔大感詫異,輕輕走到床邊,低聲又道:“朋友不必難過了,承你這間臥房避難,在下衷心感激,要是傷了你,或者你有什麼困難,只要我力量所及……”

    話聲至此,倏忽而止,原來他目光下注,突然發現床前放著一雙小巧劍靴,同時,床頭壁上,掛著兩柄繡駕雙刀。

    是她?

    高翔心關猛震,慌忙退後了一步,喃喃道:“你是……你是阿媛?”

    那人身軀一陣顫抖,雙手緊緊抓住被角,頭也不肯回,悽聲叫道:“走開!走開!不許碰我……”

    高翔細辨聲音,果然正是阿媛,長嘆一聲,問道:“阿媛,你怎會孤零零住在這間小客店裡?”

    阿媛嘶聲叫道:“不要管我,誰也不管我,誰也不要管我,我天生下來就是孤零零一個人,嚶嚶嚶嚶!”

    她忽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頭秀髮散亂地披落在枕上,語聲中,挾著陣陣濃烈的酒氣。

    高翔因進來時心慌意亂,未暇細看房中情形,現在移目四顧,才發現床前東倒西歪著七八支酒瓶,枕褥之間,一片狼藉,盡是嘔吐的髒物。

    他立刻領悟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心裡不期泛起無限愧作,黯然又嘆了一口氣,道:“阿媛,我知道自己太過份了,但是,唉!如果你是我,你又能怎樣呢?”

    阿媛哭聲忽止,停了一會,緩緩撐起身來,掠了掠亂髮,冷冷道:“你是誰?你在跟誰說話?”.高翔心頭一酸,垂頭叫道:“阿媛!”

    “呸!”她霍地扭頭,重重呻了一口,怒聲道:“誰是你的阿媛,這名字也是你該叫的?滾!給我滾得越遠越好!”一探手從地上抓起半瓶酒,仰頭直灌了下去。

    高翔連忙一把奪下她的酒瓶,急促道:“你……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

    阿媛雙手亂抓,搶不到酒瓶,淚水忽又奪眶而出,用力捶打床榻,撕扯著被褥,放聲又大哭起來:“我不要見你,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你,你是個冷麵寡情的東西,是個不知好歹的笨蛋!我恨你!恨你!恨透了你……”

    高翔默默承受著,任她哭夠了,罵夠了,才從壁上代她摘下雙刀,柔聲道:“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隔室兩條人命,轉眼就要喧嚷起來。阿媛,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讓我向你慢慢解釋,好嗎?”

    阿媛掙扎著跳起身來,劈手奪過雙刀,叫道:“我不想聽什麼解釋,你再不走,別怪我要用刀砍你了?”

    高翔悽然笑道:“假如你願意,那就砍我兩刀消消氣吧!”

    阿媛銀牙一錯,舉起雙刀,連鞘猛劈了過來,刀鞘正砍在箏囊上,“嗆”地一聲響,滿室嗡鳴不絕。

    高翔笑道:“好了吧!砍了一刀,總該消口氣了?”

    阿媛搶臂摜了雙刀,糾住高翔跺足道:“不行!你太壞,一刀太便宜了你!”

    高翔道:“那麼,你還要怎樣才肯消氣呢?”

    阿媛拖住他手臂,湊在嘴邊,道:“你得給我用力咬一口才行!”

    高翔笑道:“好吧!就讓你咬兩口,總行了吧?…

    阿媛果然張口在他右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高翔笑著又伸過左臂,道:“古人有齧臂之盟,來!這邊也拜託咬一下。”

    一句話,逗得阿媛“噗哧”笑出聲來,用手一推,罵道:“初看你很老實,現在越變越油腔滑調了,討厭!”

    高翔踉蹌向後倒退,一跤跌坐地上,兩眼一翻,頓時僵臥昏了過去,阿媛大吃一驚,急忙奔了過來,忙問:“怎麼了?怎麼了?”

    高翔睜開眼來,笑道:“沒有什麼,只是想求你快些穿上鞋子,咱們好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阿媛一低頭,見自己一時心慌,竟連鞋子也沒穿,頰上一陣紅,譁了一口,這才匆匆穿上劍靴,又從屋角拾回雙刀。

    兩人同到店門,高翔順便又買下春蘭那匹馬給阿媛代步,雙騎並轡,疾馳向東離開了鎮街。

    途中,高翔才把金陽鍾和擎天神劍黃承師先後談話,以及自己追躡金鳳儀主僕,遭遇朱鳳娟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

    阿媛聽了,神色凝重,沉吟不語,好半晌,才問道:“現在你準備往哪兒去呢?”

    高翔道:“剛才聽朱鳳娟跟一個紅衣女子談話,曾提到‘雪山古堡’取藥的事,我想那古堡,八成就是爹取藥的同一處地方,只要找到那地方,便不愁查不出天火教的來龍去脈了。”

    阿媛又沉吟半晌,才道:“據我知道的,所謂雪山,共有兩處,一在滇境蠻荒,另一個卻在祁連山附近,當通天河上源,兩地相距何止千里,你只知‘雪山’,究竟要先去那兒呢?”

    高翔想了一下,毅然道:“既有兩處,哪裡近些,就先去哪裡。”

    阿媛卻搖搖頭道:“假如這樣瞎闖,何異大海撈針,依我說,咱們還是繼續跟蹤金鳳儀,我總覺得金家莊太可疑……”

    她話到一半,倏忽中止,聳聳肩笑道:“不過,如今你連我爺爺都起了疑心,我還是不參予意見為妙,隨便你先去何處,我想暫時跟你分手。”

    高翔驚問道:“你要到那裡去?”

    阿媛苦笑道:“我對爺爺和你父親當年恩怨,也不甚了了,趁你尋找雪山古堡這段時間,準備趕回去問問他老人家,到底他的眼睛是被天火教害的?還是傷在青城三老手中?”

    高翔愧然道:“這麼說,你還在生我的氣了。”

    阿媛正色道:“不!不是生氣的事,既然關係你父仇,一日不查明白,我也一日不能安心。翔哥哥,我雖然不會講話,對你的事,我自信毫無欺詐私心,但是上一輩人的事,卻很難說了。”

    高翔大受感動,勒住坐馬,道:“我相信谷老前輩就是,阿媛,你還是和我一塊兒走吧!”

    阿媛悽然道:“僅只相信,終嫌脆弱,我想幫助你尋找父仇兇手,必先澄清自己的立場,否則猜忌一生,反而破壞了初衷,你不要難過,只當在客店中沒有遇見我不就得了嗎?”

    高翔垂頭道:“唉!事到如今,連我自己也不知誰才是真正可疑的人,這件事變得太複雜了。”

    阿媛道:“難並不可怕,怕的是沒有勇氣去排除萬難,翔哥哥,你滿肩血仇,任重道遠,應該挺起胸來,承受艱難,堂堂男兒,豈能被一個難字壓倒。”

    高翔心絃一震,毅然仰起頭來,笑道:“對!說得對!我在比你年長,竟沒有你想得這麼透徹!”

    阿媛含淚而笑,道:“女孩子心思總比較縝密些,但是,她們的感情卻太脆弱了。”

    兩人並轡又行了裡許,來到一處三岔路口,阿媛淚光澇漠,勒住馬道:“翔哥哥,多珍重!”

    高翔驀她一驚,揚目四望,依依不捨道:“阿媛,不能再同行一段路嗎?”

    阿媛慘然笑道:“再行千里,總須一別,翔哥哥怎麼又放不開了?”

    高翔長嘆一聲,拉住她的手道:“那麼,咱們何時再見呢?”

    阿媛道:“你不是說一月之後,天魔四釵都要會集洞庭君山嗎?咱們就以一月為期,下月今天,在岳陽樓見面。”

    高翔黯然點點頭,又問道:“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來?”

    阿媛含淚頷首,道:“即使問出爺爺真與青城三老有仇,我也會如期趕到的。”

    高翔鼻尖一酸,淚水險些奪眶而出,連忙側開臉去,喃喃道:“不!不會的,不會的……”

    阿媛撥馬向南,才行了十餘丈,忽又揚鞭奔回,取出墨玉令牌,道:“翔哥哥,這個你留在身邊,一旦有事時,可以任意調派天下黑道高手,也許會對你有些幫助。”

    高翔搖搖頭道:“不用了,你單身獨騎回去,途中或許用得著它,還是你留著吧!”

    阿媛不悅道:“我暫時借給你,等到一個月之後,見面再還給我,難道你也不肯?”

    高翔無奈,只得接過令牌,低頭反覆凝視,只覺牌上餘溫尚存,而蹄聲卻漸去漸渺,再抬頭時,阿媛已去得只剩下一團豌豆般大的影子。

    忍了許久的眼淚,這時再也矜持不住,紛紛沿腮滾落在衣襟上。

    淚眼朦朧,阿媛終於消失在遠處地平線後,回憶兩度奇遇,結伴北行,以及金府生波,反目絕袂,直到客店賣醉,三次重逢,其間經過,好似一場綺麗而詭異的幻夢。他悵望雲天,想起阿媛的一聲一笑,時而嬌憨灑脫,刁蠻伶俐,有如頑童,使人倍增憐愛,時而語重心長,義正詞嚴,令人不敢違拗……這些,這些,都是那麼令人難以淡忘。

    痴立不知多久,才黯然渭嘆一聲,勒馬走近一株大樹下一指在樹幹上刻了五個大字:

    “江湖奇女子!”

    字書才畢,突然有人嗤了一聲,道:“喲!一個黃毛丫頭也配稱江湖奇女子,像咱們這種人,又該叫什麼女子呀!”

    高翔聞聲陡地一驚,圈馬疾退丈許,一仰頭,卻見那大樹枝葉覆蓋下,露出一雙鮮紅色繡花鞋,正一晃一蕩,悠悠不止。

    他一挺腰閃落馬背,沉聲喝問道:“樹上是什麼人?”

    一個嬌媚輕優的聲音咯咯笑道:“是你的救命姐姐,怎麼?就不認識了嗎?”

    隨著語聲蓮足一揚,輕飄飄落下一朵紅雲,俏生生立在三尺之外。

    高翔眼中一亮,敢情正是那跟朱鳳娟姐妹相稱的紅衣女子。

    這紅衣女子既然在此現身,飛天夜叉婆和朱鳳娟也極可能就在附近,高翔驀生警覺,忙從肩後摘下箏囊,眼神疾掃,向四周瞥視。

    那紅衣女子見他戒備之狀,忍不住掩口吃笑道:“怕什麼呀!這兒只有我一個人,朱姐姐她們早走遠啦!”

    高翔鬆了一口氣,但不知她突然現身是何居心?仍然橫箏當胸,問道:“姑娘藏身樹頂,意欲何為?”

    紅衣女子一雙眸子骨碌碌轉了幾轉,嬌笑道:“咦!這話問得好怪,我在店裡救你性命,你不謝我,倒怪我不該藏在樹上?”

    接著,又瞟了樹幹上字跡一眼,道:“剛才你們在那兒卿卿我我,難捨難分,叫誰見了也會臉紅,人家在不躲在樹上,那該有多難為情,你說對不對?”

    高翔俊臉一陣熱,抱拳道:“店中承蒙姑娘掩飾,在下深致謝意,就此告辭。”一帶絲韁,便欲上馬。

    “慢著!”

    那紅衣女子柳眉一豎,身若飄風攔住去路,笑道:“說得好輕巧呀!‘深致謝意’!我問你,這個謝意怎麼‘致’法?”

    看她神情,嫵媚加幾分輕挑,似怒似嗅,令人不禁為之怦然心動!

    高翔本是重情義的人,回想客店中若非她代為掩飾,至少難免一場血戰,是否能擺脫飛天夜叉婆,殊成疑問,此女雖屬魔教中人,畢竟對自己有恩無仇。

    何況,“雪山古堡”的所在,也只有她才知道……於是整衣長揖,道:“多承姑娘盛情,在下拜謝”

    那紅衣女子螃首連搖,笑道:“不希罕,救命大恩,作個揖就算了麼?”

    高翔道;“姑娘要在下如何相謝呢?”

    紅衣女子抿嘴而笑,道;“瞧,你是個聰明人,怎麼盡說笨話,你跟鳳娟姐姐躲在房中做了些什麼?只要照樣對我來一遍,就算是謝過我了高翔正色道:“在下與朱姑娘不期而遇,言談片刻,並無不可告人之事,姑娘請別亂想!”

    紅衣女子咯咯嬌笑道:“既無不可告人之事,孤男寡女,為什麼大白天要拴上房門?”

    高翔薄怒道:“信與不信,在下自是無法勉強……”

    紅衣女子接口道:“你只知道鳳娟姐姐好,我靳莫愁哪點又不如她了?即使天魔四釵,論年紀,談人品,較武功,我靳莫愁自信也不弱於她們,你要是不相信,將來不妨比比看。”

    高翔又好氣又好笑,冷著臉道:“姑娘確是絕冠群芳,但可惜在下尚有要事,無暇評斷,這就告辭了。”

    說完,一擰身上了馬背,絲疆一抖,斜刺裡衝馳而去。

    那靳莫愁雙手叉腰,並不攔阻,只冷冷笑道:“橫小子,我看你能走多遠!”

    果然,高翔縱馬才奔出數尺,坐下駿馬突然四蹄亂掙,慘嘶連聲,片刻問就已氣絕而死。

    再檢視馬屍,竟然渾身無傷,不禁大感駭詫。

    靳莫愁掩口咯咯嬌笑道:“如何?告訴你不相信,普天之下,能從我靳莫愁手中脫身逃走的人,屈指也數不出幾位來。”

    高翔心念電轉,明知這妖女必有驚人之術,俯身探手,從馬鞍上一把抓起包裹,連頭也不回,一鶴沖天疾升而起,施展“龍翔九天”家傳絕技,邁步已奔出數丈。

    官道之旁,有一片矮矮的桑林,此時正值冬未春初,枝頭嫩綠的桑葉才發出青芽,高翔為求脫身,腳下微側,急急竄進了桑林中。

    他在林子裡低頭疾行,約莫過發了半盞熱茶時間,偌大一片林子已奔抵盡頭,方自長長噓了一口氣,突然眼前紅影輕閃,那靳莫愁竟含笑斜倚在林邊,歪著頭問道:“好兄弟,現在才來呀?”

    高翔不由心頭一沉,無可奈何頓住了腳步,冷冷道:“你這般無理地糾纏,究竟要怎樣?”

    靳莫愁咯咯笑道:“咱們交個朋友,有什麼不好,你幹嘛掉頭就跑呢!來來來!好兄弟,乖乖跟姐姐回去,自有你意想不到的好處!”

    她嬌笑盈盈,款款移步上前,伸出玉蔥般手指,便拉扯高翔衣襟。

    高翔錯身倒跨一步,橫掌當胸,叱道:“請你放尊重些,再不讓路,別怪我要不客氣了!”

    靳莫愁那會把這些嚇唬人的話放在心上,笑意盈盈伸過手來,道:“不客氣敢情是要打我?也好!姐姐喜歡你,就讓你打兩下也願意。”

    高翔見她直逼近前,忍無可忍,一橫心,雙目一閉,霍地翻掌穿胸拍出。

    掌勢起處,那靳莫愁竟然不避不讓,胸脯一挺,反向掌上迎了過來。

    高翔倏覺掌心接觸到一座軟綿綿的小山,心頭一驚,功力才發出一半,趕緊撤掌躍退,再睜開眼來,卻見靳莫愁含著得意的笑容,立在三尺以外,而自己的掌心,竟突覺火辣辣的的痛。

    低頭看時,整隻右手,頃刻間已紅腫了一倍,一縷血線般紅線,正循脈絡向肘部迅速地蔓延著。

    他駭然大震,慌忙自行點閉了右時穴道,怒目切齒罵道:“好!好!你竟敢用毒……”

    靳莫愁聳聳香肩,意態倏然道:“誰說我對你用了毒,這是你自己找上來的,難道鳳娟姐姐沒有告訴你,天魔四釵中,毒蝶靳莫愁那件紅衣裳是碰不得的嗎?”

    隨後肋下取出一幅紅色綢中,在胸前衣襟上拂了一拂,迎風向高翔一抖,笑道:“好兄弟,乖一些,跟姐姐走吧!”

    綢中揚起,一縷異香撲鼻,高翔忙要閉住呼吸,已然不及,腦中一陣暈眩,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栽倒地上。

    靳莫愁扭著腰肢移步上前,素手連揚,先拍了他胸絡三處要穴,然後輕舒粉臂,將他抱了起來,反身沿桑林向北而去。

    高翔自胸絡三穴受制,鼻中已聞不到靳莫愁身上那股異香,被她抱持而行,身子緊挨著那件紅衣,也覺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只是腦中悶塞,渾身無法動彈,滿肚子氣憤無從渲洩出來。

    靳莫愁身法輕靈,奔行約有頓飯光景,來到一府荒涼的小土崗上,崗後茂林掩蔽,有一棟簡陋的茅屋,此外四野空寂,不見人煙。

    她掠登土崗,卻不直接去那茅屋,竟循著林子,悄然奔到屋後山巖下一間隱密的地窖前。

    北方居民,房舍附近大多設有地窖,作為蓄藏食物度過寒冬之用,有些地窖深達數丈,窖中存放冰磚,往往經年不化,也有些較淺的,僅作堆放雜物的地方,陰暗潮溼,成了鼠蛇匿居之地。

    靳莫愁推開地窖門,飄身而下,這間地窖卻意外地乾燥,窖中既無雜物,也無食糧,空空蕩蕩,只在靠壁角落裡,放著一堆麥稻梗,草堆上側臥著一個身著青衣的人。

    她輕輕拗開高翔的牙齒,塞給他一粒黃色藥丸,也將他安置在草堆上,俏笑道:“好兄弟,暫時委屈你一會。這不是我靳莫愁暗起私心,一則你的手上剩毒尚未去盡,二則顏婆子跟你有仇,你的行蹤,還不能讓她知道,三則鳳娟姐姐和我私交不惡,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咱們三人同蓋一床被子。好兄弟,你說是不是?”

    說著,吃吃而笑,湊過櫻唇,在高翔面頰上“噴”地香了一下,附耳又道:“不過,你儘管放心,我的六五之數早巳齊全了,姐姐我是喜歡你的人品膽識,絕沒有害你的惡意!這兒還有一位同伴,你們不妨閒聊解悶,只是聲音別太大了。”

    高翔怒在心頭,無奈穴道被制,欲抗不能,只得咬牙忍受,默然不響。

    靳莫愁先閉住他後頸和腰間穴道,然後才替他解開時間及胸絡三穴,匆匆掩上窖門,徑自去了。窖中一片漆黑,陰寒之氣極重,那粒藥九人口即化,不多一會,右掌紅腫的痛便漸漸消失,高翔運聚目力,設法想看那另一位同難者的面目,誰知頸部僵硬如死,竟絲毫也不能轉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運“瑜伽鎖喉大法”,欲圖衝開閉穴,一連數次,終於失敗了。

    正無計可施,忽聽草堆後那人輕聲喚道:“喂!是高公子嗎?”

    高翔駭然一驚,拼命想扭過頭去,無奈頸項不能轉動,終難如願,忙沉聲問道:“朋友是誰?怎知在下姓氏?”

    身後那人輕嘆一聲,道:“婢子果然沒有看錯,公子,想不到吧!我是春蘭。”

    “春蘭?”

    高翔腦中轟地雷鳴,失聲道:“你……怎會也被她捉來了?”

    春蘭低聲道:“誰知道呢!也許那賤人看走了眼,把婢子也當作公子一樣的少年哥兒了,唉!想起來真會把人氣死……”

    高翔急問道:“你不是跟小姐一起的麼,小姐呢?難道她也”

    “高小姐沒有落在她手裡。今天一早,小姐知道你不辭而去,一急之下,便和婢子從後莊私自追了下來,為了路上方便,才換了男裝,舍馬乘車,沿途疾趕。據小姐猜測,公子突然離去,必定不會走官道去開封,那知咱們直追過興隆鎮,還沒覓到公子行蹤,心裡又猶豫起來,婢子停車正向附近農家詢問公子去向,想不到竟中了那賤人的暗毒,被她弄到這兒來!”

    高翔靜靜地聽著,心頭直如壓了一塊大石,春蘭才說完,忙又急問道:“如此說,你失手被擒,小姐並不知道,她孤零零一個人,萬一遇上壞人,那卻如何是好呢?”

    春蘭卻安慰他道:”這個不需公子擔心,咱們小姐雖然極少離開金家莊,一身武功不是等閒之輩能及的,她只是不喜歡練武罷了,論身手,只怕不會比公子差!”

    高翔惦記起懋功大白居樓前舊事,總覺得放心不下,嘆道:“唉!這都怪我不好,她一向安處深閨,不識江湖險惡,纖纖弱質,要是有絲毫閃失,罪孽都在我高翔身上了……”

    春蘭道:“公子如此懊惱,於事何補,咱們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等著那賤人來擺佈?”

    高翔道:“你和我穴道都被制住,連頭頸都不能轉動,又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春蘭沉吟片刻,道:“一個人固然無計可施,但咱們有兩個人,未必不能互相解開穴道。”

    高翔忙道:“你有什麼辦法,快說出來咱們試一試!”

    春蘭遲疑地道:“方法雖有一個,只是有些不便……”

    高翔急道:“只要能脫身,有什麼便與不便,你快說吧!”

    春蘭默然良久,才怯生生道:“既然如此,婢子就放肆說了,咱們金府有一種功夫,叫做‘九轉逆穴渡氣法’,功能渡氣合烽破穴療傷,行功之時,血氣逆轉,可以轉動身體穴道位置,只是……只是……”

    高翔正聽得入神,催促道:“只是什麼?你快說下去!”

    春蘭長長吐了一口氣,吹氣如蘭,恰好飄拂在高翔後頭頸,使他有一種酥癢的感覺。

    高翔原是絕頂聰明,頓時領悟了春蘭話語吞吐的原因,心頭一震。顫聲問道:“那九轉逆穴渡氣法,要怎樣施為才行呢?”

    春蘭幽幽嘆道:“唉!婢子還是不說的好,這方法縱然可行,以婢子身份,對公子卻是大大的不敬……”

    高翔沉默良久,也嘆道:“你不說我也可以臆測得出,既稱‘渡氣’,想必總須二人口相接,互引內力,對嗎?”

    春蘭靜不作聲,雖然是默認了他的猜測。

    高翔渭然道:“為了脫困,彼此心地光明,其實這也算不得什麼,可是,如今我連頸部都無法轉動,又怎能……”

    春蘭低促道:“婢子就在公子身後,可以鼓氣先吹開公子後頸的穴道……”

    高翔驚問道:“吹氣解穴,不是易事,你自信能辦得到嗎?”

    “婢子願勉力一試。”

    “好吧!你就試試看”

    高翔鬆散功力,閉目而待,耳中只聽得春蘭呼吸低沉,喘息頻頻,正艱困吃力的運聚真氣。

    他目雖未見,卻不難想象一個穴道被制的人,要想提聚真氣,一定是十分困難的,閉穴不通,氣血必然受阻,即使能勉強聚住一口真氣,是否就能吹開自己的穴道……

    誰知意念未已,突聽身後“噗”地一聲,登時一縷微熱香氣,激射過來,不歪不斜,正擊中腦後“天殷”穴!

    猛然間,腦中“絲”聲清鳴,頸部穴道頓解,一顆頭已能左右轉動。

    他霍地扭過頭去,驚呼道:“啊!想不到你的功力竟這麼深厚!”

    這是由衷之言,因為“吹氣打穴”之法,全賴本身修為,當世許多武林高手,尚且無力施展,而春蘭,只不過是金鳳儀身邊一個貼身侍女。

    但這些才出口一半,又被他自己噎了回去。

    原來當他剛扭過頭來,兩片灼熱而顫抖的櫻唇,已經堵住了他未盡之言。

    剎那間,一股無形熱流,從這一邊,流到了另一邊……

    地窖陰暗,不見微光。儘管他們心中都但純得有如一張白紙,但本能的感受,卻又是那麼奇特!那麼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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